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季舒窈回去之后就病了, 一连病了数日,断断续续发着高烧, 腿上又受了伤,怎么都好不了。
于是她被太子从宗庙内接回了皇宫,重新安置回了缀锦阁。
太子去看她的时候, 她昏迷中一直喊着是苏锦绣害了她,醒来后又沉默不语,像是受了莫大的威胁, 令太子生了疑, 派人把季璟琛叫过来,问了救人时的情形。
季璟琛将看到的场景如实说了一遍, 在他看来, 苏锦绣追林牧这件事没什么疑问,在邙山上她救了娇娇,这也没什么疑问,唯独是那个林牧的身份, 到最后还能在手筋脚筋都被挑断的情况下坠下峭坡去,到现在都没找到尸首, 其背后指使他这么做的人, 令人不得不防。
“你说你到的时候, 娇娇已经受了伤,林牧也被制服在地。”太子眸色微凝,“这个林牧就是在宫道内蒙混为叛军,刺伤子凛之人?”
季璟琛点点头:“没错, 就是此人,当时他想杀的人其实是苏姑娘,是子凛替她挡的那一剑。”
“换言之,此人冲着苏锦绣而去,本意不是想杀子凛,在刺伤子凛后他也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弃剑而逃,那他就不是与我们为敌了,你说他将娇娇掳走是为何意。”娇娇虽身为郡主,父母都不在世,她身上没什么牵绊的,若是想要以此对皇家提什么要求,将人掳走的时候,就该送来威胁的消息。
季璟琛怔了下:“这人能混入宫中,他背后必定还有别人,宗庙守卫不如宫中森严,说不定就是如此,他才会决定掳走娇娇,如今大牢里还关着这么多人,尚未全部抓捕,若不是苏锦绣及时赶到,恐怕娇娇早遭了不测,她平日里都不出宫,就算是出去也有人作陪,不会与人结怨的。”
太子朝内屋看了眼:“也不是没有结怨。”
季璟琛初始没听明白,想了会儿后理解过来,眼眸微瞪:“不会吧,子凛不会做这样的事。”
太子瞥了他一眼,这个堂弟什么都好,比起宗室内别的弟兄也更出色,唯独是对女人,没什么眼力,以前娇娇说什么他都觉得好,现在到了婚嫁的年纪,还是如此,女子说的话他就是不会去细分真假。
“你不觉得苏家小姐出现在哪里太过于巧合。”
季璟琛想了下,不觉得巧合啊:“殿下,那林牧原本要杀的就是苏锦绣,换做是我,也会尽全力去追查他,若是没有这巧合,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前一天娇娇被掳走,她追的那么紧,之后难道他们在邙山上打斗了一整夜?”太子始终对这件事抱有迟疑,“你派人去宗庙查一查,看看最近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变动。”
“殿下,您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林牧这个人”比起苏家大小姐,林牧的身份才是最应该关注的,还有他背后的人,“他能做出那样的人,其背后的指使者绝对不简单,必须要将此人查出来。”
掳走郡主,还将其伤的这么重,皇家颜面何存,谋反之事才刚刚平定,太子微沉着脸:“再派人手去找,郡主失踪的事,不许任何人提起。”
尽管季璟琛及时派人压制,但在娉婷郡主失踪那天,在找人时已经引起了一些动静,等人找回来之后,暗地里早已传开了郡主失踪的消息,如今再将这些压下去,虽然没人提起,许多人却是已经知晓。
皇家的事不允议论,尤其事关郡主名声,可就如当初这些人议论苏锦绣和薛定奕的事一样,总拦不住有些人私下聚会时说起,也拦不住谁家举行宴会时,夫人们悄悄说起,不指名道姓,却都明白。
事情过去有四五日后,大家都心知肚明了,沈家那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借着入宫去探望了一回,都当郡主是生病了,包括靖西王府在内,都送了些慰问之物,到最后便是顾楚楚直接来苏家找上了苏锦绣。
因为之前在靖西王府和娉婷郡主有过照面,顾楚楚想着,关于季舒窈的事就一定要来和锦绣分享一下,到了苏家后,两个姑娘坐在如沁轩院子内的葡萄藤架下,一面吃着葡萄一面说,顾楚楚还说的特别小声:“你可别说出去,要是让我父王知道,我肯定会挨罚。”
“那天我也在。”苏锦绣往她嘴里塞了颗葡萄,“这事儿别再往外说了,宫里知道的话,对你影响不好。”
“我险些忘了,是你救了她,话说这么大的恩情,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宫中就没有赏赐你什么?”顾楚楚没见过季舒窈,也不知道她惨成什么样,只听说到现在都还病着起不来,接连发着高烧,显然是吓的不轻,原本就病怏怏的,这下可别一病不起。
“赏了,要是兴师动众的赏,岂不是整个上都城都知道郡主被人掳走的事。”
说起宫中的赏赐,苏锦绣觉得有些好笑,是季璟琛亲自过来的,东西很多,来了之后又详尽的问了一遍她是如何追踪到林牧的消息,又是如何追着去了邙山,将她的人制服林牧的过程问的特别详细,还问了她这些人的身份,等她耐心解释完,还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
苏锦绣抬头看顾楚楚,忍不住道:“楚楚啊,季世子那人,我觉得不是什么良配,你往后也别惦记他了。”
顾楚楚捏着葡萄,脸上满是纠结:“为什么这么说。”他一直都很出色啊。
苏锦绣斟酌的语言:“我觉得他太好骗了。”
顾楚楚看着她,苏锦绣想了想:“太容易被女人骗,你说他家世这么好,喜欢他的女子也不在少数,若是处理不好这些,将来即便是成亲了,也有的头疼。”
想到季世子对娉婷郡主的一味信任和对她的不怀疑,不能说季璟琛这个人蠢,而是他本质里就觉得女子不会比男子更出色聪明,以他的聪明才智是不可能看不出来女人撒谎骗人,加上他从小到大没在女人堆里受过什么挫折,更有着迷一样的自信。
这样的人只专注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季璟琛喜欢受女子的追捧,也享受惯了这些,尽管他为人出色,做事也牢靠,今后肯定大有前途,可就专看嫁娶这点,楚楚与他不合适。
顾楚楚还是不吭声,苏锦绣看她这幅样子,失笑:“你是非他不可啊。”
“倒也不是。”顾楚楚嘟囔着,就是想争口气,他这几年这么躲着他,好像显得是她配不上他似的,“他不愿娶,我还不想嫁呢,当初也是两家人口头说的。”
苏锦绣笑而不语,顾楚楚不愿多提这个,又说起了季舒窈:“她原本身体就不好,这场大病过后,大家私底下还都知道她被掳走了一整夜,都没人想娶她了。”
“或许她自己就没想嫁人呢。”苏锦绣将葡萄拼凑了个圆圈,这事儿可还不算完。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顾楚楚又不愿提她了,倒是一脸暧昧的看着苏锦绣,伸手推了她一下:“哎,你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不去施家看看施正霖么,我听大哥说,他到现在还不能下床,要再养上半个月才可以。”
一颗葡萄从苏锦绣的手里漏了出来,滚下桌吧嗒一下摔在了地上,苏锦绣有些可惜:“这可是我院子里长的最好的一株了,今年就结了这么几串。”
顾楚楚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了,她对锦绣和施正霖的事知道的不多,前几日才从大哥口中略有耳闻了一些,虽然不详尽,却也能推算出一些,女儿家总怀着些浪漫,英雄救美这样的事又不是经常能遇到,小激动了一把后,不免就把两个人的以后给想全了:“等你们成亲后,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将来我们可以做亲家啊。”
“咳咳咳咳!”苏锦绣抬手猛捶了几下胸口,憋红着脸,被她的话吓到直接让葡萄噎到了。
“你没事吧。”顾楚楚赶紧给她递了水。
苏锦绣冲着她虚笑着:“你想的可真远啊。”
顾楚楚嘿嘿笑着,拉着她真就讨论起来了
就此时,顾楚楚口中英雄救美的‘英雄’,这会儿躺在床上,后背垫了个枕头,勉强撑起一些,正与前来探望他的南药说着话。
只不过大都是南药在说,他负责听。
“太子殿下宣我入宫,还问了些我们去漠北时的事,额外提了苏姑娘的身手,我想他是对这件事起了疑。”南药当时心中有了警惕后,对他们从驱兽族逃出来时的事就做了保留,将功劳归到他和子凛两个人身上,弱化了苏姑娘。
“太子起疑很正常,毕竟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掳走她没什么用处。”算来算去,明着看有私人恩怨的就是他和锦绣,太子首先怀疑的就是会武功的锦绣。
可怀疑是一回事,有证据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无需担心。
“我也想不到啊。”南药想不到苏姑娘会宗庙抓人,更想不到子凛还在背后帮她,最想不到的是,那个已经出乎他意料的娉婷郡主,竟还能养暗卫来杀人,“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的事,必须要让太子殿下认清她的真面目。”
“认清又能如何。”施正霖太了解皇家的一些做法,太子知道之后会如何处置他也很清楚。
南药叹了声:“你有主意了?”
施正霖没有回答,而是提了另外的事:“这阵子我行动不便,那个案子你替我去一趟刑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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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112
好不容易送走了顾楚楚, 苏锦绣看天色还早,出发去了一趟西市。
七月的上都城, 便是傍晚,也能把人晒晕,苏锦绣在马车内坐了一会儿就冒汗, 清竹掀开小帘子,吹进来的风都夹着热浪。
进了巷子后这情况就好了许多,巷内阴凉袭来, 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还没觉得,这天似乎比前世经历的还要来的炎热, 多日来都是傍晚下一阵雨, 根本积不起多少水,这样持续下去,连都城这儿都免不了旱情。
马车绕了一阵路后,在一个狭窄小巷前停下, 前面的路仅二人可过,马车进不去, 苏锦绣下来后带清竹走进去, 绕过了一排的棚户屋子, 到了一间旧屋前。
简单石块垒起来的围墙内,散着两只破旧水缸,两间并着的屋子旁还有一间矮房,看起来是很贫苦的环境, 却也比刚才过来那一排棚户屋子来的好一些,起码有砖瓦遮顶,没有漏雨。
苏锦绣走进院子,屋内走出来两个男子,穿着普通的衣服,见苏锦绣来了,朝她行礼:“表姑娘。”
四哥手底下这些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差使,熟络的很,苏锦绣摆了摆手:“去购置点东西回来,找过大夫没有?”
“找了。”
苏锦绣点头进屋,昏暗的屋子内药味很浓,仅有的一扇窗开着也不够散尽气味,苏锦绣望向角落,新添置的板床上躺着个人,手腕和脚腕都用板子固定着,身上也满是包扎好的伤。
苏锦绣走到床边,见他醒着,目光茫散看着房梁,像是心死了。
脸上是被树枝灌木刮伤的痕迹,肩头上还有咬痕,紫茵他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他被挂在树上,身上全是伤,昏迷不醒,还有气,没死。
“你命大,山里那么多野兽,偏偏你挂在树上它们吃不到,看来老天爷都觉得你还不能死。”苏锦绣在床边坐下来,看了眼那固定的板子,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用,手筋脚筋挑断后,就算是要走,也只能用膝盖顶着,他的双手也使不上力,等同于废人。
林牧没有作声,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苏锦绣的话。
苏锦绣很清楚如何能刺激到他,于是她把季舒窈回宫后的事说了一遍,没多久,林牧有了反应,他朝苏锦绣看过来,眼神还是茫散的,张口声音嘶哑:“我已无用。”
对苏锦绣而言他现在废人一个,自理能力都没有,不会有任何威胁,对郡主而言他更是无用。
“你如何成为她的暗卫,这些年来为她做过些什么。”苏锦绣拿起一旁的碗,舀动着里面的米汤,“她总不至于只有你一个可差使的,你手底下还有哪些人,这些和对我而言,就是有用。”
林牧微偏了下头,不肯吃苏锦绣喂的米汤,她也不急:“我威胁不到她,却能拿她威胁你,这手段是不光彩了些,不过有用就行,你不肯说,左右我多花点时间去查,就是这其中可能郡主会吃点苦头,你也知道的,你听命于人对我下手,我和你之间的仇怨,可没我和她之间来的大。”
至于苏锦绣到底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会这么做,林牧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有所体会,她和他一样狠,便是杀人,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林牧知道,这个苏锦绣不好招惹,她手头上能动用的人多过郡主,甚至还能像在宗庙里一样掳走郡主一回,到那时候谁去护。
“你了解你的主子,她这趟回宫之后,等她能活蹦乱跳时,耐不住脾气,说不定还会做什么,我也正愁没机会抓现形,她无父无母,众人皆知她真面目后日子怕是不好过,现在摆在你眼前有两个选择。”
“第一,你什么都不说,自身难保,她做什么你也都拦不住,我做什么你更拦不住;第二,咱们可以聊聊,说不定,下半辈子大家各过各的,相互安生些。”
林牧看着她,苏锦绣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很大的诚意,看着好像随时都能反悔的样子,但这选择权并不在自己这里。
“我不急,你慢慢考虑,左右她那身子骨,没有半年也好不了。”苏锦绣搁下碗朝着门口走去,顿了顿转身,“对了,老老实实呆在这儿,也别急着寻死,季世子的人正在到处找你,不论是死是活,从你身上,总是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苏锦绣出去时天色微暗,走了没几步巷子内突然下起了雨。
不似春雨的清凉,暑夏傍晚的这阵雨,是将一天的热气都给化到了雨水里,空气里越发的闷,苏锦绣抬手遮了下往马车那儿快步跑去,正准备上马车,不远处噗通一声像是有人摔水摊上,抬头看去,前面那小巷口,一个人摔倒在那儿,两次都没站起来。
苏锦绣让清竹拿伞,匆匆赶过去把人扶起来,巷子内积水的地方脏兮兮的,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浑身上下泥泞着,就连脸上都是脏雨水,他万分不好意思的看着苏锦绣:“多谢姑娘。”
站稳后他顾不得自己脏,忙捡起掉在地上的雨伞和一个木盒子,盒子已经摔开了,里面几块糕点掉在地上,早就弄脏了,书生满脸可惜着神情把糕点都捡起来了,放回到盒子内,轻轻擦了擦盒子上沾到的脏水,却忘记自己现在还一副狼狈相。
“你的腿受伤了。”赶过来的清竹看着他摔破的袍子,露出的地方,膝盖那儿都摔出血了,走起路来一瘸一瘸。
“不碍事,我还要去接我娘子,这雨越下越大。”苏锦绣的目光落在他一直小心抱着的匣子上,这匣子看起来旧,上面的花纹却还在,虽卖不了好价钱,买回来的时候却不便宜,再看这位公子衣服上的补丁,委实有些差异。
“你要去哪里接人?”
“保安堂后头。”
“你这样怎么去接人,走过去还有不少路,冯叔,你去保安堂把他娘子接过来,这位公子,你娘子叫什么?”
不知想着什么,书生最后道:“她叫如意,劳烦姑娘了。”
苏锦绣跟在他身后朝巷子里面走去,最后到了一间如安置林牧那样的小院,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不大的院子里还搭了个很简单的小藤架,屋檐下摆着大小不一各种各样的盆子,有些还破了,上面种了些花草,雨水拍打下正是娇艳。
书生把她们请进堂屋,笑着摸了下脸上的雨水:“这是我娘子闲暇时的爱好,她喜欢种花,这些都是在山上挖来的,姑娘请自便,我先去换一身衣服,否则等娘子回来,看到我这样子,又该担心。”
苏锦绣笑着点头,看他转身进了里面的屋子,一点儿戒备心都没有,再看这旧院里的装点,倒不像是市井妇人所为。
清竹热心,转而去了厨房烧水,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小脸上带着一抹难言之隐,朝堂屋瞅了下,在苏锦绣耳畔轻轻道:“小姐,他们的米缸快见底了,架子上就盖了几个黄馒头。”她原本想烧水的,看了下灶台后头的柴火,就那么些不知道够他们用几天的,她可不能随便乱动。
苏锦绣转身进了堂屋,天色微暗下,连灯都不舍得点,苏锦绣环顾了一下,正要迈出来,里面的书生换好衣服出来了,他见苏锦绣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走到桌前将油灯点上:“姑娘,你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没等苏锦绣拒绝,他已经出去了,清竹轻轻拉了下她:“小姐,那不是您的袖套么。”
苏锦绣望过去,在一旁的旧柜子上看到了一只袖套。
她其实认不大出来,但清竹记得很牢,小姐这些东西都是她绣的,自己做的东西哪里会没印象:“元宵那日您不是送人了么。”
正好书生端着茶水进来了,放到桌前,见苏锦绣在看柜子上的袖套,一点儿都不掩神色:“娘子说这是别人送她的。”
那她当日帮的那个年轻妇人,就是他的娘子了?
别的不记得,她脸上的伤苏锦绣却记得非常清楚,现在看这书生的年纪,他的娘子应该也不大,这般年纪脸上就留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还记得他们是来这里是为了明年的秋闱。
“你是来上都城备考的?”
苏锦绣借故看了眼摆在那边桌上的书,书生点了点头,显得不卑不吭:“娘子说提早来这儿,可以早早准备起来,就是辛苦她了,还要额外操持我们的生计。”
真心疼还是场面话苏锦绣自然看的明白,冒着雨就是摔成那样还要去给自己妻子送伞,必定是情谊深厚:“公子是城外人氏?”
“是啊,我们的村子距上都城三四十里路,挨着长寿山。”说罢书生担忧的朝外面看去,雨越下越大,娘子怎么还没回来。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苏锦绣笑道:“你放心,马车过来很快的,不会让你娘子淋着雨。”
书生有些不好意思:“娘子她有些旧伤还没好,到了下雨的时候腿就会疼,伤口也不舒服。”
苏锦绣一怔,他所说的伤,是指他娘子脸上的伤么,腿上也有?
“你娘子以前受过重伤?”
“嗯,两年前入冬的时候,我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她昏倒在地,浑身的伤,我就将她救回来了,也是她命大,我们那山里常有熊拍子出没。”书生说起来尚心有余悸,“救回来之后她昏迷了好多天才醒来,养了半年才好。”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长寿山下的村子,地势很低,从上都城这儿官道过去的话,还要走一长段的下山路才能到,进山采药的话也要走不少路,大冬天能在山里被人发现救回来,运气真是不错,于是苏锦绣由衷道:“那她遇见你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可惜的是,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家人是谁,连名字都不记得,我总想着委屈了她,成亲的时候连她父母亲都不知道,若是能为她找到她的家人,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书生说罢叹了一口气,“我发现她的时候,她伤的很重,像是从崖上掉下来似的,还有剑伤。”
苏锦绣蓦地抬起头:“你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第113章 113
书生想了想:“去年十二月中, 十七那天的早上,我上山的时候发现的。”
“俊生。”
话音刚落, 屋外传来了叫喊声,一个妇人冒雨跑了进来,到了书生面前后神情焦急道:“你摔伤了?”
“没事, 就跌了一下,不是给你带了伞,你看你, 就这么跑进来。”李俊生抬起袖子替她擦头上的雨水, 仿佛那张脸在他眼中,和平常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先给我看看你的伤, 不是和你说了, 我自己会回来”妇人拉住他的手要看他蹭破的地方,低头时才注意到桌子旁还坐着人,顺着裙摆往上看,撞见了一双微微笑着的脸。
对上苏锦绣的视线, 妇人脸色微变,飞快垂下头去:“相公, 家里有客人啊。”
“是啊, 就是这位好心的姑娘派了车夫去接你回来的, 我在巷子口不小心跌了一跤。”李俊生摸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你快进去换身衣服,今天保安堂那儿是不是活太多了, 竟忙到这么晚?”
“活不多,天色不早,我先送这位姑娘出去,到时候再晚一些西市这儿也不安全。”始终是微垂着头,在旁人看来,像是不忍自己的样子吓坏了别人,显得很拘谨。
李俊生本想留苏锦绣下来用饭的,可看人家这样的打扮,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再者,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招待客人,于是李俊生跟着起身:“好,是该早点出去,还下着雨。”
“我送就行了。”妇人将他按了回去,“你不是还磕着脚了,就别动了。”
苏锦绣这时已经起身走出屋子,妇人跟着走出来,从屋檐下拿了伞进入雨水,朝院门口走去。
巷子内安静得很,从这儿走去马车还有一小段距离,苏锦绣见她在前面走的很快,刻意放慢了步调,过了会儿前头见她没有跟上去,也稍微放慢了些,但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快走到时,苏锦绣开口问:“你叫如意?”
她回答的很轻:“是。”
“姓什么?”
“没有姓。”
没有姓只有名,这名字还是那书生给她取的,她越是这么躲着,苏锦绣心中就越是猜测那可能性,于是她缓缓道:“我认识一个姑娘,两年前她意外失踪,别人都以为她死了,可却连尸骨都没找到,这两年来她的家人没有放弃寻找她,想将她的尸骨带回去安葬,她的祖母和母亲因为她失踪的事大病了一场,到现在她的家人都不能放下,也很自责,没能把她找回来。”
前面的脚步微有减缓,半响传来了疑问:“她为什么会失踪?”
“她犯了个错,丢了家里人的颜面,为了平息这件事,要将她送出城去一段日子。”
那脚步又恢复了正常:“你是她朋友?”
苏锦绣看着她的背影,微曲着,显得有些卑微,就是在市井中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我想我和她应该算不上是朋友,虽然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妇人声音如常,就像是听故事一样,问了句为什么。
苏锦绣望向她的手:“因为小的时候,我们一见面就会打架,长大了后见面就是吵架,我从来没和她好好相处过。”
妇人哦了一声,微抬了下头:“今天多谢姑娘帮忙,感激不尽,这边出去就是西市了,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路上小心。”
说完之后妇人转身往回走,那脚步比过来时还要快,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苏锦绣眼前的样子。
忽然,脚步声踢踏的巷子内响起了叫喊声。
“周采薇。”
雨声滴答,只静了那两秒,急促离去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似乎更快了。
苏锦绣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处,走上马车,冯叔很快驾车出了巷子,往西市的出口行驶而去。
马车内,苏锦绣陷入了沉思。
天底下有很多巧合的事,但这不会是巧合的,如果她不认识自己,为什么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之前在巷子里帮她解围的时候也是,原本说的好好的,她抬起头看到自己之后,就一直是垂着头说话,她是认出了自己后才不敢看她。
不是怕她脸上的伤疤吓到她,而是怕她认出她。
两年前周府的宴会是在十二月十六那天举行的,周茗玥说过,那天施正霖出现后说了那番话,周采薇的行为让周家颜面尽失,周老夫人很生气,当天下午就决定要把周采薇送出城去到庵堂里思过,这件事没有拖,为了尽快把事情平息下来不影响周家尚未出嫁的几位小姐,当晚深夜,周家悄悄派人送走了周采薇。
那书生是在十七早上在长寿山救了他的娘子,去东皋的路上是经过长寿山另一边的,要是马车从山上翻下去,就有可能被山脚下的书生发现。
这也能证实为什么周家派人去找的时候连尸骨都没找到,他们都觉得她是被野兽给叼走了,却没想过周采薇可能还活着。
但就算是再大的风雪,好好跑着的马车怎么都不可能冲上坡到山顶去,再从山顶失足掉下山。
那书生所说的,他娘子身上还受着剑伤。
不论她是不是从山上掉下来的,在她出现在那里之前,她与人打斗过,亦或者,遭人追杀才会留下剑伤。
苏锦绣将周采薇的失踪和这个如意的遭遇重叠在一起,周采薇当晚被送离开上都城后,途径长寿山时出事了,之后她被人打伤,掉下山去,被书生所救,谎称自己失忆,隐瞒身份,还嫁为人妇,甘心陪着他吃苦,陪他到上都城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不敢与她对视;为什么对于她这个之前帮助过她的人半点感激都没有,反而急着想让她离开;为什么一个寻常村妇的身份,会在贫苦中仍旧放不下当小姐时的一些喜好追求,干净的院子,养花,藤架下的石桌上还刻着一副简陋无比的棋盘。
听到她说周家事时她不是毫无反应。
那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苏锦绣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些古怪,有机会她还要再过来一趟,找那书生问清楚
回到苏家已经很晚,再有两日就是烨哥儿的满月宴,苏锦绣也不便再外出,静下心来帮着准备了两日,很快就到了满月宴的这天。
洗三那天就来了不少客人,满月宴时更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邺池的工程顺利结束后他升了官,如今儿子满月,前来道贺的同僚就有不少。
苏锦绣在芳泽院里帮着烨哥儿穿上满月的衣服,小家伙穿了一个月的小肚兜,现在要他穿长袖长裤裹着,十分的不舒服,才刚把帽子戴上就不配合的大哭了起来。
“乖,不哭不哭。”苏锦绣把他抱起来,转头问宋氏,“娘,就不能穿着红肚兜,外头给他罩一件么,天这么热,出去一圈身上就捂痱子了。”
宋氏见儿子实在哭的可怜,替他把衣服脱了,反着盖在他身上:“这是特地去求过的,不穿,盖着出去,回来就脱。”
这一换烨哥儿才舒服点,可怜巴巴在苏锦绣怀里抽着,宋氏从她手里接过来,笑了:“你生的时候是四月里,不冷不热正好,你爹抱你出去的时候,你见谁都瞪大眼睛。”
正说着苏承南进来了,和宋氏一块儿抱着孩子出去见客人,苏锦绣正要坐下,一个小人儿摸着门偷偷朝门内看进来,苏锦绣乐了:“壮哥儿。”
“姑姑~”壮哥儿飞奔进来扑到她怀里,这一声姑姑直接脆到苏锦绣心甜里了,哎呦一声把他抱起来掂了掂,“又沉了,你将来可别吃成胖小子,你娘呢。”
壮哥儿指了指外头,苏锦绣抱着他出去,朝前厅走去,意外的在前厅外看到了南药。
苏家和曲家没有什么来往,苏锦绣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代别人过来的,将壮哥儿放下后牵着过去打招呼:“过去坐啊。”
“我替子凛来送礼的,送完我就回去了。”顺便依照某人的吩咐来看看她,“苏姑娘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还不错。”苏锦绣握着的小手挣脱了她,壮哥儿朝着南药走去,特别友好的抱住了他的腿,“壮哥儿,过来。”
“咘咘。”壮哥儿冲着南药喊了声。
“你四叔在里头呢,这个不是。”苏锦绣把他拉过来,壮哥儿这喜新厌旧的性子,不论男女,但凡是长得好看的他都喜欢,冲着南药又喊了两声咘咘,这亲热劲,跟亲叔似的。
“这是宋老师的孩子吧。”
苏锦绣点点头:“你在武学院里呆过?”
“呆过两年。”南药看向苏锦绣,笑意里藏着些什么,却也没说,只道了句,“我还有事,要离开上都城今日,在这儿先恭喜苏姑娘了。”
苏锦绣愣了愣,恭喜她做什么,她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啊。
但南药似乎急着要走,说完后就告辞离开了,苏锦绣没想明白他后半句话的意思,良久之后她反应过来一件事,他替施正霖来送礼,可施夫人就在啊,哪里需要施家送两份的道理。
傍晚等到送走了所有客人,苏锦绣在芳泽院里见到了施家分两次送来的贺礼。
施夫人送了一对小金镯给烨哥儿,南药送来的那礼盒内,放着的也是送给烨哥儿的东西,还更贵重些。
就连宋氏都觉得奇怪了:“他们不是一家人么,哪还当两家礼来送,施公子又还没成亲。”
听到娘说成亲,苏锦绣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下,再想想南药离开前说的恭喜,苏锦绣顿觉得有些异样。
而苏锦绣这异样感并没有持续很久,第二天一早,一道圣旨下来,直接给她解了惑。
颁旨的是伺候在皇上身边的桂公公,一天当中还算凉快的上午,苏家前院内,一家子跪着听他宣读旨意,苏锦绣跪在最前面,却是听的最迷糊的那个。
从她听到说赐婚给施正霖时就已经开始犯懵了,等她回过神,桂公公把圣旨都念完了,正笑眯眯看着她,第三遍重复:“苏姑娘,接旨了。”
苏锦绣伸出手,那旨意交到她手上,其重量压着她手微一沉时她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桂公公还十分客气的伸手扶了她一把,笑呵呵恭喜:“恭喜苏姑娘,恭喜苏大人苏夫人。”
宋氏忙让如墨将封好的红包交给桂公公:“公公辛苦了,进来喝一碗茶再走吧。”
瞧着这苏大人和苏夫人像是有话要问,桂公公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苏承南陪着桂公公进了前厅,宋氏走过来拉了一下苏锦绣,轻声道:“还愣着做什么。”
“娘,这不对啊。”苏锦绣扭头看她,很快就意识过来,皇上病着哪有功夫再来给她赐婚,太子也不会主动做这样的媒,她没求,那就是施正霖求的!
“什么对不对的,快进去。”宋氏拉着她到前厅内,笑着与桂公公说起话来。
苏锦绣手里还捧着那圣旨,耳畔灌过的都是他的话,他说要娶她,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出去一整天,没时间码字,得今天存好稿子。嗯,所以今天的更新略瘦了些。
第114章 114(捉虫)
直到桂公公离开, 苏锦绣抱着圣旨坐在那儿,就像是中了暑一样懵懵的。
如沁轩上下都在高兴, 小姐终于要成亲了。
清竹见圣旨下来,终于对自家小姐和施家少爷之间的关系放心了,往后再要见面, 可不用再遮遮掩掩,她也不用拦着担心小姐名誉受损。
冬罄心里头高兴呢,施少爷多好, 小姐还救过他, 往后一定会对小姐好。
李妈还要高兴,自己看大的小姐, 行为和别家姑娘迥异的小姐, 没有半点淑女样子,女红可以说直接扔到脑后装作不存在的小姐,终于不用担心她嫁不出去了。
清竹端了杯茶过来:“小姐,您润润嗓子先。”
天热, 闷燥,不知怎么的, 还觉得有那么点点说不清的, 明明圣旨轻的很, 在苏锦绣手里却沉甸甸的,她垂头看了眼,从清竹手里接过杯子一口闷干了茶,舒了一口气, 继续看圣旨。
冬罄轻轻拉了下清竹,眼神示意,小姐莫不是高兴坏了,这么久了一直坐着。
清竹仔细想了下小姐这般神情时的情绪,也不是不高兴,但也没透着很高兴,有些无奈?不太像啊。
于是清竹又给自家小姐递了一杯茶,想不清楚的,多喝茶醒醒脑就好,一大早刚睡醒就来了圣旨,小姐可能还没反应过来。
门外传来豆儿急匆匆的声音,她跑到门口,气喘吁吁:“小姐,外头来了辆马车,说是接您去沂园,施少爷在那儿等您。”豆儿迟疑了那么会儿,是不是该叫未来姑爷了?
苏锦绣终于有反应了,他不是受伤了,怎么会去沂园。
那又不是开玩笑的伤,苏锦绣很清楚这样的伤何时才能下地,清竹这边反应也快,和冬罄一道拿出了一身新衣裳,又拉苏锦绣到了梳妆台前。
“小姐有好些天没见着施大人了,我给您收拾收拾,小姐您看这对儿钗可好,是前几日夫人刚送来的。”
“”
马车内,苏锦绣感受到了两道关怀的眼神,一道来自冬罄,一道来自清竹。
清竹觉得自己这头发盘的好,心想着,自己得再多学几个盘法,小姐出嫁后头发可都得收上去。
冬罄想着,小姐这么穿最好看,谁说没有端庄样了,小姐只要不打架,别的时候都是很淑女的。
还没到沂园,苏锦绣就倍感压力。
一刻钟后下了马车,苏锦绣松了一口气,她总觉得赐婚圣旨下来之后,通府上下的仆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种老怀安慰的感觉。
沂园内素来安静,苏锦绣一路进去都没见着什么人,到了颂字厢房,外面守着的两个护卫给她开了门,苏锦绣走进去,看到施正霖靠在席椅上,身上还盖着薄薄的毯子。
他的确瘦了一些,脸色瞧着倒不差,有施夫人在一定能把他照顾的很好,苏锦绣瞥向他身下的席椅,这是直接从施家抬过来的。
施正霖看着她,语气清淡:“怎么不坐。”
苏锦绣在小桌旁坐下,伸手握住杯子,轻轻转着:“你还不能下床。”
“我想见你。”
苏锦绣抬起头,施正霖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染在眼底,这等容貌神情瞧到了苏锦绣眼底,可以说是很惊艳了。
祸害。
才刚刚觉得有些凉快,苏锦绣又感觉有点热。
“日子定在明年九月可好。”
清竹在旁想点头,九月好啊,不冷不热,若是三四月的话就太赶了,苏府虽小,可老爷夫人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可不得好好准备准备。
见小姐没作声,心想着是不是害羞了,清竹忙道:“小姐,您不是爱吃莲花酥么,我和冬罄给您去买点来。”
说罢就拉着冬罄出去了,这姿态,和当初在坝坡那边时完全是两样,现在恨不得小姐和未来姑爷多多相处,把感情培养好了今后能和睦恩爱才是头等大事。
屋子内就剩下两个人,苏锦绣想的却是,当年他们成亲日子是定在五月,五月里,天气刚有点热。
“我那院子,是十年前家里置换宅院时刚修的,多少有些旧,我娘准备趁着这阵子没有雨水修缮一下,前后都收拾过,你喜欢种什么,我差人去买。”
苏锦绣抬起头,施正霖注视着她:“我院子里没几个人伺候,暂时也不准备添,你这儿可以多带一些,到时不够,你再和娘一起挑几个。”
“原本我一个人住,以后人多了,后头再起三间小的你看如何?施府和苏家一样,人并不多,厨房那儿也容易安排。”
苏锦绣朝放置冰盆的方向看了眼,怎么觉得屋子里越发热呢。
“你有早起练武的习惯,院子里空出一处”
苏锦绣吞下一口唾沫打断他的话:“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
施正霖声音微沉下去:“不早了,我原本,想今年就娶你过门。”
苏锦绣一愣,施正霖的声音继而传了过来:“御医说我的伤还需要养上半年。”
“蓁蓁,我怕夜长梦多。”
言下之意,若非他现在受着伤,不能如常去娶她,他早就在求圣旨的时候把日子挪到今年。
“你说是你向皇上求的圣旨,如今我向太子请旨,这便是不一样,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无需不安,我施正霖言出必行,绝不会辜负你。”
苏锦绣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他说他怕夜长梦多,他怎么会怕
从没听他说过这些,苏锦绣有些招架不住。
正想着,神情平宁的施正霖忽然咳嗽了起来,苏锦绣忙起身走过去,抬手朝他额头上贴去,微松了一口气,没有发热。
准备抽离时施正霖拉住她,神情倒显得光明正大,就是料准了现在她不会硬抽开。
苏锦绣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另一只手拉开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在他伤口上轻轻按了下,施正霖眉头一皱,她轻哼了声,该,伤成这样还不老实。
“至少还要养一阵子才可以下床走动。”
见她情绪和刚才有所不同,施正霖深看着她,眼底流转着,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但有些事只能随着时间去证明,他无法改变过去,却可以改变未来,他不会给她机会离开。
“我行动不便,在这期间,有些事恐怕要你来办了。”
苏锦绣以为他说的是关阿婆的事,那是自然的,他现在不能去刑部,也不便打听,更无法随时注意忠勇侯府那边的情况,这些是得她来办。
料到了她想到的是别的,施正霖也不点破,大概说了下刑部那边对关阿婆的丈夫那案子的重审:“人证好找,物证难寻,一旦这案子开始重审,关阿婆就必须要露面,老侯夫人就会知道她还活着。”
“在案子重审之前,先把当年和关阿婆一起接生的那两个稳婆找到。”忠勇侯府内还有一堆的辛秘,等她自乱了阵脚,才更容易露出破绽。
苏锦绣低头看他,施正霖缓缓点了下头:“她过去住的地方,周围变了许多,二十几年过去,那池塘早已经被填埋掉,以前的旧邻居现在还住在那儿的也没几户,不过若是知情,在她丈夫的案子翻出来之后,总会有人先露出来,派人盯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儿子的事暂且先放放,还是先将她丈夫的案子翻了,可让她光明正大的回来,不必遮遮掩掩,忠勇侯府那儿就是想动手,也得掂量些。”
每每说起这些,她的眼中总放有异彩,施正霖听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还有这一生,时间漫长着,她心里的抵触,他可以慢慢化解。
厢房内静了片刻,施正霖说了个喜事:“太子宫中有喜,李良娣有了身孕。”
舜华有身孕的事太子早就知道,现在就是走个明面,即便是如此,打下过坏印象,苏锦绣对太子的行为还是很不满:“他要护得住舜华才好。”
施正霖知道她对太子殿下有意见:“若是太子都护不住她,那就没人可以护得住她了。”
苏锦绣一瘪嘴,她当然知道,即便是她找再多的人进宫去,也抵不过太子自己在宫中对舜华的照顾,可他就是那样照顾的?上辈子人都给照顾死了,这也能叫护?
“指望太子殿下,倒不如舜华自己护着自己,宫中险恶,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国事繁重,将来他还有那么多的后宫妃嫔要照顾,还有那么多的子嗣,怕是有心无力,分不出那么多的精力来护舜华。”
明着说太子重国事,是个好皇上,可话里处处透着尖味儿,苏锦绣也没说错什么,舜华不是选秀入宫得了太子的宠爱,她是在入宫前就与太子相识,两个人有了感情。
别人入宫的目的有很多,为了家族也好,有野心也罢,舜华就只是为了陪伴太子才入宫的,所以舜华是什么样的人,太子殿下比谁都清楚。
在她看来,李家是抵不住太子要选舜华入宫,即便是不舍得不愿意,也抵抗不住,而她也拦不住。
舜华对太子有很深的感情,这一点苏锦绣很清楚,前世到死,她都没有责备过他半个字,只悔恨再也不能陪着他,帝皇路是很孤独,也许舜华是太子唯一能够交心的人。
这样的话,太子难道不应该尽全力去护着她么,是他把她拉进那宫闱中去,就该保住她,否则就不该去肖想那些。
皇家无情,最无情的人就是皇上。
尽管知道他是个好皇帝,但对这件事,不提也罢,提起来苏锦绣心中就有气。
见她神情激动,施正霖猜想到了一些:“李良娣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锦绣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想的怒了,把他的手都掐出了青痕,她张开手,施正霖仍旧握着没松开,在她垂下头去之前道:“她是你的朋友。”
沉默了一阵,苏锦绣轻声:“我只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那时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说是病死,可什么样的病夺走了舜华的性命呢,她就是没有证据,也能料想到在后宫险恶的环境里,舜华有多不容易。
就如她那天看到的,太子妃对舜华有戒心,区区一个王良人都在跳脚,更别提那些藏的深的。
“李良娣有喜,太子殿下更换了她身边几个伺候的人,你若有时间,可以多进宫去看看她。”
苏锦绣微怔,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了,太子的事,他们谁都插不上手,她可以帮舜华,但在一个即将登基为皇的人面前,她是臣民,就该有臣民的样子。
“过两日玲珑绣坊那儿会送来绣样,你挑一下。”
苏锦绣下意识哦了声,反应过来后瞪着他,什么绣样?
施正霖一脸正色:“我娘说这个应该由你来选更合适,挑你喜欢的,到时差人去做。”
玲珑绣坊最出名的是什么,嫁衣啊。
“施夫人”
“她近日准备去一趟胶州,想把正烨接回来,他一直没回过上都城,也想趁这机会接他回来,看看能否让这边的大夫给他看看。”
“那”
施正霖尤为从容淡定,他病着呢。
大魏的习俗里,男女成婚,女方的嫁衣都是由男方准备妥当后派人送过来,这绣样自然也是男方那边决定,不论绣样是否喜欢,女方都不会说什么,唯有公主出嫁才是皇家自己准备,毕竟身份尊贵。
现在要她来选。
“那你”
施正霖从善如流:“我听你的。”
第115章 115
回到了苏府后, 宋氏正急匆匆找她:“怎么一下就出去了,圣旨都还没供上。”
苏锦绣被宋氏拉着到了佛堂边上, 将圣旨供上后,宋氏还在一旁叨念着她粗心大意,放一旁就出去了, 这要是传出去,可就是蔑视皇威了。
“你这么急匆匆的出去做什么。”宋氏见她还失神,轻轻抹了下她的额头, 心中又有了感慨, “原本还想多留你一年,不过这样也好。”那个当娘的不希望女儿嫁的顺顺妥妥, 对方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家。
“施正霖派人来请我出去的。”苏锦绣跟着她走出屋, 下台阶后轻轻说了句。
宋氏一愣,他不是受着伤啊,能下床了?这才多少日子。
“娘,他说”苏锦绣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扭转了下反问宋氏,“娘, 以前你和爹成亲的时候, 您的嫁衣是怎么准备的。”
宋氏失笑:“你外祖父什么都不懂, 娘的这些都是你大舅母操持的,咱们这儿的习俗,自然是你爹这儿备妥了提前几个月送到宋家,若是尺寸需改的, 再送去绣坊改一下。”
“那爹没有派人把绣样拿过来给您挑么。”
“你爹哪里懂这些,再说了,成婚乃大事,还事关两家人的颜面,你祖母在这事上都做的很妥帖,宋家那儿需准备的事情也多,哪有必要再派人给我挑。”
见女儿一反常态,欲言又止的样子,宋氏拍了她一下:“这是那是的,有什么直说。”
“娘,他说嫁衣的绣样,到时候让玲珑绣坊的人拿来给我挑,挑好后再让绣坊里做。”
宋氏顿住,看着她,随即笑了,牵着她往回走,语气轻缓,透着些愉悦:“那你便挑,挑你喜欢的。”
苏锦绣望向宋氏,心里涌开了些滋味,垂眸,轻嗯了声。
赐婚圣旨下了后,施家很快就派人上门来提亲,挑着日子取走了苏锦绣的生辰八字,日子其实早就定下,所以没隔多久,婚书就送过来了,定在了来年的九月十八。
好消息传开去,整条安邑巷的人都知道苏家大小姐快出嫁了,就连西市那儿的一些混混都知道了消息,隔了两日,苏锦绣提前收到了两份大贺礼。
一份来自保安堂九爷送来的,另一份是花乌巷内的刀老大送的,措辞还很有趣,希望她以后在家相夫教子,把所有精力花在家里,总之不要再出去瞎混。
苏锦绣摸着那贺词,总觉得自己嫁人,对那帮子人来说,颇有种普天同庆的感觉。
此时已是七月末,那日子将近了,苏家这儿早前就准备了素衣,七月二十二那天深夜,宫里传来的丧钟,震醒了整个上都城。
皇上驾崩。
不多时,原本安静的街上多了许多往宫里赶的轿子和马车,各家各户的下人都忙着将府里的红灯笼摘下,门口吊上两盏奠灯,屋檐外挂起黑白的布。
苏家马车往宫里赶时,苏锦绣已经能听到沿街的民房内传来哭丧声。
到了宫中,哀哭阵阵。
先皇在位几十年,功绩颇多,是为人人称颂的好皇帝,在苏锦绣的记忆力,在连续死了两个极为看重的儿子后,就是在定北王这件事上他糊涂了。
灵堂殿外摆着很多蒲团,供给官员女眷哭灵所用,苏锦绣陪着宋氏跪在后头,这时天都还没亮,陆陆续续有人进宫,等天亮时,殿外已经跪满了人。
三日哭灵,过后还需再哭上三日,到了第四日,伤心过度的皇后娘娘,在坤和宫薨逝。
先皇和先皇后一前一后殡去,当即史官就记了一段美话,先皇和先皇后鹣鲽情深,先皇后不忍先皇孤独,陪同而去。
这可苦了宫中这群哭灵的官员女眷,先皇后薨逝第二天,不少妃嫔撑不住都哭晕过去,有身孕的舜华及早被送了回去,这才免于伤身。
跪在苏锦绣前头好几位夫人脸色都不对,这会儿算起来已经是哭灵的第五天,白天太阳这么晒,就是在棚下跪着也觉得炎热不堪,她这样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这些夫人小姐,六天下来,有些人都晕了好几回,折腾的不轻。
不远处又有人晕了,苏锦绣抬眸一看,两个宫人匆匆过来将人扶起来,跪在苏锦绣身旁不知哪家的小姐身子晃了下朝苏锦绣倚过来,苏锦绣手快扶了她一把,等她抬起头时才看清,原来是忠勇侯府的七小姐。
当日在宫中见她被人拉下小船,最后落水,苏锦绣对她的印象颇为深刻,眼下她似乎是强忍着,已经憋的满头是汗,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但还是没吭一声,苏锦绣扶住她之后强撑着跪好,嗫了声谢谢后,紧紧掐着腿跪着。
“我替你叫人吧。”苏锦绣低声道,再这样下去肯定得晕过。
“不用。”唐七小姐摇了摇头,苏锦绣环看了下原本跪在她附近的唐家小姐,那唐家六小姐半天前就装晕休息去了,她还真是实诚,都这样了还不肯倒。
苏锦绣往她那儿悄悄挪了挪,用肩膀给她依靠了些:“你靠着我,这样会舒服一些。”
唐七小姐抬起头,嘴唇微颤,终究是挨不住整个人的眩晕,能有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便会觉得舒服很多,她感激道:“谢谢。”
“不用谢。”苏锦绣笑了笑,低下头去继续呜呜。
苏锦绣让她挨了一天,等到了第六天,夜里就能休息一下,白天再来哭灵,第七天再见到她时,她的气色恢复了一些。
原本宫中六日变成了九天,等到八月初三出殡过后,众人都是疲惫不堪。
回到苏家后,苏锦绣休息整整三日才缓过劲来,这三日中,上都城中又发生了不少事,因为接连数日哭灵,有些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还有几个年迈的老臣,没能熬过去,也跟着过世。
炎炎夏日中,上都城的天因此蒙了一层阴影,但宫中许多事都不能停,新皇登基,册封皇后,册封妃子,到了八月末,理当是秋初,上都城的气温没减多少,大魏西北几处州郡,闹起了旱灾。
针对旱情朝廷早有准备,但今年的炎夏来势汹汹,雨水比预计的还要少,两个多月来,上都城内都没下过几场雨,更别说西北几处。
新皇登基后首当其中就对这事下了几项急救措施,苏承南今年刚刚升做工部屯田郎中,这些事就是首当其冲的,接到公文后即刻出发去了北郡。
七月末到九月初,国丧期间,整个上都城都很繁忙。
等到了九月中,天气开始转亮,朝廷内的忙碌随着这天气慢慢缓和下来,刑部那儿,重审了一桩二十二年前的旧案。
刑部尚书薛大人上任不过三年,凭着两个大案子打出了刚正不阿的名声,当初金家小少爷的事,就是在他手里判的,金家上下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他要重生二十二年前的旧案,莫说是别人,就是刑部当差的一些官员都觉得这事儿难办,三年前的案子证据都不好找,二十二年前,物是人非。
但这事儿势头还挺大,恰逢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就在这时候翻旧案来审,里面含义许多重。
对于百姓而来,好官就能令他们崇拜,刚正不阿,能审理好案子绝不偏帮,能还百姓公道的,他们就会推崇他,自然地,比起那些觉得难办的人,许多百姓无条件坚信薛大人一定可以把案子重审好。
九月十一开审这天,刑部公堂外的人尤其多。
最初这些百姓并不知道重审的是什么案子,等到案子开审时才知道是二十二年前何家的案子,可这何家又是哪个何家?
二十二年过去,何家原来住的那一带已经被夷为平地建作他用,那些邻居,搬的搬,有些还住在那附近的也都过世了,在外围着的这些百姓,这么多年前要么没出生,要么还是个孩子,所以不清楚何家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案子。
过了会儿,其中年长些的,对此事有所耳闻的,便开始凭借记忆说了起来,不过他们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何当家犯了什么案子,而是何家的那场大火,那场大火在许多人心中都留有印象,大半夜的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第二天,整个何家就剩下了一堆废墟,据说是因为灵堂里点的蜡烛的缘故,被吹倒后烧着了白绫,这才引起的大火。
一刻钟后,外头围着的这些百姓粗粗了解了个大概,二十几年前,何家那做药材小买卖的当家犯了事,以次充好,还掺假药,送去药铺之后吃死了人,所以官府把他抓回去,没几天他就认罪了,认罪之后挨了板子,他良心上过不去,就在牢里畏罪自杀。
这案子当年定的很快,二十几年过去被翻出来,难不成里面有冤屈不成。
百姓们恨不得能挤进去听个清楚,这厢公堂上却是安静的很,关阿婆跪在那儿,她的身边还跪着几个人,堂上的刑部尚书才听完属下禀报,遂问关阿婆旁边的一个老头:“金掌柜,你开药铺多年,经手过无数的药,难道不知药材送来的好坏?”
老头看了关阿婆一眼,二十几年过去,当初尚在中年的药材铺掌柜,如今已经是老头一个,不过即便如此,那眼神还是一样的,当年他是怎么在公堂上指证何涌给的药有问题,如今他还是这么回答:“回大人的话,自打开药铺以来,每一笔进货我们都是记的清清楚楚的,何涌三月给我们送来的药,四月时有客人拿药方来配药,是伙计给配的,等到出事的时候我才知道,说来惭愧,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与他合作多年,见他老实忠厚,是相信他才没细看,没想到酿成了大错。”
金掌柜说的一脸悔恨,一旁的关阿婆跪在那儿,沉着脸没说什么。
薛大人又问:“即便是送过来的药有问题,挑拣的时候就该知道,难不成金掌柜你一个开药铺的人,对这人命关天的事都这么疏忽?买回来的药都不经挑拣晾晒,直接拿来配给客人?”
“回大人的话,那些药是我亲自挑的,可坏就坏在,当时根本瞧不出来,不管是看着还是闻着,都是好的,谁想掰开来才知道是次的,那些黑药商惯用的伎俩,用这样的办法来蒙混过关,还在里面掺假,也是我太过于相信何涌,当下没察觉出来,这才害了人。”金掌柜说着说着便开始捶胸,脸上满是悔恨,当年他因为这案子赔了许多银子,铺子的声誉也受了影响,二十多年过去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过去赚的银子全贴里头了。
“何夫人,你可有当年你丈夫买卖药材的账簿?”
关阿婆摇了摇头:“都烧了。”一场大火把何家烧的什么都不剩,别说是丈夫生前买药时记的账簿,就连他们的东西都没留下半件。
薛大人拿出了厚厚一沓的旧纸:“这是二十几年前,何涌在外收购药材时写下的单子,这几份就是三月在外收购的,案卷中所说,是药方中的黑山栀有问题,但何涌收购的药中却没有这味,他没收购这味药,金掌柜你当时又是如何记得账的。”
“大人,这我怎敢欺瞒胡说,我的账簿上写的清清楚楚,当日从他那里买了那几味药,给了多少银两,不可能有错,至于他当初是怎么与别人写的,我就不知了。”
薛大人手上的案卷内写的很清楚,何涌卖给金掌柜的黑山栀有问题,吃死了人,之后何涌认罪后在牢狱中经不住良心谴责畏罪自杀,金掌柜和配药的伙计都挨了板子赔了银两,药铺因此关了数月才重新开张,当初呈递的证据也没有问题,毫无纰漏。
唯独的纰漏就是现在薛大人手上这沓旧纸,是薛大人派人,从何涌收购过药材的药农那里找来的,和金掌柜手中的账本不符,而何涌原来的那些账本已经葬身火海,这费了很大劲找来的这些,便没了中间的依据,金掌柜大可以说这些有缺失,找的不齐全,所以没有山栀这味药。
不过这难不倒他。
薛大人拿出另外几本账簿,不是金掌柜的,而是上都城中别家药铺的簿子:“黑山栀主要来自胶州以北的会郡,收药的前一年会郡恰逢虫害,山栀没长好,所以下半年的果期收获并不多,隔年等药商去收,药农手里能拿出来卖的少之又少,别的药铺最多也进的只有三两斤,你这里却有五斤之多,这些都是何涌卖给你的?”
“大人,会郡虫害的事我们也都知道,所以他能拿来这么时我是特别高兴的,还额外多给了些银两。”
薛大人冷冷看着他:“你说谎。”
金掌柜一愣,随即匍匐下去,年迈的脸上憋了一脸的汗:“大人,我不敢胡说啊!”
“何涌一个小小药商,平日卖给你的这些药材,加起来最多都不会超过三十斤,怎么单一种药就有五斤之多,还都是何涌给你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或许是他从别的地方采买回来的。”
“州府通牒所示,那段时间他只去过会郡和云山两地,云山不种有山栀,会郡的山栀大部分都被大药商买走,像何涌这样的小药商,能买到半斤一斤回来已经算不错,你这五斤的药不全是他那里买的,怎么能确定就是他卖给你的那些里面吃出了问题。”
“大人,可他当时真的卖了五斤给我,至于他从那里买来的,我真的不知道啊。”金掌柜抬起头,一脸的恳切。
“来人,将几位药农带上来。”
外头扶进来几个人,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金掌柜一听他们是药农,脸色微闪,心中到底还是确信的,也就没那么紧张。
薛大人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他们都是会郡的药农,种草药多年,二十几年前何涌就是问他们收药的。
从他们口中得知,何涌当年到的时候山栀都已经被收完了,剩下的一些并不好,他就没要,只收了些别的药就回去了,也就是说,何涌卖给金掌柜的药材中,是没有山栀的。
金掌柜却一口要定账簿中的五斤就是何涌卖给他的,至于从哪里买回来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只负责收药,可不问药从哪里来。
“金掌柜,你没记错?”
金掌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大人的话,人命关天的事,我不会记错。”
薛大人看向坐在他下侧的吴大人,当年这案子就是他审的,如今吴大人年事已高,薛大人就问的慢一些:“吴大人,当初你就是凭借金大人的话,以及这些账簿定的案。”
“还有何涌的账簿。”案卷后头还附有何涌账簿中采买的内容,就是和金掌柜那边对的上这才定的案。
“那吴大人可有对过笔迹。”
“自然是对过。”
“本官却看,这笔迹和这几张不太像。”薛大人将药农那儿拿来的几张与之对比,“据本官所知,这何涌习惯左手写字,这手印的方向也不对。”
吴大人老眼昏花,看了许久都没看出不一样来,他退休多年,要他仔仔细细去回忆当年的事,现在也记不清了,薛大人不等他回答,直接将几张纸放在一起,拿给关阿婆辨认:“何夫人,你可认得?”
关阿婆看着这几张旧纸上的字迹,眼神微湿,隐忍道:“我相公自小的就习惯用左手,拿筷子也好,握笔也好,按手印时都习惯如此,除了这几张外,这些都不是他的笔迹。”
药农给予的几张药材细单是何涌写的,金掌柜手里账簿中的签字不是,案卷中附有的账簿内容也不是。
吴大人这厢开口,粗声粗气道:“我当年审的时候,你那丈夫可是认了罪的。”
关阿婆拳头紧握,忍不住道:“那是你们屈打成招,我四处奔波想见他一面,衙门里却都不肯,吴大人,我当时给了你一百两银子,你说可以让我去牢里见他一面,可第二天你就反悔了,没多久衙门里传来我相公认罪的消息,还说他扛不住罪责,自己畏罪自杀,我相公没有罪怎么可能会自尽,等我去认领尸首的时候,我看到他浑身是伤,被人用鞭子抽的,双手还夹过板子。”
就算是多年过去,回忆起来时关阿婆还是无法忍住悲悸,她哭着跪在那儿求道:“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相公做主啊,我找人把他抬回家后,换衣服时他浑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还断了一条腿,什么样的杖责能把人打成这样,被关的那几日他不知道受了多少的私刑,他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银子!”吴大人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没站稳,扶着椅子气呼呼看着关阿婆,“污蔑官员你可知什么罪!”
“吴大人。”
薛大人抬手,吴大人涨红着脸坐下,拱手自清:“尚书大人,此人说话做不得数,她死了丈夫又没了儿子,胡言乱语不可信。”
“她的话可不可信另做别论,本官倒是找到了些何涌旧时的笔迹,请人一辩就知。”薛大人话音刚落,堂后就有人搬出来了一些书和纸卷,都有三十多年了,这些东西保存的不太好,很是破旧,但若只是为了辨别字迹却是足矣。
这些是何涌当年念书时写过的东西,他不是上都城人氏,这些书和纸卷,还都是派人去何涌老家那儿搜寻来的,别的还有些何涌与其他人做小生意时写的单子,欠条也有,零零碎碎,也不知道薛大人是想了什么办法,竟然能找到这些。
刑部有专门辨别笔迹的师傅,拿何涌不同时期写的字全面对比,更能佐证其真实性。
金掌柜看着那厚厚的一堆,脸色不太对。
很快有了结果,金掌柜账簿中所签的字不是何涌所写,案卷中的所为何涌的账簿,也不是他写的,就连认罪书上的手印也不是他习惯的左手,而是右手食指,像是把人打晕之后,随便挑了个指头按上去的。
“大人,我真的没有骗您,当初何涌真的卖了五斤山栀给我,这字也是他签下的,怎么会不是呢!”金掌柜大声喊着冤,吴大人有些坐不住了,何涌的账簿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不可能会有错,怎么会不是他的笔迹呢!
薛大人看着金掌柜,念了一段他账簿中的盈亏:“你们铺子卖出去的药吃死人后,生意一落千丈,你又赔了一大笔的银子,按理说,应该没什么钱了,之后接连五年铺子里都是亏损的,铺子里的伙计却一个没减,想必又贴进去不少银子。”
“是啊大人,就因为这件事,我还卖了老家的两块地用来支撑铺子,这么多年才缓过来。”金掌柜说起来就是一肚子的辛酸泪。
“这就奇怪了,已经到了卖地救铺子的地步,你怎么还有银两再购置庄子,这购置的时间,恰好是何涌出事的第二年,那时恐怕金掌柜老家的地都还没卖吧。”薛大人拿出一份地契,是金掌柜儿媳妇老家那儿的,地契上写的是金掌柜儿子的名字,一处庄子,一处铺子,价值好几百两银。
金掌柜脸色一白,瘫坐在地上,怎么会查到瞿州那边去的,这可是没人知道的啊。
“金掌柜,你还不从实招来!!!”
“啪”一声,案板落下,传来了薛大人的厉声呵斥,跪着的几个人狠狠一震,还没被问到话的都已经生了怯意。
守在门外的那些百姓也都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呵斥声,跟着炸开了锅,纷纷议论开来。
“听见没,薛大人要金掌柜从实招来。”
“是啊,那当年的事肯定有隐情了,何当家的说不定就是被冤枉的。”
“当年从衙门里抬出来时就已经死了,说不定就是被打死的。”
议论声中传出一声低沉声,众人转过身去,瞧见个矮个子的老人家,他身旁还有个年轻的小姑娘扶着他,对于年长的人,大家都有种‘你活得久肯定比我知道的多’的感觉。
所以他这么一说,众人就追问:“什么被打死,不是说招了。”
老人家摸了摸胡子呵呵:“招什么,抬回去的时候浑身是伤腿都断了,肯定是他们动用了私刑,将人给打死了,打死之后直接画押认罪,这才对外说是认了。”
“这可不能胡说啊老人家。”
“对啊,这不能乱说。”
小姑娘白了这些人一眼:“我爷爷怎么可能胡说,你们也不想想,那何人才把丈夫抬回去,她儿子就出事了,当晚何家就着火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肯定是有人要害他们,不想让他们全家人活着。”
“为什么不想让他们活着?”
小姑娘扶着老人家往人群外走,瘪嘴一脸的不乐意:“我怎么知道,那何夫人以前不是很有名的接生婆子么,搞不好是她得罪了人。”
说罢小姑娘扶着老人家离开了,众人面面相觑,很快有人拍着脑袋大喊:“对啊,那何当家的婆子,不就是当年的田稳婆,我三弟就是她给接生的。”
这么一说许多人就都有印象了,关阿婆过去给人接生从不挑人,就算是付不起银子的她都会帮忙,说何夫人他们不认得,说田稳婆,他们就都想起来了。
这时那边巷子里,小姑娘高兴的从苏锦绣手中接过糖葫芦,甜甜叫了声姐姐:“锦绣姐姐,我刚刚说的可好?”
“好极了。”苏锦绣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后向一旁的老人家道谢,“钟伯,多谢你啊。”
老人家颇有风度:“苏小姐谢我做什么,比起你帮我们的,这点不算什么。”
“我派人送你们回乡下去,等这事儿过了再接你们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来实在是太晚了,就没写,今天要更新一万二,还差五千
第116章 116
公堂之上, 薛大人的几次连续发问,金掌柜有点招架不住了, 吴大人坐在一旁,有了汗淋漓的感觉。
不是五年十年,更不是十五年, 二十二年前的案子啊,当真是陈年旧案,如今坐在上头的刑部尚书, 二十二年前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也不知道薛大人想的什么办法,二十多年物是人非, 他还能找到这些物证人证。
那些摆上来的证据, 泛黄到只辨认的出字迹,却读不通顺的纸张,成了翻案的关键。
金掌柜的账簿和过去案卷中附有的证据根本不作数,不是何涌的字迹, 换言之,二十二年前, 何涌卖给金掌柜的药材中, 并没有山栀这一味药, 从金掌柜药铺中配药回去,导致人死亡的山栀,和何涌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金掌柜一口咬定药是何涌卖给他的,只是因为想逃避自己药铺里的药吃死人这么简单?毕竟即便不是何涌, 也有别人,药铺的责任是不会变的,没有必要咬着个无关的人。
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庄子和铺子,要知道在金掌柜父亲那辈时,他们做生意用的铺子也只是租的,经由两辈人努力才攒下钱买下这么一间铺子,在赔付不少银两给死者家属之后,要靠着卖老家的地来周转铺子生意的金家人,又何来几百两的银子,能够在瞿州买下一间庄子和铺子。
这些莫说是吴大人,就是金掌柜本人也答不上来。
“金掌柜。”
安静了一会儿的公堂上,薛大人叫了一声。
金掌柜身子一抖,汗水浸透了衣襟,跪在那儿神色紧张,颤颤巍巍喊道:“大人。”
“不是何涌卖给你的药有问题,那这吃死人的山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多年前的事,在来公堂之前,金掌柜也只是粗粗翻了一下过去的账簿,金掌柜抬头看向案桌上放着的账簿,自己都有些不确定:“那可能不是那一年,是前一年何涌卖给我的。”
薛大人就依着他的话,往前三年翻去,山栀这味药并非从何涌一人手中购得,问题就又回到了前面:“好几个人卖给了你,你又说何涌与你做了好几年的生意,是个可靠之人,如何能确定是他前几年卖给你的药中出了问题,而不是别人,这些药混在一起也区分不出谁与谁。”
金掌柜满头是汗,说不上来。
“你那药铺生意不错,经营也几十年,药也卖的快,通常像这样普通的药是不会积累一年以上还卖不完的,这些你的账簿中都有出入,金掌柜,我可有说错?”
一把年纪跪在那儿委实累,可哪里的惹不起同情来,金掌柜左思右想都开脱不去自己捏造事实的罪名,薛大人再问了一句:“你很清楚,何涌和这件事无关,为何还在这边的证词上说是他卖给你的药出了错,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假证词,害了一条人命。”
“我”
“你诬赖何涌,是不是因为这药的问题出在药铺上面,你为了推卸责任,这才将事情推给何涌,让他来顶罪。”
“不不是,我的药没有问题,大人,我药铺里的药没有问题,我都是仔仔细细挑拣过的不会有问题。”金掌柜连忙道,他的药没有问题,要是传出去,那他的药铺今后就要关门大吉了。
“那问题出在何处!”薛大人提高了音量重声问斥,“你购置庄子和铺子的银子又是从何而来,要不是你常年在药材上动手脚,以次充好,你怎么可能攒的下这么多银两来,现在出了事却诬赖到别人身上,是不是如此!!”
金掌柜急了,想站起来解释,被两个衙役压了下去:“不不,不是的大人,我没有以次充好,我真的没有啊,我药铺里的药都是好的,我怎么可能昧着良心赚那种黑心钱!”
“不是你是谁,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平白无故污蔑无辜之人,这就是因为你自己的药出了问题才拉别人来顶罪!”
“大人冤枉,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害人啊。”
“那是谁指使你昧着良心污蔑何涌,赚的这黑心钱!”
“是杨管事,是许家的杨管事让我这么做的,是他给我银子,他教我这么做的,他让我污蔑何涌!”
金掌柜最后那声音是喊出口的,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急于证明不是自己的药害死人,连外头的人都听见了。
许家是谁?
上都城有很多个许家,里头说的何家到底是哪一个?大家有些急了,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盼着能听到些里面的声音。
公堂上也很安静,金掌柜喊出许家之后,吴大人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坐不住了,挪动了下屁股后又坐了回去,薛大人看在眼里,并未对此说什么,而是继续让这公堂安静着,安静到金掌柜忍不住,他身边的关阿婆开口了。
“许家,是不是忠勇侯夫人的娘家。”
金掌柜喊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为时已晚,再听关阿婆提起忠勇侯府,他先是愣了下,随后见薛大人看着自己,忙点了点头:“对,对,就是那个许家,两个女儿都嫁的很好,一个嫁到忠勇侯府,一个嫁到了宝相侯府。”
“是掌院学士许大人。”薛大人补充了许家的身份,许家的老太爷是前掌院学士许大人,生有二女一子,他的儿子如今在吏部任侍郎一职,掌文官清选,考授,一路做到侍郎这位置,算是肥差了。
金掌柜对那具体的官员身份可不太懂,他就是个小掌柜,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所以只哎哎点着头。
“许家的杨管事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银两,让你污蔑何涌,还不快从实招来!”
天都快黑了,外面这些百姓围着还没散,门口守着的人也只是拦着他们不让进去,没有赶人走,有些听出味儿的就更不肯走了,就想知道个结果。
“果真是冤枉的,那金掌柜都招了,是别人指使他这么做的,许家,哪个许家?”
“管它哪个许家,肯定是有人要害他们,啧啧,丈夫也没了,儿子也没了,一场火烧这么干净,有什么仇怨啊。”
“做点药材小生意能有什么仇怨,那何涌是个老实人啊。”
“刚才不是有人说,他媳妇是稳婆,说不定是给大户人家接生的时候得罪人了。”
“那是谁家啊到底?”
外头议论纷纷,快有半个时辰过去,公堂内有人出来,把外头的百姓都给遣散了,关上了大门,可金掌柜这些人却没见出来。
仅仅是一天的功夫,上都城中流传开了刑部重审二十二年前何涌一案的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很久远的事情,年纪大一些的对此还有些印象,当初那何当家的媳妇可是上都城里有名的接生婆子,还有他那丈母娘,还是从宫里出来的,为许多大户人家接生过孩子。
只是好好的一家子突逢灾祸,先是丈夫被抓,死在牢中,再是儿子意外溺死,紧接着一场大火将何家烧的什么都不剩,人人都当何当家的媳妇,田稳婆是葬身火海了,一家三口谁都没活下来,谁想隔了二十几年后,她又回来了,还去了刑部要给丈夫伸冤。
而刑部这一审,当年何当家的事还真是有冤屈的。
传开来后对这受冤而死的说法又有许多种,一是那金掌柜药铺自己出了事推卸责任的,二则是有人想要何家上下死,买通了金掌柜来冤枉何当家,又害死了人家儿子,烧毁了何家。
显然后者更有说服力也更能叫人猜想,当日在刑部金掌柜已经招了是许家的杨管事买通他这么做的。
上都城中姓许的人家有好多,有钱有势的就那么些,再想想有杨姓管事,很快就有人提到了前掌院学士的许家。
可这许家与何家看着没什么关系啊。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加上苏锦绣找人推波助澜一下,不多时就有人把这事儿与忠勇侯府联系到了一块儿,许家和何家没关系,这忠勇侯府的唐家和何家的关系可不浅,忠勇侯府老侯夫人的四个孩子都是这何当家的媳妇和她丈母娘给接生的,还陪做了两回的月婆。
很快,这些话传到了忠勇侯府。
佛堂内,老侯夫人许氏眯着眼正在念佛,听身旁的丫鬟提到田稳婆时她倏地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抹锋芒:“你是说,刑部重审的案子就是田稳婆的丈夫。”
“是,叫什么何涌。”丫鬟看起来约莫十七八的年纪,也不知道老夫人为何对这些感兴趣,只是将外头传的那些说出来。
“外头还说了什么。”许氏捏着手里的佛珠,重新眯上眼,缓缓转着。
“外头还说”丫鬟紧张着神色,直接跪了下来,不吭声了。
半响,许氏淡淡道:“讲。”
丫鬟朝一旁侍奉的老妈妈看去,抿了抿嘴,低头,一口气道:“外头还说,老夫人其实是生了四个女儿,侯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
掰着佛珠的手一顿,声音冷冷传来:“是谁在外头造谣生事。”
“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丫鬟不敢往下说了,外头都传是因为田稳婆给老夫人接生,知道老夫人生的不是儿子,所以才会遭灭门之祸。
一旁侍奉着的老妈妈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急忙起身离开了佛堂。
随即是合门声传来,许氏缓缓睁开眼,看的是观音像,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语气颇冷:“她竟然还活着。”
“要不要派人把这些事儿压下去。”
“压什么,行的端做得正,无中生有的事,你越是去压,它就越觉得你心虚。”
“那田稳婆那儿?”
“派人去盯着她。”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敲门声,老妈子过去开门,见是侯爷,笑着请了他进来。
唐云泽走进来,脸上带了些许的焦灼,进来后先叫了一声娘,随后便说起外头传的那些事,说些别的也就罢了,说他不是娘亲生的,还说为了掩盖他不是侯府少爷的事实,还对稳婆一家灭口,这罪可有些大了。
“这些事你不用管,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当年生你前是让田稳婆的母亲来接生的,但她过世了,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让田稳婆来,到底是不如她母亲来的好,人品也不行,生完之后就让人打发走了,现在传这些闲言碎语,怕是日子过不下去,手头上没钱使,想讹侯府。”许氏拍了拍他的肩安抚,“如今新皇登基,你在朝中好好表现就行,皇上不会因为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影响对你的看法。”
“娘,我担心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她一个稳婆哪里有这本事造谣这些事,刑部尚书薛大人亲自重审她丈夫的案子,还真就让她翻案了,背后一定有人在帮她,指使她这么做,想利用她对忠勇侯府不利。”
许氏眼底闪过一抹赞许:“这些日子以来,侯府里是不太平。”
先是两个庶女在宫中出丑,接着宝相侯府的小姐出了事,连带着忠勇侯府这边也被损了一把,这些还是外头的,府里面,那几个姨娘也不安分,整日造作一些有的没的。
“儿子派人查一查,究竟是谁在背后要对我们不利,还有那田稳婆,娘您过去对她这么客气,竟然还恩将仇报。”
许氏安慰了儿子几句,目送他出佛堂,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儿子素来稳重,今天他会过来说这些,必定是朝中有人故意拿这说事,这些人都见不得唐家好。
“你派人去一趟许家。”
两日过去,关于这些的传言熄下去了一些,就像是上都城中的许多流言一样,传个几日就好了,按理来说流言不再继续传,不管事许家还是忠勇侯府都不用再担心什么。
可偏偏,许家那杨管事不见了。
杨管事年纪大了,早早就把自己的差事交棒给早年认下的干儿子,自己则是在府外置办的小宅院里安享晚年。
许府对这个为许家贡献大半辈子的管事十分仁厚,时不时差人送些东西,也就是流言平息下去的那天,杨管事的干儿子一早过来看他时发现他不见了,也不像是遭了小偷,家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丢,就是人不见了,连带着他给干/爹找来伺候他生活起居的一个老妈子也不见了。
很快,忠勇侯府这儿许氏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听弟妹说完,沉着脸有些生气:“知道刑部在查案子,怎么不快些把杨管事安排走。”
“那都是乱传的,刑部根本没有派人来许府要人,金掌柜因为诬赖的罪名被关在刑部大牢里,老爷派人去打听了,最后案子审下来,说是金掌柜自己的药吃死了人,他诬赖给何涌,说是受杨管事指使,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薛大人根本不信他,要是在这时把人安排走了,岂不是显得许家心里有鬼。”
要不是老爷派人去打听过,许家也不会这么安耽,他们和何家毫无瓜葛,怎么会指使人去害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看弟妹这幅样子,许氏的脸色很难堪:“那现在人不见了,难不成是他自己不告而别。”
许夫人脸色微讪,更多的是觉得这位大姑子难弄的很,老太爷和丈夫什么都听她的,这都出嫁了对许家的事还过问这么多:“老爷派人去找了,那杨管事现在都有些糊涂了,事都记不全,肯定是他自己出去走丢了。”
许氏很是不喜欢这个弟妹,大喇喇的性子,除了给弟弟生了三个儿子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更别说做贤内助。
“你回去罢,让大弟抽空过来一趟。”许氏有些头疼,她派去盯着田稳婆的人,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这事儿可比她原先想的要严重的多。
许夫人还不想多在这儿呆,大姑子就是一副瞧不上人的嘴脸,正起身要走,外头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进来,到了许氏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
许氏腾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骤变,什么都没说,直接带着那丫鬟出了偏厅。
许夫人原本要走的,见许氏这般神色,好奇的很,跟着她一块儿朝后院那儿赶去。
这时丫鬟过来禀报的事发点已经围满了人,在一个池塘边上,哭嚎声震天。
见老夫人来了,众人都散了开去,池塘边上,老侯爷的姨娘秋萍正搂着残渣布嚎啕大哭,她搂着的衣袖外,那残渣布绕着的是一具骸骨,看身形像是个孩子。
“我的宝哥儿啊,我的儿子,你原来是在这儿啊,我的宝哥儿。”秋萍哭的凄惨,就这么搂着一具骸骨,周围人看的都瘆得慌,她却那样伤心。
“吵什么!”老侯爷走了过来,见这幅情形,姨娘怀里还抱着幅骸骨,眼神一震。
“老爷,您要给宝哥儿做主啊,您看看这,他是被人害死的啊。”秋萍一指,众人才看清那骸骨的腰上还绑着根烂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一块大石头。
第117章 117
大石块上青衣斑斑, 就是在水里沉积了许多年才有的样子,粗麻搓成的大绳子将石块绑的很牢, 连着骸骨,光是瞧着就知道那结有多牢固,是为了防止有一天绳子烂断, 系着的东西会浮上来。
秋萍说那是十几年前意外失踪的宝哥儿,老侯爷原是不信,可这骸骨脖子上系着的金锁却是最好的证明, 那是宝哥儿出生时老侯爷亲自为他打来的, 中间还镶着玉,侯府内独此一份, 还送去寺庙里开过光, 几乎是天天挂在脖子上。
众人皆是愣住了,连老侯爷都愣住了,仅剩下秋萍的痛哭声:“这些年来就是没找到,我心里也总想着他还活着, 还是活着的,没想到我的宝哥儿竟是这么被人给害死的, 老爷啊!”
秋萍是府里长大的, 原来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着的老妈妈的女儿, 长到七八岁还是在太夫人身边跟着。
许氏进门的时候秋萍才十岁,她连生三个女儿后,唐太夫人便将秋萍送去给儿子做姨娘。
因为从小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秋萍心思聪慧, 很得老侯爷喜欢,升做姨娘的第二年就有了身孕,可惜孩子没留住,等到许氏生下儿子之后,过了两年,秋萍又有了身孕,生下了宝哥儿。
老侯爷得子难,那几年深受没儿子就要丢爵位的困扰,自然是盼着儿子越多越好,不论庶出嫡出都是一视同仁,对出生时就长的很像自己的宝哥儿十分的疼爱。
这孩子也好养的很,因为和长子没差几岁,就养在了太夫人的膝下,长到三岁时太夫人过世,就养在了单独的小院里。
四五岁正是启蒙时,宝哥儿聪慧,很得老侯爷喜欢,按着如此下去,到现在应该已经成亲生子一家何乐。
但十五年的一桩事打破了这样的平宁,家中的仆人送五岁的宝哥儿去书堂时,路上出了意外,被人给劫走了,从此下落不明。
这么多年过去,侯府里没放弃找他,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伺候的仆人找不到,孩子也没有踪影。
秋萍一直盼着孩子还活着,就算是没有找到人,没瞧见尸骨,那总还有希望活着,希望他是被贩卖给了没有孩子的人家,作为一个男孩子,总还是能好好长大。
可如今就是尸骨一副,脖子上挂着的金镶玉锁,还有那依稀可以辨认,在衣服上绕着的金线,身为一个母亲,她百分百的肯定这就是她的儿子。
在场的众人谁都看得明白,这就是被人害死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当属于许氏,她朝池塘边看了眼,那边还扔着原本用来打捞链子的捞篷和长钩:“来人,把童姨娘扶进去。”
两个下人朝秋萍走过去,神情里都藏了些惧怕,因为她一直抱着怀里的尸骨,就是大白天,这么瞧着也让人心里发寒。
“你们别碰我。”秋萍朝着老侯爷看去,双眸桃红,哭的心都碎了,“老爷,您要为宝哥儿做主啊,我的宝哥儿。”
“还不快把童姨娘扶起来!”许氏一声呵斥,那两个仆人再不敢怠慢,忙将秋萍拉起来。
这一扯,尸骨的腰上还系着绳子,力道之大,直接从中给折断了,秋萍愣了愣,凄厉的喊了声宝哥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怨愤的瞪向许氏:“是你,一定是你害了宝哥儿,你担心老爷疼爱他多过于疼爱大少爷,你担心宝哥儿比大少爷聪明,那天宝哥儿根本就没有出门去书堂,是你杀了他把他扔在这池塘里,谎称他在外失踪!”
许氏脸色一凛:“我当你是思念宝哥儿伤心过度,胡言乱语。”
“我的宝哥儿啊,我苦命的孩子,你怎么会死得这么惨,老爷,您要给宝哥儿做主啊老爷!”
许氏身旁的老妈子又带了两个人冲上去要把秋萍拉起来,唐七小姐从人群里冲出来护住了秋萍:“姨娘,你怎么样了。”
“巧慧啊,你哥哥他。”秋萍看着女儿,最终痛哭说不出话来。
就在一帮人冲上去要拉时,一直没作声的老侯爷,神情复杂的看着秋萍怀里护着的骸骨:“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把秋萍关起来,还是把这骸骨扔了。”
许氏一愣,顿时愠怒:“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这儿继续吵吵嚷嚷,传出去叫人怎么说。”
“这么说,你也觉得这是宝哥儿了。”老侯爷的目光一直看着秋萍怀里漏出来的金镶玉,十五年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在自己怀里脆生生喊爹的孩子,和自己生的如此相像,聪慧过人的儿子,竟早就出了事成了骸骨一具。
“老爷,十五年前,宝哥儿在去书堂的路上出了事,这您是知道的。”许氏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淡的提醒老侯爷,人是在外头失踪的,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池塘里。
许氏很镇定,镇定到看不出一丝紧张,对于这忽然捞上来的骸骨,她更是没多看几眼。
老侯爷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十五年前,就在宝哥儿失踪的几个月后,正值夏季,这边园子里总有一股怪味散出来,像是什么腐烂了,有时候风大,吹到了园子外头,那味儿都不好受。
以为是园子里死了什么野猫老鼠的,那时他恰好离城几日,便吩咐管事在他离开时把这池塘的水抽干,好好清理一番,再把园子上上下下都收拾一遍,半个月后等他回来,这味道确实散了,问过管事,是夫人吩咐,在园子里撒了不少石灰粉,又倒了许多在池塘里,这味儿就没了。
现在想来,竟然是自己儿子被沉在水里。
这个园子常有人来,因为园子里的花开的特别好,如今知道真想,围在外头的几个姨娘小姐,脸上的神情都很怪异,尤其是唐六小姐她们几个,就像是嘴里塞了苍蝇,脸色很难看。
老侯爷看了眼许氏:“来人,把童姨娘送回院子去,李管事,把这池塘的水抽干。”
老侯爷站在那儿不动了,吩咐完之后,似乎就是要等这边出结果,许氏朝那老妈子看了眼,也站在原地没有动,走廊这处的许夫人瞪大眼看着那秋萍抱着骸骨被人扶回去,这侯府里,可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啊。
转而她就听到许氏对人吩咐:“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快至傍晚,在众人努力下,池塘内的水终于抽干了,将近二十年没有动过它,水里早就满是淤泥,这些仆人又跳下去,一桶桶的往上捞淤泥,很快的,在池塘里发现了不少东西。
已经泛青的铜钱,银钗,还有一只腐烂到只剩下些鞋底的鞋子,金线在绕在上头,仆人在淤泥里摸到了几颗珍珠,最值钱的,就是一串金链子,新的,是才掉下去的。
金链子被捞上来时,侯爷身边的一个姨娘挤了出来,悻悻着从那物什堆里将金链子捡起来,这东西是她不小心掉下去的,喂鱼的时候从手上滑下去,这才叫人来打捞,没想到金链子没捞到,那钩子却勾到了别的,两个人使劲往上拉才拖上来根绳子,紧接着先出水的就是那骸骨。
她是陪着侯夫人随嫁过来的,才来府里几年啊,这厢因为自己,撞上了老侯爷这边的陈年旧事,也有些尴尬,拿了金链子之后便退了回去,避到人后,飞快的带人离开,得赶紧把这金链子拿去卖了,掉到那样的池塘里,她可不敢戴了。
看到那只鞋子时,老侯爷的神情微变了下,再看那些捞上来的其他东西,沉声开口:“派人去府衙,请个仵作先生来。”
许氏阻止他:“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查不清这孩子是怎么死的,总该查清楚是不是宝哥儿,好好安葬下去。”老侯爷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深意。
许氏抬手轻轻按住手腕上的佛珠,嘴角微动了下,随即道:“去衙门请仵作先生过来,难免外头会传开去,还是花些银子请远一些的。”
这时,外院那儿管事赶了过来禀报:“老爷,宫里头来了两位客人,说是找侯爷的。”
侯爷不在,自然是要禀报老侯爷。
老侯爷吩咐李管事把这儿收拾妥当,该留的东西都留好,朝前厅走去。
前厅中,所谓宫里来的客人就是皇上身边得力的几位臣子,南药和季璟琛。
南药是受托而来,季璟琛则是被他拉来的。
所以后者对来忠勇侯府这件事还有些懵:“昨天不是才碰到过侯爷,你有事找他?”
“等会儿老侯爷来了,你什么也别说,等着就行。”
“等什么”季璟琛更疑惑了,叫他过来又不说清楚,接连在宫里忙了数日,好不容易休息两日,总得让他知道来这儿做什么啊。
很快老侯爷到了前厅,恭维的话说完,老侯爷就要问问他们来侯府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云泽他还没回来,世子前来,可是为了书援令的事?”
季璟琛正要说,南药轻撞了他一下,季璟琛随即开口:“啊,是,就是为了这事。”
“此次皇上把书援令的事交给云泽,是皇上对他的看重,还请世子禀明皇上,云泽他必定会竭尽全力去办妥这件事。”
“陛下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侯爷,那定是相信侯爷的。”
官话谁不会,季璟琛这个在皇家浸染长大的人,更是有一套是一套,同样的意思能用上无数个表达,绕来绕去的,左边谢完皇上,右边又夸了下唐云泽事情做的好,聊天的气氛特别的和谐。
南药乐呵呵看着,耳听外面有动静,朝门口望去,一抹身影直朝着厅里面冲进来,在季璟琛的面前直接跪了下来,哭喊声顿起。
“求皇上给我儿做主,求世子给我儿做主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青天大老爷!”
边哭边还磕头,季璟琛听到那句求皇上时整个人已经站起来了,他哪儿受得住啊,再听她哭喊求世子做主,便朝老侯爷看去,什么情况?
老侯爷见是秋萍,微沉着脸朝门外喊:“来人,还不快把童姨娘带下去。”
哭闹还分场合,这什么地方,这么闹下去让两位大人看笑话不成。
童姨娘直接抱住了季璟琛的腿,手这一动,她怀里抱着的用衣服裹起来的东西便露出来了,几个仆人冲进来要把她拖出去,南药开口:“慢着。”
仆人一愣,童姨娘趁着这间隙又扑到了季璟琛的脚边,这时怀里裹着的东西完全露出来了,是孩童的头颅。
季璟琛一愣,倒不是怕,而是觉得这女子像疯子一样,还抱着个骸骨不松手,哭着喊着说要求人做主,这忠勇侯府里养的都是些什么人。
“一些家事,让两位大人见笑了。”老侯爷沉着脸下令,“还不快把人带出去!”
“老侯爷,怕不是家事吧。”南药朝前跨了步,不多不少,恰好在童姨娘的旁边,和季璟琛形成了一个对角,阻挡了仆人上来拉人,指着童姨娘怀里的骸骨,一脸的正色,“忠勇侯府出了命案。”
去往刑部的路上,季璟琛几度看向南药,无奈后者就这么端坐在那儿,一声都不吭。
快到的时候,季璟琛意会过来:“这事儿是子凛的主意。”
南药嘴角微扬:“所以让你什么都别说。”
“那你及早告诉我啊,都只剩下骸骨了,这得死了多少年。”
“及早告诉你,你的反应就不会这么真实了,等老侯爷回过神,他会以为我们是故意过去的。”南药带他前去不就是为了打一个‘宫里来的’名号,身份高一些,代表皇上,才好在发现骸骨的时候,老侯爷不会强行把人拖下去,把事情盖过去。
季璟琛很快就把这事儿贯穿起来了:“近日传的那件事也是你们做的?”
南药没有否认,不过他也就做了一点,子凛和苏家小姐在这事儿上都不好出面,就由他明面上做这些。
“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案子。”季璟琛沉思了片刻,“若真是命案连连,倒能推一把。”
南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皇家就是皇家,如子凛所说,太子登基,新皇上任也有三把火,先皇在位多年养的这些人,如今光拿着爵位却做不出多少实事来,这些人可没什么用,用养着他们的这些爵位俸禄,可以养多少有志的新官。
所以忠勇侯府的事,皇上一定也会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南药:这章我撑场~
第118章 118
忠勇侯府的事朝着许氏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而去。
先是田稳婆的忽然出现, 刑部翻了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上都城中紧接着流言肆起, 众人议论纷纷,而她派去紧盯田稳婆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应,像是被人中途给拦截下了, 有人在暗处盯着似的。
很快忠勇侯府内又出了这么一桩事,池塘内吊出了十五年前失踪的二少爷的尸首,本来这事儿也仅是侯府内知道, 如何都传不出去的, 可偏偏正当时,季世子和曲大人到了侯府, 一群人都没拦住童姨娘一个, 让她疯子一样冲撞了别人,让两位大人知道了这件事。
这下,直接捅到了刑部。
十五年前忠勇侯府二少爷失踪时,唐家还报案过的, 就是没有找到人,现在又说尸首在侯府池塘里发现, 还是被人谋害死的, 衙门那边十五年前主理这案子的官员也赶到了刑部。
经由仵作验骨, 刑部派人去侯府查证,确定了那副骸骨的身份,就是十五年前唐家报案说失踪的二少爷,事儿就变的有些微妙了, 人是在侯府里被害的,偏还要报案说失踪,这忠勇侯府是在耍官府,还是为了掩盖事实真相,自演自导一出戏?
到这份上,不论是老侯爷还是许氏,就是一家上下都来了,也没法把这事儿给销了,原因无他,这不是普通落水淹死的事,这是命案,不管忠勇侯府的二少爷是被人害死沉下了池塘,还是活生生这么淹死,有被害者那就有凶手,就不是忠勇侯府不想追究就不追究的。
可这一查,许多事儿都跟着掉底了。
本来那都是些宅院事,可查案的时候总是什么都要问清楚的,所以这些宅院事也都跟着被捅出来,轻则是争宠的,谁家都有,重则就关于早些年里,忠勇侯府除了嫡长子之外,再没有所出,老侯爷的一堆妾室,除了秋萍生了个儿子外,嫡长子年幼的那几年,其余的姨娘都怀不上,怀了也容易掉,直到隔了有五六年后才有了庶女。
上都城中,那些大世家中,谁没点不能往外说的事,这妻妾之间,嫡庶之间的,可要是将这事儿都摆上台面,谁也不敢站出来说忠勇侯府的这些是对的,大家都披上了件公正的衣裳,要来责问这些事。
事情查的非常快,不过三日的功夫,宝哥儿被谋杀的案件就有了进展,刑部的人在上都城外一个山中村落里找到了当年陪同宝哥儿去书堂的仆人,这仆人在宝哥儿失踪后也跟着消失不见,原来是在那村子里隐姓埋名,娶了媳妇,孩子都生了。
谁帮他隐蔽的这些呢,忠勇侯府老侯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王妈妈,给了他银子让他躲在那儿不要出现。
实际上宝哥儿并没有离开过侯府,当时说是去书堂,出发的时候马车是空的,按着王妈妈的吩咐,那仆人将马车扔在巷内角落里,营造出宝哥儿被人劫走的假象,自己则是与车夫一道,乔装打扮离开了上都城,他躲到了那偏僻的村子里,车夫则是回了老家,藏了一阵子后才敢回家,还有个陪同出去的丫鬟,装晕后等人来找,就说宝哥儿是被人劫走了。
得知儿子失踪被劫,当时的老侯爷很快去报了案,为此还在家中等了两天,看是否有人前来要赎金,可许多天过去,除了一只掉在马车上的鞋子外,别的什么消息都没有。
而他千方百计找寻的儿子,早在去学堂的那日就已经被沉在了池塘里。
许氏在公堂上拒不承认这件事是她所为,同样的,她也不承认自己给那些姨娘下药,让她们保不住腹中的孩子,今后难再有身孕。
那些事无凭无据,单单是几个人说着话,怎能佐证。
隔了一天,刑部这儿来了一位问忠勇侯府老侯夫人讨要儿子的人。
这会儿刑部内因为忠勇侯府的事,好几件案子都混在一处了,薛大人也不急,都没定呢,就都搁在一块儿,又有人来报案,也都请了进来一并问。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搀扶着一个老婆子,看衣着打扮,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也不算穷。
两个人进来之后跪了下来,看起来应是没见过什么市面,对公堂之上这么多的官有些怯意。
薛大人问她们,是为何而来。
那老婆子颤颤巍巍道:“回大人的话,我想替我儿认回他的亲儿子。”
薛大人耐心问:“您的孙子在哪里?”
老婆子朝着这些人中瞧去,也瞧不清谁,最后朝忠勇侯府那些人中定了定:“我孙子被人抱到了侯府里。”
老侯爷一怔,焦头烂额的事情还不够,这老婆子盯着他们看这么说,又是何意。
许氏却是清透的很,目光一凌,看向那中年妇人,那妇人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阿婆,你可要说的清楚些,你孙子叫什么,何时被抱到侯府的。”
许是记性不好了,老婆子想了想,叫了声儿媳妇的名字:“秀英啊,你来说。”
那中年妇人这才抬起头,扶了老婆子一把,声音有些轻:“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就给抱走了,在上荣十年的五月,五月十九那天傍晚生下的,生下后就抱走了。”
南药和季璟琛站在一旁,就是两个旁观者,听到说上荣十年的五月十九,季璟琛往前推算时间,神色一变,朝着南药望去,眼底惊诧万分,难不成上都城中传的那些事是真的。
“找到了。”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声,扭头过去,苏锦绣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手里拎着个长长的锦布袋子,一晃一晃,神情惬意的很。
对于她的出现,南药并不是很意外,季璟琛却意外的很:“找到什么了?”
“忠勇侯府的四小姐啊,那个生下来就是死胎的四小姐。”苏锦绣朝门口那而努了下嘴,“想必是她预料到了,及早派人过去想动手脚,还好跟的快,赶在他们动手前抢下来了。”
南药接连几日不见她人影,原来跑去守株待兔去了,他轻笑:“这招引蛇出洞不错。”
苏锦绣嘴角微扬,面对季璟琛时,她轻轻甩了下手,将锦布袋子捏到了手中,握拳恭喜:“我先及早恭喜世子,破了忠勇侯府这么大一个骗局,皇上一定会对你大加赞赏。”
季璟琛有些懵圈,这么大个功劳全冠他头上:“你也知道这件事?”
苏锦绣站在他们身后,公堂上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她的视线从许氏身上绕到跪着的妇人和老婆子身上:“二十二年前,她们可以为了二百两银子卖了孙子,以为再生就可以有,二十二年后,丈夫过世,膝下仅有一个女儿,我给她们三百两银子,她们这就出来要认孙子回去继承香火。”
“当年忠勇侯府要是没有这个儿子,这爵位是不是就得收回去了?”苏锦绣扭头问季璟琛,“季世子,你说唐家用这种法子保住了爵位,蒙骗先皇,该如何判?”
季璟琛沉着脸:“死罪。”
苏锦绣轻哦了声,这都已经是死罪了,那再加上别的呢。
这边薛大人问完之后,公堂内安静的很,傻子都听得明白这位妇人被抱走的儿子是谁,可就是听明白了大家才安静,忠勇侯府如今的侯爷并不是老侯爷和老侯夫人亲生,而是外头抱养来的,这事儿还不够令人震惊么。
许氏异常镇定:“薛大人,您就任凭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这里污蔑我侯府的名声,将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说成是抱养而来,这罪我可承受不起。”
“老夫人说的是。”薛大人显得很谦逊,这又看向那妇人,“你那孩子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有,他左咯吱窝下有一颗黑痣。”
这时唐云泽赶到了,可他这一赶到,从苏锦绣这儿看过去,他与那中年妇人长的还挺像的,尤其是眼睛和鼻子,那夫人年轻时应该也是个清秀佳人,唐云泽的模样也不差。
就在唐云泽往许氏这边走过来时,公堂上忽然响起重重的巴掌声,那力道之大,直接将许氏甩出去撞到了摆在一旁的椅子,唐云泽忙冲上前去扶住许氏,指责老侯爷:“父亲您这做什么!”
老侯爷涨红着脸,气的浑身颤抖,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人,在指唐云泽的脸,对许氏咆哮:“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骗我!!!”
许氏轻轻抹去嘴角被他打出来的血,这是老爷第一次对她动手。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竟然蒙骗我们,他他!”老侯爷指着唐云泽,“你哪来的胆量竟然去外头抱养一个回来冒充我唐天鹤的儿子,许玉芙啊许玉芙,你竟还为了这个,害死宝哥儿。”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从外头抱养来一个当做亲儿子,不是为了保住忠勇侯府的爵位,她就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这么多年来不让这些姨娘有身孕,不让她们生儿子,不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威胁到云泽的地位,宝哥儿不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瞒天过海,连他都骗了,这是要把整个唐家毁了她才甘心。
老侯爷不解恨,打完一巴掌又要去踹一脚,唐云泽急忙护住许氏:“父亲,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后面妇人扶着的老婆子朝唐云泽扑过来,嘴里喊着我的孙儿:“孩子,孩子,我可算找到你了,快跟我们回去,你不是她的儿子,你娘在这儿啊,这才是你娘,你是我们老孙家的孩子。”
“老婆婆我不认识你。”唐云泽初始还好脾气,越想心里却越觉得不对劲,父亲的暴怒,母亲如此平静的反应,还有这老婆子嘴里口口声声念叨的话。
场面有些乱。
直到薛大人喊了三声才停息下来,许氏脸上始终挂着那抹平静,她看着向怒不可遏的老侯爷道:“老爷您还看不出来么,这是有人要让唐家不好过。”
跪着的两个人哪里来的本事,那田稳婆哪里来的本事,刑部这里什么时候如此空了,二十几年前的事还兴致勃勃去插手,还动用了这么多的人去查。
早就有人盯上了忠勇侯府。
凡事能够狠下心去做坏事的人,都特别的冷静,娉婷郡主如此,许氏也是如此,她至始至终都没承认自己是杀害宝哥儿的元凶,也没承认自己抱养了个孩子当做是自己亲生。
可证据摆在这儿,老侯爷都吼了那么一番,急于把罪名全都推到许氏一人身上,企图把侯府给摘出去,薛大人就将许氏当场拿下了,拿下的还有许氏身边伺候的几个老妈子。
案子还要再审,但结果基本是定了,把人关起来,将这些证词整理妥当,还得往上呈递一份。
薛大人办事也独特的很,该关的人关起来,暂时不关的,等这审结束,都给请出了刑部,一个不剩,自己则呆在堂后想案子。
苏锦绣站在刑部外,看着远处悠悠过来的马车,认出马车上的标识,拔腿想溜,后面南药和季璟琛走了出来。
南药笑道:“苏姑娘,子凛来接你了。”
第119章 119
最后是四个人一起离开去了附近的茶楼里, 但在茶楼内呆了半个时辰左右,季璟琛和南药感觉到了来自子凛的无声驱赶。
莫名觉得自己有点碍事?
子凛偶来看过来的眼神, 若不是会错意,好像是叫他们赶紧离开?
南药识相的很,拉上季璟琛离开了茶楼。
此时天色微暗, 两个人朝前走去,季璟琛对这些事儿还有很多的不了解:“你们是怎么发现忠勇侯府这些事的?”
“苏姑娘想为苏夫人找一个稳妥些的接生婆子,打听到了这个田稳婆, 之后听她说起她的家事, 觉得疑点颇多,就拜托了子凛, 子凛让我去查, 原本只是想帮那田稳婆,没想到会查到忠勇侯府那边,皇上如今不正头疼这些么,子凛与我都觉得这是个不可错失的机会。”
南药将苏锦绣从这件事中轻轻摘了出去, 就算是今天让季璟琛知道苏锦绣也在查,她所查的, 也仅是因为受了他们的指点。
“确实是个机会。”好比忠勇侯府那样的, 其实在老侯爷那一辈就已经没有什么作为。
两个人朝前面停着的马车走去, 快到的时候,南药问他:“娉婷郡主的伤可恢复了?”
季璟琛摇了摇头,眉宇微皱:“她原本身子就不好,恢复起来不如常人, 这都已经两个多月了,还不能下地。”
虽然不是断腿,可那两刀伤的很深,其中一刀还被蛮力转了圈剜了皮肉,加上接连不断的高烧,到现在那肉都没长好。
“那是准备在她伤好了之后再送去宗庙?”南药算了算,也才呆了半年多而已,还有一年半才满两年,总不至于因为她受了伤,这惩罚就算了。
“皇上说,养到下半年,她的伤势应该就可以恢复,到时候再送回宗庙。”季璟琛说的时候语气里是有不忍的,毕竟是自己的妹妹,纵使之前犯了那样的大错,如今伤成这样,还是会心疼,“这么久了,始终没有在山里找到那个林牧,此人会不会还活着。”
“怎么会,你说他都被挑断了手脚筋,掉下去怎么活?”南药眼神一闪,笑了,“邙山那地方,深山老林里不知藏着什么野兽,它们还会留口肉给你?”
季璟琛也倾向于林牧已经死了,说不定是被那头野兽给拖去了洞穴里,他们才会连尸骨都找不到。
两个人上了马车后各自回府,这厢茶楼内,经过近三个月的修养,能下地但不能多动的施正霖坐在那儿,垂眸看桌子上苏锦绣用茶水画出来的图,等她说完后,抬手轻轻蘸了下杯子里的水,在她原来画着圈的地方画了一横,在旁边写了个顾字。
“宝相侯府?”苏锦绣这么多天查下来,倒是不觉得这件事和宝相侯府有关,虽然许氏是宝相侯府的二夫人是姐妹,但二十几年前,这二夫人怕是才嫁入宝相侯府,自己都有一后院的妾室要对付。
许氏有个女儿嫁去了宝相侯府,但这对宝相侯府影响不会很大,最多就是她的女儿在侯府内日子难过一些。
“你不是担心李容华么,宝相侯府有所牵连,顾嫔也会受影响,之前定北王谋反时,顾八小姐的做法就已经让人有了微词,顾嫔的份位才会如此。”
舜华母凭子贵,上一世皇上登基后她只封了个嫔,现在封了容华,身份已经高了许多,如今皇上只有皇后所出的一个儿子,不论舜华生下来是男是女,她必定还会晋升。
苏锦绣了解他,既然会这么开口,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忠勇侯爷不是亲生这件事,怕是二夫人不知情,倒是侯府里那些宅院事,她们姐妹之间说不定会指点。”
施正霖点点头,苏锦绣知道自己说对了:“我让四哥再找两个人混到宝相侯府里去。”那二夫人也是个有本事的,要是她真与这些事有关,宝相侯府就算随后撇的清关系,也得褪层皮。
桌上的茶水痕迹渐渐干了,施正霖抬眸,见她还皱着眉在想,抬了下手要替她另外倒杯茶。
苏锦绣反应也很快,忙阻止他要去握茶壶的柄,却握在了他的手上,微烫。
“我来。”快速按下去后,等他松手,苏锦绣拿起茶壶给两个人重新倒了杯茶,轻嘟囔,“你的伤还没好,不要拎重的东西。”
施正霖嘴角微扬:“好。”
苏锦绣愣了愣,发现他最近挺爱笑的。
“这案子会审很久,关阿婆丈夫的案子,中间还隔着许家,刑部要等查清楚所有才能定案,其中牵扯到的这些人,也都得查明白。”也是赶上了皇上想要肃清朝堂的好时候,否则这么多年前的案子,刑部就算肯翻,短时间内也审不完。
“我明白。”苏锦绣经历过新皇上任大展宏图那几年,也能想到他在家修养的这几个月,其实也不是真正的闲着,皇上任命他为户部郎中,从工部到户部,由灾患水利转到了户籍财政,皇上的心思昭然,他需要施正霖对各部了解清透,眼下当务之急,户部便是重中之重。
施正霖看了眼窗外,天已经暗下来了,街上点了灯,这会儿还挺热闹:“我送你回去。”
苏锦绣哪能让他一个病人送:“我自己回去。”
“你有马车?”
苏锦绣扭头看清竹,清竹尤为的善解人意:“小姐,您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坐马车。”
苏锦绣见护卫把他扶到了轮椅上:“那我自己回去。”
施正霖直接否定:“不行,这阵子你都得由人护送进出妥当,关阿婆在苏府住了这么久,难保他们不怀疑。”
“那我让清竹另外找马车。”
“你要是担心我,可以先回施府,让车夫再送你回府。”施正霖望向她,提这建议时,还一正色添了句,“还是你不好意思与我共乘。”
苏锦绣提了一口气,小拳捏紧,扭头朝外走去:“马车在哪儿。”
出去时没瞧见施正霖脸上的笑意,等真的上了马车,狭小的空间里,苏锦绣后悔了,就争那口气,结果着了他的道。
“你再往里靠,车尾就偏重了。”施正霖是靠着的,这辆马车又不大,所以他占了很大的地方,苏锦绣若想坐的舒服些,就得与他靠的很拢,这让她想起了之前的种种‘意外’,总结出来的经验,靠的近准备好事。
可天不遂人愿,不知道是她真的太重了,坐在那儿让马车有些失衡,还是外面的车夫故意的,只感觉马车急刹了下,苏锦绣整个人向前冲了一下,下意识朝两边抓去用来固定自己,刚好他伸出手,就被圈到了他的手臂里。
苏锦绣靠在他的手臂上,那姿势,就像是要被他圈进怀里,外面的马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会儿一个急刹,一会儿一个急刹,苏锦绣想起来又怕坐不稳撞到他伤口,只能这么缩着。
“小姐,前头巷子里忽然冲出一大群鸭子,险些压到,您没事吧。”清竹拉开帘子探身进来忙解释,待她看清,对上未来姑爷的眼神,再看小姐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清竹愣了那么几秒,“咻”的一声,她飞快放下帘子,坐了回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苏锦绣自我安慰,这比起上次在河岸边被紫茵撞见那回,要来的不那么丢人。
“你把手松开,让我先起来。”过了会儿见马车没再这么一顿一顿,苏锦绣开口道。
施正霖却觉得这样不错:“我不累。”
她累啊,她浑身都在用劲,凹着这姿势,还得提防他做什么。
“蓁蓁,其实你可以放松一点。”头顶传来的话中带着些许笑意,苏锦绣可以想象到,可她偏不抬头。
施正霖像是料到了她在想什么,语气里夹着一抹另样的意味:“我还伤着,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不信。
僵持了片刻,施正霖伸出另外一只手,苏锦绣即刻抬了下头,那双眼睛,就跟蛰伏着要逮兔子似的,眼睛瞪的可不小。
施正霖失笑,认真的强调:“我伤的挺重的,实在是有心无力。”
再要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苏锦绣觉得自己加起来二十几载全白活了,于是,在昏暗的马车内,她红着脸,真有了让他再多躺上几个月的想法。
马车内的气氛忽然变的愉悦,苏锦绣靠在他手臂上,半挨着,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气味。
原本从茶楼到施府的路应该不算远,苏锦绣却觉得特别漫长。
很快的,她从觉得漫长,感觉到真的漫长,马车像是绕了整个上都城,一个时辰都还跑不到。
正欲叫清竹,马车忽然停住了。
清竹在外叫了声:“小姐,到施府了。”却没有伸手来拉帘子。
苏锦绣还能不明白那丫头的意图么。
轻挣扎了下,施正霖松开手,苏锦绣也不叫她了,直接自己拉开帘子,让护卫下来扶施正霖下去。
车夫帮着护卫一起把轮椅抬上台阶,他还一面道歉:“少爷,您没事吧,都怪我,刚才应该更小心些,还害的绕了这么远的路。”
“你做的不错。”施正霖淡淡夸了句,“天色不早,送苏姑娘回去。”
车夫挠了挠头看护卫推轮椅进去,少爷怎么还夸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凉子兼职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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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120
门外车夫驾车送苏锦绣回苏府, 护卫推着施正霖回临时收拾出来的院子,施夫人正在屋里等他。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一去就是半天, 施夫人原本是不放儿子出门去的,这才刚能下床几天,就要往外跑, 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
“与锦绣一起过来的,迟了些。”
施正霖靠到床上,施夫人帮着在他身后垫了个靠枕, 听他提到未来儿媳妇, 下意识朝门口望去:“哪儿呢?不是说一起过来。”
“车夫送她回去了。”
施正霖抬手拿起放在床内侧柜子上的书,还没翻开就被施夫人给夺走了, 施夫人瞪着他:“都到家门口了为何不请她进府。”
“娘, 已经很晚了。”施正霖能预料到即便是开口,她也不会下马车。
“你这孩子。”施夫人刚想夸儿子开窍,知道求圣旨赐婚,这厢又给气的不轻,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去胶州接你弟弟。”
“您下月出发,正好赶在过年前到胶州, 在那边陪正烨过完年回来, 二月出发, 到上都城正好四五月,天气暖和,正烨也不会不适应。”施正霖早就替她算好了时间,十几年没有回来, 胶州那边又从未下过雪,四五月到上都城正好能给弟弟一段时间适应。
“我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施夫人说完后看着儿子,忽然很沮丧,长叹了口气,“行,你都打算好了,娘也不问,就是锦绣啊,你可别闷着这幅脸对人家,姑娘是姑娘,得哄着疼着。”
施正霖抬起头,对于娘说的哄着疼着陷入了思考,施夫人是完全拿这儿子没辙,亏的她在那儿加把劲,他还算争口气,要不然,她真得被他给气死。
“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不要出门了,否则这伤好不快,天冷了可是要积疾的。”施夫人又叨念着交代了不少事,下月她去胶州,来回算起来又得小半年,这小半年里她还真不放心自己不在府里,可胶州那儿一定得去。
“娘,您别气馁,弟弟的病或许这边会有办法。”施正霖想到了一个人,也知道这人脾气古怪的很,还是想把正烨接回来再找更合适些。
“行了,你也别安慰我,你和你爹一个样,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明白了。”施夫人叹着气,命人把药送过来,看着儿子喝了药后才出去。
施正霖重新拿起那书,看了半响,那些字却印不到脑子里,反而是娘说过的那几个字眼。
脑海里不由映出他们在漠北的集聚点休息时,她枕着自己呢喃梦语时的样子,哄着她
这厢苏锦绣回到了苏府,和车夫道谢过后,回到如沁轩,李妈还等着她,桌上叠着下午玲珑绣坊那儿送来的几册绣样,原本来了裁缝师傅,但苏锦绣不在,就留下这些说明天再来。
“说是让小姐您来挑的,我瞧着,这全是大红的。”李妈瞧着瞧着便觉察出些味儿了,夹层的长裙,外面披衣服,几册绣样里要不是金雀,要不是孔鸟,祥瑞云图,这可是嫁衣上的绣样啊。
“这么快。”苏锦绣粗粗看了眼,送来这么多,“绣坊的师傅明天什么时候来?”
“她说赶早过来拜访,小姐明日就不要出门了。”李妈笑呵呵的,嘴上不说,打心眼里觉着这未来姑爷重视自家小姐,“太晚了,您先歇着,明日再来也来得及。”
苏锦绣的确困了,为了忠勇侯府的事,她这阵子都没怎么睡好,今日许氏被抓,案子总算是有了大进展,她也放心了许多,洗漱过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玲珑绣坊来了两个师傅给她量尺寸,快至终于时苏锦绣到芳泽院看烨哥儿,满月时苏承南给他取了名字叫苏博衍,苏锦绣还是乐意叫他小名儿。
三个多月的孩子,抱起来叫他名字,他已经会有些反应,张大着眼睛提溜看着苏锦绣,大抵是她叫的太有意思了,突然就这么咧嘴笑了。
“哎呦。”苏锦绣把他抱到怀里轻轻晃了晃,一天一个变,还是觉得他长的很慢。
宋氏在旁纳一个小鞋垫,抬手拉了下烨哥儿的衣袖,问苏锦绣:“早上绣坊里来师傅了?”
苏锦绣嗯了声:“量走了尺寸。”
“你还在长身体,到时还得看着改,大一些倒是不要紧。”宋氏绕了下手里的钩针,“你外祖父快回来了,要是运气好,这回能多呆上一阵子,说不定能看着你出嫁。”
塔坨人消停了,关北门那儿就安定了,外祖父说不定能回来呆个一年半载:“外祖父是该回来歇一歇了,再会耕地的牛,也得歇一歇,他的腿之前还伤过,回来好好调养一下,免得落成旧疾。”
“你这亲事都定了,也该少出门。”
“那可不行,关阿婆的事还没了结。”苏锦绣嘟囔着,抬手把烨哥儿举的高高的,逗的他咯咯直笑,最后放下来又举了几回,他也不怕,玩的可开心。
宋氏将鞋垫放下:“忠勇侯府的事我也听说了,这回怕是整个侯府都得牵连进去,唐家也就好几辈了,那爵位还是老侯爷的父亲攒下来的。”
“儿子没出息,抱养来的孙子也不够有出息,如今就剩下个亲生的庶子,病怏怏的更不能继承爵位,她偷梁换柱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会把整个侯府牵连进去,动了心眼欺瞒先皇不说,还将关阿婆一家灭口,当年的案子不是他们做的滴水不漏,而是欺负关阿婆是个普通百姓。”
除了那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唐云泽之外,苏锦绣对那侯府一家上下都同情不起来,老侯爷虽然也是被蒙在鼓里,可宅院里那些事,那些姨娘动不动就小产,他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妻子有问题么,想到揭穿许氏的行径,很可能给已经继承侯爵的儿子带来影响,同时还会影响到侯府,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在刑部扇的那巴掌不也是为了将责任都推卸出去,知道大势已去,知道妻子这回必定是逃不过去了,很快就想到如何减少侯府的危急并付诸于实际行动。
若不是她知情,真是要被老侯爷那一番被人受骗,激动难忍的神情给可怜到了。
宋氏看着她,这两年越来越觉得女儿变化大,不像她和承南,越想越像父亲,若送她去打仗,说不定真能挂帅。
只是女儿再成熟,还都是她养大的孩子,总还是有许多的不放心,以前不放心她在外会闯祸,如今会不放心她出嫁之后在婆家与人相处。
“忠勇侯府的事,既然刑部已经插手,你就安安心心留在家里,把该补的补了。”
苏锦绣脸色一讪:“娘,不学那些也没事啊。”
“怎么没事。”宋氏瞪了她一眼,“这都是要嫁人的了,还耍赖。”
“好好好。”苏锦绣忙把烨哥儿递给她,“我这就去练。”
不等宋氏叫她,直接溜走了。
回如沁轩后苏锦绣看了眼清竹送上来的针线篓子,欲哭无泪,清竹还在一旁贴心道:“小姐,您会一点就好了,旁的都交给我们。”
苏锦绣也无奈的很,以前是会一点的,现在是不太会啊。
正愁着,冬罄拿着封信走进来,苏锦绣拆开一看,是风掌柜派人送过来的,看护林牧的那几个人送的消息,林牧想见她。
苏锦绣把针线一放:“备马车,我去一趟西市。”
半个时辰后苏锦绣赶到了西市。
巷弄内屋舍拥挤,白天也不算很亮堂,正午时院子里晒的到太阳,苏锦绣到的时候,看护林牧的人把他推到屋檐下晒阳台,比起苏锦绣上一回过来,林牧的脸色好了许多,手上和脚上固定的板子也拆了,就是依旧无法动弹。
见到苏锦绣进来,林牧半句客套前提都没有,单刀直入:“苏小姐,我们做个交易。”
苏锦绣在林牧旁边站下,看了眼他偶有抽动的左手:“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谈交易么。”
“我所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你保证不对郡主做什么。”林牧看着她,“若是她再对你做什么,这保证就不作数。”
“你在求我放她一马。”
林牧沉默了一会儿:“是,我在求你放过她,她现在身边再没有可以对你造成威胁的人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说到做到。”苏锦绣懒懒倚到身后的柱子上,双手交叉缚到胸口,“就算我现在答应了你,之后我也可以反悔。”
林牧定定道:“我相信你。”
苏锦绣很想笑,他们之间的仇大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竟然说他相信她,这份相信,简直太复杂了。
“好,我答应你,只要她老老实实呆着,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苏锦绣一口应承了下来。
“还有施大人。”
“行。”苏锦绣答应的特别爽快。
林牧深看了她一眼:“问吧。”
“这几年来你替她执行过几回的任务。”
“两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十二月。”
苏锦绣眼眸微缩:“两年前十二月。”
仿佛是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林牧尤为平静的说了个名字,苏锦绣缚着的手缓缓放下,放到一半后又缓缓往上抬,着实想不明白娉婷郡主为什么会叫他去做这件事。
“你刺伤了她?”
“是,但没有刺中要害。”
是了,要是刺中要害,周采薇怎么可能活的下来,或许还要感谢那大雪,低温之下让她免于失血过多,亏的李俊生及时发现了她,这才捡回一条命。
就是她的脸。
若说娉婷郡主让林牧来杀自己,苏锦绣尚且还能理解一下是因为她和施正霖走的太近引起她的妒忌,可周采薇哪里招惹她了,难道仅仅是因为两年前那些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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