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顺帝凭借着一股子疯劲儿, 还是跟北越的使臣谈妥了。
只要北越将夏侯召打下来, 那十三座城南齐都不要了, 白送给北越。
有史以来这还是第一个明明白白说将自己的国土送给敌国的皇帝, 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夏侯召要成亲这件事变的轰轰烈烈, 开始逐层传递开,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 无不有所耳闻。
龚映雪近来被诊出有孕,安心在府里养胎, 温氏指望她给自己生个嫡孙。高满月在龚映雪跟前儿养的不错,性子开朗了许多,没有以前的小家子气了, 龚映雪不是个肚量狭小的嫡母,对高满月算是尽心尽力,求仁得仁,高满月对她也亲近,远超过亲生母亲。
“夫人, 听闻结亲的是沈家的表姑娘,就是广平郡王的女儿, 没想到广平郡王都死了, 她还能有这样好的亲事,就是可怜宛姑娘,那样好的一个人,到底是没能成为正妻……”贴身丫鬟含香给她摇扇, 嘴里不停歇道。
含香与一开始来邺城相比较,多了几分沉稳。
“你可知道宛姑娘是谁?”龚映雪也不恼怒,嘴角含笑。
含香摇头,她只知道宛姑娘是龚氏给夏侯召的妾室,人也宽厚,却不知道宛姑娘的身份。
“宛姑娘就是广平郡王的女儿,是沈家的外孙女,当初她亲自将我送上了花轿。你呀,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意胡说。”龚映雪点了点含香的鼻尖,笑着嘲道。
含香惊讶的张大了嘴,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竟……竟然……”
这样想着,心里替宛姑娘的不忿和委屈都散了,含香心里,那个平成王府里温温柔柔又漂亮的跟天仙儿似的宛姑娘,一定要与夏侯召站在一起才算相配。
“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权势大着呢。”龚映雪嘴里状似无意的幽幽叹了句。
就算木宛童在夏侯召身边儿为奴为婢,回了沈家依旧是金尊玉贵的小姐,何况夏侯召是将人捧在心尖尖儿上的,无论如何也委屈不到木宛童。
夏侯召要与木宛童成亲这件事高稔近来也知道,所以整日失魂落魄的,龚映雪知道他心里有木宛童,却不点破,依旧如往日那般温柔小意。
她想要的无非是宁臣侯夫人的名头,最多在能与夫君举案齐眉,这便足够了,至于夫君心里有谁,都不重要,她总不能将高稔的心剖开,把自己放进去。
温氏对龚映雪的贤惠得体甚为满意。高稔的正妻,就该如此,换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恐怕要出事。
嫁衣自从夏侯召回来就已经开始赶工,聘礼他掏空了私库里所有的好东西,只有木宛童的嫁妆,自打她出生开始,沈家和广平王府就年年往上添,到现在已经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
距离成亲还有三天,木宛童掰着手指算日子,说不出激动还是兴奋,好像二者都没有。嫁给夏侯召是意料之中,计划之内的事情,她并没有什么惊喜之感,但期待多多少少都是有的。
“阿宛,舅母再叫了府医过来给你诊脉。”江氏打了帘子进来,语气担忧的看着木宛童,这几日准备成亲事宜,过于忙碌,生怕木宛童的身子再吃不消,有什么损耗,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半点儿的差错都不能有。
木宛童不免心中疑惑,这半个月里,舅母对她的照顾说是无微不至都不为过,怕她着凉怕她受热,就是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这样悉心的看护,好像她得了什么重病就要不久于人世一样。
她只当做是要出嫁了,舅母舍不得,所以更疼她了一些,但知觉却又告诉她不太对劲儿。
“舅母,我身子好的很,就不用大夫特意走一趟了。”木宛童摇头拒绝,前几日她的确受凉,身体偶有不适,但都已经痊愈,不碍事了,来来回回的折腾实在麻烦。
江氏却在这件事上异常执拗,将欲要起身的木宛童按下去“不行,你听我的,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不就成个亲,怎么就成了非常时期?又不是生了病就不能出嫁一样。但既然是江氏的拳拳之心,自然她也不能辜负,便不再抗拒,点头应了。
府医还是捋着山羊小胡子,语气不急不缓“姑娘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近日温差较大,注意保暖,旁的就没什么了。”
只是抬头与江氏使了个眼色,要她跟出去说话。
“你不要出声,我跟去瞧瞧。”木宛童不顾江氏临走时候的嘱托,掀开身上的薄毯,扬了扬下巴嘱咐苦芽。
每次大夫来诊完脉,都是这样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好像她真就是得了绝症不能让她知道一样,偏舅母什么也不肯说,只说她身子无恙。
“夫人,姑娘的身子你也清楚,没什么毛病,就是体质虚寒,多调养就没事儿了,只是现在非同寻常,要更为精细,不然回头是要吃苦头的。”府医的话依旧模棱两可,江氏偏偏就往旁的地方去想了,她已经笃定木宛童有孕。
“大夫,我们阿宛体寒,生产的时候可会有意外”江氏不免担忧。
“只要调养好了,没什么意外,夫人不必担心。”府医又与江氏交流了一番,这才躬身告退。
江氏看着府医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都怪那个夏侯召,若不是阿宛现在怀孕了,怎么至于这么早就要出嫁。”
江氏的眼底泛起红色,涌出水光,又拿帕子按了按,收拾好了,方才转身往屋里去。
木宛童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她飞快的躺会原本的榻上,将薄毯搭在身上,装作若无其事。
她什么时候怀孕的?她怎么自己不知道?
原来是舅母误会了,所以才将婚期提前,怨不得……
“舅母,府医方才都说了什么?”木宛童状似无意的问道。
“只叫你好好休养,不要劳累,旁的没说什么。”江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木宛童摸了摸肚子,咬了咬唇角,脸上带了几分愧疚和无助,江氏见她这幅样子,猜测她可能要说什么,急忙拦住了“你安心就是,我和你舅舅不会怪罪你,你是我们的心尖肉,我们怎么会怪你,要怪也只能怪夏侯召。”
木宛童张了张嘴,她还没说什么呢……
却只是顺着江氏的话继续试探道“是夏侯召告诉你们的吧……”
“可不就是他,为了娶你,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若不是他说你有孕了,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江氏的语气里满是愤慨,原本对夏侯召积攒起来的好印象没了个七八分。
木宛童的手暗地里紧紧揪住了身上盖着的毯子,只是面色上丝毫不显,依旧是低着头,一副羞愧的模样。
现在她若是说出实情,舅母和舅舅一定会取消婚期,但现在婚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沈家三日后要嫁女儿,若是现在取消,只会让沈家和夏侯召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夏侯召恐怕就是知道她有所顾忌,就算事情败露,他也有恃无恐。木宛童自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夏侯召,也以为夏侯召对她的爱是不掺杂一点多余东西的,没想到她还是看错了。
夏侯召与当初她认识的那个夏侯召没什么区别,只是将自己伪装了,伪装成一副深情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她赌一把,却不知赌的对不对。
虽然夏侯召这辈子会履行承诺,只爱她一个人,但却多了隐瞒。她以往觉得夏侯召不屑于撒谎,至少磊落正直……
江氏安抚了她许久,却见她神色不快,下意识不说话了。
“没事,舅母,我累了,我想睡觉。”木宛童靠在江氏怀里,摇了摇江氏的胳膊,一副小女儿家撒娇的姿态,眼底却湿润了,她将眼泪咽回去,继续若无其事。
江氏摸了摸她的头“困了就睡吧,舅母先出去,晚上想要吃什么?”
“想吃舅母做的栗子糕。”木宛童倒在榻上,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的说着,看似已经困到极点了,实际上是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隐藏起来。
江氏笑话她“栗子糕哪里能当饭吃,想吃留给你做点心。”复又拍了拍她的脊背“睡吧,舅母走了。”
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又带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江氏把人都带出去了。
木宛童趴在榻上一动不动,许久才翻身,仰躺着看向上方,涌出的泪水朦胧了她的视线,串成线的滴答在枕上。
“这个门响的我头疼,改明儿换了罢。”木宛童哽咽着抱怨,又将头转过去。
苦芽脑子笨,想不明白,只是呆呆的点头,想着明儿找人来把门修了。
木宛童的脑袋要炸开了,一面是夏侯召对她的好,一面又是他这次不择手段的欺瞒,欺瞒了她的家人,也将她蒙在鼓里。
虽然本质都是爱她,但这样的爱有些让她喘不动气,让她觉得难受。她这个人较真儿,一点点的瑕疵都容不得,不然当初就不会那样犹豫要不要和夏侯召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还有一章。
珍惜最后一天日万的触手鱼鱼吧!明天她就被外星人绑架去学校了!
☆、第七十二章
樊门关离陵阳不算远, 也不算近, 骑马快的话要一个时辰。
夏侯召心里想着在沈家的小姑娘, 这几日小丫头没给他写信, 他心里想的生疼, 所以赶忙处理完了军中事务,急急忙忙就驾马去了陵阳。
夏侯召的那匹照夜狮子骢身体矫健,肌肉结实, 一扬踢蹬的黄土飞溅。
“这一天天忙忙碌碌的干什么去?巡营不是都巡完了?”方副将皱眉不解。
“你懂什么?将军那是去陪未婚妻了,能不着急?”夏泺嘴里叼了一根刚生的嫩草, 斜眼鄙视方副将。
方副将熊掌一样手拍在夏泺脑袋上“就你懂!光棍一条,还敢笑话老子!”
思索了半刻,也翻身上马, 往军营外跑去。
“你又去哪儿啊?”夏泺叼着草,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
“回家陪媳妇去!你好好看着军营!驾!”方副将给夏泺留下的就是一道潇洒的背影。
夏泺将嘴里的草叶吐到地上“我呸!”老子回头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给你们看看,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嘲笑老子!
夏侯召对沈家的结构一清二楚,沈府西边儿的墙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鲜少有人巡逻, 他将马栓了,一个纵身就翻了过去, 并没有惊扰任何人。
沈大老爷不许他们成亲之前见面, 所以夏侯召只能偷偷摸摸的不敢让人看见。
江氏端了栗子糕来给木宛童,她轻轻搡了搡木宛童的肩,声音轻柔
“阿宛,你晚饭没吃多少东西, 这样可不行。白天时候说想吃栗子糕,舅母给你做了,多吃两块。”
木宛童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心口还发胀,但已经没有白日时候那样的无法开解了。她赌气的想,谁离了谁还不能活?
她从被褥中钻出来,脸和眼眶都是红红的,眼角像是颤颤巍巍轻描的一抹胭脂。
“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阿宛委屈受了怨不得晚上都没胃口。”江氏将手里的盘子放下,赶忙去安抚。
“不是,只是想着马上就要离开家里,我舍不得。”木宛童揉了揉眼角,宽慰江氏,免得她担心。
江氏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谁惹得阿宛不高兴了呢。便递了块儿栗子糕过去“中午就吵着要吃,喏,尝尝,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木宛童就着江氏的手小口咬了,栗子糕入口即化,绵密细腻,甜香的滋味流窜在舌尖,使她半日来的不快都被抛之脑后了。
“还和以前一样。”木宛童声音软软的依偎在江氏身边。
或许是这几日要离家了,所以情绪格外的敏感,动不动就红了眼眶。
“怎么又哭了,瞧瞧这小可怜儿样。”江氏蹙眉,替她擦了眼泪。
木宛童摇摇头,她以前不爱哭啊!就连父王死的时候都没掉一滴眼泪,现在是怎么了?年纪越大,怎么还变得越来越娇气了?
“就是想着,若是离开家里,恐怕就吃不到舅母做的点心了,心里难受。舅母,我不想嫁人了……”
若是方才她说出嫁后会想家是为了安抚江氏,不让她生疑,那现在就是实打实的未离家就开始思家了。
夏侯召一身玄色衣衫,静静的贴在墙角,将二人的话都听进耳朵里。
他不知道木宛童为什么哭,他没有亲人,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只是觉得这种伤别离十分的莫名,童童为什么要为除了他以外的人哭?为什么会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不想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
夏侯召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底幽深不见底,闭了闭眸,才将疯狂压下去,他感到十分的暴躁,童童不喜欢他这样。
松开的手掌里血迹斑斑,是他用指甲划伤的,像是丝毫不觉疼痛一样,他只是甩了甩手,面上恢复平静,心底的躁动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
他一直在向木宛童喜欢的样子转变,尽量收敛脾气,尽量做一个和善的人,尽量去考虑她的感受,尽量变得不像他自己。他觉得,只有这样,童童才会喜欢他,事实证明,他虚假的那一面,童童是喜欢的。
他本来可以继续伪装,伪装的万无一失,伪装成贴心温柔的样子,或许伪装一辈子,他有这个耐心。但是他恐惧于某一天会暴露,会让童童离他而去。那种抽筋洗髓的感觉,他无法想象。
但是现在木宛童会为舍不得沈家而哭泣,会为了沈家的人而感到不舍,夏侯召油然而来的升起压迫感,他讨厌木宛童心里放着别人。他能把木左珩送的远远的,却不能把沈家人送的远远的。
夏侯召想要打造一座黄金的笼子,将木宛童锁在里面,谁都不给看,谁都不给瞧,也不能让她看见别人。
但是这样的话,童童会恨他的啊!夏侯召颓然的倚在墙边。
方副将算是最清楚夏侯召性格的人,他常说,夏侯召偏执又疯狂,想要的东西打碎了揉进骨血里,这样才能放心。这样的性格,是夏侯召狠刻在骨头里的,除非把骨头挖了,才能改变。
木宛童不信,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夏侯召,她不知道,夏侯召为了得到她的心,将这份偏执和疯狂已经深深压制进心底。夏侯召不知道自己还能压制多久,近来情绪反复无常。
当然夏侯召也不知道,在今日木宛童知道自己被怀孕的那一刻,就已经埋怨上他。
过了许久,江氏看着木宛童啃了两块儿栗子糕,方才放心的离去。
她摸了摸木宛童细碎的鬓发“童童早些睡。”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最好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外孙,你外祖母若是知道她要当□□母了,恐怕高兴地什么病都没了。”
木宛童一阵窘然,她肚子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却只能迎合的点头。
外祖母若是知道自己当□□母会很高兴,但不会在外孙女未婚先孕的情况下当□□母高兴,说不定还要气到病情更加严重。
夏侯召也将江氏这句话都听进去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不是说江氏没有告诉童童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召,你完了!童童生气气了!
☆、第七十三章
不过, 应该不重要吧, 童童不会介意的, 童童一定不会介意的……
不多时候, 江氏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
夏侯召一直站在门外, 站了一夜,等到房里熄了灯,等到天蒙蒙亮, 他也一直不敢进去。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玄色的布料湿透, 束好的发上沾着一层蒙蒙的水珠,像是一层薄雾。
眼睫上也沾了露水,他的睫毛长, 一眨眼,露珠就跟着颤抖。
直到院子里开始有下人走动,他才翻墙出去,拂去一身的寒气,打马回了樊门关。
方副将看着他这副样子, 巴巴的捧了姜汤过去。
也不知道是人家姑娘不让进,还是人家沈家把他拦在门外了, 也就夏侯召个死心眼, 一根筋走到头。
他估摸着不能是木宛童,人家姑娘温柔又心软,往常还给手底下的将士们熬汤,怎么会这么狠心让将军在外头站一夜。
夏侯召抬手把姜汤打翻, 淡黄色的液体冒着热气,带着姜的腥辣,洒了一地,搪瓷的碗在地上转了一圈,好在没碎。
方副将将碗收拾起来,细去瞥着夏侯召的面色。
他肚子里墨水不多,只想得到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与夏侯召现在的面色正相配。
眉眼都带着冷戾,浑身像是氤氲着一层黑气,凶煞的很。抬眸转目间都带着戾气,活活能将人劈开。一瞬间,方副将以为回到了一年前,夏侯召没有遇见木宛童的时候。
方副将不敢惹他,只是无声的退了出去,心里纳闷。他出了营帐,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巨响,他招了几个人过来
“改明儿把将军营帐里的摆设都换一遍。”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发了什么疯,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幅模样了。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就是六月的天都没变化这么快的,着实突兀。
夏侯召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童童一定知道他欺骗了沈家的人,也知道他欺骗了她,他苦心经营许久的形象在她心里裂出了一道缝隙。这不是让他难以接受的地方,毕竟童童早晚会知道。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那句她说不想出嫁的那句话,哪怕是玩笑话,夏侯召也不想听,也不敢听。
他心思实际上极为敏感脆弱。不在意的人说千句百句都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一点儿波澜,但是放在心尖的人,就是半句话都足以要他的命。
木宛童清楚他这个性子,所以自从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敢同他说过分开,离开这样的话,生怕刺激了他。
但她只知道夏侯召性格脆弱敏感,心思多疑,却想不到是这样极端的敏感。
成亲的前一日,沈家二老爷沈玉华带着一众家眷回来了。
沈家二老爷也是沈老太君亲生的儿子,只是分家后就搬出去了。照理沈老太爷还健在,不应当分家,但是沈家一众实在是受够了二夫人姚氏的性子,沈老太君也头疼,干脆就将一家子分了出去。
沈玉华一家定居恭城,是个山水灵秀的好地方。
按道理沈二夫人应该是沈老太君精挑细选的儿媳妇,性子上应当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偏偏不是。
姚氏是沈玉华自己看中的,性格刁钻刻薄,也不知道沈玉华看上她哪儿了,当年在的时候,将整个沈家都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姚氏生的一副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桃腮,四十多岁的人来,还有几分颜色,婀娜的不像话。
她带着四个孩子给沈老太君和沈老太爷请安。
姚氏与沈玉华就生了三个儿子,另一个则是她娘家的侄女姚三娘,父母双亡,两个姐姐都出嫁了,这才借住在沈二爷家。
“给母亲父亲请安,给哥哥嫂嫂请安。”姚氏蹲下行礼时,带了几分妩媚风流的刻薄。
明明该是轻浮,却像是长了刺儿一样不好让人接近,一看就不是个轻易能招惹的主儿。
沈老夫人看着她就头疼,免了礼,让她回去歇息。
姚氏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知道沈老夫人不待见她,好不容易借着木宛童出嫁的由头回来看看,可不能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撵出去了,那多没面子。
江氏带着姚氏和姚三娘去垂花厅小叙,沈大老爷则是带着沈玉华和他的三个儿子去了书房。
姚氏拧着帕子,斜倚在石桌上,眼角微挑,有些随意。
江氏早早就习惯了这个弟媳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老毛病,也不挑刺,只让人捧了茶水过来。
“多少年了,老宅子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小辈们却都长起来了。”姚氏状似感叹,让人捧了个匣子过来。
“嫂嫂帮我瞧瞧,这东西给咱们小阿宛添妆行不行?”姚氏亲自将匣子打开,带了几分炫耀的意思。
江氏淡淡瞥了一眼,是一座玉麒麟,上头嵌着八宝琳琅,整玉雕刻,麒麟眼处是一抹天然的红,倒是十分难得。
她隐约记得这是姚氏出嫁时候压箱底的嫁妆,一日要擦上三次,可见姚氏的爱惜。能用来给阿宛添妆,可见一般。
江氏晓得,她这个弟媳人不坏,也热情,就是嘴不好,规矩也不好,事儿诚多,平白的得罪人闹矛盾,当初让分家,对两边儿都好。
姚氏出去过得自在,府里也清净。
“不错,弟妹用心了。”江氏不算冷淡也不算亲热,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姚氏这个性子,是万万不能和她亲热起来的,不然她什么话都能同你说,说实在的,姚氏这个人除了热情大方,就没什么优点了。江氏不愿意同她多打交道,但也不会嫌弃她。
姚氏摇了摇手里的帕子,当做江氏是在夸奖她,拉着自己侄女儿的手同江氏开门见山道
“嫂子,我话就直说了,你看看咱们家大郎、二郎、三郎都没媳妇呢,你随便捡一个,配给我们家三娘成不成?”
沈晰和、沈晰酩、沈晰遥哥仨在这一辈里也排前三,所以姚氏称他们大郎二郎三郎。
江氏眉心直突突,合着你把我儿子们当地里的白菜呢,说挑一个就挑一个
怨不得姚氏这么多年人缘儿依旧不好,就这没脑子的话像是人说出来的?谁家母亲听了这话不得跟你急?
“嫂子,我这侄女儿跟我性情模样都一样一样的,你考虑考虑呗!”姚氏见江氏不说话,又继续道。
江氏心惊肉跳,要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更不能当媳妇了!
“弟妹慎言!”江氏眉头一凛,唬的姚氏闭上了嘴。
“不给就不给,凶什么凶。”姚氏小声嘟囔了一句,江氏听得清清楚楚。
姚三娘看着她们妯娌两个人说话,心里直突突。
没过多一会儿,姚氏就嚷嚷着要去看木宛童。
“弟妹刚到,还是先休息休息,明儿阿宛成亲再看也不迟。她这几日要准备出嫁,实在是累坏了,刚得了空,咱们也让孩子好好歇歇。”
江氏想着,还是别让姚氏去见阿宛了,省的再气着阿宛,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妙。
就算孩子他爹是个混账东西,但孩子还是她第一个金孙,不能出差错,孩子母亲更是宝贝疙瘩。
姚氏撅了噘嘴,倒是没继续说什么。
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当日。
江氏怕起的早了,让木宛童身体不舒服,所以昨夜天未等擦黑就让她躺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刚听见第一声鸡鸣,木宛童就被苦芽连带着刘嬷嬷和江氏等人挖了起来。
姚氏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嘴半刻都不曾停下,偏偏声音还尖锐,闹得她头疼。
“阿宛,我是你二舅母,你记不记得了!我走的时候你才凳子这么高呢。”姚氏趁着木宛童梳头的时候,凑过去跟她说话。
木宛童从没见过这样自来熟的人,要稍微反应半刻,才挂上得体的笑容“二舅母。”
“哎呦,这小酒窝可真甜。”姚氏美滋滋的赞她。
她喜欢漂亮姑娘,可惜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三个儿子,要不是喜欢漂亮女儿,就不会将姚三娘带在身边儿了。
木宛童听人说她的酒窝,笑意不免散了,眼底多了几分落寞,夏侯召以前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不老实,总是喜欢戳她的酒窝。
这么多天了,他也不肯来给她个解释,她不生气夏侯召欺骗舅舅他们说自己怀孕了,但是生气于夏侯召这么多天一点儿都不曾同她说,就算日日来信,信中也没有提到一句。
她生气的是欺瞒,是不坦诚。夏侯召他凭什么擅自决定,什么都不告诉她?
喜婆在给木宛童梳头发,用上好的桃木梳,上头雕刻了精巧的龙凤呈祥花纹。
木宛童的头发过腰,又长又顺,漆黑厚亮,抓一把在手里像是上好的丝绸,凉丝丝的,顺着指缝流水一样滑落出去,光可鉴人。
喜婆一边梳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唱着吉祥的歌谣,语调舒缓,让人安心。
沈家上下张灯结彩,红色的绸子挂满了青砖黛瓦,让这座平日里水墨画成的宅子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热闹了许多。
来往的仆役脚步匆匆,腰间系着红绸,恨不得飞奔,与往日轻声缓步大相径庭。
☆、第七十四章
沈家今日算是高朋满座, 不论远的近的亲眷, 就是沈家教出来的学生, 都足够占十几桌。
沈家桃李满天下, 又一身正气, 广受天下人仰慕,沈家嫁女儿,面子还是要给的。
夏侯召没有亲朋好友, 但将军府前去恭贺的人倒是比名满天下的沈家都要多。
眼见着他起来了,可不各路想要往上爬的都开始来套近乎抱大腿了, 其中自然还有些看热闹的。
至于看什么热闹?
有热闹就看,管那么多干什么?夏侯召的热闹肯定是个大热闹,不看白不看。
将军府原本空荡荡的, 多年已经没有人居住,王野和夏侯召都住在军营里,这么多年过去,这儿险些成了荒宅。
光是将宅子收拾干净,就耗费了不少力气, 不要说翻新装修。
夏侯召在吃穿用度上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能满足生存需求, 差不多就可以了。
但是他舍不得委屈木宛童, 觉得她当配得上最好的,所以耗资千万两,把将军府好好收拾了,更买了不少的仆役婢女。
原本鬼宅一样的地方, 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热闹极了。他觉得吵闹,又觉得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便也就忍过去了。
他不会管家,底下也没有会管家的,府里也没有订好的规矩,所以将军府看着热闹,实际上私下里乱成一瓶,都是新买来的奴婢,谁听谁的话?
但是好在夏侯召性格暴烈,一言不合就拖出去,还算镇得住他们,一般不敢轻易生什么幺蛾子。
木宛童的闺房里人来人往,俱是衣着光鲜,面上挂着喜色,一片环佩叮当,云鬓香影。
喜娘嘴里念着吉祥话,给木宛童开脸,替她描眉傅粉,点上胭脂膏脂。
木宛童平日里不怎么上妆,最多只简单的描个眉,这一套繁琐的程序下来,脂粉呛得她咳嗽,腰也坐得酸了。
“姑娘可真好看。”喜娘替木宛童上完妆,退后一步去打量,不免发出一阵惊叹,她当了几十年的喜娘,打扮过无数个姑娘,就没见过比木宛童更好看的新娘子了。
镜中的人儿一身红色亵衣,未换上嫁衣,头发先用横簪简单的绾了。小脸瓷白细腻,像是刚出锅的糯糍团子,眉线舒展细细两颦,眼如两汪碧水。
江氏和姚氏免不得觉得骄傲,这样好看的姑娘,可是他们家的。
喜娘又在木宛童额间点了牡丹花钿,更显得娇艳。
嫁衣共七层,好看是好看了,只是里三层外三层套下来,难免笨重,尤其是六月的天,闷的人要出汗。
木宛童穿着嫁衣,行动不方便,江氏便端了碗面喂她,里头卧了个荷包蛋。木宛童不爱吃蛋黄,江氏便只捡了蛋清给她吃。
窗前的沙漏滴滴答答的滑下细沙,离上轿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原本房间里乱哄哄的人也散去了,只剩下几个交好的夫人。
房间静悄悄的,木宛童看了一眼沙漏,吃着吃着就忽然掉下眼泪来。
江氏赶忙用帕子给她擦了,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哽咽“好端端的,我不哭了,你偏又开始哭,大喜的日子,不能哭。”
木宛童抱着江氏的腰摇头,喊了声“舅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咱们阿宛嫁过去是享福的!都别哭了!你们哭得我头疼。”姚氏捏着帕子缓和气氛,她要是有个闺女,一定欢天喜地的把人嫁出去,怎么还哭上了?
木宛童现在心里乱成一片,脑袋里也是混沌的,只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谁劝也劝不动,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出来。
距离上轿还有半个钟头,喜娘们赶紧又替她补了妆,将哭得红红的眼角都用粉遮起来。将那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她的头上。
珍珠宝石,金玉琳琅,满满当当的镶嵌在冠上,掂量在手里都觉得沉,不说戴上了。像是一块儿大石头压在脑袋上,动都不敢动。
喜娘捧凤冠的时候,眼睛尖的扫了一眼,发现那凤凰有九尾,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话也不敢说了,手脚却更加麻利起来。
成亲这样的大日子,木左珩是一定要回来的,他明显的黑了,也瘦了,但看着更精神,像个大人了。
“这番游学体验如何?”沈大老爷抽空还不忘问问外甥的游学经历。
木左珩早就编好了腹稿,圆满的糊弄过去“甚好,我见着了与邺城不同的山川河流。”
“什么时候走?”
“将姐姐背出门就走。”
沈大老爷惋惜“怎么走的这样着急,也不多留几天?”
“早早就与同好约定了,明日启程去下一个地方,所以不便停留,能见着姐姐出嫁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套话在木左珩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直至他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坦然说出。
沈大老爷不再说话,好男儿自在四方,倒是不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新娘出嫁,脚是不能沾地的,要家里的兄弟将人背上花轿,原本木左珩不回来,这件事便由沈晰酩来做。
依照年龄长幼,原本应当是沈晰和来做,只是他自觉是个鳏夫,不吉利,便推辞了。木宛童不信这些,却拗不过沈晰和。
夏侯召是第一次穿红衣,本就生的艳丽,这红衣衬着更愈发觉得妖异,就连方副将就小声嘀咕了句“额滴乖乖亲娘。”
心里有话却不敢说出来,若是夏侯召是个女儿身,必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方副将好歹是个成过亲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经验,所以夏侯召将他叫过来了,虽然不一定是什么有用的经验,但聊胜于无。
夏侯召第一次态度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生怕将一身喜服蹭皱了,只敢挨着一个边边儿坐,皱着眉头听方副将口若悬河。
天刚大亮,他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出门的时候左脚拌右脚踉跄了一下,幸好眼疾手快扶了门框,面上不教人察觉丝毫的窘迫。
方副将只敢在心里暗暗笑话,平常看着冷若冰霜的一个人,到了成亲时候还不是成了个怂包。
他眼睁睁看着夏侯召同手同脚上了马,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门前往陵阳去了。
方副将一瞧时辰,急忙就要追上去“时候还早呢,得再过一个时辰才出发!”
夏泺骑着马在方副将面前绕了一圈,笑着调侃“你娶媳妇你不着急?”
说罢便纵马追上队伍。
方副将吃了一嘴的土腥,朝着地上呸了两口。相当年他成亲的时候啊,家里穷,还是雇了个驴车将媳妇娶回来的。
都听说沈家今天嫁女儿,陵阳的百姓全都蜂拥出门凑热闹,沈家上一次嫁女儿还是快二十年前的事儿了,这次又声势浩大,不知道是怎样个光景。
衙腰系红绸,站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新郎官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都朝着城门方向去看。
他们除了壮观说不出什么旁的形容词,几百人的队伍长的像条龙,蜿蜒着,吹吹打打的缓慢走了过来。
迎亲的马匹都是战马,一个个威风凛凛,肌肉线条流畅,神采奕奕,马鬃用红绿色的丝线变成小辫,总在一起,马鞍镶嵌了金银,只晃得人眼睛疼。
凤辇是十八人抬的,若不是陵阳的街道足够宽广,想必都容纳不下。
以红黄为主色,紫檀为主料,辇周围罩着一层红色一层黄色的垂幔,辇柱雕刻了龙凤呈祥,又以翡翠和红宝石做眼睛,四角坠着金铃,摇曳间叮当作响。辇上是一双龙戏珠,龙身雕刻的鳞角须尾纤毫毕现,珠子是东珠,圆润莹泽。
百姓们已经顾不得打量后续,只顾着抢夺地上的铜钱。
夏侯召财大气粗,旁人迎亲时候向周边撒的都是鲜花瓣,他撒的是银锭子和铜钱,且不计数量。
银锭与铜钱用红色丝线缠绕了,一把扬在空中,远远比花瓣来的好看好听,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
就算被银锭子砸的头上鼓起了包,百姓也甘之如饴,这可是第一次被钱砸中,一辈子能让钱砸几次?
“新郎官来了,来了!”苦芽今日也是一身水红色襦裙,兴高采烈的跑进来通禀。
房内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看看胭脂够不够红?”
“凤冠呢,歪没歪?”
“七宝团扇呢?扇子呢?”
“……”
分明方才都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又不免慌乱和怀疑,生怕再出了什么差错。
“扇子在我手里呢……”众人翻箱倒柜开始找扇子的时候,木宛童扬了扬手,从袖中露出一截雪腕,示意她们,语气中带了几丝无可奈何。
她没有涂丹蔻的习惯,但是今日成亲,还是被抓着涂了指甲,大红色的丹蔻,衬着雪白细嫩的手指,娇柔的不可思议,恨不得让人揉搓在手心里。
“祖宗呦,小心些,别弄坏了!”
木宛童闻言无奈的点点头,将扇子遮在自己面前。
木左珩进来的时候,木宛童眼睛一亮。
“姐姐,我送你出嫁来了!”木左珩唇角带笑,眼底却有几分湿濡。
“报!北越大军距樊门关仅剩不到三里!”热闹的氛围里忽然插进高亢的一句。
☆、第七十五章
熙熙攘攘的厅堂, 原本充满了恭贺逢迎与爆竹炸开之声。
木宛童用七宝团扇遮了脸, 木左珩沿着地上铺就的将她背出去, 长长的裙摆迤逦拖地, 划出一道柔美的弧线。
正欲跨出正门之时, 忽闻身后响起一阵马蹄错乱之声,有一风尘仆仆的传信兵翻身下马,跪地抱拳, 满脸焦急的冲着夏侯召道“报!北越大军三十万距樊门关仅剩不到三里!”
琴瑟锣鼓之声骤歇,众宾客也面面相觑, 私下里小声的议论着。
他们都在猜测,这样危急的情况之下,夏侯召是先去平乱还是先迎亲。
“当然是先平乱了!媳妇就在这儿跑不掉, 樊门关失守了可了不得!”
“也是,沈家女哪里比得上一座城重要!”
“不一定吧……万一……万一中途离开惹恼了沈家……”
“沈家素来深明大义,自然不会因私废公。”
“沈家这表姑娘可真是可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成亲关头……”
一众人摇头叹气, 几乎笃定了夏侯召会丢下新娘子披甲上阵,樊门关是夏侯召的根基所在, 一旦失守, 后果不可估量。
木宛童握着团扇的手紧了紧,左手忍不住抓上木左珩的衣裳,这些人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抬眼直直撞进夏侯召的幽深的眸子。
许是因为今日成亲,又穿了一身红衣, 所以夏侯召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和,眉眼都带了三分春风。他也在看着木宛童,眼睛一错不错,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木宛童死死揪着木左珩的衣裳,看着夏侯召的眼睛,那句“你去平乱,不要管我。”这句话始终说不出口,动了动唇,终究只是敛下眸子。
若是依照大义来说,她应该告诉夏侯召别管她,樊门关重要,但若是夏侯召真正为了樊门关转身将她晾在这儿,她多少有些意难平。
木左珩浑身也紧绷起来,一只脚踏出了门槛,另一只脚始终不知该缩回来还是放出去。
最后,木宛童终究是将扇子往下扯了扯,露出整张脸,眼神坚定的看着夏侯召
“你回樊门关去,那里需要你。”
樊门关除了会打仗的军人,还有数以万计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樊门关被攻破,将是血流成河。那里的百姓需要夏侯召,将士们也需要主帅,她不能因为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委屈,而舍上万千人的性命。
宾客之中有称赞木宛童高义的,也有对此嗤之以鼻的,认为她只是借机谋求个好名声,毕竟夏侯召无论如何都是要走的。
夏侯召只是抬了抬手,让他们继续。琴瑟之声又不绝于耳。
他上前,主动跨过沈家的大门,将木宛童接进自己的怀里。他要这 江山,无非就是因为木宛童的一句话,她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所以他开始及笄钻营,想要逐鹿天下,给木宛童想要的安定。
在他的心里,樊门关算不得什么,里面的百姓也不算什么,就算天下人都死在他面前,他眼皮都不会颤一下。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所爱的人。
夏侯召与木宛童正是两个极端,一个冷情到了极点,一个温暖到了极致。
天旋地转之间,木宛童下意识环住了夏侯召的脖子,团扇遮住的脸也暴露在众人面前,不由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娶你,不是让你受委屈的。”夏侯召贴近木宛童的耳畔,声音不算轻,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木宛童偏过头去,脸上微微泛红,本就是略施粉黛,根本遮不住她的羞赧。她抬手将七宝团扇又遮在脸前,头上凤冠珠翠碰撞之声异常悦耳。
夏侯召亲自将人放入凤辇,队伍依旧照着原来的速度不缓不慢的绕城了两圈,方才出了陵阳,往樊门关返回。
“怨不得夏侯召执意先成亲呢,你看看那样个美人,你舍得将人丢下?”
“啧,没看出来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
那些人继续议论,全然没有了方才猜测时候的笃定,夏侯召的行动彻彻底底让他们打了脸,生疼生疼的。
姚三娘看着迎亲队伍离去的影子,还有咱们抬也抬不完的嫁妆,狠狠揪了自己手里的帕子。
她听见夏侯召方才说的话了,这样俊美的男人,这样深情的话,她又是那样的权势滔天,如何让她不心动。
可惜自己遇见他的太晚,不然就不会有木宛童什么事儿了。如果她能早些遇到夏侯召……
姚三娘自认姿色不俗,性格又温顺讨喜,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这样的。如果不是她遇见夏侯召的太晚,那现在凤辇上坐着的人就该是她了。
她不甘的想着,面上却不敢有一丝的妒忌和不满。
凤辇极为宽敞,就算坐十个八个人都不成问题。中间放了一尊赤金三足香炉,里头的熏香袅袅娜娜。
四角坠着的金铃铛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能清楚的听见外面百姓的欢呼,还有铜板洒在地上的声音。
夏侯召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队伍依旧不疾不徐的缓慢前进,辇被抬的稳稳当当。
夏侯召早就知道北越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安生,所以将方副将留守在樊门关了,所以他不用太过着急。毕竟什么都不能阻挡他娶媳妇,他想了这么久,心心念念才等到的这一天。
到了樊门关的将军府,天已经擦黑,夏侯召亲自将人抱了入礼堂,引起观礼众人的惊呼。
木宛童就算对夏侯召还有气,也被他临走时候那一句话给浇灭了“我娶你,不是让你受委屈的。”这大概是她听过最让人感动的一句话。
她暗地里伸出素白的小手牵了牵夏侯召的衣袖“我们快一点。”快点结束,你去带人击退北越。
夏侯召脖子一直到耳根子都红了,他会错意了,以为木宛童是想早些洞房,想想就让人激动……
他牵住木宛童细软的小手,依照规矩完成了一系列繁琐的礼节。
宽大的喜床上,喜娘将二人的衣摆系在一起,待到喝过合卺酒后,方才将床帐子压了,退了出去。
夏侯召想要同木宛童说说话,却见她放了扇子在床榻上,开始伸手解两人衣摆处打的结。
“你做什么?”夏侯召按住她的手,这个不能解,象征永不分离。
木宛童抬眼看着他,眼神清澈,丝毫不掺杂质,看得夏侯召欲念一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你不要管我了,北越大军压境,你……”
她头顶忽然一松,脖子顶着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就没了。
夏侯召掂了掂手里的风光,将它往地上一扔,清亮的一声脆响,凤冠上的珠翠散了一地“什么东西,这么沉!”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和狠厉,探手替木宛童揉了揉脖子“疼不疼?”
木宛童抿了抿唇,斜眼看了地上有些零碎的凤冠,好好的东西,挺贵呢,你说摔就摔了。
“心疼了?”夏侯召凑过去,几乎贴着木宛童的脸。“心疼了回头再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他抬手将木宛童头上固定的簪子拔下来,一回生两回熟,这次他拆的无比顺利。
木宛童一头柔顺黑亮的青丝就尽数散了下来。
木宛童偏过头去,隐约觉得今晚的夏侯召似乎与往常不一样,多了些难以描述的东西,她说不上来……
像个流氓,流里流气的,还有几分不常见的疯狂和压抑,好像有什么在涌动。
床帐外摇曳的红烛透过来,为昏暗的床榻添了几分光亮。
红纱层层,显得分外暧昧。
“有点。”她点头,又推了推夏侯召“你怎么还不走?”
夏侯召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呼吸不畅“你让我去哪儿,今晚洞房花烛夜。好好的不陪新娘子,我去吹冷风,站墙头上打仗我又不是傻子。”
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但是“但是北越派来了三十万人马。”
木宛童认认真真的说道,面上带了担忧,夏侯召也跟着神色认真的点头,手却悄无声息的替她解了腰带。
“ 你知道北越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派人来吗?”夏侯召吧嗒一声将她腰带扣解开,声音细小的微不可闻,不细听如同外面的烛花爆了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诚心是来恶心我的,在我成亲的日子派人来,不是恶心我是做什么?别说三十万,就是五十万,一百万,樊门关也挡得住。”夏侯召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阴恻恻的。
木宛童松了口气的同时往后缩了缩,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解开大半,而夏侯召还穿戴整齐,衣冠楚楚。
“你别靠这么近,咱们说说话……”关键时候,木宛童怂了,她兴许料到了一会儿会发生的事,她有几分害怕。
“好,说说话,不如我们说说童童不想嫁我这件事?”夏侯召将木宛童的腰带绕了几圈,缠在她的手腕上。
“我没说过,你听谁说的?”木宛童歪头想了想,丝毫没有印象。
夏侯召轻轻咬了一口她水润的唇,将唇上的膏脂蹭到了自己的唇上“你说我听谁说的,我自己听见你说的,就在你院子里,你同你舅母说的……”
木宛童刚想说话,就被他按着脑袋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晋江上就一章,可以围脖上见一章,其实还是两章啦!(但是阔能稍稍晚一些,第一次写,羞耻)
围脖:晋江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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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夏侯召抱着怀里娇软的人, 才有种真正拥有了她的切实感。兜兜转转这么久, 他终于把这棵小白菜给拱了……
他撩了撩木宛童散在脸上的发, 摩挲着她细嫩光洁的脸蛋, 轻声喃喃, 眼底是不可见的疯狂和晦暗
“童童,你是我的了……”
他将木宛童的发与他的绑在一起,夏侯召的发较木宛童的更为粗硬, 融在一起,莫名有种归属感。
又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将二人绑在一起的发裁断,小心的收进一个黄花梨雕花匣子里。
他低头吻了吻怀里昏睡的人儿,被褥外露出一截雪白肩头, 上面布满青紫的吻痕,夏侯召欲念一深,将被褥又向上拉了拉,把人贴在怀里紧紧抱着。
木宛童醒的时候,觉得除却脑袋, 哪儿都不是自己的了,从上到下都如散了架一样, 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尤其是身下,麻木没有知觉。
床幔被从外挑开,她以为是苦芽,便顺手接了递来的水, 却忽的听闻一声轻笑,抬眼却见是夏侯召。
木宛童动作顿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一样。昨夜的意识渐渐回笼,才记起自己已经出嫁了,而且……
她第一次这么急切的用被子将自己藏起来,脸上通红。
“童童,闷坏了。”夏侯召凑过来,将被褥剥开个缝隙。
“北越的大军击退了吗?”木宛童头脑清晰了,想起昨日北越三十万大军压境。
夏侯召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发“都是一群纸老虎,刚调兵遣将,他们就都退了。”
所以夏侯召猜测的不错,北越昨日就是因他大婚,所以派兵前来膈应人的。谁成亲遇上这种事儿,不会被败坏了心情?
如果夏侯召再沉不住气些,抛下新娘子去调兵,看见的恐怕只能是北越人马撤退的身影,还得罪了沈家,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威名赫赫的夏侯召就会因此沦为笑柄,贻笑大方。
夏侯召没有父母,他对那对死去的爹娘也没什么感情,府里连牌位都没摆一个。
木宛童不需要早起去见公婆,所以格外轻省。
木宛童洗漱后换了一身高领的襦裙,将脖颈上的痕迹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是白玉样的耳垂上带着红痕和齿音,眉眼也比平常多了几分清媚,旁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本该是苦芽题她梳发,却被夏侯召赶了出去,他环着木宛童亲自替她绾发。
苦芽憨憨的一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木宛童给她打着手势,让她不要担心。
木宛童从来没相信过夏侯召的手艺,过年时候剪的窗花,包的饺子,还有系的丑丑的披风。
果不其然,木宛童的预感是准确的,夏侯召忙碌了许久,才将玉簪斜斜的将头发吊了起来,看起来歪歪斜斜松松垮垮,好像马上就要散开一样。
木宛童耐着性子看他摆弄自己的头发,夏侯召虽然眉宇间带了些忧愁,却还是兴致勃勃,格外认真。
“把头发束起来就好了。”眼见着日上三竿,木宛童看着自己的头发还是没有丝毫的进展,便忍不住握着他的手指挥。
两个人从昨天就没正正经经吃过饭,说不饿是假的。
夏侯召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嫌弃我?”
“可不就是嫌弃你!我饿了。”木宛童言笑晏晏的看着他,语气和眼神里倒是没有丝毫的不满和嫌弃。
夏侯召握了握她细白的手指,便取了一条紫色的丝带,将她的发拢在背后,柔顺的青丝光可鉴人。
他捻起一缕发,轻轻印上一吻,比往日都多了几分缱绻温柔。
木宛童通过镜子瞧见他的动作,脸漫上红色,好像她从昨晚开始,脸红的次数就格外多。
木宛童眼尖的看着夏泺在外晃悠,似有要事禀报。
她推了推夏侯召“你去瞧瞧,别耽误了正事。”
新婚燕尔,夏侯召当然是陪着娇妻,何况他向来随心所欲,天塌下来的大事在他那儿都不算大事,只有木宛童算。
“用完早膳再说,不急在这一刻。”夏侯召牵着她的手吻了吻,将人带出寝房。
木宛童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密,急忙缩了缩手,却被牵着丝毫抽不出来,夏侯召冲着她一笑,其中包含了些许意味,不甚明朗。
似有些疯狂,幽深,木宛童再一眨眼,便只剩下坦诚,好似方才所见只是错觉,她按了按胸口,心有戚戚。
复又握紧了夏侯召的手,摇了摇头,兴许是自己看错了,她怎么能那样想夏侯召。
夏侯召低头看了眼二人紧握的双手,散下的发垂出一片阴影,将他的表情遮掩,有些晦暗不明。
他近日的情绪极为不稳定,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只是在木宛童面前,尚且伪装的良好。
夏侯召替她夹了一个蟹黄包递在嘴边,皮薄晶莹,透着微微的橙黄,小巧玲珑的一枚。
木宛童咬了咬唇,见私下无人,便张口咬了一口,里面橙黄色蟹黄包裹着汤汁就淌了出来,她本想用玉箸接了来,却被夏侯召一口填进了自己的口里。
她噎了一下,继而若无其事的喝了口汤,下意识理了理发鬓,却发现有一缕头发短了一截,她疑惑的抬眼去看夏侯召,用眼神询问他。
夏侯召轻咳了一声。趁着人睡觉,偷偷剪头发绑在一起这件事,毕竟不怎么光彩,便默不作声的替她又夹了一枚虾饺,低头不语。
木宛童见他表情,便知道事情与他有关。
“童童,我们一会儿出去逛街罢,你是不是以前没有来过樊门关。”夏侯召捻了捻手指,忽然开口道,听闻新婚夫妻总要逛逛街去增进感情什么的。
木宛童迟疑,想起门外还站着的夏泺“今日还是算了罢,夏泺还等在外面,正事要紧。”
夏侯召的面色忽而又沉了下来“那便改日罢。”语气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只是握着玉箸的手微微收紧。
童童不想同他逛街,是不是根本已经开始厌烦他了,不然也不会说出不想出嫁那番话,如此想着,他的血液开始躁动翻腾,暴戾嗜血的因子又活跃起来。
吃过饭后,用清茶漱了口,木宛童又神色疲惫的歪在美人榻上,手里捏着一件尚未完成的衣裳,玄色布料,以金线锁边,与夏侯召平日的风格相似。
夏侯召淡淡瞥了一眼,生怕自己自作多情,只是扫了一眼又一眼,目光都快要粘在衣服上头了。
木宛童抬眼看着对面坐的端端正正的男人,揉了揉酸痛的腰,蹙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夏侯召闻言,干脆与她坐在一起,伸出大掌替她揉了揉腰“巴望着我走?恩?”
不得不说,夏侯召力道正好,木宛童的酸痛被稍稍缓解,至少比自己揉腰来的舒坦,她抬手将尚未做好的衣裳照着夏侯召比量了比量
“没赶你走,你不是有正事吗?怕你耽误了。”她顿了顿“你抬手,我瞧瞧大小如何。”
“给谁做的?”夏侯召不怎么配合,脸也拉的老长,给沈家那几个表哥做的,做什么要照着他身上比量?
“除了给你还能给谁做?只是我手艺不好,这件衣裳半个月前就开始着手了,至今只做了一半。
回头穿在身上,他们问你哪个蹩脚绣娘做的,你千万不要说是我。”木宛童语气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依照传统,未婚妻的确是该给未婚夫做一套衣裳的,只是木宛童自小教养惯了,除了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不常碰,只是做做样子,所以格外困难。
衣裳是给自己做的,这对夏侯召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他亲了亲怀里人儿的额头。
木宛童笑着往后躲了躲,她以往怎么没有发现夏侯召有喜欢亲人这毛病?今儿一大早起来,从上到下都啃了多少口了?
“你这样耽于美色,我是要被叫祸国妖姬的。”
两个人闹了一阵子,也就木宛童心里还想着正事,忍不住提醒。
“我倒是想从此君王不早朝,就看你给不给我机会。”
“这机会是不给的。”他不要脸,自己还想要脸。
六月里多晴天,阳光也不算强烈,从支起的窗内透过来,柔柔缓缓的,不疾不徐夹杂着微风与栀子花的清香。
夏侯召生的好看,尤其这样认真深情看着她的时候,尤其让人沉沦,木宛童好久此从夏侯召的脸上回神,不好意思的错开眼眸,没话找话
“你在外面种了栀子花?”
“以前听你说喜欢,便在外头种了一棵,你说种多了香气过于浓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便只种了一棵,现在还开得好。”
以往在平成王府的时候,两个人夜里睡不着,总是会对着聊天,木宛童曾说她闺房的院子里种了一株白栀子,风沿着窗口溜进来的时候,满室飘香,他这才暗暗记下了。
木宛童听他的话,呼吸一滞。得,本来想聊点儿别的分分神的,结果他什么时候这么会说情话了,弄得她心里又开始泛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围脖福利,至今没缓过来,今儿怎么写怎么不对劲,又落枕了,我太难了QAQ
☆、第七十七章
“我将夏泺留下了, 若是有事你叫他就可。”君王倒是想不早朝, 可是妖妃不同意。
夏侯召叹了口气, 他争这个江山, 就是为了养活妖妃, 结果妖妃想要把他推出去做个明君,真是太难了……
木宛童见他心不甘情不愿,干脆强忍着羞涩, 跪坐起身,吻了他的下巴, 又弹回原处。
“好了,你该走了……晚上等你回来吃饭。”
夏侯召从来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但是夏侯召却愿意为她改变,将这天下装进胸怀里。
夏侯召这才摸了摸被她吻过的地方,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不管虚情假意也好,虚与委蛇也好, 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这便足够了。
夏侯召从来不肯将自己的内心深入剖析, 木宛童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所以单方面的误会就变得越来越深。
“将军!”夏泺见夏侯召总算出来了,急急忙忙跺了跺脚迎上去。
都知道新婚燕尔,若是不有急事,怎么可能现在来打扰他?但是将军也太不紧不慢了吧!
“怎么了?跟天塌下来一样。”夏侯召踢了一脚夏泺, 心情不悦。
“白曜听说北越军队昨夜在樊门关溜了一圈,却没肯救他,现在寻死觅活呢。”怎么说也是北越的三皇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这不就是和北越结仇了?
“寻死觅活死了吗?”夏侯召勾唇玩味一笑,语气阴寒,让夏泺不寒而栗,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没……没呢……”怎么可能就让人死了。
“既然没死那正好,拿他的头来祭旗!”夏侯召的笑意忽然收敛,抬了抬手,将腰上的破军系牢。
他眼神淡漠,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夏泺却知道他并非玩笑,登时浑身一个激灵,压低声音不确信的又喊了他一声。
却见他依旧头也不回的出了门,便知此事并无悔改余地。所以夏侯召这是想和北越撕破脸开战了!
“但是南有南齐,北有北越,现在与北越撕破脸,压力实在太大,若是两国联手,恐怕樊门关危矣。”夏泺在背后冲着夏侯召喊道。
“那你以为现在两国没有联手?”夏侯召头也不回,只是淡淡的扔给夏泺一句话。
夏泺一句话说不出,只看着夏侯召的背影逆着光,越来越远,却走的异常坚定,眼底不由得升起湿润,抿了抿唇,转身看着院子里那棵栀子花。
夏侯召啊,不愧是他最敬佩的人,无论多么难的处境,他从来不会感到害怕和压力,情愿用命搏一条生路。
木宛童对着手里的那件衣裳又犯了难,只又缝了个袖子,就将衣裳放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绣完。
“姑娘……”苦芽笑嘻嘻的端着一碟子糕点进来,却被刘嬷嬷纠正“现在该叫夫人了。”
“哦哦……夫人……”苦芽不见恼怒,又急急忙忙的改口“夫人,这是沈夫人临走时候让奴婢带上的,她怕您想家,说您最惦记这一口儿。”
是一叠栗子糕,昨天一日颠簸忙乱,没碎也算稀奇。虽然不如刚出锅的新鲜,却依旧美味。拇指大小的点心,印着繁复的花纹,不知道江氏是多早就起来做的,恐怕天还黑着就进了厨房。
原本木宛童还没想家,见了这栗子糕反倒开始伤感,嘴里却还安慰自己“好在离得近……”
“夫人别难过,马上三朝回门,就能见着沈夫人了。这两边离得又近,将军也疼您,若是想了,随时都能回去看看,苦芽这孩子不会说话,您别忘心里去。”
刘嬷嬷原本是不同意木宛童与夏侯召的,总觉得二人不搭配,但既然现在都成婚了,总不能和离。
秉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想法,刘嬷嬷还是愿意促进两个小夫妻感情的。
她对这桩婚事有再多的不满,也记得自己是个奴才,万事以主子为重,不敢再妄加干涉。
木宛童看着苦芽,忽然想起件事儿来。早前她觉得苦芽这名字不好,听起来便苦兮兮的,想着给她改个名儿,但碍于自己不是她正经的主人,所以不好干涉。
方才同夏侯召商量了,他是但凭她做主的,便想着把苦芽的名儿改了。
木宛童略微沉吟“芽芽,你姓什么?”
“奴婢姓苗,夫人是要给奴婢改名字吗?”苦芽依旧笑嘻嘻的,像是从来不知道烦忧。
木宛童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你就这个机灵,想叫什么名字?”
“夫人爱吃板栗糕,要不奴婢就叫板栗糕好不好?夫人最爱奴婢了!”
刘嬷嬷笑的前仰后合,木宛童也掩着唇。
“小傻子,哪有人叫板栗糕的?”木宛童揪了揪她胸前的小辫子。
“你这话叫将军听见了可不得了,他会揪着你的小辫子把你扔出去的。”刘嬷嬷打趣她。
“那我叫什么?人家就想叫板栗糕!”苦芽似乎苦恼。
“那叫栗栗好不好?你这丫头总想和板栗挂上钩,干脆就叫栗栗,我也不必费心给你想名字了,今后觉得不好听可不许换。”
木宛童将栗栗额头的发拨开,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头发长了,回头或是梳上去,或绑上去。”木宛童端详了栗栗,柔声道“省的看不清路。”
“好啊,以后奴婢就叫苗栗栗了!嬷嬷,好不好听?”栗栗欢喜的看着刘嬷嬷。
“好乖好乖!嬷嬷一会儿把你的头发给你梳上去。”刘嬷嬷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单纯又可爱的小姑娘,没什么心眼儿,还喜庆,她没有女儿,所以便将栗栗当做自己亲生女儿了。
“夫人,将军临走前叫我给您的!”夏泺不好进内室,木宛童便在外间见了他。
夏泺还是去年那个一笑就连阳光都灿烂起来的少年,笑嘻嘻的将一大串钥匙交给栗栗。
那钥匙沉甸甸的,栗栗个傻姑娘没接住,险些掉在地上,夏泺眼疾手快,替她托了一把。
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声音不算小,木宛童抬眼扫视,都是些生面孔,大概是府里后买进来的。
木宛童皱了皱眉,不怎么看好,实在是没规矩。刘嬷嬷脸上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明显也带了不赞同之色。
栗栗脸上红了一片,她虽然心性单纯,但也听得出是嘲笑。
夏泺笑意收敛,抬眼扫视了房内的众人,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笑声断断续续的才算收敛。
“夫人,我们这些大男人粗枝大叶,也不精通内宅之道,府里的下人大多没规矩,将军什么性子您也晓得,今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得倚靠您了,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夏泺无不认真道,夏侯召与木宛童是他一路看着走过来的,从邺城道樊门关,他把木宛童进一步推向夏侯召,想要有个真正温柔的女子能好生对待夏侯召。
栗栗呆呆的看着夏泺,眼底满是崇拜,她若是由一天也能像夏泺将军这样威风就好了。
“府里如今是乱了些,不过早晚会好的,夏小将军放心。”
能在正院伺候的,大多都算是拔尖的了,既然是拔尖的都这副规矩,旁的就不用再多看,整治起来想必也困难重重。
若是如一滩烂泥,那扶都不必扶了,干脆换一拨算了。
“夏侯召!我告诉你,你这样对待我,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你且等着!”白曜一身紫色的衣袍已经污浊破烂不堪,他被绑在军营正中央的木柱上,目眦欲裂的叫骂。
夏侯召大马金刀的分坐在高台上,睨着下方的白曜,手缓缓扶上了腰间的佩剑,不出一眼,只是看戏一样欣赏着下方。
“你父皇在不在意你这个儿子还两说,放火!”夏侯召丝毫不在意白曜的威胁,抬手下命令。
北越皇帝儿子有四十多个,白曜只是其中一个,还是不受宠的宫女所生,根本不受重视,白曜死在他手里,北越王最多觉得面子上受辱,却不会有丝毫伤痛之情。
士卒将油浇在柴上,刺啦一声,火焰便窜起有两人高。白曜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军中不少人不忍直视。
杀人不过头点地,夏侯召的手段也实在太过毒辣了,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夏侯召却只觉得痛快,心中翻涌的暴虐杀戮冲动,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不小的满足,白曜的惨叫声听在他耳朵里无异于天籁。
他想提剑上马,感受灼热的血液从涌动的血管中迸开,溅在皮肤上的滚烫,也想听到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还有对方临死前最后的哀嚎惨叫。
如果就实说起来,夏侯召是个完完全全的变态,享受生杀予夺带来的快感,这种冲动,在接近血腥又熟悉的疆场之时,一瞬间就被唤醒了,无论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流出,都是一种畅快。
姚贵妃摸着怀里娇贵猫儿顺滑的皮毛,一颦一笑都带着慵懒的妩媚,嫣红的丹蔻与金铃的清脆调动起奢靡的旋律。
她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懒声问“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文前吃了六颗栗子
☆、第七十八章
“送出去了……”
下头人硬着头皮道, 他陪着贵妃娘娘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但南齐明显强弩之末, 皇帝也不成器, 当然是另投明主来得好。
当今没有子嗣, 后继无人。又学老皇帝沉迷于丹药朱砂之术,身体早早被掏空,外强中干, 太医隐晦断言今生再难有嗣。
夏侯召将白曜的骨灰,当着北越使臣的面儿撒在樊门关前, 不待收拾,风一吹灰白色的骨灰便飘飘摇摇的散了开。
“夏侯召!你岂有此理!我们陛下为表友好,将三皇子派来, 你竟然……”
咚的一声,夏侯召松了手,居高临下将盛放骨灰的盒子砸在使臣的头上,叫骂声戛然而止。
使臣一抹头上,手上沾了一手殷红的血, 他浑身颤抖,指着墙头上的夏侯召“竖子小儿!”
有人将箭递给夏侯召, 三棱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 他不紧不慢的搭箭弯弓,直指下头的北越使臣。
北越使臣心生忌惮,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三皇子那样地位尊贵的使臣都被夏侯召挫骨扬灰了, 他又算得上什么?
当即又登回了马车,厉声叫人驾车,带着人马匆匆又越过边界线,奔赴北越。听闻夏侯召可百步穿杨,力透穿石,他没道理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见北越使臣是这副怂相,城墙之上爆出笑声。
“滚回去吃奶去吧!哈哈哈哈哈!”
“小王八羔子!”
“你看看,北越三皇子是个怂蛋,他们使臣也是怂蛋,他们全国都是怂蛋……”
夏侯召将箭扔了,下去城墙。
他与北越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或许就在最近,北越皇帝是个急性子,想必不会忍耐太久。
“点兵,备战。”冷戾的声音响彻在城墙周。
营中响起鼓舞欢腾之声,还有兵器相撞的金戈之声,他们自从夏侯召走后就没有酣畅淋漓打过一次仗。
军人的热血是抛洒在疆场上的,不是蹉跎安逸,夏侯召既然选择现在点兵,那便是打算主动出击了。
北越皇帝已经七十余岁,年轻时候也是铁血金戈里淬炼出的英雄,临老了,依旧舍不下权势,始终不肯退位,也不曾立太子。觉得自己还能活个十几年,不想立个太子给自己添堵。
但凡是成年的皇子,无不为那个位置打的头破血流,四十多个皇子,不知道死了多少。
这几十年他在位其间,虽然北越国土扩大了不知几倍,但却不善修养民生,北越本就偏北,较为苦寒,百姓日子变得愈发艰难。
与北越相反,南齐富饶辽阔,粮食一年产量不知几何,也不常受灾,所以富得流油,但皇帝昏庸,官员贪污腐化,百姓虽吃的饱饭,但税收过重,日子照常不好过。
木宛童花了半日,才将府里不同寻常的运作方式弄清楚。
府里没有管家,没有府库,钱财珍宝都是攥在夏侯召的私库里,每月的月例银子则是方副将或者夏泺从夏侯召私库里寻了钱来发,府里也没有管事的嬷嬷和管事,做什么全凭自觉。
夏侯召性子不好,府里人多少都不敢懈怠,所以做事还算勤勉,在他面前更不敢嬉笑打闹。
但是对着木宛童这个看起来柔顺好欺的女主子,他们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夏侯召看着就不像个会儿女情长的,怎么会将心思放在后宅上,就算木宛童在他们那儿受了暗气,夏侯召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厨房里太忙,晌午的饭这才晚了,还请夫人见谅。”一个婆子微微欠身,语气不甚恭敬,未等到木宛童让她起身,便主动站起身来,让人摆饭。
木宛童转眸看了眼日晷,距离用晌饭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府里就两个主子,夏侯召又不在府里,厨房再忙能忙到哪儿去?
无非就是他们没把自己当做正经主子,所以刻意轻慢,或是想要给她个下马威。
往日里就听说,新嫁过去的媳妇难免会受府里那些奴大欺主的奴才欺辱,现在是让她遇着了?
若是世代家生子,这样的行为还说得上,可不过就是几个刚买来的奴才,就敢立威立到主子头上,未免太过分。
今日一早,房里伺候的人没规矩,就连摆设的茶水都是凉的,木宛童就已经忍耐了,不想因这等小事发作,再落下一个凶悍不容人的名声。
若是一桩桩一件件小事,平白只是让人心里不舒坦,却无法发作,但晌午又出了这样的事,正好落在木宛童手里把柄了。
刘嬷嬷与栗栗俱是气氛,尤其是栗栗年纪小,更单纯些,面上的怒意已经压制不住,刘嬷嬷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
“看主子眼色行事,万万不可冲动了。”
栗栗这才扁扁嘴,委屈不甘的退了下去。
婆子将人摆上了饭,招呼不打一声就欲要退出去,却被木宛童叫住了
“你等等。”
“夫人还有事吩咐吗?”婆子眉眼和语气中都带着几分不耐,着急出去。
木宛童抬手,刘嬷嬷会意将她扶起身坐到桌旁,她看了眼桌上的菜色,不多不少四菜一汤。
汤是白菜豆腐汤,清汤寡水,菜也大多是素菜,少见荤腥。刘嬷嬷上前碰了碰盛汤的汤碗,摇了摇头。
里头的汤都是凉的。
木宛童平日里也不铺张,四菜一汤足够了,但是在她没有吩咐底下人的情况下这样清减,就是刻意怠慢,何况汤水都是凉透了的。
今早早膳还有十二个碟子,就连粥汤都足足有四五种,说府上勤俭是不可能的。大多就是他们在夏侯召面前做做样子。
木宛童刻意晾着那嬷嬷,转头去与栗栗道“你去将夏小将军请来。”
将军府以往的杂事都是夏泺和方副将轮流管着,出了事儿自然是要找他们两个。
那婆子的眼睛转了转,却不见丝毫畏惧,夏泺小将军是个最和善不过的,平日里见了他们这些下人都笑脸相对。
何况内宅里的弯弯绕绕,他一个男人定然也不懂,所以就算请来了,她也能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话圆过去。
今日不过新婚的第一天,将军就迫不及待的去了军营,可见是多么不待见这个新夫人,就算生的再美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独守空房?她都已经预料到这新夫人将来夜夜垂泪到天明的景象了。
府里这些老奴都已经商量好了,必然要给新来的夫人一个下马威,让夫人万万不能瞧轻了他们这些奴才,教夫人知道,将来管理府上还要仰仗他们配合,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夏侯召临走时候已经嘱咐过夏泺,让他随时待命,一切都听从木宛童的,生怕她嫁进来不舒服。
栗栗眼角通红的去找夏泺,出门就见着夏泺半睡不醒的倚靠在墙上,她胆子小,便只是伸手小幅度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夏泺觉得身侧有异动,睁开眼就见着像小兔子一样的姑娘眼尾红彤彤的看着他,眼神带怯,可怜又有些可爱。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下意识放柔“怎么了?”
“夏将军,夫人叫你过去。”栗栗声音依旧小的微不可闻。
夏泺虽然笑脸迎人,但栗栗性子敏感,能感觉到他周身都是煞气,那是战场上厮杀留下来的。所以对夏泺也格外害怕。
夏泺不知道自己哪儿做的不好,让这个小姑娘害怕,见她一副又要哭了模样,左右搜索一番,才记起自己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便用袖子给她蹭了蹭眼角。
“别哭了,我这就过去,夫人叫我什么事儿?”
栗栗想起屋子里那个用鼻孔看人婆子,就觉得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有人欺负我们!”
夏泺一听,登时就直起身子,眼睛也瞪大了,带着几分怒气拉着栗栗的手往屋里拽“谁敢欺负你们?看小爷不揭了她的皮!”
栗栗忽然就破涕为笑。
“夏泺,我问你,最近府里要是举办宴席吗?”
夏泺恭敬的给木宛童抱拳一礼,便听见她开口问自己,当即有些愣怔的摇了摇头“将军并无交好的亲友,自然也没有准备宴席这一说。”
刘嬷嬷适时接话,上前一步,有几分愤慨“既然没有准备宴席,那厨房怎么忙得连夫人的午膳都没法送来?送晚了也就罢了,夫人最是宽和的一个人,但将军瞧瞧,这东西怎么吃”
夏泺将目光移向桌上的残羹冷炙,的确是太过寒酸了,看着就极为敷衍。
未待他说话,那婆子就开始哭天抢地,干脆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声泪俱下
“老奴一大把年纪了,忠心耿耿,这是图个什么?临了临了还让人这样泼脏水扣屎盆子!就算是主子也不能随意冤枉人啊!老奴冤枉啊!”
这副作态实在难看,木宛童揉了揉额角,夏侯召在外面拼死拼活,她理当替他料理好内宅,这样撒泼耍横的刁奴,真是让人头疼,若是府中的下人都如这婆子一般,她还管个什么家
☆、第七十九章
夏泺也看着她腻烦, 哪有这样的奴才?不知礼数, 倚老卖老!
“天儿热, 咱们将茶凉了给夫人, 教她败火, 这也生了错处!
刚刚建府,奴才们想着夫人宅心仁厚,自然是不会愿意让奴才们挨饿, 所以提前将饭放给下人们吃,这才耽误了夫人用晌饭。
奴才们本意是替夫人笼络府中人心, 让大家对夫人感恩戴德,没想到这也生了错处!奴才实在冤枉啊!”
木宛童听着这一番狡辩,不怒反笑“这样说起来, 倒是我的不是了?”
那婆子不再说话,摆明了是承认木宛童有错这番话。
夏泺不满意的微微皱眉。
按照夏侯召的想法,将军府中规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夫人高兴,若是伺候不好夫人,让夫人不高兴, 便是最大的错处了,谁管你是为了什么?
“夫人若是不高兴这刁奴, 末将将她打了出去, 省的看着碍眼!”
夏泺的心是完完全全偏向木宛童这边的,无论是为了遵从夏侯召的命令,还是出于个人感情,他都得无条件向着木宛童。
夏泺平日里笑脸迎人, 就算说出来这番话,也没让那撒泼的刁奴害怕,反倒哭的更厉害“夭寿啊!老奴忠言逆耳,全是为了主子好!”
“既然说的话逆耳,那还留了做什么?让你们留下是用来哄夫人高兴的,夫人不高兴,你们便没有留下的必要的!捆了发卖!”
这声音格外熟悉,凉薄刺骨的熟悉。
那婆子的哭声塞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憋的脸通红,却不敢再出一声。
夏泺松了口气,将人堵了嘴绑出去,房内这才算清净下来。
木宛童起身迎上去“不是说晚上回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侯召将她的手揉进掌心里“不回来让你受欺负?”
“我本来想就想发落她的,怎么会受欺负?”木宛童一笑,拉着他的手坐下。
“那我说想你了,所以提前回来,这个理由行不行?”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心头怒意上涌,倒是不知道他花钱养了这么一些狗东西!
“若是见着不满意的,让你不高兴的,都尽管卖了出去,打死也成。只是他们说新婚最好还是不见血,倒是让他们占便宜了。”所以他今日才将白曜活活烧死,算是一滴血没见。
“你倒是格外有当昏君的潜质,动不动就要人命,好歹都是人,多少给此改过自新的机会。”
夏侯召的性子过于偏激,这么久依旧不见丝毫的转变,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木宛童只得好声好气的规劝,希望能将他的性子矫正。
但也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一个成年人的性格品貌皆已定型,若是要改变恐怕难如登天,她说这些话只是希望夏侯召往后起了杀戮之心的时候,多多少少能想起来她说过的话。
夏侯召不假思索的点头,就连想都未曾想过。凡是木宛童说的,无论如何他都会应下,至于阳奉阴违就另当别论了。
“饿不饿?带你出去吃饭。”夏侯召飞快的吻了她的额角提议,他依旧念念不忘的想要带着人出去逛街。
木宛童腰酸背痛,身体又乏累,不想过多折腾,遂摇了摇头“早膳用的晚,不饿,就是困,你陪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本来夏侯召听她拒绝,心里不舒坦,但又主动邀请他上床歇息,倒是让他眼睛一亮,那丁点儿的不愉快也就散的干净。
“那我们明天再去。”
“好。”
夏侯召亲自替她解了衣裳,又脱了绣鞋,倒是闹得她不好意思,一身亵衣裹着薄毯缩进最里面去了。
因着新婚,正红色的床帐还没换下,将床幔压下后满眼还是喜庆的红。
帐子上绣着花开并蒂,精致的图案层层叠漫,华丽雍容,木宛童看着看着就多了睡意,上下 眼皮开始合拢。
夏侯召看着她眼下的青黛,知道昨夜折腾的不轻,怜惜的吻了吻她的眼睑,便拥着人睡过去。即便他不怎么困倦,但气氛正好,美人在怀,没有困意也生出了几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自从离开邺城后,夏侯召许久没有睡过这样安心的觉了,时常半夜惊醒。
木宛童无意识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囔了一句,大概是睡得时间久了,头有些疼,迷迷糊糊好一阵子才清楚今夕何夕。
刘嬷嬷煮了汤,给两个人盛了做宵夜。
“知道将军和夫人夜里起来会饿,所以温了汤。”
夏侯召挑眉,童童身边儿这个老婆子可以往对他没有这么好过,这是开窍了?煮汤也带上他一份了?
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就不容易睡着,木宛童闲着无事,又把那件做了一半的衣裳捡起来了缝了几针,算是差不多成型了。
夏侯召献宝一样将自己这些日子练的字捧出来,表示自己并没有懈怠,有乖乖听话练字。
木宛童翻了翻,发现的确进步不小,称得上神速,短时间内能练成这样,可见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转眼就瞧见夏侯召眼睛亮晶晶守在她身边,好像个等表扬的孩子。
她沉吟了半刻,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面颊,夸了句“真棒!”
小时候弟弟学业进步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奖励他的,还会亲自下厨给弟弟做点心,所以亲一口应该就可以吧……
夏侯召昨天将不听话的婆子捆出去卖了,加之他说的那番话,府里上上下下无不知道,夫人是将军的心头宝,木宛童管家的阻力就更小了。
她先将自己的嫁妆和府中家产清点了,又从府里冗杂的人员中选出几个管事,将人员的分配细致化,将军府的运作才算走上正轨。
夏侯召养着这些人就是为了伺候木宛童,让她舒坦高兴的,所以她怎么处置管理都不为过。
他托着腮,手里转着茶杯,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木宛童,只觉得无论她做什么都好看,像长在他心尖上,哪哪儿都可心。唯一不好的,就是不够爱他。
到了下午,夏侯召心心念念的逛街才终于实现。
临成亲前,夏侯召特意寻了方副将过来,问他平常百姓的夫妻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方副将原本以为自己是哪儿得罪了夏侯召,被叫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是问这样的事儿,当即来了兴致。
“这生活吗,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旁的也没什么。”方副将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
夏侯召不想听这些废话,于是耐着性子继续问“那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听问起这个,方副将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凑近夏侯召耳边神神秘秘道“最有意思的,那当然是睡觉了……”他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
“差点儿忘了您是第一次,别露怯,这是属下特意为您准备的。”
夏侯召打开第一页,大赤赤的袒露在面前的就是画卷中的女子被蒙着眼睛,双手绑在床柱上,他将书扣上,耳根子却红了。
“旁的呢?”他继续问,暗地里却将那本破旧的书收了起来。
方副将见了,嘿嘿一笑,旁的倒也没说。
“啧,女人啊,大多都是喜欢去街上逛逛的,也就是花钱,就像我家那媳妇,每次上街回来都大包小裹的,拎都拎不动。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没有不喜欢买的!”
方副将想起自己媳妇的每次上街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跟打水漂一样扔了出去,免不得咋了咂嘴,有些心疼。
你说说养一个女人就这么困难了,怎么有人还想养一堆女人?是银子多得没地方使不成?
夏侯召点头“我库房里有不少好东西,若是喜欢好看的,都是她的。”
方副将摇头,感叹夏侯召的不解风情“这家里的能和外头买回来的一样吗有句俗话怎么说,‘家花没有野花香’,放在女人身上也是这个道理,外头的东西永远比家里有的新鲜。
她们啊,永远觉得自己缺一件钗子镯子,看见好看的,就算用不上也想买回家。关键是花钱的乐趣,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还有啊,你得勤夸着点儿夫人,女人都是要夸的!她逛街时候看中了什么,你就夸好!”方副将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补充。
夏侯召觉得方副将说得有理,暗暗将这件事记下,这才有了逛街这一出。
樊门关虽没有多少百姓,但平常也十分热闹,街上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因着樊门关属于与北越的接壤之处,商品种类就更多,汇集了南齐和北越的特色,具有别样的异域风情。
就算两国打仗,也丝毫不影响商品之间的正常贸易,两边商人都是靠这个吃饭的,总不能端了他们的饭碗。
樊门关的建筑大多古朴稚拙,有几分踏实沉稳的气质,不似邺城精致辉煌,处处雕廊画壁。
木宛童瞧着樊门关新奇,也多了几分兴致。
方副将说得没错,女子无论多大年纪,总是爱美的,所以逛来逛去不知怎么就进了首饰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一回学校就这么忙,一直更新就特别不稳定……
☆、第八十章
满堂楼是樊门关最大的珠宝铺子, 四进八开, 极为宽阔, 楼高三丈, 檐角坠着灯笼与牌匾, 迎风招展,檐上蹲着四对吉兽。
用金粉漆刷的墙柱,高大辉煌, 里头装修雅致,来往的小厮都容貌俊俏, 嘴甜有礼貌,一张小嘴哄得来往客人眉开眼笑。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一瞧就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 穿着宝蓝色长衫,留着羊角小胡子,手里正拨弄着算盘。
他不着痕迹的将进来的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必然是一对新婚夫妇,两个人关系不错, 瞧着身上衣着,非富即贵, 估摸着是个能一掷千金的主儿, 当即扬起一张笑脸迎上去,露出一口大金牙。
刚要迎上去的小厮被他挤开,便乖觉的自动去招呼旁的客人。
“公子夫人里头请,咱们满堂楼的首饰绝对是这樊门关最好的!”
木宛童被他谄媚的嘴脸惊了一跳, 这老板倒是和邺城的不怎么一样,看着是个跑趟的好手。
夏侯召抬了抬手,将木宛童的脸遮上,挡住了旁人打量的目光,他不喜欢旁人过多看木宛童一眼。
老板在樊门关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能开得了这么大的首饰阁,除了热情,逢人就笑,还得有点儿眼力见,当即抬手道
“咱们楼上有雅阁,若是夫人公子方便的话,可移步到楼上,咱们将东西捧上去给您瞧。”
夏侯召面色微缓,眼神里带了几分赞许。
老板愈发的眉开眼笑,高兴就好,客人这一高兴,就能花更多的钱。
楼上的雅阁设计精巧,以菱花屏风为障,将一间一间隔开,四面悬挂梅兰竹菊的水墨画,有小厮捧了茶水后悄声退下。
“公子和夫人想要什么样儿的,珍珠?黄金?还是各色的宝石,咱们家都有!”
满堂楼的老板极力推荐自家昂贵的首饰。
“什么最贵?”夏侯召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干脆简单粗暴的要最贵的拿过来看。
“好,好!”老板一连说了好几声好,笑得看不见眼,命人将满堂楼镇店之宝都取上来。
“这是点翠牡丹赤金八宝簪,这样瞧着不起眼,但这一放在阳光下……”老板喋喋不休的介绍,恨不得把嘴里的唾沫星子耗干。
“包起来。”不等老板说完,夏侯召便指了指,叫老板包起来。亮晶晶的,看着应当是她们女人家喜欢的。
木宛童好在也喜欢,便没有拦着。
老板又小心翼翼的捧着另一件,刚开了个口“这件步摇是……”
夏侯召见着亮闪闪的“包起来。”
“那这件!”老板一张笑脸。
“也包起来!”夏侯召大手一挥,他看不出什么好坏,总归都是亮晶晶的。
……
木宛童扯了扯他的衣袖“一两件就行。”
“是不喜欢?”夏侯召挑眉,看着那些即将被包起来的亮闪闪的首饰,大概有四五件。
满堂楼的老板额头冒汗,一双小眼睛殷切的看着木宛童,生怕她说出不喜欢这样的字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她要是说不喜欢,可就没了!
木宛童摇头,她看着这些精美的首饰也觉得心动“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买多了闲置不用,太浪费了,府里还有不少。”
夏侯召从里头捡出一支最闪的钗子,上头镶满了宝石,在阳光下流动着如水的光泽。不懂得哪个最好看,总归挑最闪耀的就对了!
他将钗直愣愣的插进木宛童的头上,老板见着那支恨不得朝天的簪子,掐了把自己,将笑憋回去。
“你相公有的是钱,就算没钱,也散尽家财给你买簪子。”夏侯召想起方副将的话,磕磕绊绊的同她道。
这样的情话,是个女子恐怕都受不了,木宛童也不免俗。只是她摸了摸头上那支朝天的簪子,默默正了正位置。
情话说的挺好,要是簪子也能找个合适的位置插进去就更完美了。
“若是戴不完,就留给女儿。”夏侯召耳尖微微泛红,他还不知道,首饰如衣裳,年年都是有新款式的,旧了丑了就得重新融了打新的样式。
“哪……哪来得女儿……”木宛童被他的话刺激的脸红,刚刚成婚。
不过说起孩子这件事,好像她想起了什么,例如夏侯召同舅舅舅母说她怀孕这件事。
满堂楼的老板适时插言“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公子可真疼您,这些簪子就都包起来了,总共四千两,一会儿送去您府上。”
话音刚落,就生怕他们反悔一样,赶忙教人去包了,然后搓着手殷切的看着夏侯召,比了个请的手势
“公子请楼下付银子。”
夏侯召摸了摸身上,恍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带钱。
满堂楼的老板看他这幅模样,眼神登时就变得不善起来,笑意也松懈了,语焉不详“公子这是……”
夏侯召从怀里摸出个令牌扔进老板的怀里“去将军府支帐就是。”
满堂楼的老板对着阳光仔细瞧了瞧令牌,黑底红纹,料想这樊门关也没有敢冒充将军府中人的,这才眉开眼笑的将人送了出去。
他倒是没有想过将军府的主人夏侯召是个年轻人,只以为是个四五十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威武将军。
夏侯召虽然在樊门关十几年,但除却军营中人,旁的也没有知道他年龄身世的。
木宛童心如擂鼓,牵着夏侯召的手出了门,方才松了口气,抚了抚簪子,凑近他小声道“府里没有钱,钱都在你的私库里,一会人家把东西送过去,府里人哪有钱给他!”
夏侯召眉眼张扬,带了几分肆意笑着说“我又不是没钱给他,早晚而已,童童还看上了什么,一并送去府里结账。”
木宛童第一次做这样没规矩的事儿,除却心里不安,还有几分莫名的刺激。
夏泺被人叫来正堂的时候,脚步匆匆,难得气息不稳。
底下人满头冒汗的同他禀报“夏小将军,现在正堂坐满了城里的掌柜的,还有伙计,要是咱们府上不给钱,恐怕就闹开了,您快去瞧瞧。”
“到底怎么回事?”夏泺收敛了以往的笑意,语气严肃。
“说是有对男女买东西不给钱,记账在了咱们府上,所以都是来要账的。这能不能是旁人出去胡作非为,把帐记在咱们府上?”
夏泺头疼,不禁又加快了脚步,他估摸着不是别人干的,就是夏侯召那两口子干的,旁人还没那么大胆子。
夏泺被吵吵嚷嚷要账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始给他算账,最后总了总,一共八千两银子。
天依旧是蓝的,云依旧是白的,夏泺抬了抬头,透过房檐去看这片天,怎么看怎么觉得糟心。
八千两?当钱是大风刮来的?这两口子可真会花钱!他翻了翻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首饰胭脂和布料,还净挑贵的买。
夏泺最终不情不愿的开了夏侯召预支给他的小库房,这些都是预备给府里下人发月例银子和日常开支的,若是省着些,能用足足一年呢。
结果这败家的两人,一天就把一年的钱给花完了。
收账的众人心满意足的抹嘴告辞,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若是今后还有什么需要的,一定叫上他们。
夏泺笑容僵硬的目送他们出府,可不是,将军府的钱可真好赚!
樊门关外有一泊湖水,清澈碧绿,就是夏侯召曾经发疯想要填上的湖,但是最后想着木宛童兴许喜欢,便留下了。
在城内绕了一圈,当了一把散财童子,便舍弃马车,驾马带人出了城。
木宛童这是第一次骑马,有些新奇,更有些害怕,但是因着夏侯召在身边儿,所以这害怕和恐惧也散的所剩无几。
“你带我去哪儿?”六月的天已经微微有些热了,尤其是中午,马车上闷热,骑马倒是带起风来,有几分清爽。
夏侯召看她害怕,坏心的将马赶的更快,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投怀送抱“带你出城去,有个地方兴许你会喜欢。”
那湖水生在樊门关和骝城的交界处,后来骝城知府隐约觉得夏侯召喜欢,便投其所好,将那片湖另一半的归属权都划给了他。
湖边并非荒芜,有长廊缦回,连绵纵横,朱红色的亭台精巧耸立。
湖边有对男女吸引了夏侯召的注意。
只见那男子一身青衫,容貌清秀,女子粉红襦裙,娇俏可人,二人皆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一看就是刚订婚没多久的未婚男女,手不好意思牵,就连说话都羞的难以启齿。
夏侯召耳力好,只听得那男子声音缓缓,清朗又带了几分羞赧“你真好看,这衣服颜色正与你相配。”
“谢……谢谢。”那姑娘复又低下头,十分受用却又不好意思。
但见着二人都是极为高兴愉悦的。
夏侯召想起方副将的话,要勤夸自己的妻子。
想着想着又觉得心里意难平,凭什么人家未婚妻和媳妇都受到夸奖了,他却一次都没夸过他的童童!
不行!人家有的,童童必须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