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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夏侯召怀里是他毕生所追寻的光, 他从血腥和寂静的尘土里而来, 在这混混尘世上唯一遇见过, 唯一愿意贴近他的光。


    “童童, 我们该走了。”夏侯召贴着木宛童的耳蜗, 轻轻道。


    木宛童一愣“去哪儿?是去樊门关吗?”之前听说樊门关局势动荡,夏侯召不日就要启程,所以是要带她一起走?


    她隐约记得, 樊门关以西就是陵阳,是外祖父他们在的地方。


    “是。”夏侯召点头“邺城里不太平了, 我们走吧。”


    沈晰和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


    樊门关, 离陵阳极近。


    后半夜的时候,皇宫最高处悬着的钟敲响了,众人都从睡梦中被惊醒,细细数着,足足二十七下。


    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不是对成帝驾崩一事多有遗憾痛心,而是哭成帝终于死了, 这几个月里, 上到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无不饱受摧残。


    只是都没想到的是,登基的竟然是草包一样的三皇子叔珩。


    成帝夜召三位皇子入宫, 太子与二皇子起了不臣之心,意图刺杀皇帝,三皇子一进门就见到成帝倒在血泊之中,他为替父报仇,手刃了太子与二皇子。


    这个说法大家打心底里不相信,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还不知道吗?连剑怎么提恐怕都不知道,怎么能有能力斩杀太子与二皇子?


    当他们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夏侯召的时候,却听说夏侯召前日就已经打点兵马,昨夜上路了,根本不在邺城,众大臣一头雾水,不是夏侯召帮三皇子干的,那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


    不过也容不得他们细想,新皇登基,他们得赶紧表表衷心。


    三皇子好大喜功,和成帝一般,愿意听人夸赞,他们抓着这一点,可劲儿的拍马屁,三皇子被拍的飘飘然欲仙。就算这是个草包,但成帝就剩下这一个儿子了,皇位只能他来坐。


    三皇子意外的从成帝的寝宫的金砖上捡到一纸圣旨,里面赫然写着,废太子伯瑜,立夏侯召为太子一言。圣旨中更澄明,夏侯召就是成帝的亲生儿子。


    这让他大为惊骇,嫉妒又害怕,转念召集了御林军统领,不能让夏侯召活着回到樊门关!


    他就不信,南齐除了夏侯召,就没有一个中用的武将!就算挡不住北越,大不了各地赔款,只要他的皇位坐的稳稳当当,旁的都不重要。


    旁人都以为夏侯召昨日就已经出征,实际上他可是一清二楚,夏侯召昨夜才帮他手刃他的父兄!就算夏侯召当天晚上启程,现在天才刚亮,定然也走不远!


    夏侯召带回来的大军已经先行出发,现在只带着夏泺等亲卫刚刚上路,身后有马蹄声哒哒追赶上来,勒马在夏侯召身侧“将军,三皇子派三千御林军追上来了!”


    夏侯召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知道三皇子会反水,没想到反水这么快!三皇子皇位刚摸着个边边儿,就开始轻狂了,怨不得大家都说其没脑子!


    夏侯召向后看了木宛童乘坐的马车,木宛童正挑了帘子向外看,她已经知道成帝驾崩了,太子与二皇子也死了,三皇子即将继位。


    她的心里莫名轻松,甚至想哭。当初是太子见皇帝忌惮自己家,这才编造了伪证,同皇帝进言,皇帝也将广平王府抄家问罪。现在成帝与太子已死,她家的大仇也得报。


    夏侯召下了马,握着木宛童的手去看她,眼神里的情绪复杂,木宛童忐忑的看着他。


    夏侯召像下定决心一般,向前走了半步,深深吻在了木宛童的额头上,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一个吻上,全然忽视了沈晰和凉飕飕的目光。


    木宛童颈上一疼,就没了意识,夏侯召拖着她软软歪下的头小心放在马车壁上。


    沈晰和见着夏侯召的动作,不免一惊,他不大明白夏侯召为什么要弄晕木宛童,急忙下马上前几步去查看。


    “童童暂且托付给你了。”夏侯召忽然倾身一拜,异常郑重,他这个人不跪天也不跪地,却将头一次行礼给了沈晰和,是让沈晰和好生照顾木宛童。


    沈晰和一时语塞,分明昨日夏侯召还是咬死了不肯让自己将阿宛带走的,今日怎么转变这么大?不仅将阿宛交给自己还嘱咐好好照顾她?


    沈晰和张了张嘴“你……”却不知道该问什么。问夏侯召为什么把阿宛交给他吗?好像多此一举,况且阿宛是他妹妹,本就该与他一起。


    “你方才也听见了,三皇子派了三千御林军赶来,比起她在我身边,我更想她安安全全,毫发无伤。若是她清醒着,必定不会同意,她现在跟着我,实在太过危险了。”


    夏侯召神色凝重,他以往只想木宛童留在他身边,生死不论,现在情况危急,他却将原本所有的想法都推翻了,他想要木宛童好好的,旁的什么都不重要。


    沈晰和什么都未曾说,心底却对夏侯召大为改观。


    他原本觉得夏侯召不合适,因为他独断专行,阴狠残忍,这样的人并不会爱别人,因为夏侯召连自己都不会爱,又怎么能去爱别人?


    但是现在他推翻了原本的想法,夏侯召或许不会爱自己,但夏侯召一定是极为爱阿宛的,宁愿让她离开,也不能让她有丝毫的损伤。


    夏侯召和阿宛,兴许可以试一试。


    沈晰和回拜夏侯召“你放心,阿宛且行的妹妹,且行必然会好好照顾她的,若是……若是你安全回了樊门关,可来沈府见见祖父和家父……”


    夏侯召一喜,复又重重点头。沈晰和这是认可自己了,能见长辈了。


    沈晰和跃上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命人驾车,回樊门关的路只有管道一条,回陵阳的却有千千万万条。


    夏侯召将木宛童交给沈晰和,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木宛童的安全,也是为了自己能加快速度,甩掉身后的御林军,与军队汇合。马车行进太慢,目标又大,实在不安全。


    他想要给木宛童海晏河清,就要先回到樊门关。


    御林军中多是富家子弟或官家子弟,这几年成帝理政昏庸,御林军训练也松散,得过且过,体力与组织都跟不上,就算看见了夏侯召,在马上一个个都拉不开弓,夏侯召借着茂林密布的地形,好不容易才甩掉这些牛皮糖,身上却也伤痕累累。


    御林军最后还是跟丢了夏侯召,不但没取夏侯召首级,连夏侯召侍卫都没抓回来一个。


    三皇子叔珩暴怒,狠狠责罚了御林军的统领,现在夏侯召是他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他一日就不得安寝!


    木宛童在深夜的时候悠悠转醒,她躺在驿馆舒适柔软的床上,桌上点着蜡烛,房间里昏黄的光温柔缱绻。


    沈晰和推开门,又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正瞧见木宛童倚在床边,不免松了一口气,清声道“你醒了。”


    木宛童脑袋有些疼,抬手揉了揉,有些记忆好像缺失了,她是怎么晕倒的“夏侯召呢?他在哪儿?”


    沈晰和避而不谈,只是将手里的饭菜放在桌上“你昏睡了半日,现在定然饿了,先用些饭菜,我们再说旁的。”


    他扶了木宛童坐到桌边,将灯花挑亮,又递了筷子给她,殷殷嘱咐“多吃些,明日还要赶路。”


    木宛童捏着筷子,纤细的手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倔强的问“夏侯召呢?”夏侯召若是和她在一起,不可能一直都不露面。


    “你不要担心他,他现在应该甩掉那些追兵了。”沈晰和对夏侯召的能力十分放心。


    夏侯召八岁就到樊门关跟着王野习武打仗,十岁时候第一次披甲上阵,距今已经十三年,这十三年里更是未有败绩,能够以一当百,全然不需要旁人替他操心。


    木宛童落寞的看着桌上的饭菜,丝毫提不起胃口,夏侯召没有消息,她不能放心,三皇子派了三千御林军,人多势众,夏侯召要甩开恐怕困难重重,虽然她相信夏侯召一定有能力逃脱,但还是免不得担心他受伤。


    “我知道……”她淡淡回应了沈晰和。


    “他临走的时候,将你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照顾你,你现在粒米不进,回头让我怎么和他交代?”沈晰和将热腾腾的饭菜往木宛童面前推了推,好声安抚。


    木宛童免不得鼻头一酸,匆匆吃了口菜,又强迫自己多吃了半碗米饭才算。


    沈晰和见她能吃饭算是放了心“我允诺夏侯召了,若是他回了樊门关,可抽空去见见祖父和父亲。”


    木宛童不知道自己最近情绪起伏为什么这么大,只是抱着沈晰和的脖子,哭得和七八年前那个小女孩儿一样“长兄……”


    沈晰和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妹妹,你松点,哥哥要被你勒死了。”


    木宛童这才破涕为笑,又哭又笑的拿了帕子将眼泪擦干净。


    “若是快的话,走一个月就能到陵阳,祖父他们都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最近这忙!


    ☆、第五十二章


    外祖父自从年迈辞官回了陵阳, 木宛童就再也未曾见过, 后来舅舅因成帝的猜忌, 一家子被流放贬谪回了老家陵阳, 她就连舅舅舅母都未再见过。


    舅舅与舅母并无女儿, 所以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的疼爱,她也十分想他们。


    沈晰和计算着路程,为了避免对上三皇子派来的那些御林军, 他特意挑了偏远的路走,虽有些颠簸难走, 却是最快的一条路。


    南齐土地广袤,邺城在偏南的地方,陵阳则在西北, 路程极远,走一趟快的话要一个月左右,慢的话怎么也要三个月,消息传递也慢,所以沈晰和也不会现在才赶到邺城。


    夏侯召一把掀了一个士卒的头盔, 露出的脸赫然是夏侯博,夏侯召眯了眯眼, 他方才就看着这个身影熟悉。


    “你来做什么?”夏侯召语气不善。


    他不怎么待见夏侯博, 准确的说,夏侯召除了木宛童,对谁都不怎么待见。


    夏侯博明显比几日前见着最后一面的时候瘦了,瘦的脱相了, 柴骨伶仃的,丝毫看不出以往的英俊和清秀,只是眼神却依旧明亮,他将地上被掀翻的头盔,拍了拍上头沾着的尘土,格外爱惜。


    周围的人注意到这里,忍不住侧目,却迫于夏侯召的威慑,只看了几眼,就飞快的转过头,该生火的生火,该安营扎寨的安营扎寨。


    夏侯博除却眼睛和往日一般明亮外,气质全然变了,变得更加沉稳,不像原本年少意气的小孩子,有些时候又带了大无畏的轻狂。


    “我来跟着你投军,保家卫国啊!”夏侯博顿了顿,方才摇头“不对,我的家都已经没了,家里空荡荡的,这个国也腐朽不堪,我不应该说是保家卫国,应该说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庞氏死了,夏侯銮疯了,龚氏再次中风,现在口眼歪斜,不能言语,只是淌着口水支支吾吾的躺在床上。


    龚映雪半个月前就匆匆嫁给了高稔,夏侯召和木宛童现在又走了,整个平城王府可不就空了,像是间荒宅,冷漠凄清。


    夏侯博在那样的地方待不下去了,他怕自己有一日因抑郁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守着一间空荡荡的大宅子,哪里有跟夏侯召去樊门关来得好。


    但夏侯博知道,若他与夏侯召提出要一起走,夏侯召肯定理都不会理他,所以才出此下策,乔装混进了军队中。


    方副将对夏侯博的印象还算不错,就算看见也当作未曾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侯召不理会夏侯博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是冷冷道“滚回去!吃不了苦就别跟来!”


    夏侯博赶忙举手“我能的!我能吃苦的!你别让我回去!你要是让我回去,就是想要逼死我!”


    夏侯召见劝不动他,只冷漠的点头“好,你留下,等什么时候受不了了,赶紧收拾行李滚回去!”


    夏侯博这才喜笑颜开,帮着一旁的人去生火做饭。


    “诶!小子,你和咋们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夏侯博未曾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和名字,所以大家至今都小子小子的叫他。


    夏侯博摇头晃脑“哪有什么关系?我本来是个要饭的,有一次扒上了将军的大腿要饭,直接被踹开了,我就寻思,真威风!就来参军了,没想到将军还认得我。”


    旁人咂咂嘴,哄笑一片,指着夏侯博说他运气好,有胆量,夏侯召一看就是个煞神,那样不好惹,竟然要饭敢要到夏侯召头上。


    夏侯博笑笑不说话,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树枝,搓了搓手。


    已经入了三月,只是越往北走,越发觉得干冷,倒是不如邺城二月里湿润暖和,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残雪覆盖着两尺厚的坚冰,这一路对一直生长在南边的夏侯博来说,委实艰难了些。


    但他看着夏侯召冷漠的眼神,还是咬咬牙,硬撑着走完了,手脚上生了冻疮,脸被寒风吹的粗糙发红,发髻也散乱,衣裳打铁一样污浊,却还是一声不吭的,再没有邺城养尊处优公子哥儿的影子了。


    恐怕现在庞氏面对着他,都认不出这是自己儿子。


    没过两天,便传来三皇子登基的消息,年号顺尧,人皆称顺帝。一时间举国欢庆,一派歌舞升平,全然忘记老皇帝还没死几天。


    正巧老天又降了一场大雪,鹅毛一样盖在整片田野上,大臣们又好一番吹嘘。


    瑞雪兆丰年,陛下一登基便得老天眷顾,实乃天子!史官在史书上狠狠的记了一笔功绩,将顺帝捧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明君,又将太子和二皇子的功绩都推到了顺帝身上。


    总归人都死了,还死的不光彩,要这些丰功伟绩也没什么用,干脆拿来讨好新帝。


    顺帝受用的心安理得,整日陶醉在虚假的丰功伟绩之中。顺帝觉得,往日自己没有建树,无非就是父皇偏心,还有那两个皇兄暗中作梗,若不是他们,这些功绩就应当是自己的,所以现在史官将这些好事儿都记做是自己的,顺帝也觉得心安理得。


    各地的折子如雪花一般纷纷而至,无不是吹嘘民心所向,天下归一的。


    顺帝比成帝更好糊弄,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贪污受贿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顺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捉拿叛臣夏侯召,皇榜张贴在邺城城门口,用了赤红色的朱笔陈述夏侯召的罪行。


    如果非要形容,简直能用罄竹难书来说。


    其一暴虐无道,与北越交战中屠城灭村,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不惜民力,不恤无辜百姓。


    其二无德,不遵人伦,顶撞残虐继母祖母,不敬小叔。


    其三通敌叛国,意图谋反。


    这皇榜搅得人心惶惶,夏侯召可谓是南齐的中流砥柱,抗击北越全靠他一人之力,现在夏侯召意图谋反,那他们怎么办?先帝在时候,不是还因夏侯召忠心耿耿而加官进爵了?


    百姓一边骂着夏侯召没有人性,一边又要依赖他确保自己太平的生活。


    顺帝的这道圣旨在邺城掀起滔天巨浪,对边关却无多大影响,一来离得远,消息传的慢,二来顺帝昏庸,他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虽严令各门各关不许放夏侯召过去,且要将他缉拿回邺城,但消息传过去的时候,哪里还能见得到夏侯召的影子?


    一路上颠簸坎坷,木宛童没出过远门,身子也不够强健,所以瘦了不少,人也没有以前精神,萎靡了许多。


    走到半路,沈晰和得来消息,夏侯召已经安全抵达樊门关,虽然顺帝判定夏侯召为叛臣,但军中那些大老粗向来是不服朝中管的,倒是没闹出什么波澜。


    沈晰和没有将这件事隐瞒,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木宛童,语气中倒是没有对夏侯召的不满和负面情绪。


    他打老早就不满意成帝和他的那三个儿子,一个个都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争权夺势倒是挺厉害。


    木宛童对此也丝毫不稀奇,成帝是个卸磨杀驴妒忌能臣的,他的儿子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尤其三皇子的坏名声人尽皆知。


    这是心里暗暗祈祷了,夏侯召和木左珩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夏侯召到了樊门关,算是画地为王,只差将南齐的旗帜砍掉,另立一面。


    陵阳城最中心的一座大宅,占地面积极广,足足占了三条街,宅宇连绵,高低起伏,皆是青砖素瓦,分外素净雅致。


    宅中不似其他府邸,满是匆匆来往的丫头小厮,人格外的少,偶尔才能见着身着青衣的下人从容来往,步履安静,无人高声喧哗,就连行止间都如这座宅中一般,透着一股诗书气。


    府中多植松柏,就算寒冷的初春也苍苍翠翠,丝毫不见颓败之色,景致错落,将南方的小桥流水与北方的大气融合的淋漓尽致。


    府西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朗朗的诵读之声,这便是沈氏的私学了。因沈氏名声满天下,不少人慕名而来,不远千里将孩子送来沈家教养。


    自从沈家老太爷辞官归隐,加之沈家大爷被贬陵阳老家,沈家便一心一意教书传道了,私学便愈发壮大。


    沈氏原本是在陵阳有一所学院,招揽天下学子,大多有名的文人雅士,当世大儒皆出自这里,只有学院里优异的学子,才会被纳入沈家西府。


    “夫人,夏侯将军派了人来。”年轻秀气的小丫头身着淡青色襦裙,规规矩矩的给沈家主母江氏行了一礼,声音清脆的禀报道。


    抬眼瞧那江氏,斜倚在美人榻上,右手撑着额头,虽年近五十,却依旧风韵犹存,眉眼恬淡,丹唇皓齿,举止从容优雅,外罩了一件宝蓝色水云缎披帛。


    发堆成了简单的堕马髻,只簪了两对珍珠簪子并一支足银挂钗,行动间微微摇晃,腕子上一对水润清透的翡翠镯子,愈发显得端庄温婉。


    左手里捧了个小巧玲珑的手炉,微微蹙眉,口中念念有词“夏侯将军?难不成是夏侯召?除却他,本朝再无一个将军是这个姓氏了,只是他派人来做什么?”


    来了便是客,何况人家是客客气气来的,江氏抬手,命丫头将人请到正堂一叙。周围的丫头婆子上前来,替她梳妆打扮,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头上又戴了一副坠着珍珠的昭君套,虽依旧轻简,却端庄异常。


    江氏心中犯嘀咕,往常从未与夏侯召有过交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派人来了?她听说夏侯召划樊门关自治的事儿了,难不成他想要争取咱们沈家?


    说夏侯召在樊门关划地为王,他们沈家在陵阳也差不多,沈家在陵阳几百年的根基,自然十分稳固,沈家声望又高,百姓对沈家的爱戴远远超过了对皇室。


    “去把二公子叫来,一起见客了。”江氏自己出去见外男总归是不好,便叫人拉扯上自己的二儿子。


    小厮应下,加快步伐去了沈晰酩的院子,沈府实在太大,沈晰酩的院子离得远,免不得要走快些。


    远处的院子里,一男子披头散发的仰躺在榻上,青衫广袖,宽大的衣摆垂到地上,一条长腿微微曲着,脸上盖着一本书,瞧着落拓不羁。


    小厮将地上倒了的酒壶扶起来,轻轻摇晃了沈晰酩“二公子,二公子!”


    沈晰酩呢喃了句,翻了个身,脸上的书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鼻梁高挺,唇色浅薄,眼睛微微上挑,含情却又显不轻浮。


    “别来烦我,去找你们三公子。”沈晰酩迷迷糊糊又将眼睛闭上,将书挡在了脸上。


    小厮一急,又上前去推他“二公子,您别睡了,三公子整日的不着家,大公子又不在,可就您一个人了,您不去谁去?你快别难为奴才了,快去罢,省的回头夫人又责怪小的。”


    沈晰酩烦躁的一把将书揭开,支起身子来,定定的看着小厮,乌黑顺滑的发自然垂在肩上“就像我大哥在家,母亲能指使得动他一般!你别给我油嘴滑舌的!”


    小厮一看有戏,便急急忙忙拿了梳妆台上的发带递给沈晰酩,嘴里的话不停“二公子,这满府上谁不知道您是个慈善人儿,您就救救急,去见个客,夫人一个人应对男客多少不方便。”


    二公子是个嘴硬心软的,总是嘴上倔强,实际上极好讲话,底下人有事,最多也求他。


    沈晰酩咬着发带含糊不清的问“哪家来的客?要母亲亲自接待,这样精贵,还拖上了我。”


    小厮微微沉吟“说是樊门关来的,夏侯将军的人,来府中拜访。”


    沈晰酩挑眉看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方才半信半疑的打理了衣衫,心中和江氏想得一般,夏侯召?他派人来做什么?


    夏泺等在正堂,手搭在膝上,力求不失礼数,他是代表了他们将军来的,可不能丢了脸。


    他时而担心自己衣冠不正,让沈家不满,又担心自己说话不够文雅,惹了沈家厌烦。这可是将军的终身大事,他得谨慎对待!万一他惹了沈家不快,将军恐怕就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过了半晌,江氏才带着沈晰酩姗姗来迟。


    夏泺屈身抱拳冲着江氏一拜“晚辈夏泺,此番奉将军夏侯召之命前来拜望,多有叨扰,还望夫人公子海涵。”


    “哪里的话 ,是我来晚了,还请夏小将军见谅,府上实在事务繁杂,难免耽搁。”江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致歉,又请夏泺免礼落座。


    沈晰酩极其端方的冲着夏泺行了一礼,夏泺手忙脚乱的回拜他,心里暗道,我滴个娘咧,将军回头娶了宛姑娘可不得了!


    “夫人客气了,是小辈今日来的唐突,将军命在下将礼物送来贵府,区区小礼,不成敬意,改日我们将军必然登门拜访。”夏泺一个紧张,将所有的话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从身侧捧出一个雕刻精美的匣子。


    江氏的笑容一滞,改日还要登门拜访?夏侯召莫不是真想争取他们沈家?沈家门人满天下,也只有成帝那不着调的一家子才回想着往外推。


    实在论起来,夏侯召比起成帝还有新帝要好得多。


    只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总要与夫君商议才好。


    便只是客气道“夏侯将军少年英才,府上自然是欢迎他来做客。”


    沈家门楣不低,不至于因为夏侯召强势而低眉屈膝,只是淡淡客气应了便好。


    夏泺忙得摆手“夫人实在客气,唤晚辈名字即可,晚辈来的时候,将军还叮嘱了,只让夫人把他当做小辈一样看待,切莫生疏了。”


    江氏与沈晰酩都不解其意,一时读不懂夏侯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若是沈家有女儿的话,夏侯召这样的示好行为,多半看来是打算与沈家结亲,可沈家这一辈并无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儿,他这样表示亲近友好又是为了什么?


    天色已经不早,江氏想要留下夏泺用膳,夏泺想着他们文人家繁琐的规矩就觉得头皮发麻,赶忙摆手,匆匆拒绝


    “时候已经不早了,晚辈也该回樊门关去给将军复命,今日多有打扰,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江氏不强求,抬手示意下首坐着的沈晰酩“融光,你去送送夏小将军。”


    沈晰酩字融光,但凡亲近些的人都唤他的字。


    夏泺抿了抿唇看着站起身来的沈晰酩“有劳了。”


    自打进了沈家,夏泺的神经就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丝毫不敢出现偏差,现在稍稍松了口气,脑子开始活泛起来。


    怨不得宛姑娘生的那样好看,天上仙儿一般的人,她母亲的娘家都跟那天宫上来的一样,仙气飘飘的,她可不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沈晰酩将夏泺送出府,卸下来唬人的那套端方如玉,又变得懒散起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后背却挨了重重一巴掌。


    沈晰酩一回头,瞧见正是江氏,不高兴的扁了扁嘴。


    “大庭广众之下伸腰展腿的多不雅!让人看着不丢人?”江氏板起一张脸,教训着沈晰酩。


    沈晰酩不怎么情愿的应了一声,复又问道“夏侯召送来的礼物,母亲你拆开看了?”


    “送来送去无非就是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新奇了?哪里值得看!”江氏不以为然,方才命人将东西收进库房了。


    沈晰酩却有了兴趣“我倒觉得能是个不同寻常的好东西,想要瞧瞧,母亲,您拿给我瞧瞧行不?”


    “你要看就找了人去给你拿出来瞧瞧,就像我不同意,还能拦住你一般?”江氏无奈,只得教人取了钥匙开库房,给沈晰酩瞧瞧夏侯召到底送了个什么稀奇玩意。


    “你大哥要将阿宛接回来了,我替她收拾了一处院子,照着她旧时闺房摆设的,你改明儿去瞧瞧,可缺些什么。我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都喜欢什么,你看着添置一番,府中出银子。”


    江氏拦住了沈晰酩,一拍脑门,又继续叮嘱了他“务必尽善尽美,让你妹妹住的舒坦些。”


    沈晰酩因着木宛童要住进来心里欢喜,嘴上却打趣“往常给儿子花钱也没见这样痛快,母亲倒是舍得给妹妹花钱,到底是疼妹妹多于疼我们兄弟三个。”


    江氏嗔他一眼“就你贫嘴!”


    夏泺快马加鞭,赶在樊门关城门落锁的之前赶了回来。


    夏侯召脸上留了一道暗红色的伤疤,是躲避御林军的时候被树枝划伤的,伤口不只是擦破皮那么简单,恐怕要留疤,他也不多做理会,未曾上药。


    “今日去沈家可顺利?”夏侯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夏泺刻意愁眉苦脸“将军,他们不肯见我,还把我连带着礼物都一起扔出来了!你看这可怎么办?”


    夏侯召淡淡瞥他一眼,只看着他演戏,却不置一词。夏泺现在跟方副将学的,唱念做打样样精通,真是不去说书唱戏都可惜了。


    夏泺见夏侯召半晌都没有反应,知道是骗不过,便一五一十道了今日的见闻“沈家不愧是传承了百年的世家,瞧着底蕴丰厚,恐怕十个宁臣侯府都比不上。


    规矩也是极为森严的,府中小厮都极有礼数。沈夫人待人和善,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言下之意,将军你想要娶宛姑娘恐怕困难重重。


    夏侯召当然知道沈家不好糊弄,看沈晰和就知道了。


    夏侯召掐指算着,现在是三月,童童最快的话,怎么也要四月里才能到陵阳。


    就算她到了陵阳,他也不能时时刻刻见着,不说沈家会不会轻易放他进去,就说陵阳与樊门关有一段距离,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只是他必然要将她留在沈家,樊门关这里实在太苦,他舍不得童童受一点委屈,也舍不得她受一点伤。


    待到四月中旬的时候,迎春花已经要开了,木宛童与沈晰和才抵达陵阳。


    路途过于遥远,行程又颠簸匆忙,沈晰和实在怕木宛童身体遭不住,便强行在小镇上落脚休息了几天才继续赶路,这才晚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又要推迟更新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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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沈晰和带着木宛童回沈家的那一天, 天已经晚了, 火烧云红了半边天, 城门马上便要紧闭, 好在沈晰和及时递了沈家的令牌过去, 若是再晚一刻钟,恐怕就过不去了。


    沈家家风素来清正,恪守礼节, 若是城门关闭,也不会以权压人, 让其重新打开。


    规矩就是用来守的,若是人人都不守规矩,那这规矩定了就毫无作用了, 沈家世代教书育人,自然要为天下读书人表率。


    江氏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沈晰和要带着木宛童入城,便早早带着人在正堂等候,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着家的三公子沈晰遥都在。


    马车入了府, 便被马夫牵去,木宛童改乘一顶小轿, 绕过抄手游廊入了正堂, 便又下了轿。


    她手里攥着帕子,紧张的将手握在胸前,手心里沁出细汗来,不免心绪有些激荡, 眼眶也红红的。


    江氏又何尝不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起身抬头张望一眼,见着木宛童进来,忙不迭的迎向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湿了眼眶。


    木宛童的母亲沈王妃是沈老太爷的老来女,江氏嫁进来的时候,沈王妃才刚出生不久,算是江氏一手带起来的,都说长嫂如母,二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江氏捧着木宛童的脸细瞧,从上头见着了沈王妃的影子,不免悲从中来,连平日里的端庄都顾不得,声泪俱下,捶着胸口悲痛欲绝。


    “舅母。”木宛童抱着江氏也一起开始哭,她如今回了沈家,心里所有的惶恐和不安才全都散了,她现在找到家了,也找到家人了。


    一旁的人也不劝,都跟着默默湿了眼眶,沈王妃是府中太爷的老姑娘,因着身子骨弱,是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却因为皇帝猜忌,活生生病没了,如何能不叫人悲痛。


    许久,还是沈晰和将两个哭得难舍难分的人劝好“你们这个样子,就是姑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开怀的,姑母最是不高兴旁人因她而劳神伤烦。”


    江氏这才哽咽的用帕子抹了抹眼下,脸上精心化的妆都哭没了大半,忙得点头“是是是,阿骊恐怕不高兴。阿宛也别哭了,省得哭花了一张小脸。”


    江氏爱怜的摸摸她的脸和头“阿宛怎么瘦成这幅样子?在邺城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可怜见的,怎么不往家里传个信?好让家里去接你。”


    江氏看着木宛童远没有上次见的时候气色好,也瘦了许多,语气又哽咽起来,心里像是针扎了一样的疼。


    木宛童自小常在沈府和广平王府两个府之间来回住,两边都当作是家,沈府还特意给她留了个院子,人家有一份月例银子,她却能得了沈家和王府两份月例银子,可见宠爱。


    听着江氏问她是否受苦,木宛童就想起了夏侯召,免不得面上有了几分笑意,摇头道“没有,我在邺城过得很好,舅母不要担心!是邺城太远了,我回来的时候路上颠簸,这才清减许多。”


    江氏只当做她是在安慰自己,心疼于木宛童的懂事,又怕再提起邺城,勾她回想起被罚官奴的不堪过往,便再也缄口不提。阿宛这样一个美人,落在那些权贵手里,什么下场简直不敢想象,好在今日一见精神还好。


    沈晰和沉吟,夏侯召对阿宛是掏心掏肺的好,他去的时候阿宛比以往倒还好一些,脸上有了肉,气色也更好,只是沈晰和不方便说,还是选择闭口不提。


    “予南呢?怎么没随着你一起回来?”江氏像木宛童身后张望了一眼,开口问道,心中却一紧,难不成予南是出了什么事?


    木宛童迟疑半刻“予南去游学了……”旁的倒是什么都未曾说。


    江氏不清楚情况,只当做是沈晰和将木予南赎身后让他去游学,也不晓得木宛童与夏侯召的关系。


    江氏替木宛童擦了擦脸上尚未风干的泪痕,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拉着她的手“一会儿去见见你外祖母和外祖父,他们都想你的紧,前一阵子你外祖母才晓得你广平王府……”


    江氏顿了顿,不欲说全,唯恐勾起过往,再伤了木宛童的心“她坐在窗边吹风,染了风寒,断断续续几个月都不见康健,今日执意要来接你,到底还是被我们劝住了。”


    当初沈老夫人知道沈王妃没了,两个乖乖巧巧的外孙儿被收没为官奴,哭得昏天黑地,险些瞎了眼。沈老太爷嘴上不说,却一夜都未曾合眼,眼底都是通红的。


    两个人都埋怨木宛童怎么不传信来陵阳,好让他们早早派人去接了回来,就算皇帝将他们沈家贬谪了,将孙儿们接回来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


    木宛童心里一个激灵,免不得挂念,外祖母已经七十了,平素身子硬朗,这缠绵病榻几个月……


    “大夫看过了说了什么?说了无碍吗?”木宛童拉紧了江氏的手,忙得问道。


    江氏安抚“无碍,只是心里郁结,挂念着你,所以迟迟不愿意好,今儿听说你要来了,立刻就精神了,早饭也用得香,现在巴巴的等着你过去给她瞧瞧。”


    外祖父和外祖母四十多岁才得了母亲一个女儿,当做眼珠子一样疼爱,自然爱屋及乌对她和予南也当做心肝肉一样,乍一知道这噩耗,就如山塌了一样。


    木宛童顾不上一路风尘仆仆,急着要去见沈老太君,江氏拗不过她,只得带她去。


    沈老夫人住在荣文堂,木宛童多年未曾见过,逢年过节却都能收到礼物和书信,都是极为用心准备的,可见拳拳爱意,所以多年不见也没有丝毫生疏,只是不知道沈老夫人这么多年,容貌有没有变化。


    一进院子,就瞧见个年长的嬷嬷,秋香色衣裙,腕子上一对银镯子,面露焦急的朝外张望,一见木宛童,赶忙上前请安,又朝里头高声道“姑娘来了,姑娘来了!”


    刹时,门帘子便被挑起来,出来几个丫头婆子,又哭又笑的将木宛童簇拥进去。


    绕过前堂,转过便进了内室,见着一酱色袄裙的妇人,老态龙钟的端坐在榻上,慈眉善目,花白的头发被简单绾成发髻,额上戴着福寿双喜抹额,嵌着绿松石。腕子上挂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莹润光滑,可见佩戴多年,又及其珍重。气色不怎么好,大约是久病的原因。


    她一见着木宛童,说不上是哭是笑,只是赶忙将人抱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喊着。


    木宛童的生日在四月二十三,掐指算来已经没有多少天,沈老夫人一直记挂着,生怕木宛童回来的时候赶不上十五岁的生日。


    按照常理,南齐的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木宛童马上就要行十五岁及笄礼,沈老夫人想替她大办,不愿意让木宛童人生中这样重大之事草草带过。


    沈老夫人见着木宛童心疼的不得了,木宛童与沈王妃生的像,就像是见着沈王妃还小的时候,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只能拉的木宛童更近些,去端详。


    “那玉髓可还戴着?”沈老夫人围在榻上,拉着木宛童的手。


    木宛童自小就随了沈王妃,身子不怎么健壮,有个云游道士说她易招惹邪祟,最好是用珍宝玉器镇压,方才能保得平安康健。沈老太爷这才四处寻了一方极珍贵的玉髓,戴在了外孙脖子上,沈老夫人担心那玉髓不在,对木宛童不好,这才担忧的问了一嘴。


    木宛童将那拇指肚大小的莹润玉髓从衣服里扯了出来给沈老夫人看。


    沈老夫人摸着那玉髓,忍不住又流泪,抬头去道“改明儿再打个璎珞嵌上,这丝线哪里配得上我乖孙儿。”


    木宛童见外祖母这样殷切,舍不得违逆,只乖巧的点头应了,沈老夫人更欢喜了。众人虽都知道沈王妃病故,却都心照不宣,没有人提起沈王妃。


    “过几日你及笄,一定要大办宴席,让我们小阿宛风风光光的成人,将全城的人都请来,这事儿啊,就交给你大舅母去办,她疼你,指定尽心。”沈老夫人将木宛童拦在怀里,无不欢喜的憧憬着。


    沈家虽文人清骨,平日崇尚节俭,却底蕴深厚,积累的家财不尽其数。给外孙花钱,沈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


    当年沈王妃及笄礼办的隆重,甚至超过了一众的王宫贵女,一时间风头无两,轰动全城。及笄礼并无规制限定,自然是越盛大越好。


    江氏自然乐意,她将木宛童当做女儿,恨不得最好的都给她,只是嘴上却谦虚“儿媳也没福气生个像阿宛这样乖巧伶俐的女儿,自然也未曾操办过及笄礼,还要母亲劳心劳力的帮衬着,省的出了差错。”


    沈老夫人喜笑颜开,嘴都合不上,一个劲儿的点头称好。


    沈太爷要面子,就算心里想外孙想得不行,却还是要端着老太爷的架子。


    木宛童只在荣文堂待了不久便离开了,因着沈老夫人年纪大了,又生病吃药,精神不济,说一会儿话便已经睡意沉沉。


    江氏兴致勃勃的将她拉去给她准备的那个院子,院子选在府中东北角,通风阳光都极好,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足有三人合抱,不久梨花就要开了,纷纷扬扬的白色,衬的如一片仙境。


    房间摆设布局都是照着木宛童旧日的房间来布置的,闺房里的瑶琴,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一应俱全,就连卧房床上的被褥都是木宛童喜欢的素净颜色,今日早早拿出去晒了,现在还有太阳温暖的气息,还有沈晰酩特意添置的小摆件,给木宛童解闷用的九连环、鲁班锁。


    江氏嘱咐她好生歇息,晚些将饭菜送来,放在小厨房温上,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用,今日就不用去前厅和众人一起用膳了,至于伺候的人也已经配齐了,明儿给她一一介绍。


    又有丫鬟上前替她宽衣解带,洗漱散发,待头发被烘的全干了,才扶她去上床歇息,将藕荷色烟云纱的帐子压实了,点香后脚步轻盈的纷纷散去。


    木宛童翻了个身,床帐中昏暗,却能看清床顶雕刻的合欢花花纹,精致大气,是沈家惯常的风格。她有些恍惚,自己真的回到了沈家,好像那些过往的前尘旧事都是假象,她一直是广平王府和沈府宠着的那个姑娘。


    她抬手遮上自己的眼睛,却觉得腕子上沉甸甸的,是夏侯召亲自给她套上的镯子,一指粗细,萦绕着血一样温润的光。她摸了摸戴镯子的那只腕子,上面好像还残存着夏侯召手心滚烫的热意。


    木宛童忽的轻笑出声,将那只镯子贴在心口处,她听得见心脏砰砰跳动。过往的那些都是真的,夏侯召也是真的。


    夏侯召,他就是个大骗子,分明嘴上发狠的说,就算打断她的腿也要让两个人生死都在一起,转头却把她丢给了长兄,他就是个大骗子,木宛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人的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她和夏侯召相拥而眠几个月,早已习惯了他的体温,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也习惯于清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然后道一声早安,现在床铺空旷,只有她一个人,就算放了汤婆子来暖床,也依旧冷飕飕的。


    木宛童下意识弓起身子,将自己包在被子里,尽量缩在床边,她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夏侯召了,她很想夏侯召,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自己。


    夏侯召当然想她,想得心血和骨髓都是疼的,他的爱远远比木宛童来得更纯粹炽热。他掰着指头算日子,算到底还有多少天木宛童过生日,算还有多少天能见到她。


    他想抱着木宛童,告诉她,自己真的很想她。也想真正写下婚书,让两个人永远都不分离。


    夏侯召有听木宛童的话,勤奋练字,就算多忙也没有停歇过。他想看到再见面时,木宛童欢喜的表情,还有亮晶晶的眼睛,也想听到她的夸赞。


    沈晰酩因为好奇,让人取了夏侯召那日送的东西来看,见到那一刻,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的捧去给江氏看。


    匣子里装的是紫金璎珞项圈,上头镶嵌着七宝琳琅,流光溢彩,却又不显得俗气,样式也精巧好看,紫金难得,这样大的一块紫金更是价值不菲,正巧木宛童的玉髓缺一件璎珞项圈用来镶嵌,可不就是瞌睡了送枕头?


    江氏掂量了那项圈,是用紫金做成了空心的,就算镶嵌了不少珍宝,与一般的项圈比起来却格外轻便,省的挂在身上笨拙沉重,心里免不得对夏侯召多了几分好感。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夏侯召刻意送来给木宛童的,早前她就听说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件玉髓难得,原是镶嵌在璎珞项圈上的,这才命人打了这一副,让夏泺送去沈家,他料定沈家会拿去给木宛童用。


    木宛童原本因着这项圈过于金贵,不敢收下,还是沈晰酩嘟囔了一句“夏侯召送来的。”木宛童不知什么原因,也不再推辞了。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三那天,正巧木宛童院子里的那株梨树开花了,满园清香四溢。


    沈府异常忙碌,宴客厅坐满了人,可谓高朋满座。夫人姑娘们云鬓花颜,一个个娇媚异常,衬得这不算繁盛的春景都多了几分热闹和俏丽。


    沈晰酩带着沈晰遥在门口迎客,却见一黑衣男子款款而来,容颜过于英俊,像是妖精一般,二人神色一滞。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最近太忙了,明天补上一千五!对不起QAQ


    (我想打游戏,我想吃饭,我想睡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十四章


    早年沈晰酩和沈晰遥游学, 路过樊门关时候, 正巧遇见过夏侯召带人打猎, 良驹风驰电掣, 一队人马声势浩浩而过, 溅起尘埃满空。


    虽只是惊鸿一瞥,却给二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领头那人年纪虽不大, 却初见绝世之姿,黑色劲装修身勾勒出身材精瘦颀长, 灼灼如棠棣之华,又如沁血之剑锋芒出鞘。


    便是沈氏多出美男子,也免不得惊诧, 多年过后,二人一打眼就将人认出了。


    不过这次阿宛及笄礼并未邀请过夏侯召,他怎么就不请自来了就算他是想要拉拢沈家,依照夏侯召现在的身份地位,便是只派个心腹前来都不算失礼。


    沈晰酩与沈晰遥交换了一个眼神, 却还是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夏侯将军大驾光临,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


    夏侯召如今明摆着是跟朝廷对着干上了, 再称他郡王明摆着不合适。


    前几日顺帝下的诏书送来樊门关, 令夏侯召伏诛认罪,却被夏侯召当着使臣的面儿给烧了,还将使臣的一颗人头寄回去给顺帝,吓得顺帝好几日没能上早朝。


    说是夏侯召盘踞樊门关教顺帝气的不轻, 沈氏又何尝不是在陵阳安居,丝毫不理会朝廷的征召。沈晰遥那张嘴有颠倒鬼神的能耐,朝廷前来请沈家大爷出山入仕的使臣,没有一个不是被哄得头昏脑涨的回了邺城。


    夏侯召微微示意点头,步伐动作却不免僵硬。木左珩那个小舅子年纪小,就一股子冲劲儿,不听话吓唬两次就好了,沈家这几个却不是好糊弄的。


    “沈家如此盛事,自然是要来看看的。”在沈晰遥和沈晰酩以为夏侯召不会同他们说话的时候,夏侯召冷不丁蹦出一句。


    沈晰遥微微拧眉朝夏侯召隐晦的打量去。


    对面这人虽生的好颜色,面却冷的很,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未有,又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桀骜模样,反骨非常,若非实在实力强劲又权势滔天,恐怕没人乐意同他接触结交。


    沈家没差到哪儿去,他们家的人也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癖好,方才同夏侯召说话,久久之后才得回应,明摆着是撂脸子呢,这已经让沈晰遥十分不满了,便只是淡淡的客气了,不再热情。


    夏侯召缩在袖下的拳紧紧握起,抿了抿唇,他自然觉察的到这两个兄弟对他忽然转变的冷淡了些,不免有些委屈,他分明什么都没做。


    木宛童的及笄礼安排在沈家家庙外的广林榭,广林榭是一座露天宴客用的广廊,奇石怪林,小桥流水,布置精巧大气,因着靠近太庙,一直是开庙祭祖,或是重大宴席的宴客之地。


    游廊皆垂着竹帘,坠着兽纹玉璧,古朴大气,在此观礼视野开阔,可将一切一览无余。又正是四月末,飞花游絮,一派和睦春景,最好不过。


    江氏和沈老夫人为了将木宛童的及笄礼办的盛大非凡,特意费了一番功夫。赞礼、正宾、赞者都请来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皆是当世大儒之妻,贤名远播,有的年逾花甲,老态龙钟,原本都是已经随夫归隐,不问世事的,皆靠沈老夫人腆着一张脸将人请来。


    就连摈者都是阴山王妃,她带来的几个女儿为执事。


    沈家多少年没开办过宴席了,上次还是因大公子沈晰和丧妻宴宾,最后一次喜宴,大概就是在木宛童的母亲出嫁那次。


    沈家虽家财万贯,却简朴朴素,不兴奢靡,就连每年老太爷的寿宴也是家中小聚,未曾请过外人。


    以往想要结交沈家却无缘的,这次不管有没有受邀,皆腆着脸前来了。却不想有意外之喜。


    夏侯召来了!


    消息一个传一个,像是长了腿一样,在宾客席引得窃窃私语一阵,江氏拧眉,看着微微有些混乱失控的局面心中不满,任谁也不愿意被喧宾夺主吧。


    夏侯召略带紧张,沈晰遥怪异的看他一眼,名震四海的罗刹夏侯召是个同手同脚走路四肢不协调的?那他在战场上是怎么打仗的?


    夏侯召将手里的匣子握了握,放在胸口处,他记得木宛童对沈家这些人格外敬重,所以现在算是第一次见家长,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


    童童那些表哥也就罢了,毕竟算是同辈,既然冷淡就冷淡了,那些长辈,诸如外祖母,外祖父想来还是要留个好印象的。


    在夏侯召心里,木宛童的外祖父母就是他的外祖父母,木宛童的舅父舅父,就是他的舅父舅母。


    夏侯召远远见着江氏,快步上前重重行了一礼,毕恭毕敬,是小辈惯常对长辈行的礼,江氏免不得一惊。


    就连带着夏侯召进来的沈晰遥都免不得惊诧,分明方才对他们兄弟俩爱答不理的,对母亲却毕恭毕敬的,难道是看人下菜碟?


    夏侯召将一个雕刻精美的匣子递给江氏,上面的合欢花纹纤毫毕现,生动灵巧,可见工艺不凡。


    “沈夫人,这是晚辈今日特地备的礼物。”


    江氏将匣子收下,转身交给身后的丫鬟收好。


    夏侯召一急,急忙阻拦“还请夫人现在将礼物打开。”


    江氏没见过有人送礼当场就要求主人家打开的,免不得有几分错愕。


    夏侯召长在边关,由王野教养长大,也不懂得这些世家交际往来的弯弯绕绕,只是随性而为。


    江氏见夏侯召眼神热切,不好拒绝,便将匣子接过来打开,她见着里头放着的东西,免不得呼吸一滞,只见匣子里躺着一只步摇。


    却非寻常物件,步摇顶头镶嵌的珠子流光透彻,即便在白日也有盈盈光彩,以紫金为主料,瞧着与夏侯召早日送来的那件璎珞项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头嵌着的珠宝皆是叫不出名字的,江氏眼力非凡,倒是有缘见过几样,她伸出手,轻轻的触碰,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这……”江氏抬头迟疑的看着夏侯召,这一件步摇,说是价值连城的不为过,夏侯召当真要将此珍贵的东西送给他们?


    “听闻府中小姐今日及笄,晚辈特意从这些年积攒的珍宝之中寻了最为珍贵的,打成了这只步摇,希望能用在今日的及笄礼之上,算是给晚辈几分薄面。”


    夏侯召略微忐忑,他想要给童童最好的,又怕沈家这些人知道他觊觎童童,以后连进沈家的门都困难,所以只能假借送礼之名将这步摇送来。


    江氏心中暗暗思量,夏侯召驻守樊门关,与北越交战多年,他私库中的珍宝融贯了南齐与北越,收缴的战利品都在其中,不少南齐皇帝都未见过的东西他都有,不可谓不丰厚,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既然是他府库中最为珍贵的东西,恐怕也就是整个南齐最为珍贵的东西了。


    “晚辈偶然得了失传的随珠,却因有鸡蛋大小,实在没法镶嵌到簪子上,便让人用细沙混了水将珠子打磨成了鸽子蛋大小,这才合适。”


    江氏听夏侯召的语气竟有几分骄傲,闭了闭眸,免不得气血上涌,夏侯召到底是个什么败家玩意?随珠这样珍贵的东西,普天之下弄不好都找不出第二颗,他却给磨小了安在簪子上。


    就算江氏素来脾气好,也忍不住在心里骂夏侯召暴殄天物。但不可否认,若是阿宛用这件步摇做及笄的主簪,怕是从前推个一百年,都没有比她更风光的了,簪子上镶嵌的可是随珠!


    午时时候,及笄礼正式开始。


    广林榭奏起丝竹之声,编钟混入之后更显得沉稳庄重,主客皆依次落座,敛声屏气。


    沈大老爷先行祝词,与宾客致谢。他没有女儿,木宛童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今日女儿及笄,就算他平日里如何沉稳,却免不得现在激动。


    “家中小女,年芳十五。择选吉日,宴请宾客抚琴鸣瑟,成其笄礼。忘其自此尊道从礼,宜室宜家。”


    木宛童换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襦裙,代表年幼鲜嫩,依旧童稚,她由人引着,散着发到露台中央,缓缓跪下,神色庄重。


    夏侯召虽年纪轻,但身份高贵,遂端坐在西上首。


    木宛童微微一抬眸,不经意间扫到了台上的夏侯召。原本就水润的眼睛更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好似下一刻就要滑落下来,眼前都模糊了。


    夏侯召虽然还是平日里惯常的黑色,木宛童却知晓,今日他已经竭力穿的庄重些,袖口和衣摆都用金线绣了流云纹,是平日不常见的。


    木宛童昨晚还在想他,没想到今日他当真就来了,她还遗憾夏侯召会错过她及笄。


    离得近的众人都看得清,只当做是木宛童今日及笄,激动感伤所致。


    夏侯召自然将木宛童看得清楚,也见着她眼里拢上的雾气,让他心里生疼,连呼吸都带刀割了一般。


    夏侯召放在膝上的手不免紧握成拳,呼吸也紊乱了几分。


    好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木宛童身上,夏侯召就算表情有所失控,也未引来人注意。


    不多时,乐者开始唱祝词,声音不急不缓,沉稳庄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赞礼替木宛童先加普通钗环,再由人引去堂后换衣,出来后便是一身隆重华服,以孔雀羽织就,金玉装饰,灿若星辰,华美非凡。颈上带着的是那副紫金璎珞项圈,中间是拇指大的玉髓。


    江氏上前,将木宛童的发仔细梳了,将正式的钗冠与她佩戴上,又将一支支冠朵仔细插到发间,树枝状的发冠绕出八条颤颤巍巍的流苏,行动间摇曳生辉。最后,江氏方才打开匣子,将夏侯召送来的那只步摇取出。


    木宛童免不得吃惊,这并非原本定好的主簪,忍不住抬眸去看了一眼上座的夏侯召。


    下座的宾客有的眼力好,又离得近的,也不免发出一阵惊叹,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华美的簪子,沈家为了这一个表姑娘及笄,怕是下了血本,就是当年沈王妃也比不上。


    祝词再响“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沈老夫人赐酒给她,夏侯召免不得担心,木宛童酒量不好,便是浅浅一口的果酒都要醉倒。


    木宛童倒是不顾忌,将杯中的酒掩袖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由人扶着去拜上首的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以及江氏和沈大老爷。


    “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乐者继续吟唱祝词,衬着笙歌管弦之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而来。


    木宛童给上座的亲人叩首,免不得又想起父母双亲来,这样重大的日子,他们却没能见着。


    夏侯召看着下面给沈家一众长辈行礼的木宛童,她难得穿着这样隆重繁琐的衣裳,褪去原本的青涩稚嫩,显得多了一丝成熟韵味,像是枝头含苞待放的梨花,清纯又温婉。


    待一干繁琐的礼节都按部就班的做完,天已经微微擦黑。广林榭燃起水晶灯,照得灯火通亮,又兼之水晶闪烁,仆役青衫如云,如天上仙宫一般。


    沈老夫人年纪大,精神不济,强撑着一天已经是极限,便有人搀扶着歇了下去。木宛童也忙碌一日了,天还未亮的时候就起身开始准备,加之喝了酒,昏昏欲睡。


    夏侯召酒量极好,他看着天色,默默计算,若是现在他起身,快马加鞭估计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若是想留宿,恐怕就要装醉了。


    乒乒乓乓的,夏侯召卷案上的杯盏落了一地,引来了一众人的注意。沈大老爷转头去看,夏侯召脸色酡红,手撑着额头,像是醉了,冲着小厮招了招手“既然夏侯将军醉了,那你们便搀着人去休息罢。”


    夏泺起身扶了夏侯召“我们将军不喜旁人触碰,两位领路即可。”


    小厮点头,躬身迎着去了客房。


    沈晰酩和沈晰遥不由得挑眉,夏侯召不仅走路同手同脚,就连酒量也不行,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一方霸主的?


    沈晰和看着夏侯召这幅样子不由得冷笑,仰头喝了一杯酒,夏侯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清楚。


    苦芽和刘嬷嬷前几日才被接来陵阳,一直贴身伺候着木宛童。二人闭口不提夏侯召和木宛童的事儿给沈家的人,刘嬷嬷是想着,既然二人都分开了,那姑娘最好重新开始,在陵阳由沈老夫人做主,嫁个门当户对的,又有文学才华的,将来举案齐眉。


    苦芽是因为憨厚,不想让旁人知道了,再嘲笑木宛童轻浮。


    木宛童喝了酒后不怎么老实,好一阵才伺候她洗漱后安歇,刘嬷嬷红着眼眶看木宛童半睡半醒的脸,他们姑娘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可惜郡王和王妃都不在了,没能看到这一日。


    苦芽看着刘嬷嬷伤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笨拙的安抚,刘嬷嬷这才擦了眼泪,将床帐子压实了,又点了安神香,带着苦芽退了出去。


    待到明月高悬的时候,府中宾客都已经散去,下人们也已经将残局收拾好了。


    木宛童辗转反侧,睡得并不踏实。一翻身迷迷糊糊撞上了一堵墙,热的,还有熟悉的气息,她蹭了蹭,呢喃了几句。


    颈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她一下子激灵,不是梦?那股子酒劲儿还没散,睡意也正浓,眼皮沉得如有千金。推了推身上的人,夏侯召却将人抱得更紧了,唇齿落在她细嫩的皮肤上,逐渐往上移着。


    “童童,童童……”夏侯召贴着木宛童耳蜗,不断的呢喃叫她。


    木宛童觉得耳蜗痒,翻了个身,抱着夏侯召蹭了蹭,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缝,凑上前去亲了亲夏侯召的下巴“我困了,不要闹了好不好。”


    夏侯召忍不住心神一个激荡,将人压在身下,哑着嗓子亲了她的眼睑“谁在闹,嗯?”


    夏侯召下巴上长出细细的胡茬,刮的木宛童眼皮微微刺痒的疼,人也就清醒了,她把夏侯召的脸推开“不要,你长胡子了,不舒服。”


    夏侯召用指腹去擦了擦她的眼周,也被她嘟着嘴把手拍开“不许碰我,手上有茧子,磨得疼。”


    夏侯召盯着她端详半刻,这是酒劲儿还没过,就一杯,醉成这幅样子?不过她也的确太嫩了些,只是轻轻一擦,皮肤上都微微泛着粉色。


    两个人许久不见,夏侯召有很多想她的话要说,只是木宛童现在晕晕乎乎的,又娇气又可爱,她一时倒是说不出那些伤别离的话来,只是抱着她同她说话,逗她。


    喝了酒的木宛童格外好说话,有问必答。若是不睡着,就一直碎碎念念的说话,自言自语也能玩好一阵,又黏人,喜欢亲亲抱抱蹭蹭,蹭的夏侯召一身火,又没地方发,只能抱着亲了亲。


    木宛童会搂着他脖子回应,舔了舔他的唇。


    两个人最后都气喘吁吁的,木宛童亵衣已经散落,脖子上锁骨上都是青青紫紫的印子,夏侯召不敢再深入,赶忙替她将衣服穿好。


    “童童想不想我?”夏侯召额头抵着木宛童的,声音低低的问,帐中还残留着方才情动之时的甜意。


    木宛童蹭了蹭,声音软软的“想,我很想你,夏侯召。”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夏侯召,你为什么丢下我就走了?你是个大骗子!”


    夏侯召漆黑的眼瞳蒙上一层阴影,只是避重就轻道“我也很想你,童童……”他拉着木宛童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跳动的地方“你感觉到了吗?它是为你跳动的。”


    自从邺城回来之后,这是夏侯召睡得最好的一次,怀里软玉温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想要一辈子都不放手。


    木宛童揉了揉额头,朝身侧一摸,这才觉得不对劲儿,夏侯召什么时候摸上她的床的?她昨天本想趁机和夏侯召说说话,没想到那酒劲儿太大,没过多久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夏侯召被身侧细微的响动吵醒,顺手将人圈在怀里,朝着木宛童脖子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轻轻咬了一口。


    木宛童脸瞬间通红,将人推开,她自己喝多了后什么都记不得,当然更记不得昨夜她和夏侯召都做了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身上的印子,零零星星的一路从胸口蔓延到小腿,锁骨上最多。


    她揪着被角,拼命去想昨夜自己做了什么,却一点记忆都没有在,昨晚她是不是和夏侯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万一怀孕怎么办?


    “童童,你记不记得昨晚……”夏侯召欲言又止,扯开自己的衣裳给她看,结实的肌肉上遍布着牙印,他的锁骨上也有许多吮吸出来的红痕。


    木宛童捂脸,完了,真的完了!她好像把夏侯召给睡了……


    虽然两个人互相喜欢,她嘴上不说,实际上也贪图夏侯召的美色,但酒后意乱情迷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以后万万不能喝酒了,木宛童下定决心。


    夏侯召看着她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来,将人一把扯进怀里,下巴垫在木宛童的肩上,与她十指交扣,无不认真道“童童,若是我来沈家提亲,有多大的把握?”


    木宛童仔细想了想,也认真的回复他“大概半分都没有,外祖母要留我到二十岁才肯让我嫁人的。”


    夏侯召泄气,把玩着她细嫩的手指,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再等五年就二十八了,旁人家的孩子都上学许久了,她连媳妇还没娶上。


    他等不及的,想要尽快成婚。如今樊门关已经安定下来,他连将军府都重新翻新了一遍,只等着木宛童嫁过去。


    他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这次回来整肃军队,毫不夸张的说,鲜血都流成了一条小河。他已经将所有的爱意和耐心都给了木宛童,就再也分不出一星半点儿来给旁人。


    就算沈家是木宛童的母家,他也不会完完全全遵从沈家的意思。若是能取得沈家的好感,让童童尽早嫁过去最好,若是不能,非要拖个四五年,他恐怕要采取些非常手段。


    “但是我想早点嫁给你……”木宛童强忍着羞涩,握了握夏侯召的手。


    久别重逢,心里的思念早早就压过了什么羞涩,她变得格外直白,将心思袒露给夏侯召看。


    夏侯召心里原本想好的阴谋诡计一股脑全散了,只是抱着木宛童叫她的名字。


    既然童童也喜欢他,那私奔是不是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回头有了孩子,木已成舟,再回来沈家看看,孩子都生了,总不能继续拦着不是?


    夏侯召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敢说出来给木宛童听,生怕她嫌弃自己卑劣,依照她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哄骗出府悄悄带走,算是强抢民女也认了。


    沈晰和昨夜酒喝多了,宿醉起来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起什么。


    “去看看夏侯将军可在客房?还是已经告辞了。”沈晰和想起夏侯召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头又开始隐隐发胀。


    夏侯召长在边关,是个没礼义廉耻人情冷暖的,基本的伦理纲常都不怎么明白,做事随心所欲,他的傻妹妹又好骗,可真叫人头疼。


    不多一会儿,小厮回来给正在穿衣的沈晰和禀报“并不在客房中呢,也未曾告别离开,就连府中早早起来洒扫的小厮都未有一个人见过夏侯将军,说起来也真是奇怪。”


    “那阿宛可曾起了?”


    “未曾。”小厮回应。


    沈晰和长吸一口气,生怕把自己气死。这事儿还不能告诉祖父母和父母亲他们,若是他们知道了,恐怕一个受不住刺激就晕过去了,或是将夏侯召活活扒了皮。


    沈晰和扔了擦脸的巾子在水盆里,好,夏侯召你可真能耐!


    他昨夜临走时候虽酒劲儿上来,却也明明白白吩咐底下人好好守着阿宛的院子,这竟然都让他溜进去了!


    夏侯召接连送了两次礼物来,府中其他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当做夏侯召想要拉拢沈府,他却清楚的很,那两件东西无非都是刻意给阿宛打造的,府中就阿宛一个年轻姑娘,那样好看的东西不给阿宛用又给谁用?


    小厮不解,夏侯将军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一直淡漠的大公子这样气愤?


    没过多久,那边的人说夏侯召回客房了,沈晰和这才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前去找夏侯召谈谈。


    客房在沈府的西南角,与木宛童住的地方相去甚远,若非刻意,谁会大老远,深更半夜的跨半个沈府去找人家姑娘,沈晰和越想越觉得气恼,失了平日的淡泊若仙形象。


    夏侯召见是沈晰和,非但不怕,反而安逸的请沈晰和落座,沈晰和眼尖的瞧见夏侯召颈上一道鲜艳的红痕,忍不住握了拳,好不容易才保持风度,坐在夏侯召对面。


    “你们都退远些,不许进来打扰。”沈晰和沉声吩咐。


    夏泺看了一眼夏侯召,见夏侯召点头,方才跟着一同出去。


    沈晰和冷了声音“夏侯将军口口声声说阿宛是你的妻子,可现在一无婚书二无媒妁之言,你竟然敢如此轻浮!当真以为我沈家没人了!阿宛年纪小不懂事,受你蛊惑,可我这个哥哥不是死人!”


    “可若是我光明正大前来提亲,不说贵府会不会应允,就单说会不会将放我进来都是个问题,今后我再想见童童,恐怕难如登天。”沈家护犊子,夏侯召除却在趋炎附势之人眼中是个高枝儿,在旁人眼里还不如那贩夫走卒可靠,会疼媳妇。


    沈晰和叹口气,就算夏侯召把阿宛当做心肝肉一样的爱护,夏侯召实际上也并非良配,一来他不要命,阿宛哪日守寡都不一定,二来他将来不会止步于一个樊门关,难保移情别恋,沈家又钳制不住他,再让阿宛受了委屈。


    “那我们不同意,你就可以偷偷摸摸来找阿宛了?这又是什么道理?”沈晰和斥责他。


    “童童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夏侯召仰着下巴,语气里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沈晰和听出来了,夏侯召这是示威呢,若是沈家同意了婚事最好,若是沈家不同意婚事,那他就偷偷摸摸和阿宛私会,他就是仗着阿宛喜欢他,所以有恃无恐!


    “所以我们沈家若是不同意,你就要继续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了?”沈晰和难得说话这样狠,可见是对夏侯召恨到牙痒痒,就算阿宛喜欢夏侯召,夏侯召又对阿宛好,还是改变不了讨人厌的本质。


    ☆、第五十五章


    “还有另一个法子, 想必沈大公子不会想听。”夏侯召认真看着沈晰和道, 语气诚恳, 丝毫不作假, 沈晰和免得不多想。


    “不必说了。”沈晰和摆手, 他实在不怎么想听。他是昏了头脑,当初有一瞬间觉得夏侯召与阿宛相配,现在看来不过引狼入室。


    沈晰和看着夏侯召颈间的那道红痕觉得异常刺目, 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阿宛铁了心人认定这个夏侯召, 他怎么好拦着?


    原本阿宛尚且小的时候,祖父祖母就开始担忧起她的婚事,阿宛自小就生的玉雪可爱, 集合了姑姑与姑父所有的长处,又聪慧机敏。


    外祖父在邺城上上下下都观察了一番年龄相近的小公子,这个觉得愚钝,那个又觉得丑陋,都没有一个配得上他宝贝外孙儿。


    干脆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门生, 打算照着自己的要求培育一个外孙女婿,温润端方, 谦谦君子, 好不容易有个差不多条件的宋允出现,偏偏姑父因与宁臣侯府有故交,将阿宛与高稔定了娃娃亲,可就是这样, 他仍觉得差强人意。


    高稔虽人品才学都不差,生的一副好皮囊,后宅却不是个安分的,虽说南齐都以蓄养姬妾为乐,但也实在太过。祖父早就想将这门亲事退了,再给阿宛择一个好夫婿。


    沈老太爷嘴上什么都不说,实际上是将木宛童疼爱到心坎儿里去的。


    若是他晓得阿宛自己看上了个处处都是毛病的夏侯召,恐怕要气坏身子。


    沈晰和将夏侯召赶出去,木宛童还想着夏侯召未曾用早饭,悄悄命苦芽去给他送了一包点心路上吃。


    沈晰和也不是瞎子,阿宛有恃无恐,就仗着自己已经知道她和夏侯召那偷偷摸摸的关系,这才在自己面前丝毫不避讳。


    但还是好气!


    沈晰和面色古井无波,垂在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看着夏侯召洋洋得意的嘴脸。


    龚映雪出嫁那天还算是风光,至少夏侯召还在邺城,老皇帝也没死。她借着平城王府出嫁,免不得引人侧目,让众人艳羡。


    温氏看重她,自然不会刁难,反倒处处帮衬她在府中树立威信,高稔是个耳根子软的,龚映雪又会做人,加之温氏替她说好话,高稔便慢慢也接受她了。


    实打实论起来,龚映雪在宁臣侯府的日子倒是比在平成王府还要惬意几分,至少不用再逢迎龚氏与庞氏那两个难缠的老妖婆。


    她又是当家夫人,府中姬妾一个个乖顺,高稔也敬重。


    但是自从夏侯召被顺帝判为逆臣后,她的日子倒是稍稍有了些艰难,但龚映雪却不会埋怨夏侯召,她如今能嫁进侯府,还是仰仗着夏侯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反倒去埋怨?


    只是照旧的管理府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皆妥帖细致,没有出过错的时候。温氏虽怕夏侯召牵连他们家,但对于龚映雪这个儿媳妇,当真是极为满意的,倒也不会为难她。


    文姬是柳州知府的女儿,算是高稔后院里身份最为高贵的一个姬妾,平日里自持身份,不愿意与旁的妾室打交道,时不时又出言奚落,众人都晓得她心高气傲的臭脾气,不愿意过多同她计较。


    何况若是计较起来,将事情闹大了让温氏知晓,那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个都跑不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忍忍也就过去了。


    若实实在在的说,龚映雪一介商户之女,身份与文姬也差了不少,文姬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龚映雪,但碍于温氏偏心龚映雪,又因着龚映雪是平城王府出嫁的,不敢造次。


    自打夏侯召去了樊门关,平城王府空了后,文姬便也没忌惮了。


    含芳院是宁臣侯府主母所居之地,占地极广,四面通风,院子里种了不少奇珍异植,春夏秋冬各有景致,不至于过于空荡,显得凄清。


    卯时三刻,龚映雪早早已经端坐在上首,一屋子莺莺燕燕将正堂挤的满满当当,环肥燕瘦的美人聚在一起,光是香粉味儿都让人醉了。


    高稔是邺城有名的公子哥儿,风流多情,却温润端方。南齐但凡有点儿身份的人皆是蓄姬纳妾,以此为乐为荣,方才显得身份尊贵。高稔自然也不例外,加之他相貌英俊,不少姑娘倒贴。


    高稔又是个性子温吞的,来者不拒,这后院里的人就越来越多,含芳院的正堂险些到了坐不下的地步。


    龚映雪自嫁人后,一改往日闺中装扮,将一头墨发尽数挽起,高拢成髻,以金玉宝珠为饰,行止间环佩叮当,富贵又不显得粗俗,眉眼也多了几分原本未曾有的风情。


    龚映雪微微敛眸,面上多了几分冷意,伸手将面前的茶盏端起,微微抿了一口,方才冷声问身边儿的嬷嬷


    “现在几时了”


    嬷嬷看了眼沙漏,方才恭敬道“回夫人的话,眼下已经卯时三刻。”


    嬷嬷是后来龚映雪嫁到府里来,温氏送给她来帮衬的,生怕她治不住府里这帮不省心的小蹄子。


    龚映雪有手腕,笼络人心是一把好手,该杀伐果断时却又极有手腕,嬷嬷免不得欣赏,自然衷心一些。


    龚映雪将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重重放在面前的小几上“文姬呢?”


    下头坐着的姬妾无不一阵瑟缩,夫人比起老夫人来,手腕更是高,恩威并济,让她们心生敬意。


    “老奴已经派人去请了,怕是春困睡过了时辰。”嬷嬷继而低头回道,语气里带了几分讽刺。


    龚映雪颔首点头,面上的冷意却不见丝毫消融,明显是不信这说辞,正堂里安静的一根针落下都让人听得见。


    府中的姬妾每日卯时整要来含芳院给龚映雪请安,这是万万不能破的规矩,鲜少有迟到的,偏就那文姬,三番两次的不将龚映雪看在眼里。


    龚映雪不是个别人打一巴掌还要把另一半脸送上去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包容不是因着她脾气好,而是为了给府中众人瞧瞧,她不是个不容人的,已经给过文姬机会了,实在是文姬三番两次做事出格,她才迫不得已正肃家规惩治文姬。


    “那便是如此,再等等罢。”龚映雪倚靠在椅背上,淡淡的吩咐。


    底下的姬妾没有龚映雪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挪动,皆是屏声敛气,心里忍不住埋怨文姬。好端端的得罪夫人还要把她们这些无辜的人扯上。


    高满月年纪小,坐不住,不住的在椅子上扭动身子,她母亲生怕她乱动再得罪了夫人,忙的捂住她的口鼻,按她在座椅上威胁警告一番。


    龚映雪见着下头的动作,微微凝眉,招手示意将高满月带过来。这样带孩子可不行,好端端的孩子回头再给教成根木头。


    将来高满月出去代表的是宁臣侯府的脸面,也是她当家主母的脸面,高满月是府中第一个孩子,若是教不好,恐怕有人要说她不容人,不善待庶女了。


    再者而言,高满月将来是要出嫁的,若她生下嫡子继承爵位,也需要姻亲的帮扶,不机灵怕是不成。


    高满月呆呆的上前给龚映雪请安,然后便立在那儿不动了。


    龚映雪将高满月搂在怀里,从桌上拿了块儿点心给她“满月用过早饭了吗?”


    高满月盯着点心,先是摇头,又瞧着自己生母告诫的神色,复又点头,乖巧的冲着龚映雪道“母亲,满月用过早膳了。”


    龚映雪听见高满月肚子微不可闻的叫了几声,免不得又皱眉,责备的看了一眼下头高满月的生母吩咐道。


    “去小厨房盛了温好的银耳羹来喂给姑娘!”


    有丫头将高满月带去西厢,喂了银耳羹给她,并着晶莹剔透的两个虾饺,高满月明显是饿极了。


    高满月的生母见龚映雪面色不善,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奴请夫人息怒,实在是姑娘今早起的晚了,来不及用膳,奴怕误了给夫人请安,这才……”


    “你好生糊涂,那文姬没有孩子,都来得如此晚,咱们大姑娘是侯爷的嫡亲骨肉血脉,难道还比不上那文姬?”


    众人听得出,夫人这是借大姑娘来讽刺文姬不守规矩,又说文姬身份卑贱呢。


    又听龚映雪话锋一转“既然你不会教养孩子,今后便将大姑娘留在含芳院里养着罢,与嫡出的姑娘一个待遇。”


    众人一听,皆是惊诧,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没提前生个女儿,让夫人抱在跟前儿养,要知道嫡出和庶出犹如天壤之别,这在夫人面前养着的庶出和在妾室身边长大的庶出身份也是差了老大一截。


    又酸溜溜的想着,大姑娘将来可能嫁个好人家了!


    又过了半刻,文姬方才姗姗来迟,一身水红色襦裙,娇艳的像是阳春三月枝头的桃花。


    “夫人好大的脾气,这又做错了什么让您如此恼怒?”文姬自觉地落座在最靠前的位置,语气中满是挑衅。


    龚映雪丝毫不理会文姬话语之中的挑衅,反倒是漠视,冲着地上跪着的人淡淡到“起来罢,既然不守规矩的人来了,你便不用再跪了。”


    文姬一噎,抬手激愤的指着龚映雪,却被龚映雪身侧的嬷嬷一把按跪倒地上。


    龚映雪抬了抬下巴,抬手示意“把她衣裳扒了,谁许她一个贱妾穿红?”


    龚映雪漫不经心的看着底下的撕扯,还有众姬妾恐惧的眼神,心中冷哼。


    当真以为夏侯召被顺帝当做逆臣,他就真是逆臣了?照她来看,他未来可不仅仅止步与一个樊门关,她看人素来准,又胆大,愿意赌一把,赌夏侯召四海归一的那一天。


    沈晰和虽然厌烦夏侯召,但木宛童这个妹妹却是疼爱的,总不能放着她不管,只好任劳任怨的去探探沈老太爷的口风。


    沈老太爷年近八十,却还精神抖擞,看着极好,他坐在窗边与自己博弈,见沈晰和进来,只是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便将他晾着了。


    沈晰和看着祖父摆上的那局棋,恐怕是要下到天黑都见不着尽头,便捻起一枚黑子,落在一角。


    沈老太爷瞧着沈晰和一子定乾坤,白子已无还手回天之力,免不得懊恼,开始着手收拾“且行,你这乱替人走棋的毛病还在!”


    沈晰和恍然一笑,乍如春水破冰,梨花初绽,便也随着沈老太爷收拾棋局“若是祖父想下,只管教且行来便是,何必与自己对弈?”


    沈老太爷嘴上不说,却默默在棋盘上落下第一子,沈晰和随着落下一枚白子。这府上也只有同沈晰和下棋,老太爷才能多几分兴致。


    “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平日里找你都不耐烦,何谈下棋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老太爷极为清楚沈晰和的性子,自从沈晰和妻子香消玉殒,他这引以为傲的大孙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何谈上心了,怎么会巴巴来陪他下棋?


    沈晰和沉吟“到底还是瞒不过祖父,实在是昨日阿宛及笄,孙儿感想颇多,所以想来同祖父说说话。”


    说起木宛童及笄,沈老太爷免不得动作一顿,心里也感触,当初小猫儿一般的孩子,都长到如今亭亭玉立了,可见时光飞梭,朝暮流转。


    “怨不得你有感触,就连你父亲昨夜也同我长谈,说起了阿宛。”


    沈晰和倒是不晓得,他那个素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父亲絮叨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接着沈老太爷的话继续说下去“大家都是极为疼爱阿宛的,只是阿宛到了婚配的年纪了,这实在令孙儿不舍。想到妹妹即将出嫁,成了别人家的人,没有亲人照应,不知冷暖,实在是令人担忧。”


    沈老太爷冷哼一声,啪的一声落下一子“你担心个什么劲儿,你妹妹又不往外嫁,你瞧瞧那宋允怎么样?”


    沈晰和不免的沉吟思索,宋允原本是个孤儿,沈老太爷见他生的冰雕玉琢,又机敏灵气,这才带进沈家教养,比阿宛大了两岁。


    实在说起来,这宋允与他们兄弟三个比较都不逊色,长得也让人舒服。早年祖父就有意向将宋允安排给阿宛为女婿,宋允最是听祖父的话,必然会欣然应允,善待阿宛。


    沈晰和免不得将夏侯召与宋允两相比较,夏侯召除却那张脸,还有权势,好像旁的都被宋允压了一头。


    他一番比较下来,不免勾唇一笑,他们阿宛可不是非你夏侯召不可。既然想娶阿宛,可不能太过容易了,怎么也要磋磨一番,省得让他不知道珍惜。


    “祖父,若是阿宛看不上宋允该作何?”沈晰和小心问道。


    “这……”老太爷冷不丁听沈晰和发问,倒是把他问住了。他没想过阿宛瞧不上宋允,宋允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比自己的亲孙儿们都不差。


    “阿宛素来喜欢温润有文采的,想来不会不喜欢罢……”老太爷语气带了几分迟疑,小女儿家心思转变的太快,万一这不喜欢……


    沈老太爷转念一想,忽的抬眸锋利直视沈晰和“且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阿宛是有了意中人?”


    阿宛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意中人,难不成是那个风流成性的高稔,这样可万万不可!


    见晰和笑而不语,沈老太爷勃然大怒,连棋都不想继续下去了“若是那个高稔,我可坚决不同意!当初你姑父他们给阿宛定这门亲事我就不同意!我得去问问你祖母!”


    沈晰和眼睁睁看着沈老太爷甩袖而去,脚步匆匆的走出了门,沈晰和忍不住笑出声。


    祖父猜测是高稔都气成这副模样,若他知道是夏侯召,恐怕就要提刀去找夏侯召了。


    沈老太爷虽是文人,却性格刚烈,若不然就不会教出沈晰和几个性格也不算温软的兄弟,他们的温润如玉都是做给外人瞧的。


    沈晰和敢给皇帝甩脸子,当朝辞官;沈晰酩抱着酒坛子两眼一闭,凡尘俗世与他无关;沈晰遥心里还有个行侠仗义闯荡江湖的梦,不然不会时不时就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的去游学。


    沈家有疼媳妇的传统,沈老太爷敢跟着孙子炸毛,却不敢对着沈老夫人说重话,所以这质问就又变成了试探。


    “听说阿宛有了心上人?”沈老太爷搓搓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老夫人正喝了药,就算拿了蜜饯去压这股子苦味也难免烦躁“我怎么不知道?即便是有,也不能让她这么早就离了我的身去嫁人,嫁给宋允还好,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若是嫁去别人家,万一受了什么苦咱们都不知道。”


    她又拿了颗蜜饯塞进嘴里“阿宛性子那么乖,受了委屈又不会说,生怕给咱们惹了麻烦。若是有的话咱们问问阿宛,先端详端详,省得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她婆婆小姑小叔都是什么秉性。”


    沈老夫人复又疑惑“谁同你说阿宛有意中人的?”


    “且行接了阿宛回来,他今日去试探我,他可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能不知道他的脾气?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我恐怕阿宛看上了那个高稔。”


    沈老太爷将话原原本本的说了。


    “高稔?怕是不见得,若是有意,早早就有意了,他们定亲这么多年,你哪里见得阿宛对他另眼相待了?我觉得事情不简单。就算阿宛看上了高稔,也不能嫁,就冲着温氏那个古怪刁钻的性子,就不是个好婆婆。”


    沈老太爷是个男人,到底在这些事上不怎么敏感,不如沈老夫人来得通透。


    “那恐怕是阿骊出事后遇见的人,你若是有空,试探她一番,我一个男人,终归是不大方便。”阿骊是木宛童的母亲,闺名沈涣骊。


    沈老夫人听了沈老太爷的话,免不了担忧的点头应着“我总担心她年纪小,遇人不淑。宋允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若是他,我还放心。”


    二人又商议了叫江氏去探探木宛童的口风,好让他们心里有底。


    木宛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在家里引起轩然大波 ,沈家三个兄弟是不服管教的,他们不想娶妻,总不能按着头让他们娶,就看沈晰和,怕是铁了心想当一辈子鳏夫。


    刘嬷嬷早上去给睡得迷迷糊糊的木宛童穿衣洗漱,自然瞧见木宛童身上那些红印子,忙的褪了她的袖子,见腕子上的一点朱砂还在,方才松一口气。


    木宛童被刘嬷嬷这样虎视眈眈的目光看得不怎么好意思,拉了拉衣裳,将身上的痕迹遮住。


    “姑娘,就算……就算两情相悦,也总是要矜持的!”刘嬷嬷忍不住提点,况且她不怎么看好夏侯召。


    比木宛童年纪大了那么多,足足六岁,还性子阴鸷,单就一张脸哄得姑娘开心。


    木宛童听了刘嬷嬷的话忍不住点头,昨晚就是她实在神志不清,才这样胡闹,今后都不喝酒了,不喝了……


    刘嬷嬷向外头要了水来给木宛童擦身上,见她身上青青紫紫的一块一块儿,还带着指印,又忍不住心疼,去拿了药来给她擦,更加埋怨夏侯召不知检点,勾引他们姑娘了。


    宋允捧了琴谱来给木宛童送来,原本他是什外男,怎么说都不方便进内宅,也不合适来给姑娘家送书,但架不住江氏等人的安排,想要宋允在木宛童面前多露露脸,指不定就成了。


    说起来,宋允生的不错,颜正条顺,乌发红唇,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有些男生女相,却不显得轻浮,是个端正的人。


    为人低调又刻苦勤奋,热忱又单纯,在陵阳小有才名,怨不得连沈老太爷都满意他,只是有些过于单纯没有心机了。


    他不懂得沈家的暗示,只以为自己单纯是来送个琴谱,心里还想着方才看到一半的乐府诗集,就连木宛童这样的美人在前,也让他不为所动。


    木宛童也不晓得沈家长辈的心意,自然是接了琴谱,客气的将宋允送走,看得刘嬷嬷干着急。


    她年纪大,可是什么都懂!沈家最是知礼,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放外男进来见姑娘,恐怕还是撮合!


    ☆、第五十六章


    “姑娘, 您去送送公子, 好歹大老远来一趟。”刘嬷嬷挤眉弄眼的示意木宛童, 多与宋允相处相处。


    姑娘之所以喜欢那夏侯召, 许就是见过的男子太少, 若是多见几个,恐怕就会移情别恋,宋公子一表人才, 又是老太爷一手教养出来的,姑娘相处久了定然能喜欢上。


    不待木宛童反应, 宋允便急忙拒绝“不必劳烦了,在下要回去温书。”若是跟这个娇滴滴的小姐一起走,怕是走不快, 耽误了温书可如何是好?


    木宛童见他真诚,也不强求,只是又道谢一遍,将他送出门后便回来了。


    刘嬷嬷看着宋允远去的背影免不得犯愁,这公子看着芝兰玉树, 极温柔的一个人,实际上不开窍啊!还指望他能赢得姑娘芳心呢, 现在看, 得,还是指望别人罢!


    刘嬷嬷之所以不满意夏侯召,一来是因为夏侯召风评不好,二来他是个武夫, 将命挂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留下他们家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如花似玉的人儿,多冤屈?但她未曾想过木宛童认定了的,就是铁了心都不会变。


    顺帝学着成帝,一连十二道诏书征召夏侯召回邺城认罪伏诛,自然十二个使臣的脑袋也就都交代在樊门关了,顺帝即便想要下第十三道诏书,邺城中也没有人敢领命来招惹夏侯召,省的将自己的命再搭上。


    樊门关经过几个月的整顿,已经固若金汤,北越原本因为夏侯召不在,不在而跃跃欲试,现在也已经收敛。


    顺帝面色蜡黄,眼下青黑的端坐在朝堂上,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之相。


    自他登基之后,广纳后宫,原本空闲的宫宇都被塞的满满当当,后宫一片莺歌燕语,当然这女人多了,纷争就多,皇后也就是原本三皇子的王妃,性格懦弱,压根儿压不住这些女人,所以就格外混乱。


    “众卿以为夏侯召之患该如何解决?”顺帝懒散的靠在龙椅上,问着下头忐忑的大臣。


    众人生怕皇帝点到自己头上,恨不得变成鸵鸟,将头狠狠的低下,朝上一片沉默。


    该怎么解决夏侯召?谁有能耐能解决的了他?老皇帝在的时候都没法子,顺帝还不如老皇帝呢,能解决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在邺城缩着,当他的皇帝!


    顺帝见他们都成了缩头乌龟,恨恨的拍了龙椅的扶手大声叱责“朕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是做什么的?就摆着好看的连区区夏侯召一黄口小儿都搞不定,你们当什么官!”


    众臣依旧没有人开口,顺帝怒上心头,随手指了下首的兵部尚书“你!出来!”


    兵部尚书顶着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缓缓出列,跪地恭敬跪拜“臣在。”


    “你,领二十万人马,去将夏侯召剿了!”


    兵部尚书大惊失色,脸上血色尽失,二十万人马?夏侯召可是有百万大军!况且他虽统领兵部,却不是武将,哪里会打仗?


    当即哆哆嗦嗦的叩头“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又不是武将,恐怕难以胜任,还请陛下明鉴三思……”


    顺帝甩袖“三思?朕五思都已经思过了!不用多说,你明日就启程!”


    说罢便转身退朝,留下朝上瑟瑟发抖的兵部尚书。他就不信了,打仗这么简单的事儿,是个人都能做,无非就是用人命填窟窿,他南齐有那么多的人,这么可能打不下一个樊门关!


    可怜那兵部尚书已经四五十岁,该在家中含饴弄孙的年纪,要披甲上阵。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就连马是怎么骑的都不大明白,何谈作战。


    此番前去,恐怕就是送命的。兵部尚书在临走前就已经叮嘱好了后事,生怕自己一去不复返。


    但皇命终究不可违,到底还是启程了。


    军队出征那天,长长的队伍绕着邺城走了一圈,没有欢呼送行之声,皆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哭泣。军队之中有他们的丈夫、父亲、兄弟、儿子,这一次出征明显就是去送命的。


    军中也是一派落寞低沉,就算是最为乐观的人,现在也笑不出来,命都要没了,还怎么笑?


    军队缓慢的行进到一半,在黎州的山上安营扎寨。


    是夜,天空飘起了小雨,细细的如同牛毛挥洒,淋在身上却如无物。原本就黑沉沉的天显得格外阴冷沉闷,火堆噼啪作响,将士们围绕着火堆取暖,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兵部尚书神色郁郁,不见一点儿振奋的模样,底下士兵见主帅如此,也愈发觉得惆怅。消极的情绪愈演愈烈,传遍了整个军营,粘稠的像是化不开的雾。


    “将军!樊门关……樊门关……”先行探路的骑兵回来禀报,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煞白。


    “怎么?你倒是说话啊!”兵部尚书扔了手里的树枝,拍了拍软甲上的泥土,焦急问道。


    “樊门关已经将南齐的旗帜都砍了!换成了黑底金边的!”禀报的士兵说着说着,忽然就流下泪来。


    南齐的旗帜是水蓝色的,清新亮丽,打老远就惹人眼目。


    若是夏侯召未曾将南齐的旗帜换下,说明他还承认自己是南齐的臣子,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而现在……


    兵部尚书忍不住后退几步,他看着周围将士们殷切的目光,心中愤然慷慨,又满是悲戚。


    他伸手拔了自己腰间的剑,引颈自刎,血四处飞溅,滚烫的洒在周围人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待回过神,只见地上躺着的兵部尚书双目圆睁,脖颈上流出的血在身下汇成了一个小泊,雨淅淅沥沥的大了些,打在兵部尚书狰狞的面目上。


    明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争,他们又何苦要去争一争,兵部尚书心中已经满是绝望,这才引颈自刎,只希望自己一死了之,不要拖累无辜的家人。


    夏侯召亲眼看着火舌舔舐着那水蓝色的布料,气焰逐渐高涨,就连愈来愈大的雨都没法将这嚣张的火焰扑灭。


    自此,樊门关彻底脱离出南齐,自成一派。


    周围蠢蠢欲动,已经有不少知府试探着想要归顺夏侯召,却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陵阳是最为贴近樊门关的一座城池,自然也是最快得到夏侯召自立为王消息的一个。知府陈琳左右摇摆不定,干脆去了沈家探听口风,请沈老太爷拿个主意。


    沈家在陵阳极有威望,比较起他这个陵阳知府来还要得民心,若沈家提出意见,百姓必定不会反对,反倒要赞同。


    沈老太爷自然清楚陵阳知府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却不肯相见,只派了沈晰遥去应对。


    陈琳得知沈老太爷将沈家三公子派来对付自己,免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沈三公子那张嘴能黑白颠倒,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指不定就将他糊弄了,不得不防。


    “知府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沈晰遥笑意盈盈的冲着陈琳行了一礼,露出半口白森森的牙齿,只是这笑意里含了三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陈琳不敢受沈晰遥的礼,也不敢同沈晰遥绕弯子,生怕将自己绕进去,干脆单刀直入讲明来因


    “夏侯召在樊门关自立为王,声势浩浩,大有势不可当之态,周围城池的皆有意归顺,陈某愚钝,不知该如何行动,特此前来与沈老太爷商议,还望指点迷津。”陈琳言简意赅,将事情表明。


    沈晰遥点头轻笑,却不接话“知府大实在客气,我们沈家不过是一介教书的,哪里能决断这样的大事?还请回罢,今日就当知府未曾来过。”


    陈琳难得听沈晰遥不绕弯子,明明白白的说出让他请回这样的话,免不得一时面子上挂不住,口中嗫嚅了半刻,最后迟疑的问了一句


    “沈家当真是……”


    沈晰遥模棱两可的点头,抬手请陈琳离开。


    陈琳出了沈家的大门,忽的一摸脑门。


    沈家说的是无法决断这样的大事,可没说不同意啊!


    复又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但是这沈三公子的话也太过模棱两可,万一是他曲解了可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沈三公子能说的明白透彻,恐怕就不是沈晰遥了。


    沈三公子只说沈家无法决断此事 ,让他自己做主,这句话已经将沈家责任甩的一干二净,既没阻拦,又没同意,将来若是夏侯召失势被问罪,也怪罪不到沈家头上。


    沈晰遥送走了知府陈琳,转身去书房同沈老太爷禀报。


    沈家没什么位极人臣的想法,也不想要滔天的权势,只是南齐皇室无道,百姓哀声哉道,所以不可避免的要被人推翻,但观夏侯召有一统天下能力,却也缺少仁德之心,并非良主。


    沈家不过想要教书育人,多多培养人才,能为百姓出一份力罢了。


    兵部尚书带来的二十万军队群龙无首,不少人趁着夜色偷偷逃窜,返回邺城,不想前往樊门关送命。


    又有不少人鼓动着干脆学夏侯召圈地为王,只是并无多少人响应。


    最后倒是有人建议,不若前去投奔夏侯召……


    ☆、第五十七章


    投奔夏侯召的提议一出, 不少人纷纷响应。


    他们没什么天分, 就算暂时侥幸能占得一块儿地方, 恐怕也守不住。


    若是现在灰溜溜的回了邺城, 保不齐还要被当作逃兵被流放。夏侯召的军队兵强马壮, 若是前去投奔,兴许还有活路。运气再好了,还能升个百夫长做做。


    最后除却逃跑以及怀里心思的, 总共还有十万人,浩浩荡荡的向北继续前进。


    五月初的时候, 花开得正好,陵阳偏北,气候寒冷, 所以连这花儿都开得比旁的地方要慢。


    江氏打算将木宛童带去佛寺烧香礼佛一段时间,沈老夫人也赞许,说能带木宛童出去散散心最是好了,省的整日憋在府里出了毛病。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得活泛些。


    木宛童这一年里过得实在不顺, 江氏带她去捐些香火钱,再找找师傅讲经算算卦, 意图克化木宛童身上的不顺, 让她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陵阳与樊门关相交的山上有座广音寺,在此地广负盛名,香火鼎盛,边关之地多战事, 实在不安稳,所以信佛之人就格外多,就算不信佛的,也经常会去寺里求个平安符,捐捐香火钱,求个心理安稳。


    第二日一大早,沈家的下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将用具来来回回搬上马车,广音寺距离沈家有些距离,就算早上启程,也要下午才能到,一日来回往返定然是不能的,所以要留宿一日。


    既然留宿,那带的东西便不能少了,至少被褥要带上,还有茶具食具,寺里虽都有备好的,但总归来来回回各色的人都用过,用起来不怎么舒坦。


    沈家的的族徽以白为底,上头是繁复的青鸟纹,古朴大气,但凡陵阳没有一个人不认得。马车行在主路上时,百姓纷纷避让,心里满是敬仰,没有丝毫的不满。


    沈家仁善,一年有两次施粥,又从不仗势欺人,且家中子弟都有出息,免不得被罩上一层神圣的光辉。边关之地,能读书的人都不多,何况是沈家人才辈出,自然就被神话了。


    街上有个年轻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她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却微微有些佝偻,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的人,她盯着沈家的族徽眼睛闪闪发亮,摇晃了手里孩子的手


    “儿子,你看没看见,你好好读书,到时候有出息了,让沈家看上送到西府去读书!给咱们家光宗耀祖!”


    那孩子没见过如此浩浩荡荡的场面,街上都是身着青衣的人,护着那几辆车马,他揪着自己母亲的裙裾,缩在后头,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去张望,懵懵懂懂的点了头。


    木宛童依旧是一身素色的襦裙,因着天气转热,变得轻薄飘逸起来,衣摆宽大的铺在座位上。她瞧瞧撩了马车帘子,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外去看,陵阳倒是比邺城还要安宁平静。


    至少百姓不会看见权贵的车马,就露出惊恐厌恶的表情,甚至避之不及。


    江氏牵了她的手,将她散在脸上的发丝勾开“阿宛,路上辛苦,你今日起的又早,若是受不住了便睡会儿。”


    木宛童冲她笑笑,继而摇摇头。她有些激动,哪里能睡得着?


    江氏也不勉强,想起前几日和沈老夫人他们商量起的事儿,心里辗转几分,却平稳的开了口“你刚过了十五的生辰,按照咱们南齐的习惯,是该定亲了。原本那高稔是不行了,老太爷本就看不上他,他如今又娶了妻。”


    江氏仔细观察木宛童的神色,见她面上没有丝毫的伤感和遗憾,便晓得她心里并没有高稔。江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免不得思索,那阿宛看上的是谁?


    且行从来不会说没底的事儿,阿宛心里必定是有了人。


    木宛童精神亢奋,却因为起的早,不怎么灵光,下意识接口“他妻子还是我送出……”送出嫁的……


    木宛童说道一般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急急改了口“阿宛本就对高稔没什么心思,成与不成都无妨。”


    江氏面露疑惑“他妻子怎么的?你难不成认识?”


    木宛童下意识勾了勾耳边的散发,目光躲闪“原本在邺城时候见过几面,说不上熟悉,是个机灵的,和宁臣侯府十分相配,他们府里的老夫人温氏也满意。”


    她原本在邺城的时候因着独自一人苦苦支撑,所以难免处处小心,时刻提防,现在在江氏面前,说话也不用怎么思量,难免就犯了错。


    江氏见木宛童明摆着不想说,也不好再追问,只是想着回去问问沈晰和,却又担心沈晰和素来口风紧,问不出什么来。


    “若是你有了喜欢的,千万要同舅母说说,早早相看,让家里把把关,省的回头再出了纰漏。”江氏继续道,语气里多是劝诱。


    她并不会过多干涉阿宛的婚事,最重要的是阿宛自己能过得好,将来是阿宛和人家过日子,又不是他们这些长辈,终归还是要阿宛看得上。


    不过她还是希望阿宛能瞧上宋允,那孩子自小在跟前儿长大,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品才学都有保障,将来必定会一心一意的对待阿宛,加上他并无父母兄弟,将来阿宛嫁给他也能轻快些。


    木宛童乍一听江氏问她意中人这件事儿,下意识想起夏侯召,脸上忍不住漫上红色,手也无意识的搅在一起,正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江氏见这模样,心里也有底了。


    出了城后便是一大片的荒郊野地,景色都是一样的,没什么稀奇,乍一看还好,时间久了难免觉得乏味,木宛童只看了一会儿便将帘子放下,忍不住起了睡意,江氏将她搂在怀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拍了拍道“睡罢,快要到了舅母叫你。”


    木宛童在江氏馨香的怀里蹭了蹭,闻见江氏身上的熏香还是多年未曾变的紫苏香,免不了觉得熟悉和温暖,小的时候江氏没少搂着她睡觉,只是过了半刻,便浅浅的睡过去了。


    江氏看着木宛童的脸忍不住心思百转,阿宛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和秘密,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了,她一手看大的孩子怎么能舍得?若是阿骊在多好,能亲手将女儿送出嫁。


    马车上静悄悄的,没过多久,江氏也变得昏昏欲睡起来,眼皮不住的耷拉下来,却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骚乱异动,有马匹嘶鸣之声。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隐隐觉得不好,木宛童也听见动静,一个激灵精神了许多。


    外头传来仆从颤抖的声音“夫人,咱们恐怕遇见山匪了!”


    江氏大惊,撩起帘子去探看,只见一队人马,手中提着钢刀,将沈家的众人包围了起来。


    那些人身上明显有着血腥气,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脸上蒙着面巾,一言不发,气势汹汹的绕着沈家的车马打圈儿。


    木宛童想要去看,却被江氏一把按住了手,江氏冲她摇了摇头,阿宛这样美貌的一个姑娘露了面,恐怕会惹出什么祸端。木宛童声音低低的唤了声“舅母。”


    江氏拍着她的背安抚“阿宛不要怕。”


    外头的山匪逐渐与府丁厮打起来,喊杀声一片,木宛童趁乱还是向外瞧了一眼,心里却生了疑惑。


    她和夏侯召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不少军中之人,外头那些行凶之人,看着整齐有序,纪律严明,与军中训练出来的士兵相似。一上来不要钱也不要人,只是一个劲儿的砍杀,恐怕远非山匪那样简单。


    眼见着沈家的府丁落了下风,江氏不免焦急,想要用钱财来换取众人的平安,遂冲着外头大声喊道“你们住手,钱财都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你们拿了钱走人,莫要伤害无辜!”


    外头的厮杀依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江氏忍不住白了脸,山匪不是要钱的吗?怎么……怎么……


    木宛童冲着江氏摇了摇头“舅母,他们怕不是山匪,是专门来取咱俩命的!咱们家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江氏握住她的手,眼中涌起泪花“阿宛,这可怎么办?沈家素来与人为善,怎么会得罪人?”


    沈家素来和平安稳,又受百姓爱戴,江氏半辈子都过得平安顺遂,哪里遇见过这样凶险的场景,不免心神慌乱。


    木宛童也想着不会是沈家得罪了人,开始回想自己是否得罪了什么人,但思来想去,她唯一结怨的就是龚氏与庞氏那几个人 ,但现在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可能是龚氏他们!


    沈家的府丁已经不剩多少人,其中有人大声冲着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声“快撑不住了!带夫人和姑娘快走!”


    马夫骤然惊醒,从一个突破口颤抖着手驾车,想要冲出去。


    骤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一道利箭破开了空气,将马夫一箭穿心,马夫瞪大着眼睛不甘心的倒在地上,还保持着驾马的姿势。


    马车失去了控制。


    ☆、第五十八章


    两匹马受到了惊吓, 不断的嘶鸣, 横冲直撞, 马车内异常颠簸。江氏的脑袋险些要磕到马车壁上, 木宛童用尽全身力气, 将自己的手飞快的在江氏的头下垫了一下,这才让江氏免于受伤,只是她的手却红了一大片。


    此地四处都是山坡, 马车奔腾的漫无边际,身后跟着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贼人, 车厢外乒乓作响,有箭头刺破马车壁穿了进来,露出一个尖尖的头。


    马儿受惊的上下颠簸, 木宛童深身子轻,险些被颠簸出去,紧紧的扒着马车口才堪堪不会掉下去,只是大半个身子已经出去了。


    一支箭破空而来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她鬓间的一缕发落在地上, 脸颊也火辣辣的疼,应当是擦破皮了。木宛童顾不上关心自己到底会不会毁容, 现在能保住命就已经算是不错。


    她忍不住想起夏侯召, 若是夏侯召在的话,她必然不会陷入如此窘境。


    前方疾驰的马忽然被一箭射中了喉咙,顷刻毙命,笨重的身体轰然倒塌。马车前本是有两匹马的, 这一匹死了,自然就塌了一半的马车,另一只马带不动沉重的马车,以及死去马的尸体,只得痛苦的悲鸣。


    木宛童的脸上溅满了滚烫的鲜血,身体已经支撑到极限,开始发抖。


    即便她的手还死死的扣在门框上,青筋毕现,但却难以为继,江氏自身难保,实在没法对木宛童施以援手。


    咚的一声,面前穿过一支三棱铜箭,箭身漆黑,箭尾是殷红的,如血迹干涸。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将迎面朝木宛童而来的那支箭钉在树干上,可见放箭之人箭法精准,又力拔山兮。


    木宛童的手惶然的松开颠簸的车,心里一阵紧缩,狠狠闭上眼睛等待坠落的疼痛,已经将双臂挡在头上。


    却不料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她陡然间松了一口气,又莫名觉得安心 ,抬头去看 只见着一尖削的下颚,就被一件玄色的斗篷劈头盖脸的笼罩了,是她熟悉的皂角香。


    “别看。”


    木宛童揪着来人的衣襟,眼泪在看不见处滚了下来。


    只见山坡上奔涌而来一队人马,飘扬着黑底赤纹的旗帜,气势汹汹,不可阻挡,将原本那些匪盗杀的一干二净。


    木宛童紧紧搂着夏侯召脖子,身体贴着他,夏侯召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低头隔着斗篷吻了吻她的额头“没事了,我来了。”


    木宛童手指颤抖的碰了一下自己额头,夏侯召的唇分明没有真正触到她,却能灼热的她心头滚烫。


    她想要将斗篷揭开,却被夏侯召按下“不要看。”外面都是血腥,他不想让童童看到这些。


    江氏仓皇的被人扶出马车,鬓发散乱,腿脚虚软,却破音的喊了声木宛童的名字“阿宛!”


    江氏担心木宛童出了什么意外,方才她眼睁睁看着阿宛掉落马车,心里都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却无能为力。


    木宛童听见江氏唤她,想要去看,却被夏侯召霸道的按进怀里,他凑过去警告“不许过去!”


    江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艳丽的男人横抱着她的阿宛,还将阿宛的头按在他怀里,关键是阿宛不仅身上盖着他的披风,竟还依赖的搂着他的脖子!


    江氏楞在那儿,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她使劲儿的闭上眼睛,又睁开,掐了把虎口。


    疼!都是真的!


    夏侯召将怀里的人又向上提了提,走向江氏,面容依旧冷峻,像是高山之上常年处在阴暗中的幽深峡谷。


    深不见底,不知能滋生什么阴暗和扭曲。


    江氏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却又想到木宛童还在他怀里,于是强忍着惊惧和未散的恐惧,白着嘴唇道“多谢夏侯将军相救,还请将我家阿宛放下。”


    江氏虽然感激夏侯召及时赶到,救了阿宛,却还想着男女授受不亲。


    木宛童说不出话来,夏侯召低头微微颔首,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反倒将人抱的更紧了“应当的。”


    木宛童仗着旁人看不见,小小的揪了夏侯召的衣襟。夏侯召晓得她是不想让自己把她放下来。


    夏侯召也不想放,刚刚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怎么可能轻易撒手?若是他再来晚一步,他恐怕就会永远失去童童了 ,他不想放手!


    夏侯召带来的人将残局飞快的打扫干净,只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之气。


    沈家带来的马车已经有两辆不能再用,几乎散成了碎片。如今距离广音寺不过一里地,夏侯召从带来的人马中留了两匹马重新套上车。


    木宛童盖在头上的斗篷被夏侯召转系在她身上,夏侯召的斗篷相对木宛童来说是极大的,能将她整个人罩在里头。


    她全然被包裹着,只露出一个脑袋,惨白又毫无血色的小脸在黑色斗篷的映衬下更显得苍白,依在夏侯召的胸口,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鹌鹑,又可怜又可爱。


    江氏由人扶着上了刚套好的马车,发髻已经被打理好,恢复了往常的端庄,只是细看,却还是惊魂未定。


    “阿宛,来跟舅妈一起坐在车上。”江氏招呼木宛童。


    木宛童揪着夏侯召的衣襟,又朝他怀里缩了缩,冲着江氏不断摇。夏侯召皱着眉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上木宛童的额头,去试探她的体温,生怕她因为受惊而再发烧。


    木宛童也不躲,她早早习惯了,乖顺的贴着他。


    江氏见着这一幕,惊诧的捂住了嘴。


    这是怎么回事!夏侯召和阿宛怎么这样熟稔了?竟然还这样亲密!江氏今日受的刺激和惊吓太多,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淡然和聪慧,根本无法思考,脑袋里像是装满了浆糊。


    夏侯召舍不得将木宛童放开,又因着她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所以也不放木宛童去江氏那儿。只是转头淡淡道


    “沈夫人不必担心,在下会保证童童安全的。”


    江氏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不得了了!夏侯召竟然敢叫阿宛的乳名!


    她呆呆的由着人扶进马车。


    木宛童一路上沉默不语,夏侯召担心她受惊吓过度,心里再留下什么阴影,便一路上想方设法的同她说话。


    夏侯召从背后搂着木宛童,与她耳鬓厮磨。他将斗篷上的兜帽给木宛童扣上遮风,就算已经是五月,陵阳夜里的风也是带了丝丝凉意的。


    “童童,我不想瞒着你家里的人了。”夏侯召蹭了蹭她的头顶,声音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不敢将你脱离我的视线,害怕再出现意外。只有贴身将你带着,我才能安心。


    “可是……”木宛童忍不住担忧,语气多了几分迟疑,当初也是她不想让家里知道她和夏侯召的关系,生怕外祖父受不了什么刺激。


    对外祖父他们来说,她和夏侯召在一起,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刺激了。若是旁人恐怕还不会。


    再就是当初夏侯召将她不声不响的托付给了长兄,她觉得失落,所以和夏侯召赌气,不肯将关系告诉家里。夏侯召一切都是听她的,自然只能无奈配合。


    “童童是想做始乱终弃的人吗?”夏侯召语气里带了戏谑。


    木宛童被他这一句话闹得,原本心中尚存的丁点儿恐惧都散了,忍不住笑出来“什么叫始乱终弃!不要乱说话!”


    “那也是不打算负责任,我可能要孤苦伶仃等到老死,也没法有个名分。”夏侯召语气里带了幽怨。


    木宛童忍不住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夏侯召一身甲衣,在一众气势凛然的兵将簇拥下而至,分明没有过多的表情,却让人觉得凶煞异常,宛如地狱修罗。


    她当时怎么想的来着?


    哦,夏侯召一看就是个不好摆布的人。


    现在再看他,外人眼里他依旧凶神恶煞,却在她面前像个孩子,赤诚认真。会想办法逗她笑,想办法让她欢喜,也会闹小脾气,要亲亲才能好的那种……


    木宛童忍不住笑出声,夏侯召手掌掐在她腰上,低低的凑过去问她“你笑什么,是不是打算始乱终弃?”


    “我可没有!”


    “那我们成婚罢!”


    夏侯召的一句话将木宛童所有的思路都打断,绕是夏侯召将这句话同她说过无数遍,她依旧觉得心里滚烫。


    木宛童转过身去,兜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却瞧的清夏侯召认真的神色。她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握了他的手


    “那成婚这么大的事儿,你总得告诉一声我家里人吧!”


    夏侯召便知道她是同意了,脸上绽开笑意,比往日都要真诚和灿烂的一个笑,连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木宛童回身戳了戳他的脸,被他一把抓住手。


    江氏挑了帘子,留出一个小缝隙来打量外头,又生怕夏侯召对阿宛做了什么不轨之事,毕竟她的阿宛生的那样好看。


    只是她越看越觉得惊骇,哪里是夏侯召要对阿宛做什么!分明是阿宛主动对人家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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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军中的战马肌肉紧实, 速度极快, 行进过程又极其平稳, 也不容易受惊, 所以众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广音寺。


    今儿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广音寺人不算多,来此的香客不免惊诧的看着这队浩浩汤汤的人马,杀气凛然, 心中惊悸。


    有个小沙弥迎上来,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眼神清亮的看着看着夏侯召,不卑不亢道“还请施主下马,广音寺内禁止纵马。”


    即便这位施主生的好看, 也不能坏了寺里的规矩,佛祖面前是不能喧哗纵马的,是对佛门的不敬。


    木宛童私下里扯了扯夏侯召的袖摆,示意他不要乱来。


    夏侯召紧皱的眉头这才算松开,将不善的眼光从小沙弥脸上移开, 自己先翻身下了马,方才将木宛童接在怀里。


    “我自己能走。”木宛童红了脸, 贴近他的耳边, 小声道。好在兜帽比较大,将她的脸遮去了一半,旁人也见不到她现在羞窘的模样。


    夏侯召又将兜帽向下替她扣了扣“不许。”老老实实在我怀里待着,别总想着跑。


    小沙弥是佛祖跟前儿清净地里养出来的, 性格单纯,见夏侯召愿意下马,也不再追究,反倒继续和颜悦色,扬起一抹笑来“施主前来可有知会,若是提前知会了,想必是留了房间的。”


    江氏款款下了马车,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夏侯召与木宛童,复而对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小师傅,我们是沈家的,前日派人前来通禀过了。”


    佛家虽不问世事,但到底还是生长在这凡尘俗世。


    沈家名声太响,小沙弥难免有所耳闻,不免的心生敬意,笑容更真诚几分“原来是沈夫人,善哉善哉,师傅早前曾在师兄弟面前说过沈家一门累累光辉。”


    他又见江氏鬓发并不精致,身上的衣裙也多了几丝褶皱,脸色苍白,马车上也是伤痕斑驳,隐约猜测出几分,却也不多说,只是抬手将人迎进去


    “眼下天色已晚,侍奉佛祖不急在一时,夫人好生歇息,明早可在大雄宝殿听经。”


    因着沈家提前来人只会过了,广音寺特意辟出一个小院子来给沈家,由于跟随前来的侍卫仆从死伤大半,所以原本准备的院子稍显空旷了。


    “若是夏侯将军不嫌弃,可随着沈家挤一挤。”江氏客套一番。


    “好。”夏侯召痛快的点头。


    江氏的笑容明显凝滞,她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知道识趣,怎么可能与妇孺同住,夏侯召到底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装傻充愣?


    虽然她对夏侯召及时相救这件事不胜感激,但他一直抱着阿宛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夏侯召选了后头一间通风良好的房间,夏泺将门推开,夏侯召把木宛童抱进去,小心的放在床上,又将兜帽解了。


    木宛童发丝散乱,因着受惊吓而脸色苍白,手心手背都擦破皮了,脸上被箭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鼓起一片红肿。


    夏侯召抬了她的下巴,仔细去端详,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满都是幽深。


    江氏随着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心里暗叫不好,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能贴这么近,赶忙上前将二人隔开。


    她理了理头发“夏侯将军,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改日沈家定会当面拜谢,现在您在一个姑娘家的房间恐怕不太妥当,实在于理不合。”


    有恩必谢,沈家不是没良心的。但你要让我们搭进去一个女儿,恐怕是不太行。


    木宛童眼巴巴的仰头看着夏侯召,水汪汪的眼睛看得他的心都要化了。他随心所欲惯了,当即抬手越过江氏,给木宛童理了理毛茸茸的发,声音柔和,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柔


    “童童好好休息。”


    他抬眼恢复了往日的肃穆,严肃与江氏道“既然如此,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江氏被夏侯召的转弄得眼皮直跳,看着他出了房门,方才吩咐人将门关上,坐下拉着木宛童的手,严肃的看着她“阿宛,你和那个夏侯召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隐约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怎么对劲儿,好像是认识了许久,但阿宛一直在邺城,夏侯召又一直在樊门关,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江氏恍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夏侯召被成帝召回邺城,难不成两个人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木宛童脸上又红又热,忍不住揪了衣摆,既然要坦白,那就……


    她缓缓开口“我和夏侯召……我……”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舅母不是问我有没有意中人,有,那个意中人就是夏侯召……”她说完之后,飞快的将头低下,不敢去看江氏的神色,脸上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眼中水光潋滟,娇艳的宛如三月桃花,江氏是第一次见着她这幅样子。


    兴许是因为夏侯召刚刚救了两人,又因为夏侯召英姿飒爽,生的一副好容貌,江氏对夏侯召的抵触并没有木宛童想象的那样强烈。


    至少她以往江氏会叱责她,让她不许同夏侯召来往,但她低着头等了许久,只等到江氏一声幽幽的叹息。


    没等到江氏开口说话,外面便传来一阵敲门声,丫鬟将一瓶药膏捧了过来。


    江氏不解的看着那瓶药膏,木宛童却瞧着有些熟悉。


    丫鬟见江氏不解,急忙解释“这是一位小将军送来的,说是奉了夏侯将军的命令。还特意让奴婢补充一句,姑娘以往在邺城受伤的时候,都是涂这药膏子,一点儿的疤痕都没留下。”


    江氏将药膏接过来,命那丫鬟下去,疑惑的看了眼木宛童,只见木宛童将脑袋埋在被子里,装作鸵鸟,一副你看不见也不要问我的模样。


    江氏将原本的话噎了回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若是不想说舅母不会强迫你,现在快起来洗漱,换身衣裳,再把这药用了。”


    木宛童这才眼神游离的起来,江氏替她理了理发上的绒花。


    “送去了?”夏侯召头不抬的盯着陵阳的地形图,一面问着夏泺。


    “送去了!”夏泺一直跟着夏侯召,多多少少清楚他的想法,既然今日出现在江氏面前,又那样亲昵的态度对待宛姑娘,恐怕就是存了要跟沈家开诚布公的意图。


    也是,夏侯召他盯着人家姑娘盯了许久,就跟那饿狼扑食一样,怎么会再有多余的耐性去忍耐。


    “将军,这次宛姑娘遇刺,暗卫……”夏泺语气忐忑,分明是在宛姑娘身边儿安插了人保护的,但这次从陵阳到广音寺,实在地势相对开阔平坦,虽然有山坡,也光秃秃的没几棵树用来遮挡,暗卫实在是不好藏,所以就跟的稍微远了些,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既然不得力就换,我要他们不是吃白饭的!连个人都保护不好!”他险些眼睁睁的失去童童,若非及时赶到,恐怕他怀里现在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夏泺噤了声,不再多话。暗卫的职责就是贴身保护,无论什么环境,连人都保护不好,的确是失职,还好宛姑娘今日没出什么大事儿,若是真的出了事儿,恐怕将军能直接将他们生扒了皮。


    夏侯召的换人不单纯是将人简单的替换,原先的那一拨暗卫被挑了手筋,割了舌头,送去做苦力了。


    他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同情心和宽恕之心,就像沈晰和说的,夏侯召这个人不值得深交,同他有了联系,免不得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这次北越做的实在过火了。”夏泺想起这次事件的主谋,不免气愤。


    北越与南齐交战多年,一向的战术就是偷袭,鬼鬼祟祟的从未敢正面与他们接触,像是脚面上的癞□□,不咬人膈应人,这次又将手脚动到了宛姑娘的身上。


    估摸着是在邺城安插了眼线,知道将军看重宛姑娘。这是一步险棋,若是走对了,恐怕将军真就一蹶不振了,樊门关一破,南齐一马平川,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既然手乱伸,那就剁了!”夏侯召声音平静,古井无波,却像腊月里的冰刀子,激得人心里一个激灵。


    既然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干脆剁掉来得利落。


    夜里,丫头将从沈家带来的行礼被褥都铺好便退了下去,江氏更着木宛童今日受了惊吓,打算同她一起睡。


    原本想要趁着根深露重夜探香闺的夏侯召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又站在窗前预备描一晚上的大字。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江氏借着灯光看了看木宛童脸上的伤口,松了一口气“这药当真是极好用,现在已经消肿了,晚上睡觉千万小心些,莫要再碰了伤口。”


    木宛童一身雪白的寝衣,乖巧的点头。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嬷嬷进来同江氏禀报,似乎是急切之事。


    江氏的眉头蹙起,起身披衣,嘱咐木宛童“阿宛,舅母现在有事要处理,你先睡,舅母今晚就不同你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呀!


    ☆、第六十章


    木宛童见她面色凝重, 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便也跟着起身“舅母, 我跟你去一起去看看。”


    江氏严厉的斥责她“你跟着去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净胡闹!不许去, 在屋里老老实实的呆着, ”


    这件事她听了心里都犯膈应,怎么能叫阿宛去,说罢只叫丫头们好生看着木宛童。不许她出门, 这才急匆匆的绾发出门。


    “姑娘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 夫人不想让您知道是为您好。”丫鬟劝慰她,又替她压了帐子,方才退下, 临走时候又忍不住提醒她早些睡,明早还要去听讲经。


    木宛童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小腹。广音寺的房间不如家里的精致华丽,却因着是在佛寺,长期浸染, 说不清道不明的多了几分神圣宁静,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佛香, 也不免让人心神舒缓。


    江氏因着更深露重, 披了件披风,脚步匆匆出了院子。


    只见院子前聚集了许多的人,有寺里的沙弥,有沈家的仆役, 还有单纯来看热闹的。


    江氏不满的皱紧了眉头,低声吩咐“将人带进去,外头看热闹的散了罢,叫寺里管事的也进来。”


    一道身材瘦小的人影被推搡着倒在地上,双臂用粗麻绳反绑,口中也用抹布塞了,灯火下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年纪不大。


    江氏不满的看着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小小年纪竟然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可见品行败坏。


    几个婆子见地上的人不断挣扎,赶忙上前护在江氏身前,不敢让这人近了江氏的身。


    寺里的住持这才脚步匆匆的赶来,面上不禁带了些凝重。住持负责寺里大大小小的杂事儿,难免要选一个圆滑懂得人情世故的,若是个愣头愣脑的,就算他是个得道高僧也难以协调好寺里大小事务。


    众人见着住持,皆是唤了声“圆觉师傅。”


    圆觉冲着江氏道了声阿弥陀佛,手里搓着佛珠,面带歉意。“今日寺中出现如此事端,是圆觉无能,还望夫人见谅。”


    沈家钟鸣鼎食,不说在南齐声名赫赫,就是在其他三国,也多少有些名气,天下学子的心都向着他们。今日沈家的女眷若是在他们寺里出了什么事儿,那唾沫星子就能将他们喷死,恐怕广音寺也会香火颓败。


    “广音寺事务繁杂,圆觉师傅难免有所疏漏,但今日之事也不能轻轻放过,还请圆觉师傅同小妇人一起拿个主意。”江氏极为平缓的说道,目光扫向地上不断挣扎着的人。


    圆觉不禁有些忧愁,他们寺庙自从建立起就没出现过这种事儿啊,这让他这么处理?却庆幸沈家的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并未一上来就咄咄逼人。


    “阿弥陀佛,此事有关贵府清誉,但凭沈夫人做主。”圆觉双手合十,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地上的人挣扎的更加厉害了,不断抻着脖子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些什么,地上的尘埃混着汗水粘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颓然。圆觉不禁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熟悉,踌躇半刻,终究是开了口。


    “沈夫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即便此人罪大恶极,贫僧还是想听他把话说完,沈夫人……”


    江氏点头,示意婆子将那人口中的抹布取下来。


    “沈夫人,我不是有意要翻墙的!”


    地上人一出口清脆爽朗的声音倒是着实让人吃了一惊,脆生生的像是夏天山间流过的叮咚作响的泉水,无比清爽畅快,带了几分雌雄莫辨。江氏心里也免不得有些惋惜,声音这样好听,竟然是个登徒浪子!却也有几分好奇,于是吩咐道


    “打了灯过去,让我瞧瞧他长什么样儿!”


    圆觉听着这声音不免有些熟悉,心里涌起个人来,却又不确定。


    有个身强力健的婆子便将那那少年的头昂起来,拿着灯笼贴着他的脸去给江氏看。沈家的仆役受沈家的教导,都是极为知礼温和的,但这人明摆着翻墙,是觊觎了他们家姑娘的美色,还谈什么客气!


    少年被灯笼强烈的光刺的睁不开眼,忍不住闭上眼睛。


    江氏这才将人看得清楚,少年生的白嫩清秀,好眉毛好眼的,整齐端正,唇红齿白,压根儿就不像是个坏人的模样,看着才十二三岁,与木左珩一般大,脸上带着羞愤的红晕。


    圆觉不禁失声喊了句“宁昭?”


    江氏疑惑的转头去看“圆觉师傅认识他?”


    圆觉这才整理了情绪,恢复了住持的端庄“的确是认识的,这姑娘自幼父母双亡,借住在寺中,平日里帮着寺中做做杂活儿,当做是交了食宿费用,因着寺里不方便长留女客,她便一直以男装示人。”


    “是个女儿家?”江氏吃惊,转头又去看地上的宁昭“好端端的一个人女儿家,你爬什么墙?”


    宁昭尴尬的笑了声,露出一口银闪闪的整齐白牙。


    圆觉看着宁昭长大,也不相信她是来偷窃的,语气里难免带了几丝偏袒“沈夫人,宁昭自小在寺里长大,常年受佛祖教诲,定然不是那等宵小之辈。恐怕有什么难言之隐。”


    江氏疑惑的挑眉“既然圆觉师傅都替她担保了,我再不放人恐怕显得过于蛮横不讲理。”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将人放开,听她怎么说。”


    婆子不怎么情愿的将人解开绳子,宁昭冲着江氏笑了笑,带了几分可爱。


    她松缓松缓被绑的有些疼痛的筋骨,方才从粗衣麻布的衣裳里掏出一沓子字,上头满满当当的写着字,宁昭双手捧上给江氏,带了几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郑重。


    江氏狐疑的将那些纸张接过来,只见上头都是策论诗篇文章,字倒是不错,正正经经的楷书,带了几分自己的风骨。


    “沈夫人,这些都是宁昭所写,还望夫人给宁昭一个机会。”宁昭直直的看着江氏,眼底满是认真。


    她抿了抿唇,其中更带了几分忐忑和不安。


    江氏略微被她打动,便认认真真的去看上面所写内容,丫头将灯凑的更近些,省的江氏伤了眼睛。


    江氏虽然比不上沈晰和等人,是文采卓绝之流,但她江家也是顶顶有名的文人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加之嫁到沈家后,免不得多多少少接触过院里学子的文章,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接连看了几张,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忍不住抬头去看宁昭“这些都是你写的?”


    宁昭忐忑的点头,不知道江氏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没见过沈家那些公子所写的文章,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能不能入了江氏的眼。


    策论内容针砭时弊,并无太多华丽的言语,也没有废话,句句在理,不像是一个姑娘家能写出来的,极为大气。依照江氏来看,西府的那些学子都不一定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她又翻了翻下头的东西,是辞赋,与汉时的风格最为相近,华丽大气,辞藻娟美。江氏将策略与辞赋两相对比,不免的怀疑这是不是一个人所写。


    “你想要个什么机会?”江氏对宁昭大为改观,语气柔和了许多。


    宁昭一听江氏这话,便知道自己是有希望,便急急一拜“晚辈想要一个进沈家学习的机会!还请夫人圆了晚辈的梦!”


    江氏不免有些可惜她是女儿身,忍不住叹道“你即便能去沈家西府学习,将来又能做什么呢?将来也用不上。”


    “夫人,宁昭想要入朝为官!”宁昭眼神明亮,炯炯有神的看着江氏,江氏从她的眼里似乎能见着火光。


    “朝中是不要女官的,就算你女扮男装再像,入朝时候是要验身的,根本瞒不过去。南齐几百年,就没出过一位女官。”江氏幽幽的叹了口气,若这孩子是个男儿身多好,小小年纪便已经有这样的出息了。


    宁昭忍不住反驳“夫人,宁昭觉得此话差异,就算宁昭是女儿身,怎么就不能入朝为官,宁昭偏要成为这普天之下的第一位女官。


    难道女子只能蜗居在内宅相夫教子才算是圆满,凭什么有才华的女子就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宁昭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瞧瞧,女子并不比他们男子差!”


    江氏虽赞叹她的骨气,却觉得她所想的基本不可能实现,想要劝她打消念头,背后却蓦然传来木宛童的声音。


    “舅母,阿宛反倒觉得宁姑娘有骨气,是一件好事,舅母不妨让她试试,舅舅素来爱才,即便宁姑娘是个女儿身,若是当真有真才实学,舅舅也会很高兴的。”


    宁昭回头去看,免不得被木宛童的容貌一惊,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生的这样好看的姑娘,回过神又急忙拜谢。


    江氏见木宛童穿的这样单薄就出来了,忍不住蹙眉,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阿宛怎么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天还有些冷,不知道多穿些。”


    “既然阿宛都这样说了,那舅母便同你舅舅去说说,若当真有真才实学,留下也无妨。”


    宁昭大喜,忍不住跪在地上朝着江氏磕头,又拜了木宛童。


    “姑娘知遇之恩,宁昭没齿难忘。”


    木宛童见她这样郑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知遇之恩,她可当不起,赶忙上前将宁昭扶起来“快快起身,不过宁姑娘怎么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翻墙?”


    说到此处,宁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听说世家大族规矩森严,我若是贸然请见,恐怕会被拦下,所以……所以就……”


    木宛童免不得一笑,脸颊上露出个酒窝。


    好嘛,原本以为翻墙的宵小之辈却成了有志向的才女。


    夏侯召听见外面闹哄哄的一片,一出门看见的就是木宛童扶了一个小白脸的手,还满面笑意,当即醋坛子就打翻了。


    宁昭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不过十三的年纪,竟比木宛童高了两寸。


    夏侯召将木宛童拉到怀里,戳了戳她脸上的小酒窝,沉着脸正色道“不许笑了。”


    夏侯召这个人自带冷场的气质,他一来,原本还算和乐融融的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凝固,没有人敢大声喘气。


    宁昭被夏侯召盯着,多少有些毛骨悚然,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可什么都没干啊!干什么这样盯着她?


    木宛童扯了扯夏侯召的衣角,小声凑过去“她是个姑娘,你又吃哪门子的醋?”


    夏侯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些,却还是握了木宛童的手“就算是女的,你也少碰。”


    江氏对夏侯召这样小肚鸡肠的性格难免有些惊诧,夏侯召无论处于什么身份上,都不该是这副模样,怎么连个姑娘家的醋也要吃?将来阿宛嫁给他,掌控欲太强了,难免会觉得疲累。


    说实话,有些幼稚,江氏原本对着夏侯召就是观摩打量的角度,现在难免有些不满意。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说明他看重阿宛。两相权衡,倒是不知道这算个优点还是缺点。


    江氏不免陷入纠结。


    现在她知道阿宛和夏侯召的关系,才解释的通当初夏侯召为何那样殷切了。又是送璎珞,又是送步摇的,还客客气气的亲自前来阿宛的及笄礼,他们当夏侯召是看上了沈家,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看上了阿宛。


    结束这一场闹剧,夜已经深了。夏侯召夜视能力极好,自然瞧见木宛童脸上的擦伤已经消肿,手上的伤口也精细包扎过,又忍不住叮嘱“明天不要忘记用药,还有,我会去提亲,我等不了了,童童。”


    最后半段话说得格外轻,只有木宛童一个人能听见。


    江氏牵着木宛童回去睡觉,不知道自己该给夏侯召好脸色还是坏脸色,面容难免有些僵硬。


    夏侯召救了阿宛和她,当然是值得感激的,但他又对阿宛动手动脚的,就算是互相喜欢这也不行!哪有还没成亲的男女就这样腻歪的,就算是已经成亲了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昵。


    天色已经太晚,江氏急忙催着木宛童安歇,明日一早还要去大雄宝殿听经讲课。


    第二日一早,木宛童换了一身月白色襦裙,江氏殷切的亲自给她敷了药膏。


    天色还早,广音寺的小和尚送来了早膳,简单清淡,味道却不错。


    有素包子,紫米小馍馍,盐渍豆腐干,还有熬得浓稠的白粥。江氏将白粥朝木宛童面前推了推“外头不比家里,多有不便,阿宛将就将就。”


    木宛童在吃的上头没什么特殊要求,也没什么可挑拣的,有的吃就可。


    只是她有些担心夏侯召,自己不在他身边这么久,不知道他不爱吃早饭这个毛病会不会固态萌发。这样想着,难免有些坐不住,手里的勺子无意识的搅着面前的白粥。


    江氏见她出神,忍不住轻笑“不用担心,饿不着他,我也让人送去给他了一份,省的你还惦记。这还没出嫁呢,就心向着他了。”


    木宛童听见江氏的打趣,面上忍不住一红,心却放下了。


    木宛童知道夏侯召不信鬼神这一说,所以也没想到能在大雄宝殿上遇见他,难免有些惊奇。见他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蒲团上,木宛童觉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夏侯召觉察到了她的目光,转头去看她,木宛童却做贼心虚的将眼睛迅速闭上,一副虔诚模样去听师傅讲经。夏侯召也不拆穿她,只是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他不爱笑,但一笑起来就格外腻人,跟蜜罐子里的糖一样。不少跟着母亲来礼佛的年轻姑娘无意之中见着了,不由得脸红心跳起来。


    夏侯召的确不信鬼神这一说,他觉得与其祈求神佛,还不如祈求自己,何苦要为虚无缥缈的来世苦苦追寻。


    但他现在隐隐想着,若那大殿之上受尽香火供奉的佛祖当真有灵,听得见世人祷告,那他就许愿,下辈子能早些碰到木宛童。


    辰时讲经结束,不少被迫前来的姑娘们昏昏欲睡的起身,见着夏侯召不由得眼神一亮,扭捏的上前意图搭话。


    木宛童抿了抿唇,心里不怎么舒坦,但又觉得自己上前干涉不大好,有失风度,还没成婚呢,就像个妒妇一样,便脸颊鼓鼓的生着闷气。


    夏侯召自然注意到了,他对着那些前来的姑娘不假辞色,退后一步牵住木宛童的手。一副宣誓主权的模样,半句话都不肯同她们说,冷冰冰的教人心生惧意。


    木宛童悄悄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微微露出些笑意,就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那些姑娘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只得一步三回头哀怨的走了。


    江氏方才同寺里的方丈求疑解惑,所以耽搁了些时候才出来,正巧见着这一幕,心里对夏侯召的好感蹭蹭向上涨了不止一点儿。


    洁身自好,不沾花惹草,甚好甚好!


    却还是碍于礼节,轻咳了一声,木宛童听见,慌忙撒开了手。


    夏侯召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出神,上面还残存着木宛童温软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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