50-60

    第51章 欢喜与忧愁


    孙喆立刻举手自证清白。他没打过坏主意,他就想给周小曼拍照而已。他是艺术家,他只纯粹地欣赏美。


    因为这个岔一打,冯美丽忘了问孟超的事。


    下午周小曼只做了基本功训练,让身体不僵硬就好。她心里头也害怕受伤,到了这种时候,万一训练伤到了自己,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原本她还想去看一下丁凝她们的集体项目。然而她还没出酒店大门呢,就来了一堆人在前台询问,想要找“那个最好看的姑娘”合影。


    周小曼吓得立刻又缩回头,就留在酒店的健身房做基本功了。毯子跟训练场的硬度不一样,她也认了。


    孙喆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给她拍训练照,还不忘调侃她:“哟,这是要红了的节奏啊。”


    冯美丽在边上看着女儿压腿,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疼。乖乖,她的小满,天天要这样训练啊。这该多疼。


    周小曼白了眼孙喆,安慰母亲:“妈,不疼的。身体打开来以后,会很舒服。”


    冯美丽还是觉得心疼。然而这是女儿喜欢的事情,她不能阻拦,只能暗地里希望女儿少受一点儿罪。


    晚上九点钟,周小曼才在酒店大堂里等到了返程的教练等人。原本候在前台想要逮到周小曼合影的人,在前台小姐再三确定周小曼已经去训练场练习以后,终于悻悻不乐地散去了。


    光看到少女们脸上欢喜的表情,不用问,周小曼也知道今天比赛成绩相当不错。


    林医生见到了周小曼,吓了一惊,连忙呵斥她,还不去休息,明天你还有个人赛。


    陪着女儿的冯美丽,立刻喊出来替女儿打圆场。是她没见识,想看看这群姑娘,小满才陪着她在这边等的。


    周小曼却满不在乎,看着丁凝等人调侃:“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赛场了。你们今晚夜宵可以放开吃了。我看到了,自助餐厅晚上十点才关门呢。哎,丁凝,有黄辣丁,可香了。”


    丁凝朝她“哼”了一声,恨不得掐死她。这人太坏了,明明知道她不能吃。简直丧心病狂,坏透了!


    周小曼笑嘻嘻地跑开了,跟母亲挥手道别,回房间睡觉去了。她看不到小姑娘们的成绩,就安不下心来,躺在床上反而睡不好。


    这一回,起码林琳能拿到一级运动员了吧。不管她以后是继续练体操还是就此放弃了。她的青春与汗水,总不会白费。


    早上六点钟,周小曼又一大早起来给自己化妆。比起前面两次亮相,她今天选择的妆容更活泼柔美。她心中的快活,满当当的,简直要溢出来了,哪里能够藏得住。


    七点钟在餐厅碰头的时候,薛教练鼓励她,今天放开了比赛。她已经有个个人全能的铜牌在手里,完全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四个项目,好好拼一拼,拿一两个项目的第一名,总是有希望的。


    大约是个人全能赛更受重视,奖牌的指标定得很死的缘故,所以裁判打分的时候,偏向才那么明显。到了个人单项的比赛,反而就没那么严重了。周小曼甚至意外地拿到了两项的冠军。在棒操比赛中,她还压了孙岩一头。


    裁判说她的高技术难度应该值得提倡,所以给了她全场最高分。


    不过周小曼本人最高兴的是,球操她得了第一。预赛跟全能赛当天,她这一项,因为外界跟自身的因素,现场发挥都欠佳。


    可到了球操单项比赛的时候,她却跟脱胎换骨了一般。她的表演就是就是自带飞行器,满场翻飞,各种惊心动魄。她将高难度的技术动作发挥的淋漓尽致,眉眼唇角,无不洋溢着喜悦与柔情。


    那种全身心投入进去的柔软与美好的感觉,让场外的薛教练跟林医生医生都惊诧了起来。这一回比赛,他身上的那层保护壳全都碎裂了,脱落了。她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柔软的,美好的。


    薛教练哑然失笑,感慨万千。这雏鸟还是要找到妈妈呀。咱们说那么多,都比不上妈妈过来一趟。


    林医生也点头笑了起来。人要是没有一个柔软的地方,没有一个可信任可依赖的人,也会很孤独吧。


    薛教练没有接话,微微抬了一头头,下巴显出坚毅的线条。


    林医生微微一笑,面容舒缓的,继续欣赏比赛。


    这一回,冯美丽坐的位置要靠前很多。薛教练特意把她安排到了他们省队的位置上。当妈妈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女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满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这一天的个人单项比赛,周小曼拿了两个第一,一个第二,一个第三。


    体育局的领导亲自露面,给她们颁奖。看到周小曼时,领导还高兴地表示,中国的艺术体操事业发展势头非常好,鼓励她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披上国字号,为国争光。


    周小曼有一瞬间的热血沸腾。她体内熊熊的,燃烧着一团火焰。她要证明,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有多好,她可以很好很好。


    全部比赛结束的时候,林琳还没有出院。她住院时,又发现了以前总是觉得隐隐作痛的脚,其实是有块骨头碎了,得做手术。她家就在本市,索性一次把问题解决了。


    林琳母亲唉声叹气,她希望女儿全须全尾的,没有伤痛的成长。


    薛教练看着林琳,问她的意思。


    瘦条条的小姑娘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她练了十年的艺术体操,怎么会没有感情?可正是因为感情太深,所以愈发沮丧。也许真的跟妈妈说的那样,她在艺术体操上的天赋不过尔尔。与其在耗费大量的时间在里面,不如改行去练健身操。这样训练强度要小很多,还能好好兼顾学业。


    林琳有瞬间的茫然。从小就开始体校生活,她已经忘了一般的学校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幼儿园的经历,真的没有办法提供参照啊。


    薛教练叹了口气,摸了摸林琳的脑袋,跟她保证,队里一定想办法给她申报个国家一级运动员。


    这样,她将来求学的时候。也有些帮助。


    林琳母亲将薛教练送到门口,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教练,我知道你把我女儿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看。只是教练,孩子的天赋就摆在那里。她要是世界冠军的料,她受再多的伤,有再多的痛,我也咬咬牙认了。可是我女儿现在已经14岁了。到现在为止,她的水平也就是这样。也许冲一冲,熬一熬,以后拿个全国四强什么的。但这些,比起她身上受的那些伤。我觉得真的没那么值当。”


    薛教练没有再劝说这对母女。竞技体育本身就非常残酷。最终能站到最高点的永远只有寥寥的几个。金字塔的底端还有更多的人在拼搏,在挣扎。只是他们付出的苦,流下的汗和泪,远要比从事一般其他职业的人,来的更多更深刻。


    大家伙儿去医院跟林琳道别。他们准备了一本粉蓝色的带锁的笔记本,里面是桃花笺,上面写满了大家对她的祝福。


    谁也不提林琳要提前退役的事情。所有的话题都集中在哎呀呀,林琳,你这么躺着长肉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减肥肯定很惨。


    丁凝和林琳感情最深,她俩一路从业余体校走到了省队。十年的时间,真的跟自家姐妹没得差了。甚至一般家庭的姐妹,因为缺乏她们这样的朝夕相处,以及对共同事业的追求,还没有她们的默契。


    周小曼进省队之前,丁凝跟林琳同屋了快十年。还是薛教练嫌弃这两个丫头在一起话太多,影响了第二天训练,才强行拆开了她们。


    丁凝坐在林琳的床头,惴惴不安地看着她,过了老半天,才吭哧吭哧的冒出一句:“你要不要再想下?说不定以后咱们也能拿全国前三呢。嗯,你看周小曼那时候,就是那样而已呀。可是教练一点拨,她不就突然间突飞猛进了。”


    林琳静静地看着丁凝不说话,半晌也没有表示。


    丁凝沮丧地往椅子上一靠,毫无平常要求的优雅坐姿可言。她不甘心的踩着脚抱怨:“我知道我天赋比不上她了,可是我不想放弃。我觉得我还是练艺术体操的时候最开心。”


    林琳没吱声,隔了老久,才说话:“以后我会去队里看你的。嗯,我等着你拿全国冠军。”


    丁凝别过脸,气呼呼的。她不想理睬林琳了,她觉得好难受。心里好像空出了一块地方,好友的离开,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填补。


    因为林琳的事,回程的路上,虽然大家超水准的完成了这次比赛,拿到了连领导们都不敢相信的好成绩,可是整个车子的气氛依然非常沉闷。


    冯美丽和孙喆跟着她们的车,一块儿回本市的。


    她忧愁地看着女儿,握着她的手。林琳妈妈曾经跟她哭诉过对林琳的心疼。当时她一直安慰着对方,可她的心里,对女儿的担心,一点儿也不比对方少。她害怕小满也会遭受跟那个小姑娘一样的命。骨盆受伤了,以后搞不好,如果恢复不好的话,说不定还要影响怀孕生孩子。小满要是碰到这种事情,可怎么办?


    周小曼反手握住母亲,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笑容。怎么办?她也不想受伤,可是有哪个运动员敢保证自己绝对不受伤吗?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是规范地训练,不逞强,好好做好做好训练的保护工作,及时做训练后的按摩理疗。


    艺术体操的生涯本身就是生如夏花,璀璨而短暂。没有一个运动员超过二十五岁还在赛场上腾挪飞跃。


    她要利用这美好的事,好好的证明自己。


    就跟林医生问她怎么看待林琳的受伤时,她说的那样。比起队友跟绝大部分艺术体操运动员,她已经太幸运了。她不能辜负这份好运气。


    车子到了体院门口,孙喆还有事情,先告辞。


    薛教练主动向冯美丽提议,可以去小曼的宿舍看一看,看看小曼平常学习、训练、吃饭的地方。


    林医生开玩笑道:“冯大姐,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绝对不会苛待小曼的。”


    冯美丽露出了讪讪的笑,讪讪的,没有说话。既然小满想练体操,那就让她练吧,就是以后受伤了,不能比赛了,也没什么。她总是能够工作挣钱,养活她们母女的。冯美丽唯一担心的是她没文化,能挣到的钱少,到时候不能给女儿良好的生活条件。


    他们到食堂的时候,差不多刚好是中午时分。薛教练站在食堂门口拍了拍手,表示,今天可以放小姑娘们轻松点儿。今天中午的菜啊,每个人可以加一条清蒸鲟鱼,还能选择自己最喜欢的菜,一人三筷子的标准。


    一行人发出欢呼声。真的,对她们而言,最好的奖励,不是奖状也不是奖金,而是让她们好好吃一顿。


    丁凝激动地跟周小曼说,她真的已经馋了好久。她现在看到翻滚的绳子都能想到过桥米线。


    周小曼哭笑不得,谁家的米线还带颜色。


    丁凝一瞪眼睛,难道你吃米线时不放辣油吗?那不就成了红色的吗?


    周小曼立刻拱手作揖,女侠,求放过。您说的是!全是小的没见识。


    冯美丽看着女儿跟同伴们嬉笑,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女儿有朋友,过得开心,就是最好的事。


    孟超坐在食堂大门口的位置,一直盯着进来的人。


    队友嘴里啃着根鸡腿,含混不清地嘲笑他:“行了吧,至于嘛,说不定他们今天不回来。难得出去比赛一回,逛一逛市里怎么滴啦。你就非得这么不吃不喝,干坐着傻等?”


    孟超不吱声,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闪闪发亮,盯着门口眨也不眨。


    周小曼笑嘻嘻的,和丁凝推推挤挤的,进了食堂。


    少年脸上的那对小灯泡突然间,电力就加强了,亮得差点儿没有闪瞎队友的眼睛。


    孟超刚要激动的上去,跟周小曼打个招呼呢。然后她就看到薛教练陪着周小曼的妈妈一左一右,进了食堂。


    可怜的篮球少年,在双重压力下,吓得只能瑟瑟发抖的坐到了一边。


    队友看着这一幕,啧啧感慨道:“哎呦,超子呀,以后你的路可不好走,这可是俩丈母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下。不好意思,改文改的忘了时间了。


    第52章 蜗牛的


    孟超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冯美丽跟周小曼的五官,长得颇为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睛,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母女俩站在一处,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人家也能够辨认出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孙喆带冯美丽去工作室,找化妆师染了头发,还帮忙化了妆,又换了合适的衣服。这个疲惫而苍老的女人,立刻就显得年轻了十岁不止。除了外表的改变,因为要和女儿团聚,冯美丽自己的精神头,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现在看上去,终于符合了自己的实际年龄。


    周小曼拉着妈妈的手,向每一个遇见的人,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欢欢喜喜地介绍自己的母亲。


    冯美丽有些局促,怕自己的存在,会给女儿丢面子。她有些束手束脚的,却被周小曼死死牵着不肯松手。


    迎面跟她们打招呼的人,都笑着赞叹,难怪小曼长得这么漂亮,原来是阿姨生的美。


    周小曼得意死了。她就知道,她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棒最美最好的。


    一顿午饭下来的,体操队的小姑娘们难得吃饱了肚子,个个心满意足地只差要打饱嗝。


    薛教练微笑着看这群小姑娘,难得声音温柔:“满意吗?”


    大家欢喜的傻笑:“满意。”


    薛教练点点头:“嗯,今天可以不过磅称,休息一下午。但明天训练前,照样上秤不误,至于体重问题,大家自己想办法控制吧。”


    小姑娘们发出一声哀嚎,无比后悔,刚才怎么就一下子没控制住呢。


    周小曼在边上乐不可支,她就知道没那么轻松,教练才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她们呢。所以她中午吃饭时特别自觉,还是按照高蛋白低脂低热量的标准进行了。中午的清蒸鲟鱼,她只吃了一块,其余的部分,全给妈妈了。


    冯美丽默默地看着女儿,记住吃下的每一口饭菜。小满喜欢吃基围虾,今天又吃了两个虾尾巴。小满喜欢吃豆腐,她舀了三勺清水豆腐。小满喜欢吃西兰花,这个是最多的,吃了有四筷子。她还吃了蘑菇片。冯美丽一个个的,记在心里;想象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做饭给女儿吃。


    下午没有训练任务,薛教练也不许她们去体操馆练习。周小曼拉着妈妈的手,在体院里逛了一圈,然后开始思考找房子帮妈妈安顿下来的事。


    冯美丽现在暂时住在孙喆的工作室里,顺便帮他们打扫卫生,收拾屋子。


    周小曼却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工作室的人忙起来,长期日夜颠倒,这对妈妈身体不好。


    她得找一处合适的房子。装下她和妈妈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家。


    冯美丽是净身出户,身边几乎没有什么闲钱。周小曼手头有四千来块钱。这次比赛她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三名跟两个单项的第一,按照队里的意思,应该还会给她千把块钱的奖励。


    这样算起来,一个月五百块钱的房租,她能支撑差不多一年的样子。不过还得先留下一部分钱,给妈妈做日常开销。


    冯美丽一心想要找那种农民房,因为房租便宜。小一点儿的,只要两百块钱就可以住一个月。


    周小曼却怎么也不愿意母亲继续住在那样的环境中。鱼龙混杂,母亲独居的话,万一碰到不讲理的的人,太吃亏了。


    为了劝说母亲,她不得不拿自己的娇气说事。她表示如果住在那边的话,她会很不方便。


    冯美丽这才反应过来,羞愧不已。对啊,得找一个好一些的房子。不然小满放假回家了,该住在哪里?


    体院周边合适的房源都太贵了,超出了母女俩的预算。她们想再多看两处,然而可供挑选的房子又太少。


    两人商量以后,决定去省实验中学附近找房。毕竟那边人多学生多,房子估计也多。而且周小曼以后也是要上学的。


    看着母女俩坐上公交车往省实验中学方向去,偷偷跟在后面的孟超,沮丧不已。他鼓了好久的勇气,都不敢上去,和周小曼母女打招呼。


    一路陪着他的队友朝他摆出“鄙视你”的手势,笑他是个孱头,一点儿男子汉的血性都没有。


    孟超推了一下队友,悻悻的,回去练投篮了。


    等到晚上,等到晚上周小曼回来,他一定要跟周小曼说,她不用奔波着找房子。其实他父母给他在本市买了一套房子。平常空着用不上,正好可以借给阿姨住。房租?要什么房租啊。他正愁没人帮他看房子。老不住人,房子还会坏了呢。


    少年傻乐着,一个接着一个投三分球。


    队友在边上瞪着眼,怒骂:“你小子是吃了兴奋剂了?怎么百发百中啊!”


    孟超得意道:“因为我眼神好。”


    队友竖了个中指:“没发现!”


    周小曼和妈妈到达实验中学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两人在附近转了转,找了家房产中介。此时的房地产还远远不到烈火烹油的时代,不少人还指望着单位福利分房,对商品房的概念都是模糊的。租房的人大多也是朋友托朋友,熟人找熟人,中介手里的房源不算理想。


    冯美丽挑挑拣拣,看中的那一套房子,一个月租金就要六百块。这对母女俩来说,实在是有点儿贵了。


    房产中介还兼职干着文印复印的活儿,一边印刷着订单,一边念叨:“不贵了。你们也要看看地段,实验中学都搬过来了。这房子,哪里还有不抢手的道理。”


    母女俩正跟中介磨着价,一个头发剃得近乎于只剩青皮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直接朝老板喊,要求印发一些广告传单。


    周小曼顺着声音转过脑袋,跟川川打了个照面。两人视线一接上,就不约而同地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川川先反应过来,讪讪道:“噢,我都忘了,你转学到省实验了。”


    隔了这么久,对于周小曼“耍他”这件事,川川已经释怀了。他当时也是激愤上头,回到家以后,舅爷爷便冷冰冰的说他,就你这样不长脑袋的,人家不让你亲眼所见,你还不又被糊弄过去了。


    川川不想承认,可再回过头去看,发现自己的确很早以前就是别人眼中的笑话了。


    他还蠢得无怨无悔,毫不自知。


    少年喃喃的,不知道要不要跟周小曼讲一讲,以前学校的事。


    校长跟白老师都关进去了,外面全在传说,他们拿钱找那个混混把马鸣给推到江里了。现在学校是副校长在主持工作,就是她隔壁班班主任的老公。不过大家都在传,职工子弟学校要被卖掉了。这一年初三毕业后,明年就不再招生。剩下的学生全部分流到另外三所初中去。


    周小曼微微一笑,转而问他:“你呢?怎么到这边来了。”


    川川下意识地抓了抓脑袋,闷声道:“舅爷爷帮我换房子了。”


    机械厂工人小区,现在正在进行房改房。川川只要交给厂里八千块钱,就能拿到房子产证。


    这笔钱他是有的。厂子虽然停产了,但一直残存苟喘着,没有彻底倒闭。因为川川父母是厂里的老职工,工会还给了他一万块钱的抚恤金。


    可是舅爷爷在工人住了一多月,却默不作声地找了实验中学附近的房子。自己掏了两万块补贴进去,主持着,把两边的房子换了。房产证上写着的,还是川川的名字。


    舅爷爷说养移体居移气,人的居住环境好与坏,看的不是这个人住着多大的房子,而是要看跟他一起生活的,究竟都是哪些人。


    从基础配套设施来看,新房子还比不上工人小区的那一套。这里属于新城区,各方面的配置,没有老牌小区工人新村方便。那里,一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都是全市最好的小区之一。


    舅爷爷却表示,已经很好了。眼下所有的不方便都会变得方便。周围环境会变成什么样,关键看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川川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舅爷爷这么说。感觉好像,在工人小区生活了多年的他,跟他的父母,都被舅爷爷看不起。


    可没想到舅爷爷直言不讳。他的确看不起这群人。因为这群人心甘情愿的,在这样的环境中沉沦。他们没有想一想,该怎样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


    冯美丽看着跟女儿站在一起的少年,心头有些忐忑不安。她试探着喊女儿的名字,问这是谁?


    周小曼笑了,大大方方地介绍了川川的身份:“川川是我以前的邻居。他帮过我很多次。那次我在学校,挨打的那回,也是他和孟超把我给救出来的。”


    冯美丽听到“挨打”这两个字,心口就紧缩着疼。她的小满,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她赶紧向川川道谢:“谢谢你呀,小伙子。谢谢你,救了我家小满。”


    川川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的问周小曼:“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呀?”


    周小曼笑了,语气轻松起来:“我要给我跟妈妈,找一个家呀。”


    川川沉默了片刻,没有问她,这个妈妈又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有问,她真的决定不回周文忠那个家了吗?少年踟蹰着,只问了母女俩对住房有什么要求。


    冯美丽跟女儿听了他的话,都是大喜。既然川川家都搬到了附近,那么在这块区域,他肯定要比她们熟悉的多。


    周小曼想了想,开口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最好要在正规的小区里面。环境要好,治安也不错。安静一些吧。”


    这个“安静”的要求,听得川川尴尬不已。他明白周小曼说的安静,是不要成天有打老婆骂孩子,拍桌子掼板凳的声音。以前他们所在的工人小区就是那样。


    他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如果房子小一点有没有关系?


    周小曼摇摇头:“这个倒是无所谓,我可以跟妈妈睡在一起。平常我在体校住宿,也就是周末回家待一天。小就小,只要环境好就行。”


    这是她第二次强调,环境这个词。


    川川想到了舅爷爷坚持换房子时说的话,讪讪道:“你还真是跟我舅爷爷一样。”


    周小曼笑了,抿着嘴,没接这个话茬。


    少年要带母女俩去看的,是他家的储藏室。


    老式小区里面,每一套房子都配了一个车库,也叫储藏间。房子大约十来个平方米大,用来摆放自行车和一些不常用的家具之类的笨重东西。


    然而,住房紧张的人家,这样的储藏室也是要利用起来的。房子前面,自己搭点儿建筑工地上的那种板房,连到后面就凑出了一个单室套。随着时代的变化,进城务工人员增多,这些储藏室,也成为了外来人口的房源。甚至有那些自家经济条件不怎么样的人,将自己居住的房子租出去,然后自己一家人住在储藏室里。


    川川的新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储藏室是前任房主一家自己住的,小归小,□□齐全,是个家的模样。前面搭出来的板房充当厨房还有卫生间,有地方摆煤气灶,卫生间里连抽水马桶都安装好了。唯一不方便的是,储藏室的采光不行,一到下午,在房间里头要开着灯。


    周小曼对眼前的环境不是非常满意。她理想中的房子要光线充足,温馨舒适。


    然而冯美丽却觉得这间房子已经非常好了。她安慰女儿道:“没关系的,反正白天我也不可能呆在家里,不出去干活。到晚上了,天生的要开灯的呀。”


    周小曼在心中,将念头转了又转,勉强点点头,应下了就租这套房。


    她还需要考虑另外一个问题,一个独身女人居住在外面,容易受到别人的欺负。之前她和妈妈在农民房附近转悠的时候,就有醉汉模样的人,不怀好意地盯着妈妈看。


    第53章 好运道


    那样的眼神,让母女俩都不寒而栗。如果让妈妈住在那样的人家附近,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加上这边,主要人气聚集,靠的是学校。小区里的人,多半是附近小学跟省实验中学的老师。整体来说,小区的人文环境,还算是不错的。


    这也是川川舅爷爷说的,房子的环境,看的主要是房子周边,主要住着哪些人。


    定下来以后,周小曼痛快地掏了五个月一千块钱的租金。


    川川摆手表示,不要这么多,先交三个月就好。


    周小曼脱口而出:“钱放在我面前,我更害怕,生怕被人偷了。”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对啊,她现在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现在有妈妈了。钱可以让妈妈存起来。


    冯美丽看女儿满心欢喜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表示钱她自己留着就好。当妈妈的人,哪儿有让女儿养的道理。


    川川看着少女趴在她妈妈肩膀上撒娇的模样,抿了抿嘴唇,没有作声。


    房子租好了,母女俩该打扫卫生,收拾新家了。


    川川拿去印的广告传单,还要等明天才能去中介那儿收成品。他看到母女俩商量着收拾屋子,便没走,直接找了旧报纸做成帽子戴在头上,帮这对母女掸尘。


    冯美丽也没跟这孩子客气,道了谢,就自己打了水,开始拾掇这个家。


    周小曼给川川打下手,兴高采烈地收拾起屋子来。她觉得老天爷这辈子待她实在是太好了。她离开了周文忠的房子,她找到了妈妈,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川川一面忙着,一面跟周小曼说他的事。舅爷爷以前是特级教师,现在提前病退了,也闲不住。搬到这边来,就是他看附近有小学,也有初中,可以搞个自己的补习班,发挥余光余热。


    周小曼点点头,叮嘱川川:“那你要好好跟你舅爷爷学一学呀,开补习班,还是很有前途的。”


    川川苦笑着摇摇头:“我哪行啊,我自己的成绩都是一塌糊涂,我总不能去帮别人补习吧。”


    周小曼笑了:“那你可以接着学习啊。现成的老师跟你住在一起,你不用不是浪费了吗?”


    川川依然没什么兴趣:“再说吧,我看到书就脑壳疼,实在没兴趣。”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是不是还打算漂洋过海,当海员去?”


    川川这回的笑容苦涩的意味更重了,他叹了口气:“以前我想着的是,我要远走高飞,离开家。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走,我的家就已经没了。”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安慰他:“怎么会没有家呢?你舅爷爷不也是你的家人吗?你刚才不是说,上次你大伯过来找麻烦的时候,是舅爷爷出面把人给打发走了么?他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呢。你不要跟人生分。不然,舅爷爷也会伤心的。”


    川川看着女孩认真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你好像比我小吧,怎么还给我教起做人的道理来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可以为师矣。


    冯美丽已经开始收拾里面的房间。这边是前任房主自家住的地方,大件的家具都还在。床虽然是半旧的,但铺上被褥就能睡了。房间里还有张饭桌,墙角立着大衣柜。


    周小曼盘算着,还要再买哪些家具。


    冯美丽却笑着摇头,有这些就够了。她们再去买点儿锅碗瓢盆,今天晚上就能开伙过日子了。


    周小曼觉得现在这样子太简陋了,委屈了妈妈。


    冯美丽叹着气,这些已经非常好了。她多少年,都没有这样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了。


    川川洗好了手,出卫生间里出来,试探着问冯美丽:“阿姨,你现在在哪边上班啊?我看看这边哪路公交车过去方便。”


    冯美丽笑了。她倒不觉得,在这少年面前说实话,有什么丢人的,于是大方承认道:“阿姨还没有找到工作,你要是知道哪里招人的话,告诉阿姨一声,好吗?”


    川川抓了抓脑袋,支支吾吾地表示,他舅爷爷想教小学生,顺便搞个小饭桌。但是舅爷爷一边教书,一边做这个的话,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他们就想着,能不能找个人帮忙做饭。


    “要花的时间也不多,就是给小学生烧一顿晚饭,等到这些孩子的家长下了班回来,把孩子接走就好。”


    冯美丽搓着衣角,眉头微蹙,有点儿为难:“我就会做一些家常饭菜,只要你们不嫌弃就好。”


    川川笑了,小饭桌又不是开饭店。要是做的花团锦簇的,这些学生的爹妈还不敢让他们孩子吃呢。


    于是稀里糊涂的,碰见了川川,短短几个小时的功夫,妈妈的住处和工作都落实了。


    周小曼感觉今天顺利的,有点过头了。她有种脚踩不到实地的感觉,甚至有些害怕,这些事情都太顺利了,顺利的让她惶恐。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头念叨着林医生给她的告诫,相信你的好运,你值得拥有好运。


    天边已经发暗,冯美丽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他们买了些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又挑选了几样菜,回去做了顿晚饭。


    川川看着小小的厨房里,周小曼围着她母亲团团转,大呼小叫地惊叹“好香!”的场景。烟雾缭绕间,那里头浮现出他妈妈的脸,那个永远郁郁寡欢的妈妈,皱着眉头给一家人烧饭。


    他曾经非常害怕看到母亲的脸,直到他发现,他再也见不到了。


    冯美丽炒了几个家常菜,有点儿不自信地搓了搓手,试探着招呼川川:“喊你舅爷爷一块儿过来吃顿便饭吧。我做了蒜苗炒腊肉,不知道合不合他的胃口。这个,就算是安家饭吧。”


    川川低下脑袋,“嗯”了一声,快步跑回了家。肯定是蒜苗呛眼睛,他老觉得眼泪要被呛出来了。


    这位远房舅爷爷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着大约五六十岁的模样,两鬓已经斑白,身形瘦削,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


    周小曼看到那厚厚的,玻璃瓶底一样的眼镜,上面一圈一圈的,只觉得头晕。


    川川偷偷告诉她,舅爷爷眼睛相当不好。不戴眼镜的话,他走路都容易摔倒。


    周小曼诧异,小声问他:“那他还怎么给学生上课啊?”


    川川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够傻的。上课时,他戴着眼镜不就行了吗?


    周小曼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舅爷爷性格严肃,除了来的时候跟冯美丽打了声招呼,就没有再开过口。


    周小曼在饭桌上,大气不敢喘一声,心底懊恼,自己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一抬头,再看川川的模样,少年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她不由得心下哂然,川川这位舅爷爷,还真是天生的老师。


    餐桌上,大家都闷头吃饭。原本应该僵硬的气氛,却出人意料的显出了一种宁静的温馨。就连房间里那昏黄的灯泡里发出的光,都是那样的温柔美好。


    周小曼微笑着,吃着妈妈给她做的第一顿饭。


    以后,她们肯定还能在一起,吃很多很多顿好吃的饭。


    晚饭过后,冯美丽想送女儿回体院去。晚上小满还要去宿舍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到学校上课。


    周小曼不想让母亲大晚上的,还跑来跑去。她表示,自己去坐公交车就好。


    冯美丽哪里放心的下,坚持要送女儿过去。


    川川突然站起身来,闷声表示,他要去体院附近的小商品市场办点儿事,可以顺便跟周小曼一块儿走。


    冯美丽有些犹豫,却又不好直接拒绝了别人的好意,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到小区门口,恰好有一班公交车到站。周小曼帮川川刷了卡,后者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


    车厢里空荡荡的,人并不多。


    周小曼想到先前的话题,又劝川川:“要不,你先跟你舅爷爷好再学点儿东西,等到你成年以后,再去好好找份工作也不迟。”


    川川摇摇头,人各有志,他的志向不在读书,他另有打算。这边学生多,他考虑着弄点小买卖,专门做学生生意。


    做买卖这方面,周小曼没有什么经验,只点点头:“你自己觉着好,那就去做吧。说不定将来就做成了事业。”


    川川笑了:“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我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我就心里头发慌。”


    周小曼明白这种感觉。太害怕了,害怕糟糕的生活就跟沼泽一样,陷进去,就没顶了,再也爬不出来。所以,他们要拼着命地努力,努力摆脱原先的生活状态。


    公交车开到了体院附近停靠。两人下了车,川川又把周小曼送到校门口,才挥挥手走了。


    孟超坐在校门口附近的凉亭里,眼睛一直往外头张望。


    今天晚上,周小曼没有回食堂吃。他白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少年拐弯抹角的,跟丁凝打听了,才知道周小曼陪母亲出门后,还没有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他就赶紧到校门口候着了,生怕错过了周小曼。


    其实两人都有手机。孟超要想等人,直接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就好。然而十四岁的少年郎,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小心思。他宁可坐在凉亭里喂蚊子,漫天的星光一如他心头的忐忑,闪闪烁烁。


    孟超终于等到了周小曼,可惜的是,还没有等他欣喜的情绪充斥全身心,篮球少年2.0的好视力就灵活地捕捉到了川川的身影。


    那一瞬间,少年的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他瘫坐在凉亭的石墩上,浑身的力气就跟被抽光了一样,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身。


    周小曼刚进校门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从操场上跑圈回来的丁凝。


    这单纯的姑娘,中午没控制住自己,干掉了一盘子毛蟹炒年糕。没管住嘴,只能辛苦腿,立时人间悲剧了。


    丁凝喘着气,恨恨地拍周小曼的肩膀:“真讨厌,你为什么不多吃。明明有那么多好吃的。


    周小曼得意洋洋地想,少女,城里套路深,姐才没有那么好忽悠呢。


    丁凝擦着额上的汗,突然间想起来:“对了,你出去玩,干嘛不带着那个傻大个子呀。他还能给你,跟你妈,两个大美女当保镖呢。”


    周小曼哭笑不得:“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丁凝立刻否认:“我哪里胡说霸道了。那个傻小子,一下午都失魂落魄的。吃晚饭的时候,还在我身边,转过来转过去,不就是想问你回来了没有。我都看烦了,直接告诉他,没有!也不知道这傻小子,现在还在哪傻等着呢。”


    周小曼无奈:“你别老讲人家傻,多不好呀。”


    丁凝立刻挤眉弄眼,明明挺好看的一姑娘,愣是做出了一副怪样子:“呦呦呦,现在就护起来啦。”


    周小曼直接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你说了。我得早点回去收拾东西,明天还要去学校报到呢。”


    丁凝往她肩膀上靠:“哎呀,你还真去学校上课啊。好吧,好吧,你去吧。我等你,状元!你最厉害啦,才色艺三绝。”


    周小曼快要崩溃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记者写个新闻稿,怎么也搞得奇奇怪怪的。比赛结果出来的第二天,酒店里的报纸架子上就挂着她的大篇幅专访,什么成绩好,人美,技术好之类的。


    现在大家还一个劲儿拿这个说法嘲笑她,她都快尴尬死了。


    孟超看两个小姑娘推推挤挤,嘻嘻哈哈地走了过去。少年的整颗心,一半泡在蜜罐里,一半浸进了苦水中,说不清楚是什么什么滋味。


    他想去找周小曼说说话,始终找不到机会。贸贸然出现在两人身边的话,周小曼大概会尴尬,她还要被那个丁凝嘲笑。


    男孩犹犹豫豫地,跟在两人身后。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周小曼跟丁凝进入了女生公寓。


    队友完成了今天的跑圈任务,去食堂买了宵夜回来。他看到孟超还傻站在宿舍楼下眼睛发直,忍不住叹气:“完了完了,傻小子,我觉得你是魔怔了。至于吗?太夸张了!”


    孟超推了他一下,没接话。看到他手里拿的有鸡腿,恶狠狠的来了一句:“给我一个,饿死了。”


    队友毫无同情心可言,恨铁不成钢道:“饿死你活该,谁让你晚饭也不吃的。”


    孟超不搭理他,直接上手抢,抢完以后立刻狠狠啃了一口。


    他是真的饿了。中午一直盯着周小曼看,没好好吃东西。晚上又是茶饭不思,压根就没有打饭,到现在,正处于蹿个子阶段的少年,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孟超的确跟队友说的一样没出息。前脚还在伤心有男生送周小曼回来。后脚就一边啃鸡腿一边琢磨着,也不知道周小曼有没有吃晚饭。真是的,她们这些练艺术体操的,动不动就拿水果糊弄一顿。吃的实在是太少了。


    正愁眉苦脸地担忧着呢,手机响了。少年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翻出了手机,一看短信显示,立刻又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队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在最后一个鸡腿上,咬了一口;彻底杜绝了被抢食的可能。


    第54章 新学校


    周小曼看到孟超几乎是立刻回复的短信,忍不住眉眼弯弯。


    篮球少年选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啃着鸡腿竖着耳朵企图旁听的队友,给攘到边上去了。然后,小伙子才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她的手机。


    一阵嘟嘟声之后,她清甜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


    孟超一时间激动的,简直要打哆嗦了。他觉得似乎已经有好久好久,他都没有跟周小曼好好说过话了。因为过于激动,还是手机那头的少女,再一次迟疑地喊了一声“喂”之后,他才结结巴巴地表示,他有套空房子,可以借给她妈妈住。


    话一出口,少年就想给自己一耳光。他实在太蠢了,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暴露了,他偷偷跟在了她们母女身后的真相。


    好在周小曼似乎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只笑着告诉他,不必了。今天下午,她已经帮妈妈租好了房子。


    孟超悔不当初,真想穿回中午,抽死当时愚蠢的自己。他企图挽回,强调自己的房子条件不错,空着可惜,就想找个人帮忙看着。


    周小曼听着少年颠三倒四的描述,忍俊不禁。她等着孟超推销到最后,讪讪的,说不出来话的时候,才接口道:“真的不用了。租房子给我妈妈的是川川,我妈就暂时住在他家的储藏室里。那边距离实验中学近,比较方便。”


    孟超这下子更郁卒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明明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居然拱手让人了!


    他想到了他妈骂他的话,球打多了,脑袋瓜子就是个球!


    周小曼却诚心实意地跟他道了谢,然后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今天下午碰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巧了,运气太好了。房子顺利地找到了,妈妈的工作也有了着落。到最后,女孩叹着气:“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孟超脱口而出:“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一定会有最好的运气。”


    周小曼笑倒在床上:“蒙你吉言啊。我明天出门立刻去买彩票。等我中奖了,请你吃好吃的。”


    孟超咂咂嘴,表示不满意,他还以为奖金要分他一半呢。


    周小曼却正色道:“那可不行,分你一半的话,我就没办法买大别墅,让我妈住进去了。”


    说完了,她忍不住捂住嘴巴,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实在太奇怪了。


    孟超却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给周小曼规划。要是想住大别墅的话,她得成为奥运会冠军。这样,就会有企业奖励她大别墅了。


    周小曼特别傲娇地表示,她才不要别人的奖励呢!她要自己挑,自己买。


    两人嘻嘻哈哈说了半天,听到外面催促着要熄灯了,周小曼才赶紧催促孟超去洗漱。


    她放下手机,捏了捏自己的脸。今天真是太开心了,一切都是这样的顺利。这是个好的开始,以后肯定也会顺利下去的吧。


    周小曼轻轻哼着歌,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转过头的时候,她看到另一张床上,空空荡荡。


    笑容在她的唇角凝滞住了。那张床上,被褥什么的,都还在,只是叠好了,铺上了防尘罩。好像林琳只是出去找丁凝她们玩儿了,随时都会回来。


    可是周小曼却清楚,这一次回来,林琳大概就是收拾东西,办理相关手续,然后永远离开她们这支队伍。


    周小曼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伤感。


    林琳是她们当中,最早开始接触艺术体操的。她刚上幼儿园,就被区体校的老师挑中,一路从业余体校走到了省队。艺术体操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中。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就要永远的离开艺术体操的赛场了。


    周小曼甚至没有办法劝她,继续坚持。这条路太难太难。通往成功的道路太狭窄,荆棘遍地。有无数的人,从独木桥上跌落。有的人,甚至会留下一辈子的伤残。


    这种伤感与惆怅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口,让她觉得难受。她在床上两头都垫了厚厚的垫子,开始搭在垫子上压腿,嘴里背诵着古文。这是她减压的特殊方法,让身体跟脑子都不得空,就不会再去想太多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薛教练陪着周小曼,去学校报到。她需要跟学校方面敲定好,周小曼上课及训练的时间安排。


    副校长亲自接待了薛教练跟周小曼,让人给她拿了新书和校服过来。他笑着表示,学校一定支持本省的体育事业发展,好好配合队里的训练安排。落下的功课,周小曼也不要着急,她本身底子就不差,到时候。老师自然会给她安排补习。


    周小曼连连点头道谢,乖巧地跟着副校长,去班级报到了。


    她分配在三班。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跟大家说什么。


    副校长招呼她出来,然后向班主任介绍了周小曼的身份。


    班主任是个笑容慈和的中年女人,身材矮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裙套装,却只让人觉得丰腴柔美,丝毫不显得臃肿。


    她对周小曼点点头,笑道:“噢,来啦。昨天你们回市里,我就估摸着你要来了。位子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就在第三组第六排。别担心,咱们班上同学都是很好的。要是有谁敢欺负你,或者有什么问题的话,你随时过来找老师。”


    周小曼连连点头应下,表达了对班主任的感激。


    副校长开玩笑道:“高老师,我可是把孩子交给你了啊。”


    班主任笑眯眯,扶了扶眼镜:“那你就放心吧。我们还等着小曼拿冠军呢。”


    周小曼露出了个腼腆的笑,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教室。


    班主任出门的这会儿功夫,班上同学已经意识到新人的出现。不少人停下早读,伸着脖子等待班主任的介绍。


    高老师朝周小曼点点头,笑着示意她,做自我介绍。


    周小曼下意识地捏了下掌心,深吸一口气,有点儿紧张地走上讲台,微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还在黑板上写了一遍。然后就静静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班上不少同学发出了失望的嘘声,还有胆大包天的男生开口道:“别啊,美女,你可以多介绍一下你自己的。比方说你有什么爱好之类的。同学之间,要加强了解。”


    然后这只出头鸟就被班主任罚抄《出师表》了。高老师笑眯眯地表示,他需要加强对古文的了解。


    周小曼抿着嘴巴笑。


    她的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女生,主动跟她打招呼:“你好,我是卢佳佳,以后咱俩一块儿玩啊。”


    周小曼高兴地点头。正准备跟同桌寒暄两句的时候,桌上突然间多了个小纸团,她诧异地摊开来看,转过头,看见陈砚青正拼命地对她招手。


    在新班级里,碰到朋友,感觉真不错。


    坐在这里,周小曼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上辈子的她,也是喜欢上学的。然而可惜的是,当时的自己,关于学校的记忆,多半不怎么美好。


    下课的时候,童乐过来找她,他在一班。少年一见到周小曼就笑。他是诚心实意地替这个女孩开心,她终于不用再去那个可怕的地方。她早就应该在这里了!


    童乐兴致勃勃的,想要带她在校园里转转。


    陈砚青立刻护食,直接翻了个白眼,一肩膀就将童乐挤到了边上:“就你会献殷勤!才不要你,我跟小曼一起去逛。”


    童乐照样一个白眼还回去,拉着周小曼到边上说新班级的情况。


    三班的班主任高老师是只笑面虎,看着脾气最好,事实上,根本没有学生能在她手里讨到便宜。数学老师跟他们班是同一个人,姓肖。肖老师不能说不好,只是不太管学生,只按着自己的进度来。教物理的封老师公认的金牌教师,教学水平水平很高。他的课要好好听他上课,效率绝对一流。


    周小曼听着他絮絮叨叨的介绍,忍不住眉眼弯弯。


    童乐兴兴头头地拍胸脯:“你别担心,要是哪一门功课你跟不上的话,跟我说。我给你补习。”


    周小曼笑着向他道谢,有劳师傅了。


    童乐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表示,咱俩谁跟谁啊,这么客套。等到你成了世界冠军,直接给我个百八十张的签名照就好了。到时候,我统统拿去卖钱!


    等到上数学课的时候,周小曼就有些明白,童乐所说的,数学老师不太管学生,是什么意思了。


    不能说肖老师课讲得不好,他的思维逻辑非常严谨。但是他自成一个世界,而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如果学生能够走进去,自然就能发现无穷的乐趣。可是学生一旦走不进去,就会觉得茫然。


    非常遗憾,周小曼刚好就属于那种不知所措的学生。


    她脱离初中课本太久了,一些知识点,早就忘了差不多了。虽然有童乐的笔记帮助恶补的,但还是有很多疏漏的地方。肖老师上课又不随着课本走,一堂课听下来,周小曼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这一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也是数学课。肖老师没有继续上课,而是让他们进行随堂测验。


    周小曼拿到卷子后,直接傻眼了。好多题目涉及到的知识点,她都想不起来了。一些定理公式之类的,她脑袋里也是浆糊一样。她不禁有些着急,数学不是靠背书就能学下来的。


    到最后交卷的时候,周小曼的卷子上,还有不少题目没有写完。数学老师过来收卷子,看了一眼她的考卷,表情严肃道:“在我的班上,所有的学生一视同仁。谁是运动员,谁又能拿全国冠军,我都不会另眼相看。”


    周小曼有些尴尬,垂着脑袋,没敢说话。她能够理解数学老师的不满。省实验中学本身就是重点初中,能考进来的学生,底子基本上都不错。她这样顶着体育特长生名头进校的学生,在很多人眼中,本身就是不务正业的。来学校上课,也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最后混个文凭。


    付出了也不见回报,老师哪儿愿意在这样的学生身上浪费时间。


    中午放学后,童乐跑过来,找周小曼一块儿去吃饭。他嫌弃学校食堂的饭菜难吃,平常都是在外面的小饭馆用餐。


    周小曼摇摇头,表示自己要回队里去了,下午还有训练。


    她不敢在外面随便乱吃东西。不是单纯的怕发胖,而是怕误食。


    上辈子,周小曼就听说过,有运动员误食含受肉精的猪肉,结果尿检呈阳性的事情。


    这辈子,她希望能在艺术体操事业上好好发展,所以在这方面就特别小心。


    童乐嘟囔道:“你也太夸张了,饿着肚子坐车?吃完饭再走不好吗。不然等你推到体院的时候,人家食堂说不定都关门了。”


    这回周小曼得意地笑了,她骄傲地抬起了脑袋:“我才不要去吃残羹冷炙呢,我妈会做饭给我吃的。”


    童乐一听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开什么玩笑,你还要跟那些姜家人扯上关系吗?你疯了啊!”


    周小曼摇头:“不是他们家,是我亲生的妈妈。我才不要再跟姜家人有关系呢!我以后跟妈妈在一起生活。”


    走在边上的陈砚青也惊讶不已。周小曼还有亲生妈妈啊!


    这说法很奇怪。


    但是在陈砚青的理解中,周小曼的生母就是个老故事里的人物,平面的,二次元的世界里的人。网上爆出周小曼的身世时,陈砚青曾经听爸爸说过小曼的生母。当着她妈的面,她爸不敢说人家好看,就说他觉着比姜黎显眼。小曼的眼睛,长得最像她妈。


    那时候,陈砚青就想着,那该是怎样一个传奇的女人。


    这个人,突然间从传说中进入了现实,总觉得好奇怪。


    周小曼得意不已,向小伙伴们炫耀:“我妈妈可厉害了,她做的饭特别好吃。昨天晚上我就是跟我妈一起吃饭的。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童乐一听就来了精神,表示要求吃大户,他烦了小饭馆,他也要去吃家常菜。


    陈砚青听了,犹犹豫豫的,也不想去食堂了。食堂里永远都是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永远都一个味道。她笑着问周小曼:“算我一个,成不?我也想去。”


    周小曼就这么骄傲的,将这两个小伙带到了她的新家。


    童乐和陈砚青走进小区大门的时候,还觉得环境不错。可当看到周小曼在那间储藏室门口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怔忪。房子的简陋狭小,跟周小曼脸上快活的笑,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知道的人,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寒酸的储藏室,就是眼前如花少女口中温馨可爱的家。


    周小曼步伐轻快地走到门前,敲着门,大声喊妈妈。


    冯美丽今天上午在家。她听到声响就赶紧过来开门。


    昨晚她和女儿约好了,以后每天,小曼都会过来吃午饭。


    冯美丽已经做好了三菜一汤,开了门,满脸笑容地将女儿迎进来。她看到童乐跟陈砚青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周小曼特别自豪地招呼两位小伙伴进门,引荐了双方。她笑嘻嘻地扒着冯美丽的胳膊:“妈,他们是我的同学,想尝尝你做的饭。”


    童乐立刻接过话茬:“对呀,对呀,阿姨我听周小曼一说,就想流口水。我坚持要跟着过来吃好吃的。”


    冯美丽有些尴尬,讪讪道:“还有什么好吃的呀,就是些粗茶淡饭。你们不嫌弃的话,我给你们盛饭去。”


    童乐看着桌上摆放的一小碗基围虾,还有西红柿炒西兰花,凉拌萝卜丝跟豆腐蛤蜊汤。他笑着说这些都很好吃,看着就诱人。


    周小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鲁莽了。家里没有冰箱,妈妈肯定不会多做饭。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带朋友过来,会让妈妈为难的。


    她讪讪的,跟在母亲身边,不知所措。她昏头了,又给妈妈找麻烦了。


    冯美丽却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她家小满果然是讨人喜欢的好孩子,才到新学校,就交了朋友,真好。她从抽屉里,取出几个鸡蛋,加了西红柿和青菜,用昨晚剩下的米饭,给两个孩子做了茄汁炒饭。


    童乐跟陈砚青都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陈砚青朝冯美丽竖起了大拇指,表示阿姨的手艺一级棒,比研究所的大师傅都强。


    话一出口,陈砚青就想拍自己一巴掌。她怎么老是说话不经过大脑啊。在周小曼母女面前,还傻乎乎的,提什么研究所。


    然而无论是冯美丽还是周小曼,似乎都对研究所没什么反应。


    冯美丽只笑着招呼两位小客人赶紧落座吃饭。


    比起童乐跟陈砚青面前的,一人一盘子饭菜;周小曼的胃口就是猫食。不仅米饭分量还不到他们的一半,菜也是少少的。西红柿炒西蓝花只挟了一筷子,那一小碗基围虾,她就吃了两只,豆腐蛤蜊汤,从她的表情上看,她特别喜欢,却也不过是尝了个味儿。


    冯美丽不敢劝女儿多吃。她们队里头,对体重控制的有多严格,她是知道的。多吃下一口饭,女儿就要跑上好多圈,才能消耗掉。


    周小曼已经习惯了这种细嚼慢咽缓缓进餐的方式。嘴里一直有东西嚼着,饱腹感就特别强,她吃的心满意足。


    童乐一人干掉了整整一大盘子的炒饭,最后还把西红柿炒西蓝花给包圆了。


    他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摸着肚子幸福地感慨道:“真好吃,我都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陈砚青嗤笑:“嗯,照你这种吃法的话,阿姨早晚有一天要被你坐吃山空了。”


    冯美丽也高兴地笑着说:“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们要喜欢吃,就跟小满一块儿到家里来吃好了。”


    两人笑嘻嘻的,没有接话茬。吃一次是登门拜访的意思,天天吃,那成了什么样?


    三位小伙们在小区门口就该分手了。童乐却硬是坚持着要把周小曼送上公交车。


    周小曼哭笑不得,只好应允了小伙伴的要求。


    他们等车的时候,童乐跟陈砚青就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周小曼以后是不是就跟妈妈一起过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我想和妈妈一起生活。跟妈妈住在一起,我觉得好开心啊。”


    陈砚青忧心忡忡地问她:“那你爸会同意吗?我看你爸现在好像整个人都不太好的样子。那个姜黎带着女儿已经住到娘家去了。”


    周小曼挑挑眉毛,嗤笑道:“哟,那他还不得发疯啊!”


    童乐冷笑:“他早就疯了吧。我看他从头到尾就是个神经病。”


    正说着,公交车到了。周小曼朝他们挥挥手,高高兴兴地跳上车走了。周文忠活成什么样儿,她她一点儿都不想关心。他的爱情,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感天动地都跟她没关系,只要别在她面前恶心她就好。


    不过听到他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少女欢欢喜喜地哼着小曲下了车,蹦蹦跳跳的,往体院走的时候,孟超正眼巴巴地守在传达室里头呢。他借口说今天中午,家人会送东西过来,他在这边等着。


    传达室的大爷也不管他,吃了饭,自顾自地摸了嘴巴,去睡午觉了。


    中午饭也没好好吃的孟超,就这么望眼欲穿的,等待着周小曼回来。她下午还要训练呢,肯定会回来的。靠着这一点笃定的支持,少年愣是傻坐着,干等到一点半。


    他的眼睛都发酸了,才看到周小曼。


    少女步伐轻快的,从公共汽车站走过来。她肩上还背着书包,脑袋后面的马尾辩,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着,身上的校服也没换。一看就是个青春美好的学生。


    孟超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他这样从小练体育的学生。跟普通的学生总有些不一样。他难得地生出了一种名为自卑的情绪,觉得好像自己哪儿都不咋地。人家周小曼都是全国第三了。人家还成绩好,上重点中学。


    少年拿自己跟周小曼对比着,竟然有些不敢再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下去了。


    周小曼看到了孟超,笑嘻嘻地主动打招呼,问他在这儿干嘛,等谁呢?


    孟超讪讪的又重复了一遍,那子虚乌有的家里人来给他送东西的谎话。


    作者有话要说:呃,下一章尝试了语音码字。咳咳,发现订正排版的时间,比直接码字花的还多。我看看今天上班的时候,能不能摸鱼发出来吧。


    第55章 照片里的男人


    周小曼点点头,从书包里翻出手工蛋卷递给他:“给你的,尝尝我妈的手艺。没有加其他东西,就是鸡蛋跟一点儿面粉。”


    孟超立刻激动起来,一把抓在手里,差点儿没把蛋卷给捏碎了。他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哎呀,阿姨太客气了。


    周小曼笑了:“你吃吧,反正放在我那儿,也就是流口水,我又不能吃。”


    少年心疼起来,小声劝她:“你少吃一点,又没关系。你的运动量那么大,肯定不会长肉的。”


    周小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没有经历过她上辈子的经历,是难以理解她对于肥胖的恐惧的。可怕的不是胖,而是伴随着胖的生活状态。像团烂泥巴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少年正要巴巴儿跟着周小曼一块儿进去呢,人家姑娘就挥挥手,表示自己先走了,他继续等着吧。


    孟超傻眼了,眼睁睁地目送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捶着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太蠢了!找什么理由不好!等家里人送东西,这种破借口。这下好了吧,只能巴巴儿的看着人走,连上去说几句话都不行。


    下午的训练,周小曼进行得非常顺利。她们六个人刚参加完高强度的体育竞赛。回来的第一天训练。还是以基本功为主。


    薛教练得意洋洋道:“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一直跟你们强调,基本功是最重要东西。你的底子打成什么样子,成套动作出来就是什么样子,忽悠不了人。”


    丁凝在边上愁眉苦脸,她昨天吃多了,尽管晚上去跑了步,今天早晨称体重的时候,还是重了一两。上午又穿着减肥衣罚跑了二十圈。


    她有气无力的看着周小曼,咬牙切齿道:“我真羡慕你,你怎么控制的,你怎么老是不超重呢?”


    周小曼直接一个白眼送给她:“我超重五斤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我哪里不超重啊?我是不超重者则已,一超重就直接吹气球。”


    薛教练瞪眼:“你再给我胖回来试试!”


    边上的女孩子们听了她们的对话,都笑了起来。


    结束训练以后,一群小姑娘又去保健室进行训练后的按摩放松。


    周小曼问丁凝:“林琳现在怎么样了?她的手术到底哪天做?”


    丁凝叹了口气:“应该是明天吧。他们家给她从上海特意请的专家过来做手术。”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应该问题不大吧。不过林琳惨了,动了手术,就只能躺在床上,她想出去玩都不行。”


    丁凝也叹气,是啊,我感觉她白休假了。


    其他小姑娘们也嘻嘻哈哈的表示,放假不能出去玩,太亏了。谁也没有提林琳提前退役的事,大家努力让那种伤感的气氛不再萦绕在她们周围。一路走来,有太多的小伙伴离开了她们的队伍。可是现在,她们还不想放弃,就只能咬咬牙,坚强地继续前进。


    周小曼喊丁凝一块儿去吃晚饭,后者有气无力道:“算了吧,我怕我进去会又忍不住,前功尽弃。明天要是上秤还超重。教练真的会杀了我的。”


    大家集体表达了对丁凝的同情,周小曼表示会给她带半根黄瓜回来的。气得丁凝要拿枕头砸她。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时候,童乐在外面敲门了。他有空时就爱往这边溜达,连传达室的大爷都熟悉了他这张脸,直接刷脸进门。


    童乐一见周小曼,眼睛就亮得诡异。那种有最后重大爆炸性新闻亟待分享的热切,让其他姑娘纷纷识相地告辞了,先走一步。


    周小曼请童乐去食堂吃饭。经过孟超身边的时候,她还主动打了个招呼,询问对方,今天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孟超立刻表示,他来就好。


    童乐一口拒绝:“别,以后再说。今天我有事情跟小曼讲。”


    篮球少年将“小曼”两个字在牙齿里磨了又磨,悻悻不乐地帮童乐打好了饭菜,又窝窝囊囊的回了自己队伍里。


    队友嘲笑孟超:“哟,这是情敌啊!拿出点儿气势来,超子!”


    孟超眼睛盯着周小曼的方向,咬牙切齿:“小舅子!”


    桌上的队友们都笑了起来。


    僻静角落里的周小曼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催促童乐:“你再说一遍。等等,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他头顶上绿了?”


    童乐幸灾乐祸:“何止是绿了啊。他还喜当爹,给人白养了小十年的女儿呢。”


    今天下午一放学,童乐就回家上网看新闻。美名其曰,为时政考试存储能量,然后就去本地市民论坛逛了。他们学校的学生都爱逛论坛,看看有没有什么八卦。然后少年就无意间看到了那个帖子,当然,都已经被顶到首页前三了,他想不看到也难。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人发帖子调侃,周文忠和姜黎这对夫妻。


    穷极无聊的楼主表示各种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大小姐,居然看上个有妻有女的穷小子,不惜当小三把人家挤下位。


    一堆人各种分析,各种调侃,各种酸溜溜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冒出来一句,这种事情可不好说。


    然后那个层主就说了件他当年见到过的事情。当初他们村就有个大学生,被省里高官家的小姐看上了,招去当女婿。你们猜是怎么回事啊?那官小姐怀孕了。哎,你们别以为这事儿不算大事。看年代!在那个年代发生这种事情,那叫流氓罪!问题可严重了。想打胎的话,没有证明,根本打不了胎。


    这个故事一听,大家都兴奋了起来,开始各种分析,会不会真就是这个样子。


    现在姜黎以前在大学里的事情,也被扒皮得差不多了。这位看着端庄文秀,从书香门第好人家出来的女儿,难道不是一位高级交际花吗?披着文艺沙龙的皮,到底做着什么事情,可真够难说的。尤其有几张老照片被人扒出来,相当耐人寻味。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子,被一群老男人围坐着,众星捧月的样子。让人不往歪里想都难。


    这话题,聊着聊着,有人跳出来反驳。诋毁姜黎的人,就是纯粹的嫉妒,看不得人家□□齐全。


    先前的层主就笑维护者,他想舔人家的脚丫子,姜家大小姐还看不上呢。两边对骂起来以后,突然间有人上传了一张照片,姜黎带着周霏霏跟一个陌生男人吃饭的照片。男人虽然在照片里只露出了背影跟后脑勺,可是单看体型,谁都能辨别得出来,这绝对不是周文忠。


    这照片里最妙的不是姜黎带着亲生女儿跟丈夫以外的男人共进晚餐,而是姜黎望着对方的眼神。


    相机巧妙地捕捉到了细微的感情,那种柔情蜜意,含情脉脉,要说不是看恋人,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


    打扮一新的周霏霏也是巧笑倩兮的模样,真是个可人的小女儿。


    照片被摄影师别有用心地命名为幸福的一家人。


    发照片的层主说,这是他上次去外地出差时,无意间在餐厅拍到的。他原本是在做一档美食专栏。原本还想过去采访一下这一家三口的用餐感受。然而她认出了姜黎和周霏霏的脸。当时他就吃了一惊。姜黎身边的这男人,可不是周文忠啊。后来他把照片调出来看,越看越心惊。这不会是让他碰到了捉奸现场吧。


    楼下人调侃层主,开什么玩笑,人家还只是吃饭而已,又不是让你拍到了开房。这算什么捉奸。


    立刻有人跳出来表示,眼睛骗不了人。从微表情学的角度来看,姜黎的眼神明显是在看恋人。


    于是,这个帖子就炸开了锅,大家心满意足了。书香门第的大小姐看上个穷书生,而且还是有家有口的穷书生,这件事情本身,就透着诡异。


    这个蠢男人怎么不好好想想,人家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呢?八百辈子没见过男的,见到一个稍微平头整脸的男人,就要发桃花癫?啧啧,真是《大明宫词》看多了,遍地都是小太平呢!


    有人想到了,之前的扒皮帖里说到的,姜黎是大着肚子嫁给周文忠的阴私。啧啧,都能够看出来是个成型的男孩了,这是起码四五个月大了吧。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真够难说的。


    一时间,论坛上热的不行,各种各样的人都冒出来,做各种分析。


    体院里有个信息房可以上网。


    周小曼看到这个帖子也是目瞪口呆。


    周文忠跟姜黎伉俪情深是出了名的,无论在研究所还是他们居住的小区,都有口皆碑。两人在家里看着,也是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模样,她可没少被辣眼睛。她倒是从来不知道,姜黎居然会出轨,而且周霏霏有可能不是周文忠的孩子。


    天啦!周文忠已经恨不得趴在地上舔姜黎的脚趾头了。如果他的黎黎,他的白月光,他梦想成真,他的灵魂,他的命,真出轨的话。如果周霏霏真是姜黎跟照片里的男人的孩子的话,周小曼无法想象周文忠会疯成什么样子。


    那可是他的灵魂,他的信仰。


    周小曼有种想仰天大笑的冲动,呀,真是喜闻乐见。周文忠为这对母女当了一辈子的摇尾乞怜的狗。要真是最后的结果成这样,她真要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


    遭到背叛好惨噢,戴了绿帽子好可怜噢。


    他对她妈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周小曼又追问童乐:“这事儿是真的吗?你奶奶怎么说?”


    童乐摊手。他奶奶也不能趴在人家床底下啊。除了姜黎自己,谁知道孩子是谁的。


    当着周小曼的面儿,他没好意思提,其实后面的楼里,还有人猜测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姜黎自己也不清楚孩子是谁的。别看那些所谓的千金小姐看着矜持,玩起来的时候,可是比谁都疯。


    周小曼表示自己需要消化一下,送走了童乐。


    她需要消化一下,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


    等回了寝室,她才拨通孙喆的电话,试探着问:“那个照片,是不是你拍的?”


    作者有话要说:哭唧唧,改错别字改得眼睛快瞎了。欢迎捉虫。


    第56章 她的眼神


    电话那头的孙喆似乎才刚起床,声音还含含混混的:“什么照片啊?”


    周小曼沉默了一下,狐疑道:“真不是你?”


    孙喆打着呵欠:“我的大小姐,麻烦你把话儿说清楚行吗?我拍了那么多照片,你到底说什么照片啊?”


    周小曼犹犹豫豫的,把论坛上帖子的事情说了。


    孙喆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哎哟喂,可以啊。小曼,你这位继母好样的,是个人才!”


    周小曼哭笑不得,又追问了一句:“真的不是你吗?那到底会是谁啊。”


    孙喆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他忙活了半天,才用虚拟账号发成功帖子。啧啧,舆论对女性的要求,果然苛刻。不用他引导,立刻就成了一边倒的趋势。等到照片传上去,这个帖子,彻底火了。


    可惜个中滋味,只能自己细细品味了。他嘟囔着,一边打呵欠一边宽解周小曼:“你管它呢,恶人自有恶人磨,人贱自有天收。谁让你家继母美如画,那么让人见之难忘呢。”


    周小曼“呸”了一声,又被孙喆盘算了一通上学感想。她说到数学课没听懂,试卷上好多题不会做的时候,突然间反应过来。啊啊啊,她居然都忘了,晚上应该让童乐帮她补习来着。居然看八卦,看到欢快地忘了正事。


    孙喆立刻嘲笑周小曼:“活该吧,你!小小年纪,不好好上学,成天就盯着八卦看。”


    周小曼反唇相讥,刚才那个比她还激动的大老爷儿们是谁啊!


    丁凝过来喊周小曼去上夜课,她才赶紧挂了电话,匆匆忙忙地跑去教室学习服装设计。


    有的时候,没有合适的比赛服,运动员们也会自己设计衣服。因为艺术体操不仅看选手的技术难度,也要看美感。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最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只有自己最清楚。薛教练让她们自己学习化妆,自己设计衣服,扬长避短,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示在赛场上。


    周小曼认认真真听着服装学院的老师给她们上课。虽然比起一般的初中生,她少了很多学习文化课知识的时间。可是这些机会,又岂是普通的初中生能获得的。她不能辜负队里跟教练,对她们的良苦用心。


    这一个晚上,有人坐在教室里认真上课,有人在灯光下给女儿织着毛衣,也有人对着电脑彻夜难眠。


    作为帖子事件的隐形男主角,周文忠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愤怒中。


    自从上次在市民论坛中,看到自己家庭情况被披露的一干二净以后,周文忠就对那个论坛深恶痛绝。为什么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吃饱了撑着,穷极无聊的家伙?成天难道没有正事可干,一天到晚盯着人家的家务事!


    可是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忍不住要上论坛看一看,希冀关于自家的那些八卦可以彻底烟消云散。让他庆幸的是,已经好几天没有相关的消息了。看来,所谓的网友们,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度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正当周文忠准备长吁一口气,收拾清爽家里,准备去岳家迎回妻子跟女儿的时候;哪知道,突然就冒出了这样一个无聊的帖子。


    一开始他看到帖子标题愤怒的不行。


    他是姜教授的得意门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凭借自己的才学获得导师青睐,当年大学里的天之骄子,多少女生围着他转。黎黎看上他,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之前的那段婚姻,不过是他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黎黎爱慕他的才华人品,又怎么碍到了这群乌合之众的眼!


    这些一辈子在泥地里打滚的蠢货,自己没有办法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就见不得别人上岸。


    周文忠完全看不起这些人。他正准备好好替自己跟黎黎辩驳一回时,下拉进度条,就看到了那张照片。


    温文尔雅的男人觉得脑袋上被重重砸了一锤。


    层主说的清清楚楚,是在哪一天的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遇见姜黎跟她的女儿的。她的妻女身边,陪伴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照片中黎黎柔情蜜意的神情让他觉得陌生。


    这样的眼神,他原本应该非常熟悉。柔柔的,暖暖的,带着湿漉漉的笑意,仿佛月光温软的,笼罩在他的周身。


    黎黎常常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深情不移,让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何德何能,被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深爱着。这个女人不顾世俗的指责,不管他的穷困卑微,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成为了他最温柔缱绻的妻子。


    可是现在,黎黎看着这个男人,不是他。


    周文忠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从医院出来后,黎黎拒绝跟他一起回家,说要带着女儿去看艺术展。


    帖子里,有人点出了那一天,本来不该是周文忠去医院接被打伤了的大女儿的吗?啧啧,真是情深不悔,就忙着讨好小老婆跟小女儿了。这喜当爹啊,果然符合人间处处是真情。


    周文忠已经无心去理会网友的嘲讽,他的脑袋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问号。为什么黎黎会出现在另一个城市,还找了借口搪塞自己。为什么,黎黎要带着囡囡去跟另一个男人共进晚餐。为什么,黎黎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


    周文忠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去,没有理会研究所同事躲躲闪闪的眼神。


    家里清锅冷灶的,只有他一个人。之前小曼的事情闹出来以后,黎黎表示她没有办法继续在这样的小区待下去,所有人都怀着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实际上,她有虐待过小曼吗?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她要真不想周小曼好,当年把她丢在乡下,不就完了么。


    周文忠深感愧疚。黎黎嫁给他,本来就委屈万分了。哪里还能苛责黎黎去像照顾囡囡一样,管小曼这个跟她没关系的人。他默许了黎黎长期居住在娘家的举动,其实他也想硬着头皮住进姜教授家的小洋楼,只要能让妻女高兴一点儿,他自己受委屈都没关系。


    然而岳父岳母却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他了出去。两位老人表示,黎黎情绪不好,希望一个人好好的静静。


    周文忠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他回到家里,就打开了电脑,一遍又一遍的看那张照片。


    一开始,他企图希望找出漏洞,证明这张照片是合成的。否则,照片里的男人,为什么没有被拍到正脸。发照片的人,肯定是用他们一家三口出去吃饭时的照片,另外换了一个人的背影。可是作为一名高级工程师,他缜密的逻辑思维,却让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黎黎的衣服跟妆容,囡囡头上戴的发卡,都清楚地证明着,这张照片就是拍自那一天。


    用餐的饭店,即使只露出了一点儿背景,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高级。周文忠不过是个拿死工资的工程师,听上去尊贵,收入也就是比一般人好一些。一年到头,能带着妻女去高级饭店吃饭的机会,也不多。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未进入过这家饭店。


    周文忠一时间,有种冲动,想要砸了眼前的电脑。他恨死了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人家过成什么样子,关他们什么事情。还有那个好管闲事的,什么美食专栏作家,好好的写他的专栏不行吗?为什么要把人拍进去,他有没有遵循过别人的同意。


    人到中年,依然看上去风度翩的周文忠高级工程师,此时却没有了平常衣冠楚楚的模样。他坐在电脑前,眼睛猩红的,仿佛要滴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鼻翼扇动着。冲动之下,他想要去找姜黎对质,却不敢。他怕激怒了妻子,两人彻底闹翻。


    现在他有一种感觉,自从小曼闹出那场风波以后,姜黎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现在的她,甚至不愿意再跟他同床共枕。此刻夫妻俩更是各处独处,隐隐有要分居的意思。


    周文忠觉得惶恐,他不想走到这一步。人人都指责他见异思迁,是当代陈世美。然而他自己最清楚,他深爱着黎黎,他们是灵魂最好的契合。他原本拥有着,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


    男人在电脑前枯坐了一夜,满心满脑的愤恨。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时间快点儿过去,希望哪里再发生地震海啸或者哪处大使馆再被炸一回。这样的话,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可以从他的家务事上转移开来。


    周文忠想的是挺美好的,事实却不允许他躲避下去。他以为老家在乡下,家里没装电脑,距离城里的世界非常遥远。然而他却忘了,他还有个宝贝大侄子,老周家的传根。


    周传根会上网。农村初中此时没有信息课,也不存在计算机考试。不过这不影响镇上网吧的生意。港镇的网吧,俗称游戏机室,是学生们偷偷摸摸逃课跑去打游戏的地方。


    周文忠的这位侄子,就是早期网瘾少年中的一位。他到网吧里打游戏,原本也没有习惯去看什么市民论坛帖子的。还是跟他一起逃课的同学,听人说这个论坛板块里有游戏攻略。然后他闲着无聊,随便看个帖子,结果一眼就看到那条劲爆消息。


    说起来,周文忠在港镇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他是港镇第一位考出去的大学生,到今天,算是鲤鱼跃龙门的典型。周传根平常也没少扯着虎皮做大旗,把这位二叔挂在嘴边说事儿。


    同学挤眉弄眼的,拉着周传根过去看。他笑得不怀好意,哎哟,你家歪歪是给人当了便宜爹啊?哎呦,你婶婶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周传根将帖子从头看到尾,脑子都炸开锅了。


    他现在对姜黎没有一点好印象,就跟他妈说的那样,这个女人蔫儿坏,看着是尊菩萨,实际上芯子里头坏透了。成天就勾着歪歪把家里的东西往她娘家搬走。她要真是什么好东西,会勾引人家有老婆孩子的男人么。明明是个烂货,还装的多尊贵一样。


    周传根顾不得边上看热闹的同学,立刻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赶紧回家和父母还有爷爷奶奶说了这件事。


    周老太一听大儿媳妇给儿子戴了绿帽子,哪里还坐得住。她阴沉着脸,一个电话打到周文忠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发生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你还打算王八当到底了不成?这种不守规矩的人,我们老周家,可要不起。老周家的规矩,就没有替别人养女儿的!”


    周文忠脑袋,跟针扎了一样刺痛。昨天夜里他一宿没睡,今天头晕脑胀的。进了单位,看到同事躲躲闪闪的眼神,指指点点的作态,他就心头一阵无名火接着一阵无名火。


    这些人成天不干正事,专门盯着人家两口子的床笫之事。难怪一个研究拖了这么久,都看不到进度。他和他老婆怎么样,管他们什么事。


    食不知味的,周文忠匆匆吃完了早饭,像个游魂一样,飘进了办公室。他的小组长职务解除了,不过办公室倒没换,还是单人独间。


    只是既往热闹忙碌的办公室,现在冷冷清清的,愈发显得空旷凄凉起来。


    周文忠拿起资料,一份份的分门别类,这就是他现在手上的工作。


    所长说他们研究所要建立起规范体系来。任重而道远,第一步工作,需要将以往的研究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以前管得太不科学了。好多东西都不知道放在哪儿。现在必须得把这件事情好好做起来。


    领导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语气亲切:“周工啊,你是所里的老员工了,对所里情况清楚,又是研究骨干,最了解这些资料。我们开会决定了,这个重要任务,就交给你了。”


    周文忠知道自己是被不动声色地边缘化了。他一个科研骨干,不去做科研,反而搞行政工作,不是变相流放他,又是什么?


    他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开始了与资料为伍的生涯。


    周老太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周文忠的脑袋是木的。


    作者有话要说:要崩溃了。昨天忘记带笔记本跟手机充电器了。耗完了电,早上又一会儿停一下电。O__O \"…


    第57章 少年派


    电信下乡,搞优惠活动。新安装了电话的农村家庭,可以免费打半年本市电话。暑假里才让大儿子给家里装好电话机的周老太,非常痛快地花了半个小时,将这个大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今年暑假的事情,周老太就满心不高兴。大孙女越来越惹人嫌,媳妇跟那个小孙女也是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她含辛茹苦拉扯大,还供着上学的儿子同样不把她这个老娘当回事。


    周老太痛心疾首:“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就是从泥巴地里爬起来了,看不起当农民的爹妈了。不把我们的话,当回事。你把人家捧上天,恨不得当观音菩萨供起来,人家怎么看你呢?人家又把你当回事了吗?第一个掉的那个娃,还不知道是哪个呢。搞得要死要活的,好像我们全家都对不起她一样!”


    周文忠勃然大怒,他现在听不得任何人的质疑。


    周老太哪有不了解自己儿子的道理,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们不提,我们不说。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可是现在这个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这么大的人了,替别人养个野种,还养得欢天喜地。照我说,囡囡就不像我们老周家的人,根子里就不像。”


    周文忠气得七窍生烟,他的女儿,当然不要像那样,粗鲁尖刻无知。他痛恨土地的肮脏,他厌恶下里巴人,他想要的是,阳春白雪。


    挂了电话以后,周文忠脑袋还是木的。他机械的,又开始整理资料。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却将所有资料,都扫到了地上。一脚将凳子踹到了墙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门外站着,正准备敲门的人吓了一跳。


    陈砚青的父亲正要找这位老同学,问他要一份资料。听到里面的动静以后,他识相地收回了手,算了吧,同为男人,不管周文忠以前为人怎么样,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还是对周文忠充满同情。


    可正是这些来自同事跟朋友的同情,让周文忠愈发在研究所里无地自容。他不需要同情,他只需要别人景仰钦佩的目光。这些同情,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他,他是个失败的男人。他的老婆偷人了,女儿不是他的种。


    周文忠又跟个游魂一样,脚步虚浮的,飘回了家。


    他眼睛猩红的,盯着天花板思考,他以后要怎么办。母亲的态度已经非常坚定,逼着他快刀斩斩乱麻,尽快拿出成算,否则她就会进城,替他主持家务。


    周文忠一点儿也不想乡下的家人掺和到自己的生活中。他的出身是他人生的补丁,他没有办法拆掉,就只能尽可能将补丁藏好。


    他翻出了全家福,反反复复看着周菲菲的照片,疑窦丛生。因为周霏霏的确是没有一丁点长得像自己。


    大女儿小曼虽然眼睛跟脸型像前妻冯美丽。可鼻子和嘴巴还是像自己的。


    他迷迷糊糊想着,又有点儿不确信,希望能翻出一张大女儿的照片,对比一下。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整本相簿里面,没有一张周小曼的照片。


    所有的照片,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周小曼晚上睡得很好,果然甲之□□乙之蜜糖。她心胸狭隘,不宽和不仁爱。她知道那一家子焦头烂额,她心里头就无比的痛快了。


    她曾经问林医生,如果有的人倒霉,她幸灾乐祸的话,是不是不应该?


    林医生微微一笑,告诉她:“希特勒下台的时候,多少人欢呼呢。世人皆有七情六欲,所有的感情只要不过度到吞噬了自己,都是正常的。没有必要,去特地压抑。”


    周小曼一觉睡到天亮,连一个梦都没有做。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吸满了元气,身心舒畅。


    今天是礼拜六,实验中学不上课。周小曼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了一整天的基本功,整个人都彻底地拉开了。曾经藏在心底深处的那点儿郁气,也随着身体的舒展,释放的一干二净。


    到了傍晚时分,上完了培优课的童乐过来了,身边还跟着陈砚青。后者帮她拿了昨天的考卷,当天下午,成绩就出来了,老师还当场讲评了。


    周小曼谢过了陈砚青,接了自己的卷子看。成绩栏上刺眼的红笔,写着的是六十分,让她相当沮丧。


    童乐这下子笑得可开心了,表示:“哎呀呀,这到底是你们以前那个学校的卷子出的太简单,还是你练体操练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


    这句话一出来,陈砚青就狠狠的踩了童乐一脚。她觉得这人实在太蠢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候在小曼面前,说什么以前学校的事情啊。


    周小曼笑了笑,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大概真是这样吧,练操的时候,容易磕到脑袋,磕了几回,脑子就不好使了。”


    丁凝在边上揭她的老底:“算了吧,我看你脑袋没磕到的时候,也不怎么好使。”


    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小曼说要请童乐吃顿好的,当做是拜师宴。


    童乐摆摆手:“算了吧。你请我吃饭,我吃着,你看着,我食不下咽消化不良不说,良心也会不安的。”


    周小曼笑了:“没关系啊,色香味,我尝不了味道,起码可以看色闻香。三者得其二,已经很好了。”


    丁凝在边上气得哇哇叫,周小曼最爱欺负她了,她连看都不能看啊,她看一眼都会长肉。


    陈砚青看着她,唉声叹气:“天哪!就你这样,还说自己长肉要减肥,那我怎么办啊?你减肥一天三根香蕉,我减肥岂不是要三天一根香蕉啊。”


    丁凝也叹气,愁眉苦脸道:“标准不一样啊,没办法。平常情况,还能扬长避短,靠衣服遮上一遮。可我们只要身上又长肉。一上动作,立刻就能够看出来不对劲。你想啊,要是在场上跳跃的时候,身上的肉在颤抖,那可怎么办?”


    陈砚青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立刻笑得不行。


    最后一群人,还是开开心心地去体院食堂吃饭了,起码健康卫生有保证。周小曼为了表达对童乐这位小老师的感激之情,特别大方的。将三顿饭的饭票全用光了。


    童乐看着桌上丰盛的晚餐,叹了口气,特同情地看着周小曼:“我觉得,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没有东西吃,而是东西摆在你面前,你只能干看着,不能碰。”


    周小曼笑着拿干净筷子夹了一个鸡腿给陈砚青,得意道:“我怎么不能碰,这不是碰到了嘛。”


    童乐愣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丁凝痛苦地捂住眼睛,表示太残忍了,她就坐在陈砚青的旁边啊。大鸡腿看着好诱人。


    周小曼笑得厉害,故意使坏,拿鸡腿在她面前比划。丁凝气得跳起来,要掐她的脖子。


    陈砚青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哎,看着你们吃的这么少,我好有心理负担噢。你们放心吧,我跟童乐绝对不会浪费粮食的。”


    然后,这两人就开启了风卷残云模式,扫荡餐桌。


    号称不能看的丁凝眼巴巴地瞅着,默默地咀嚼着嘴巴里的青菜叶子。她属于易胖体质,连蔬菜吃多了都会增重。


    孟超他们篮球队,今天下午去城北的体育馆,打了场表演赛。


    等到了体院食堂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笑靥如花的周小曼。她正看着对面的丁凝,笑着什么。


    男孩子立刻连寝室也不回了,兴冲冲地跑过去,跟着一桌人打招呼。


    丁凝立刻嫌弃地捂住鼻子:“天哪,你们打完篮球后,居然没有洗澡吗?”


    孟超尴尬不已,赶紧往后面退了几步,讪讪地解释:“那边淋浴房在检修,没办法洗澡。”


    周小曼看着委屈兮兮的少年,忍俊不禁,主动问他,要不要帮他把饭先打了,免得到时候他回来,好吃的全都被其他人抢光了。


    篮球少年这下子乐开了怀,连连表示,不用不用,他一会儿就好。绝对的加速度,超迅速。然后转身往寝室奔去,冲刺着洗战斗澡。


    周小曼进餐时速度非常慢,一口米饭可以在嘴里咀嚼三十多下,完完全全地体味到那种淡淡的甜味儿后,才缓缓咽下去。


    童乐暗戳戳地比较了,他吃周小曼十份分量的饭菜时,人家才吃完了一份。


    这样的速度自然能够支撑到孟超洗完战斗澡回来。丁凝看了眼食堂的挂钟,从他离开到回来,这才五分钟吧!


    她狐疑地看篮球少年:“你老实交代,你真的洗好澡了吗?该不会水还没打湿身体吧。”


    孟超得意地捋起袖子,让他们验货。他不仅浑身都淋湿了,他还打了肥皂,洗了头呢。


    周小曼微微皱了下眉头,数落少年:“你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了?”


    可怜的孟超,得意不过三秒,立刻又怂了,吭哧吭哧地表示,他火力旺,一会儿头发就蒸干了。


    奈何少年的超速度也没能改变他被淘汰的事实。孟超刚打好饭菜,琢磨着要坐到周小曼身边呢。女孩就放下了筷子,微微一笑:“我吃完了。”


    丁凝也解决掉了她的烫青菜,放下筷子,有气无力道:“我也吃完了。”


    童乐几乎是和陈砚青同时解决掉了最后一块鱼,心满意足地擦嘴:“嗯,今天吃的真痛快。”


    然后这四个人,就这么施施然的,走了。只留给孟超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孟超的队友这时才进食堂,恰好与四人擦肩而过。他立刻毫无同情心可言的,嘲笑孟超:“哎哟,白抢了我的花洒吧。结果呢?结果人家还是丢下你了。”


    少年咬咬牙,哼!这算什么,这算多大点儿事儿。小曼说了,她是去补课了。小曼果然是品学兼优文武双全。


    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郎,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架势,风卷残云地解决掉了这顿晚饭,然后又斗志昂然的,循着周小曼的脚步而去了。


    队友同情地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啧啧,看着一脸聪明相,竟然是个傻子呀。


    体院基地这边,也有自习教室。对他们这些现役运动员开放的那间,靠着校园东北角。那里原先是个小礼堂。里面环境不错,然而平常晚上过去看书学习的人就少得可怜,何况今天还是周末。


    周小曼一行人进去的时候,整个教室都空空荡荡的,还是周小曼开的灯。


    童乐感慨,多好的环境呀,全白给你们糟蹋了。这要是放在大学里,绝对的自习圣地啊。


    周小曼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拿了试卷跟数学书出来,童乐旁边,开始听他给自己讲题。


    陈砚青这次数学考试成绩也不理想,只拿了七十三分。


    女孩有些沮丧。周小曼考不好,理所当然;人家从开学到现在也就是昨天去上了一节数学课,就这样,还及格了呢。她自己呆在教室里,坐了一个多月也不过才比人高了十三分。


    童乐翻了翻白眼,扫了一眼陈砚青的数学卷子,鄙视道:“就你这样基础知识不扎实,逻辑还混乱的,能考及格就不错了。”


    陈砚青气得要揍这个嘴欠的男的。


    周小曼赶紧出来拉架:“好了好了,求求你们了,快点,快点,童老师赶紧给我上课。我就全指望着你了,下个礼拜就要期中考试了。一想起来我的小腿肚子都打哆嗦。”


    童乐得意洋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嗯,徒儿甚是乖巧,且看为师的吧。”


    孟超偷偷跑到自习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装模作样的童乐。他鄙夷地撇撇嘴,心道,这小子还真够装腔作势。


    童乐敢吹牛,自然有两把刷子。他从小成绩就好,各科的基础知识学得非常扎实。给周小曼说题目的时候,他也是从最基本的知识点开始拎,帮助周小曼理解。


    他一点儿也没嫌弃周小曼笨或者是徒有虚名。他觉得在那样的学校里,周小曼能够全须全尾的活着,都不容易了,还谈什么学习呀。一想到这些,他就愈发地痛恨周文忠。这个龌龊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周小曼哪里需要遭受这样的罪?明明以前她的成绩是非常好的。童乐那时候还偷偷跟她比过分数呢。


    第58章 月儿弯弯照九州


    孟超进入教室后,也不敢跟周小曼打招呼,怕影响了人家学习。他呆呆地坐在边上,假装看窗外,实际上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周小曼。女孩子在童乐的指导下做练习题,目不斜视,全神贯注。


    篮球少年一下子就孤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倒是童乐看他无所事事的样子,先看不顺眼了。已经进入小老师角色的童乐嘀咕了一句:“你都到教室里了,难不成还傻坐着吗?”


    孟超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好像大象误入了鹿群,格格不入。


    周小曼抬起头来打圆场:“要不这样吧,孟超,你先背一会儿单词,反正这个东西不需要什么基本功的。”


    孟超傻愣愣地脱口而出:“我背单词干什么呀,我们考试没那么严格的。”


    能够把作弊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此人立刻赢得了在场其他人的集体鄙夷。包括长期在体校生活的丁凝都表示,她和他不是一国的,一定要跟他划清界限。她可没有孟超这么不要脸。


    童乐立刻对他竖中指,表示鄙视:“你就没有想过去NBA打篮球吗?打球的不去NBA,在国内混能有什么出息?”


    孟超立刻要跳脚。他的理想是进入国家队,为国争光。


    没想到还没等他酝酿好情绪,周小曼却点了点头,附和童乐的观点:“嗯,既然打职业比赛的话,那么还真的不如去去国外打呢,好歹那边俱乐部制度应该比较成熟吧。”


    既然周小曼都发话了,孟超立刻毫无原则地反水了,他忙不迭地更改了理想,他的第一理想就是打了NBA。


    丁凝在边上撇了撇嘴巴,心道这小子可真够没出息的。


    她自然不会听童乐的数学补习课,干脆翻出一本时尚杂志开开心心地看。她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除了练艺术体操外,还喜欢设计。看到那些漂亮的衣服,她自己心中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该怎么做,才是自己心目中最美好的样子。


    陈砚青听了一会儿题目以后,也没有什么兴趣了。童乐是说的不错,然而她今天已经上了一整天的辅导班,脑子都快炸掉了,觉得自己需要休息。


    两个小姑娘索性肩并肩的坐在一起,兴致勃勃的翻看最新一期的时尚杂志。两人看到内封封面面照后,齐齐发出一声低呼。天哪,这个模特太美了,就是直直冲进人心底的那种美。她的眼睛好诱人啊。好像要看到人的心里面去了一样。她们两个女孩子看了都心动。


    童乐不满地皱了皱眉,敲桌子:“二位小姐,请保持安静,尊重一下我这位老师,行吗?”


    两人缩了下脖子,吐了吐舌头,没有好意思继续说话。


    孟超在边上,一个接着一个,默默地背单词。


    中间周小曼喝水休息的时候,过来看了他一眼,问他背了几个单词了。


    少年立刻涨红了脸,这么长时间他才背了十个单词,因为他一直忍不住老想往周小曼的方向看。


    周小曼笑了,敲了敲英语四级词汇本,提议道:“要不这样吧,咱俩比赛,一个礼拜为界限,每个礼拜都比一比,这个礼拜谁背的单词多。”


    孟超脱口而出:“要是我赢了,有什么奖励吗?”


    周小曼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可怜的篮球少年立刻怂了,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知道孟超对她有懵懂的好感。年少的时候,总是太容易对人和事动心。这份悸动,纯真而美好,只是譬如朝露,流光容易把人抛。


    当时还咬牙切齿的,以为是一辈子。然而等到年岁渐大,经历的事情变多,那些最初的心悸也就是一笑而过罢了。她自己都记不清,她最早心动过的男孩后面去哪里了,又怎么样了。又何必对别人,要求那么多呢。


    这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少年们热热闹闹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同一轮明月下,姜家的小洋楼里,却是死气沉沉的。


    周文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着脑袋不说话。


    姜黎冷着一张脸坐在他的对面,也不吭声。


    周文忠其实今天压根儿不想到岳家来。在他的内心深处,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前面的这些时光被剪辑掉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从内心深处说,周文忠并不想跟姜黎走到对峙的这一步,这让他茫然而惶恐。


    他这么多年幸福的生活,难道是镜花水月吗?需要怀疑,需要论证?


    这份在心中探头探脑的怀疑,让他整个人都坐立难安。他觉得难受,这样的对峙亵渎了他的爱情。如果爱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那么爱情也将不复存在。


    周文忠借着喝茶的机会,偷偷的看了一眼他的妻。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美好的女子,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她一如他记忆中一般清澈美好宁静悠然。


    这些词汇在遇见姜黎之前,周文忠的生活中从未有过一个人,可以与它们发生联系。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大学校园里遇见姜黎时的场景。那是在一个淫雨霏霏的下午,少女手举着油纸伞,从杏花深处悠然走来。


    那个年代的大学诗歌社,如火如荼。


    周文忠是典型的理工科男人,对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是去给一位男同学送作业的。那人从不好好听课,作业也是指望着周文忠。相应的,他会给周文忠带一些国外亲戚朋友捎回家的罕见礼物。这个时候,海外关系早不若十年前让人闻风丧胆,反而成了身份的象征。


    他跟着少女轻盈的步伐走进了那栋小洋楼,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看着少女被所有人众星拱月,是人群的焦点。


    他听着少女轻轻地吟诵着一首小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那样的清冷淡然,那样的骄傲无畏,那样的宁静美好。她属于另一个世界,他渴慕的世界。


    那个时候,他的生活中出现的女人,都是聒噪的。无论母亲还是妻子,都一样的聒噪无聊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就连在学校里碰到的那些女同学,也是叽叽喳喳浅薄而可笑。


    她不一样。她是姜教授和黎教授的女儿,那么的美,那么的好。像天边的云,像飘渺的梦。


    后来,他们的女儿都长大成人,去国外读博士了。他看到了一句话:生活不止有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黎黎就是那个,带他脱离了苟且,享受了诗和远方的人。


    为了纪念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初次邂逅,他给女儿取名为霏霏。在一个烟雨霏霏的季节,他遇见了他一生挚爱,一生的幸福。


    男人清楚地记得,在他们的婚礼上,自己朗诵了一首戴望舒的《雨巷》,他遇见了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


    然而现在,坐在姜家小洋楼的沙发上,周文忠的心,却跟被被油煎着一样。


    霏霏,周霏霏,淫雨霏霏的季节,究竟是不是真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着急忙慌地掐灭了。他觉得恐慌,他不愿意去想,他害怕他的生活再起波澜,他只想他们一家三口,还能恢复到既往其乐融融的状态。


    黎黎的存在,意味着美好的生活。黎黎的离开,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毁灭,无论事业还是家庭,都是一团糟。


    黎黎肯定会不屑于他的,她是那样骄傲而美好的一个女子。她不惧世俗,无视流言蜚语,从来不把别人的论断放在心上。她说了,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要纯粹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被别人的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柔美而坚毅的女子拥有着强大的内心,是那样的不同,令他沉醉。


    这件事中真正的主角,争论的中心人物周霏霏,坐在坐在母亲身边,有些忐忑不安。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小少女的一颗心,时上时下,充满了焦灼与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


    昨天晚上练完芭蕾舞回家以后,周霏霏习惯性地去书房浏览了网页,想看一看有什么新闻。当然,九岁的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隐秘的念头,希望她家的事情可以早点儿时过境迁,不要在盘踞在八卦新闻里。


    一开始她看到帖子标题时,是愤怒的。等点进去一看,见到了那张照片,小姑娘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


    她瘫坐在电脑桌前,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母亲这件事。


    周霏霏发呆的时间太长了,姜黎敲门进来,催促女儿赶紧洗漱睡觉。她手上端着给女儿的牛奶,无意间瞥到帖子里的照片时,手微微一抖,差点打翻了牛奶。


    总让人轻易联想起岁月静好这个词语的女人,在女儿面前保持住了镇定。她恍若未见一般,微笑着招呼她的囡囡,赶紧喝牛奶,早点儿休息,明天你还要去上芭蕾舞课呢。


    周霏霏茫然地看着母亲,喊了一声“妈妈”,然后,讷讷不能言。


    姜黎微微笑了,伸手帮她关了电脑,隔离了那个可怕的世界。


    女人的声音淡淡的,极为平静:“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周霏霏焦急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一些:“可是妈妈,如果爸爸看到的话……”


    姜黎骄傲地抬起了下巴,淡淡道:“这点儿小事,他也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话。岂不是很可笑。”


    少女忐忑不安,但没有反驳母亲的话,乖乖的喝了牛奶,去洗漱休息了。这一夜,她没能睡好。九岁的女孩已经可以领悟很多东西了。何况,她还是出了名的早慧聪颖。


    在女儿面前保持着决定镇定的姜黎,也没有安寝。她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满心焦灼。她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好像背后多了一双眼睛,一直在阴测测的,盯着她。


    那个可笑的老女人,除了权势与地位,她还有什么。男人看到她都反胃,她为什么不能自觉一点儿呢。


    少妇抚摸着自己娇嫩的脸蛋,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她有一张不显老的脸。去年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班上的男生们还感慨,她一如明月,永远挂在所有人的心头。


    然而青春也是没有用的,她总会老去。


    这让她烦躁而慌乱。


    正当女人脸上,一贯端庄而优雅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纹的时候,手机响了。


    外柔内刚,坚强不可摧的女人,看到了来电显示,立刻浮现出了委屈且无助的神色。即使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她的脸,也能从她疲惫而柔弱的声线中,领悟到那份小女人的无措。


    这通电话,整整打了有十分钟。等他放下手机的时候,姜黎的手心,都在微微发烫。


    她看到了床头的《荆棘鸟》,正翻到最后。


    梅吉说: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女人深深地吸了口气,遏制住自己想要将手机,狠狠砸碎的心情。


    然后,容颜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开始了睡前护理工作。那些瓶瓶罐罐,抹在脸上,给了她些许安慰。


    等到一切完成以后,她平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第二天的降临。


    她从未输过,她绝不会输!


    何况,她面对的人,不过是周文忠。


    姜黎微微抬起了头,发出的一声悠然的叹息。她的神色是如此的疲惫,如此的脆弱。她声音听上去极淡,缥缈的好似天边的一朵云。


    这样淡淡的声音,却抛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们离婚吧。”


    周文忠听到这句话,吓得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面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惶恐,以至于到了狰狞的地步。


    他大声嚷着:“离婚,你在说什么呀?”


    与男人的激动相比,姜黎的反应可以说得上是平静如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像山涧的清泉,清清亮亮,温温柔柔:“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她的眼睛,闪烁着嘲讽的光,并不看周文忠。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带着淡淡的不屑。


    这样的眼神让周文忠,整个人都陷入了焦灼中。他嗓子发干,吞了口唾沫,企图说些什么,然而说什么好,应该说什么,他的脑子却是迷糊的。


    母亲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你自己想想清楚,别兴兴头头地替别人养个野种,还养上瘾了。


    周文忠不敢当着姜黎的面,仔仔细细看囡囡的脸。


    他害怕从那张脸上,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是自己女儿的地方。他更害怕他的怀疑,犹豫与不安,避无可避的,暴露在妻子面前。


    姜黎慢条斯理的,接着往下说:“既然我们母女的存在,让你觉得难堪,害你沦为了别人的笑柄,那么我们母女消失就好了。你知道我总是对你没有什么所求的。”


    这句话无异于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到了周文忠的脸上。


    他讪讪的,不知所措的,抽动着鼻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喉头,上下颤抖着,滚动着,半晌才干巴巴的冒出了一句:“黎黎,你不要冲动好吗?你可以再冷静冷静,好好考虑一下。”


    姜黎轻蔑地抬高了下巴,声音难得尖刻了起来:“考虑什么?我有什么好考虑的?算了吧,我是懒得在这些事情上面花费心思的,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好!我年幼无知,我愚蠢,我犯的错误,我自己去承担。我居然以为我嫁了一个理解我灵魂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想要解释吗?可以!今天晚上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带囡囡去做亲子鉴定。我又不是自体繁殖,孩子总要有个血缘上的父亲的。虽然现在我知道自己给囡囡选错了父亲。”


    这般咄咄逼人的架势,难得出现在娇弱柔美的姜黎身上,然而这样的她,映在周文忠眼中,却有种不容亵渎的神圣的庄严的美。


    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错别字的话,麻烦帮忙指出来。啊啊啊啊,真是不顺利的。


    第59章 亲子鉴定


    周霏霏从窗户目送父亲离开。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女孩忧心忡忡地问母亲:“妈妈,真的要做亲子鉴定吗?”


    姜黎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面上浮起了一朵轻柔的笑,声音也柔和如月光:“算了吧,他不是要说法么。那我们给他一个说法就好了。”


    姜教授夫妻,在女儿的小家庭团聚的时候,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面。


    一开始,女婿登门的时候,他们是想出来替女儿掠阵的。然而女儿只微微眨了下眼睛,声音淡淡的,表示自己不需要再让父母劳心。她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完全可以掌控好好自己的生活。


    姜家老两口知道女儿自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姜教授看到林长民跟徐志摩感慨女儿林徽因时的话:做一个天才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分,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


    他一时间想引对方为知己。


    现在,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儿依旧是怡然自得的模样。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几上的水莲花,神色淡淡。


    周文忠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动一下。


    黎教授轻咳了一声,催促女儿跟囡囡早点儿洗漱歇下。


    姜黎姿势优雅地站起了身,风摆杨柳一般,姿态婀娜的,回房歇息去了。


    黎教授心头一阵痛,她娇贵的女儿,怎么就嫁给了周文忠那样脚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人了呢。


    老两口怀着对女儿的怜惜,也叹了口气,歇下了。


    姜黎进了房门,便站在床前发呆。过了半晌,她才微微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等到对方接听时,传递过去的声音里,透着郁结、委屈和疲惫。


    “已经说好了,明天我带囡囡去做亲子鉴定。”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安慰她,又允诺了些什么。


    如果换做既往,那些允诺足以让她笑逐颜开。然而此时,她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呢喃:“你是知道我的,我总不会让你为难。”


    这句话大概是落到了对方的心尖上,电话里的声音愈发温柔缱绻。


    姜黎看着摊开在床头的书页,上面清楚地印着,梅吉说: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秘书敲门的声音,温柔地说了句:“我又得忙了,你早点儿休息吧。”然后挂了电话。


    他面上的神色恢复了平常的严肃端庄,朝门外说了声:“进来吧。”


    秘书领着一位头发蓬松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笑着道:“荀部长,这是孙摄影师。他拍人物照,是出了名的直达人的灵魂深处,一定能够让您满意。”


    荀部长立刻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表达了对孙摄影师的欢迎:“哎哟,你看。原本真是想安排在下午的。省里有个会,实在是忙不开。”


    年轻的摄影师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为人民服务,部长真是我们的楷模。”


    荀部长摆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然后就开始说自己对照片的要求,最后强调了一句:“简单点儿就行,拍的像我就好。那帮子人啊,拍出来都是千人一面。这不是为底下同志的工作增添负担么。”


    摄影师连忙保证,自己一定努力,坚决不让部长失望。


    这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本当与娇妻共度周末良宵的男人,此刻正在工人小区的家中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周文忠心头七上八下的,愈发忐忑不安。他有种冲动,想要爬起来,给黎黎发条短信。不做亲子鉴定了,做什么亲子鉴定啊!


    他是疯了,才跑去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黎黎一定非常伤心吧。对,她肯定很伤心。她是那样的爱着自己,不拘世俗,不为名利。他怎么能够被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呢?


    然而电话已经关机,一切覆水难收。


    脑袋里那个念头又贼眉鼠眼地冒出了头,万一囡囡真不是他的女儿呢?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他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不会的,不可能的,囡囡肯定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小公主。


    周文忠的心充满了愤怒,他恨不得钻进电脑里,将那一头无聊的发帖人,跟那个吃饱了撑着的贴照片的人通通暴打一顿。


    他们难道就不能放过他吗?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揪着他的生活不放呢?


    愤怒支撑着这个彻夜未眠的男人,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他起了冲了个澡,连头发也一并认认真真的洗了。然后开始仔仔细细地刮胡子。短短两天都不到的时间,他就显出了颓废,浑身散发着一种酸臭味。


    这种酸臭味不是来自他的身体,而是伴随着整个人颓唐的状态。


    周文忠说不出的难受。他不能失去黎黎,没有她,他的生活就失去了阳光与希望,没有了光明,没有了未来。


    周霏霏开门看到父亲时,有种难言的失望。爸爸终究还是来了,来带她去做亲子鉴定。爸爸的确跟妈妈说的那样,没有全心全意地把她放在心尖上。否则,爸爸怎么会做这样愚蠢的事呢?


    九岁的小少女微微蹙着眉,下巴高傲地抬了抬,用跟母亲如出一辙的姿态,勉强邀请父亲进了门。


    姜黎已经打扮一新。她今天穿着的是一粉紫色的风衣,端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整个人与清水坛中的水莲花,相得益彰。


    周文忠又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撑着油纸伞,身着淡紫色旗袍的少女。那是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他的嗓子发干,脱口而出:“囡囡,爸爸今天带你去海底世界吧!那里有海豚表演。”


    周霏霏眉开眼笑,觉得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然而姜黎的神色依旧淡然,她只微微略抬了抬下巴,声音透着股山涧清泉的凉意:“算了吧,我会带囡囡去的。今天,我们还有正事要处理。”


    周文忠额上的青筋直跳,他近乎于哀求一般,盯着姜黎:“黎黎,我们一家去海底世界玩吧。”


    姜黎冷笑,将一张报纸丢在他脸上:“你打的什么主意,真当我不知道?多好啊,对你深情不移的前妻回来了。我这个抢人家老公的恶毒女人,自然该下堂了。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到底有没有心?!我们夫妻十二年,我权当是喂了狗!”


    周文忠手忙脚乱地接了报纸,看到了上面大幅女儿的照片,以及她与冯美丽相拥而泣的画面。他大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


    艺术体操属于冷门项目,这种国内比赛,除了体育报纸会专版提及外,省报跟市报不过是在角落里给点儿豆腐干大小的板块。


    姜黎手中的报纸,是艺术体操全国赛比赛地所在城市的时报。大约是出于对省队的特殊关照,里面刊登了大篇幅对她的专访,连冠亚军也就只在三人合影中露了一下脸。


    周文忠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啊,我不压根不清楚。她真的没有来找我,我发誓。”


    姜黎疲惫地掐了掐眉心,声音里充满了厌倦:“行了,反正今天做完亲子鉴定,我们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哼,反正也没有什么财产好交割的。不过是一套破房子而已,我还真看不上眼。”


    周文忠吓坏了,连忙企图挽回妻子:“黎黎,你不要冲动。房子,对,我们所里马上要分新房子了。我知道,让你住在那种地方,实在太委屈你了。马上所里就要盖别墅了,到时候我们搬去那里,那里清静。”


    姜黎的唇角微微翘起,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讽刺的弧度。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看了眼自己的娘家。


    周文忠觉得自己读懂了妻子的潜台词,清静?不过是郊区,荒无人烟而已。男人就跟被当场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黎黎跟着他,受了多少委屈,他竟然还有脸挑剔起黎黎的不是来了。


    姜黎没有再理会丈夫,而是催促犹豫着不想出门的女儿:“走吧,囡囡,妈妈一辈子没当过二等公民,也不会让你被人轻看一眼。”


    周霏霏迟疑着,又看了父亲一眼,最后垂着脑袋,跟着姜黎出了家门。


    一家三口,最终还是进了本市血液中心的大门。与十几年后亲子鉴定的广告满天飞不同,此时开放这项服务的,在本市,只有省人医和血液中心。


    周文忠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姜黎硬着坚持,带到了咨询台。然而咨询台的工作人员在听到他们的来意之后,摇了摇头:“按照规定,我们中心只接受有法院、公安、计生部门证明的申请者,不接受私人请求。”


    姜黎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什么。


    周文忠就好比那死囚上了刑场,监斩官都要丢令牌时,突然一骑绝尘,来着大喊:“刀下留人。”


    他大喜过望,立刻抢着表示,不做不做,他们就是过来随便问问而已。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了眼这对男女,有些奇怪。这应该是夫妻带着孩子,都说当丈夫的怀疑孩子不是亲生,倒是少见做母亲的怀疑孩子不是己出的。再说了,就这母女俩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说不是亲母女,也要有人信啊。


    姜黎冷冷一笑,到旁边拨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机递给工作人员,微微一笑:“麻烦您接一下贵中心主任的电话。”


    周文忠失魂落魄地跟着护士去抽了血。他脸色是如此的惨白,以至于护士都忍不住安慰他,不用紧张,只要抽一点儿血就好。


    周霏霏靠在母亲怀里,怯怯地看着针头,畏葸地想要闭眼。姜黎却不让女儿躲避,她轻声道:“囡囡,睁开眼睛,看一看,别人是怎么对你的。”


    这一瞬间,周霏霏对父亲的怨气膨胀到了极致。她讨厌这个男人,他的确跟妈妈说的一样,反正他又不缺女儿。


    周文忠抽完了血,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自己的妻女。姜黎牵着周霏霏的手,两人完全当他是空气一般,轻飘飘地从他身边走过,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抽血的老护士感慨了一声,何必呢。这样一来,不管出来的是什么结果,这家人的心,就都散了。


    周文忠跟发疯了一样,猛的追出去。他最近一次进餐,还是昨天早上。现在刚抽完血,骤然发力,差点儿没晕过去。


    护士同情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好在血液中心常年有人过来义务献血,常备着面包跟牛奶。老护士就拿了一份给他。


    周文忠眼角酸涩,满身心的委屈。明明他也是受害者,为什么黎黎要这样决绝。他已经后悔了,他已经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周霏霏被母亲牵着,走出了血液中心的大门。她有些茫然,抬头问母亲:“妈妈,我们要去哪儿啊?”


    姜黎微微一笑:“海底世界啊。囡囡,相信妈妈。我们不需要不把我们放在心上的男人,献的殷勤。”


    小少女似懂非懂,一脸迷惑地点了点头。


    本市的海底世界是暑假才新开的。姜黎母女整个暑假都忙着在外旅游,尚未光顾。两人在门口排队买了票,姜黎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感慨道:“我的囡囡也长大了,再过不久,都要买成人票了。”


    周霏霏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不要,我永远都是妈妈的囡囡。”


    母女俩相似而笑,气氛轻松而愉悦。


    整场亲子鉴定,失魂落魄的人,只有本应是受害人的周文忠。


    第60章 皇帝的新装


    周老太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连家中固定电话打儿子的手机不免费,也顾不上了。她一个电话追过来,劈头就问:“那个逼娘养的,是不是野种?”


    周文忠顿时暴跳如雷,咆哮道:“囡囡是我的女儿!请你对我妻子跟女儿放尊重些!”然后他就重重地挂了电话。


    周老太气得七窍生烟。反了反了,这个老大,眼睛里头还有没有她这个亲娘啊!讨了媳妇忘了娘,这个姜黎就是个狐狸精!


    周传根的妈在房里嗑瓜子,听着外头的动静,跟黄佳的母亲撇撇嘴:“哟,这时候说人家是狐狸精了?那时候逼着我伺候人家做小月子时怎么不这样说?呸!我虽然是当弟媳妇的。可这二婚进门的,也有脸让我这个早嫁进来给她打洗脚水?”


    黄佳的妈推了她一下,嗔道:“行了,婶婶这是再给你家传根争取呢。野种哪有资格继承家产。照我说啊,传根才应该。”


    这堂姑嫂两人,又开始了嘀嘀咕咕。


    不知道自己人还没死,家产就先被惦记上的周文忠,茫然地在大街上晃荡。天地茫茫,可是没有了妻女的他,完全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在哪儿。他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皮肉还在,整个人却已经立不起来。


    旁边的书店门外,正在进行竞答抽奖活动。主持人对着麦克风问台下的小朋友们:“为什么皇帝会光着身子□□,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根本没有漂亮的新衣服吗?”


    底下的孩子抢答:“因为皇帝怕被人知道,其实他是个笨蛋。”


    一堆小孩嘻嘻哈哈的。


    周文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些孩子,看着就知道没教养,连囡囡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被他思念着的女儿,此时早已将这位父亲抛诸脑后。她牵着妈妈的手,快快乐乐地逛着海洋馆,准备进入“海底隧道”。


    姜黎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轻声道:“好看吗?咱们以后可以经常过来逛逛。”


    周霏霏点点头,表达了对海底世界的肯定。虽然比上海水族馆差了点儿,不过胜在方便。反正两个人两百块钱的门票也不贵,可以时常过来看看。


    在她们前面两三个人进入“海底隧道”的,也是一对母女。周小曼趴在妈妈的肩膀上,一边看着两边鱼儿游来游去,海藻婀娜,珊瑚耀眼;一边亲昵地跟妈妈咬耳朵:“好看吧?”


    冯美丽无奈地摸了下女儿的脑袋,轻声道:“小满自己来看就好,妈妈就在外面逛一逛。”


    前后两辈子第一次进海底世界的周小曼,不满地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才不要呢,我要跟妈妈一起看。”


    上辈子,她大学时除了上课外,还要忙着打工挣生活费。周文忠说她成年了,不应该再向他伸手要钱。后来还是害怕会失学的她,站在研究所门口哭,被所长看到了,周文忠才付了学费。


    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微笑着面对张着血盆大口而来的鲨鱼。这辈子,她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再也不要手心向人。


    冯美丽还在心疼一百二十块钱的门票。真是太贵了,小满自己来看就好了。她要看什么稀罕啊。


    周小曼蛮横地揽着母亲的肩膀,相当不讲理:“那你听不听我的?”


    冯美丽无奈地点头,连连应声:“好好好,妈都听你的。行了吧?”


    周小曼这才得意洋洋地又把脑袋靠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跟在她们身后的姜黎母女,还是周霏霏先注意到了周小曼。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冯美丽的个子有一米七,周小曼现在也有一米六八了。在江南女子中,她们的个子属于比较出挑的那种。


    不过一个转弯,周霏霏就看到了她们的脸。一时间,小女孩心中浮起了一种不甘。以前人家都夸她跟妈妈像姐妹花,她也得意于妈妈的年轻貌美。然而此刻,在离她们二十来米远的地方,那一对母女也一样出挑,甚至因为五官更明丽深刻,反而更出挑。


    周霏霏嫌弃地撇了撇嘴巴,心头涌出无限的委屈。爸爸就为着那个老女人跟周小曼,不再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了。她感受到了被背叛的愤怒。


    女儿盯着前面看的时间太长了,姜黎也注意到了冯美丽母女俩的存在。她微微眯了下眼睛,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冯美丽一回。头发是染过的,脸上还擦了粉。女人的模样,哪里是几样化妆品能够装出来的,眼角的皱纹,下垂的双颊,还有枯树皮一样的双手,怎么藏怎么躲?


    姜黎微微抬了下巴,淡淡道:“囡囡,别怕,属于你的,谁也别想抢走。”


    只有她不要的份,还轮不到别人从她手上抢东西。唯一偷穿了她裙子的白秀梅,不是近乎于光着身子在大学礼堂里被所有人看了个干净么。那个蠢货,连个小孩子都能把她送进牢房。真是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任何长进。


    周小曼走出“海底隧道”进入下一个展馆的时候,被游客认了出来。


    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开心地指着周小曼道:“小曼姐姐,我们老师放了你的比赛录像。以后我也要跟你一样。”


    小姑娘的父母笑着解释,他们家的宝贝儿也被挑中练艺术体操了。原本不想练基本功,嫌苦。后来看了周小曼的比赛录像,就在家里嚷嚷着以后一定要跟小曼姐姐一样。


    周小曼微笑着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那你要加油噢,姐姐等着你,以后比姐姐更厉害。”


    然后周小曼就被小迷妹拉着合影了。


    周小曼一直担心自己会笑得太傻,好在拍出来的照片看上去还不是傻到没边儿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小迷妹就成了义不容辞的宣传大使,跟大家说什么是艺术体操,周小曼又是多么的厉害。


    周小曼的脸都快红透了。一百个记者夸奖她,都没有这小姑娘的杀伤力大。


    姜黎母女俩跟着出了“海底隧道”。


    周霏霏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异母姐姐。她不习惯这样错位的画面。明明只要有两姐妹在场的时候,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自己来着。


    姜黎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柔声道:“别怕,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美呢。”


    后面整个游览过程,周小曼就没有成功脱离过那只小姑娘。真的是一只,特别小的一只。看海狮表演的时候,她还不得不把这个叫朵朵的小姑娘抱起来,否则人家看不到。


    朵朵的爹妈就在边上,向冯美丽取经,怎么培养女儿的。


    冯美丽尴尬不已,讪讪道,我哪里会啊。小曼都是省队的薛教练一手带出来的。


    趴在周小曼怀里的小妞兴奋地看着海狮滚铁环,紧张地抓着周小曼的手:“姐姐,它鼻子上的球会不会掉下来啊?掉下来它是不是就没有肉吃了?”


    周小曼忍俊不禁,摸了摸小姑娘还有些发黄的头发,笑道:“嗯,掉下来就没有肉吃了。”


    表演结束以后,小朵朵还一本正经地夸周小曼厉害,她的球就从来不会丢。


    周小曼笑了,给小姑娘擦了擦因为过于激动而淌出的口水:“姐姐也丢过球啊。没关系,再捡回来就好。”


    等逛完了整个海底世界,已经在下午两点多钟了。


    他们连午饭都是在里面解决的。周小曼好办,一个苹果解决战斗。


    小朵朵佩服地看着她,觉得姐姐果然跟老师说的一样,特别有毅力。绝对不会像她们这样,一背过身子就偷偷吃各种零食。


    周小曼被小姑娘看得各种不好意思,在包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小袋子鲜枣,推给小朵朵:“你吃吧。”


    桌上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一直到了海底世界的门口,小朵朵还是对周小曼恋恋不舍。后来周小曼表示她可以去体院看自己以后,小姑娘才勉强同意跟父母回家了。


    冯美丽长吁了一口气。这小姑娘要是非跟着她们回家的话,家里地方小,招待不开啊。


    周小曼笑得不行。她妈可真够能想的。这哪里能随便什么人就往家里带。


    冯美丽却是为女儿自豪,她的小满,可是人人夸的好姑娘。


    周小曼陪母亲去菜场买完菜以后,就独自坐车去孙喆那边拍杂志照。她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得知恩图报。


    冯美丽因为得帮川川舅爷爷准备小饭桌的晚饭,只能放女儿一个人走。


    周小曼听说这群小学生周末两天都得补课的时候,不由得羞愧。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下礼拜就要期中考试了,居然有脸出去浪。


    不过冯美丽倒是愿意女儿多出去玩玩。女儿太辛苦了,成天没日的练体操,还要看书学习。蜡烛芯子两头烧,哪能不好好放松一下呢。


    周小曼趴在孙喆的工作室的地板上凹造型。孙喆想让她放松下来,便一边摆弄相机,一边跟她闲扯。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今天出去玩了,没有好好学习,好有负罪感啊。


    孙大摄影师一面寻找角度,捕捉周小曼的神态;一面嘴欠地损她:“哟,恕在下眼拙,还真没发现,你有什么负罪感。”


    周小曼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强词夺理道,负罪感是藏在心里的,哪里能这样浮于表面。


    孙喆赶紧“咔擦咔擦”连拍两张,这样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却努力绷著脸的模样,不就是最好的糖果色爱情吗?


    他原本还担心周小曼给人的感觉像锥子,直直戳进人心底的那种,表现不出来粉粉的糖果色。不过现在看,感情是可以通用的。人家小姑娘想着亲妈,就能浑身冒出粉红色泡泡的味道来。


    周小曼完成了拍摄工作,下意识地就想将扯下头发上的夹子,好把头发放下来。


    孙喆立刻龇牙咧嘴地制止了她:“你别扯,我还指望着你的头发,给我拍个洗发水广告呢。哎,你用到底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呀?看着还真不错。”


    周小曼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随便用吧,队里发什么洗发水我就用什么。”


    哪知道诚实人类遭歧视,她立刻被孙大摄影师给教训了。


    孙喆极度无语,这姑娘长得挺标致的,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要好呢。人家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她好了,九分的长相,都要按照三分来!


    周小曼不服气,骄傲地一样脑袋:“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怎么啦!”


    孙喆“咔擦”又来了一张。这样张扬热烈得意洋洋的美,相机镜头错过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早就习惯了随时被抓拍。


    没想到拍到好照片的摄影师也没有放过模特儿的意思。他苦口婆心地劝周小曼,女人要娇养,一定要善待自己,千万不可马虎大意。


    周小曼被他塞了一脑袋的护肤美体保养知识,觉得太阳穴都在发胀。她赶紧求饶:“行了,大哥你说的都对,全我全听您的,还不成吗?看图看图,咱们赶紧修图。”


    孙喆意犹未尽地砸了下嘴巴,才开始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周小曼模特儿当久了,现在自己她也能对着图片指手画脚,发表观点了。


    两人正讨论着色调要怎样调,孙喆鼠标滑了一下,跳出了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看着器宇轩昂,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王八之气。


    周小曼愣了一下,侧头问孙喆:“这人是谁啊?”


    孙喆微微一笑:“荀安,一个领导。嫌他们自己宣传部门给他拍的照片不成样子,让我去拍了几张。”


    周小曼追问了一句:“是不是他老婆家很有来头的荀安?”


    孙喆怔住了,半晌才诧异地看她:“可以啊,小曼,你还关心时政,关心到这么细的份上?”


    周小曼面上的表情有点儿僵硬了。这名字她知道,算是中央打虎行动中的一只不大不小的老虎,他头顶上的大老虎也就是他妻子的伯父,倒了;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也跟着倒了。


    当年她在单位工作时,每次开党员会,都要接受反腐倡廉的教育。因为同办公室的人笑话这个名字谐音“巡按”,她就记住了。
新书推荐: 捡了国舅爷以后 林五爷的玻璃城堡 忠犬攻略 挚吻 小叔总想弄死我 黑月光拿稳BE剧本 引你纵情 沙雕替身和大佬协议结婚了 别跟将军作对了 我的老公是古人[古穿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