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元小姐不行了
也许是碰撞的痛意让霍长渊清醒了些, 他看了看马车内里,又看了看坐上来的赵菁菁,突然握住她的手一拉, 她便坐进了他怀里, 赵菁菁气不打一处来:“霍长渊, 你又闹是不是?”成天喝醉了就耍酒疯!
霍长渊陡然一激灵,可手上没松, 只是老老实实地环抱住她, 像抱着什么珍稀宝贝, 突然咕哝道:“赵菁菁, 你对我温柔点, 我给你生个孩子。”
赵菁菁一愣,哭笑不得:“你给谁生?”
“我给你生啊。”霍长渊醉晕晕嘟囔着, 全然没注意自己说的是什么。
不过霍长渊想给赵菁菁生孩子自然是没能成的,他醉的不省人事,也没就没发现自己把赵菁菁抱了一路。
陇西侯爷的酒后劲足,等回到家, 霍长渊也没达成夜里要喝完两坛子的酒,直接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刚一醒来就看到桌上两坛子酒,已经开了封,凑过去一瞧, 差点被里面浸泡的死蛇眼又给吓昏睡过去。
缓了一会儿他看向身边好整以暇看着他的女子颤巍巍试探问道:“赵菁菁,我昨天做什么了?”
你要这样子对我?
赵菁菁抿嘴笑,一点不惧:“这是陇西侯送你的好酒, 你昨儿回来时不嚷着要喝?我这都替你开封了,你今儿不抓紧喝了?”才不是为了看戏呢。
全喝了?霍长渊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忍不住揪了自己的衣领:“你可知药酒作用?”
赵菁菁愣了下,应该是补药罢:“活血益寿?”
见她疑惑,霍长渊忽然面色一改,凑到她身旁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壮……阳……之……物。”
“……”
缓了片刻,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一人一边迅速的拿起盖子将酒封上,唤来了盈翠和香琴,立即把这两坛子酒给送到酒窖去,千万不要招两位嬷嬷的眼,要不然这日子就真没法继续往下过了。
看着丫鬟将东西抱出去,霍长渊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赵菁菁一矮身,躲过了他撩过来的手,利落把衣服带子一系,十分干脆穿戴了整齐:“你睡你的,我去趟元府。”
她还是担心元莞清,霍长渊听言也收了玩闹心思,起来收拾收拾陪她出去。
只是这一回他的面儿也不好用,两个人到了元家门外,好说歹说都不答应让他们进去,霍长渊连元袂都没见上,更别说元莞清了。
霍长渊的脾气也直,看着元家紧闭的大门,拉着赵菁菁上了马车:“走!”
“去哪儿?”
“他以为自己能躲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白天在家肯定待不住,瞧好了,我要找不到他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霍长渊让来福一家家的找,元袂也是挑剔的人,从不会委屈自己,郾城中他会去的酒楼也就那几家,很快的,就在沿江的酒楼里把人逮着了。
元袂看到霍长渊进来,身后还跟着赵菁菁,摆手让陪酒的人下去,带上门,邀他们坐下:“你们怎有空来此?”
霍长渊单刀直入:“为何不让清清见人?”
元袂把着一杯酒,笑盈盈道:“我没有不让清清见人啊,我又没将她关在屋里,府内都是随意走动的,你这话说的严重了。”
“在我面前你还说什么虚话,前几日定王府婚宴,你和翟子羿大打出手的事你忘了?回去就不让清清见人。”霍长渊拉着赵菁菁坐下来,还给她夹了点心,半点不客气。
元袂却依旧是笑盈盈的:“我没有不让清清见人,是她近些日子身体不利爽,以往这样的时候,都是闭门谢客的,我知道世子妃与清清关系好,等她康复了我就让她邀你去元府。”
“表哥不必惧怕我与清清说什么,也不必担心我会劝她什么,我去元家只是为了陪陪她,有个知心的伴儿总好过她一人闷着。”赵菁菁端了杯子敬了敬他,“我想表哥也定是希望清清开开心心的。”
“世子妃有所不知,清清自小身体不好,能活下来已属不易,看着她一年年的活着,便是我们最大的期望,所以,有任何的险阻,我这做哥哥的都是冲在前面的,自然希望她开开心心。”
“希望她开开心心,难道不是遵循她自己的意志?”
“我们希望的是她一世安康。”元袂轻轻搁下酒杯,意有所指,“想必世子妃应该很清楚一个道理,体弱多病者,不宜过于动情绪。”
一只手按在了赵菁菁的手背上,霍长渊凝着眉头直指了他话里的意思:“绕这些无意义,你就是要让清清断了对翟子羿的念想,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人也是你赶出去的!”
元袂脸上的笑意降了下来:“她年纪小不懂事,时间长了就会忘了。”
赵菁菁缓缓起身:“多有打扰。”
霍长渊愣了愣:“不说了?”
赵菁菁摇头,朝门口走去。
霍长渊赶忙跟了上去,走到门口时,赵菁菁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元袂,神色平静:“表哥定然觉得这是元家的事,别人不该多插手,我亦觉得清清的事,你们做家人的必定比别人更在意,只是我有个疑问。”
元袂抬起头:“请说。”
“假如她忘不掉呢……”
元袂脸上的神情凝住,赵菁菁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离开酒楼。
霍长渊回头瞪了元袂一眼,随后赶忙跟上自己媳妇,上了马车后追问:“怎么不多说一句,我都想好好骂一顿,反对也就罢了,让清清不见客,不等同于是把她关起来。”
“元家有元家的考虑,我们若过多插手,也不妥,如果今日换做是你,这样呵护长大的妹妹要与一个罪臣之子在一起,还是个行军打仗之人,你可会答应?”
霍长渊愣住,憋了半天没声。
“如果元家不反对,顺了清清的心意,就以为着元家这边多少也会受些当初江家的影响,大小且不说,就说清清婚后,是留在郾城还是跟着去耀江?耀江那儿生活环境不比这里,她一个病弱之人岂不更难。而行军打仗之人受伤再说难免,要让她时常挂心担忧,这也是表哥他们考虑的原因之一。”
马车内安静了许久,霍长渊喃喃:“我倒是没想到你考虑了这么多。”
“我还是站在清清那边的,因为我知道,她若不能嫁给翟公子,就算是能安康一生,她也不快乐的,一个不快乐的人,心中忧郁,你说又如何安康一生?”
但赵菁菁又不能用这样的立场去指责元家的行为,因为元家担心的,比她要多得多。
“你在难过。”霍长渊极少看到她这样的神情,拧着眉,化不开似的,他直接搂过了她,抱着安抚,“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许多事没定论前都有变数,说不定圣上一高兴,也给下一道圣旨呢!”
赵菁菁推开他嗔了一眼,有这么安慰人的么?当初圣旨下来的时候,凑的可是冤家不是有情人。
霍长渊呵呵笑着,有脾气了,那就是好了。
回了王府后,赵菁菁还是在尝试联系元莞清,她倒不是想给她出什么主意,就是想单纯的陪她说说话,那丫头看着软,实则又韧又倔,万一钻个死胡同可不好。
可从元莞清被关在府里起,秋叶落尽,一直到寒月都没能见上一面,听说元莞清院子里的两名丫鬟还被发卖了,元家对此事严防死守,态度明确。
赵菁菁这样的,他们不能如何,得客气着,自然是找理由不让她进。
好在,杜宗郴需得给元莞清定期看诊,但看诊时元莞清身边总有人看着,传递不了什么消息,顶多只能知道她身子好不好,情况如何。
很快是十一月里,郾城的天越来越冷,接连几日的冬雨让气温一节节的往下跌,到十一月初七八时,竟忽然降雪了。
猝不及防的降温让郾城内许多人都生了病。
连带着宫里都跟着传起了风寒,太皇太后病了。
起初只是一点风寒,但老人家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恢复得快,非但没见好,竟还一日日的加重。
这可急坏了许多人,自病了之后太医院的汤药就没断过,皇上那更是搜罗了许多千年雪莲人参,各宫各院上好的药材源源不绝,太皇太后平日里和善可亲,心底又明镜似的,哪个宫里的受了冤屈都能给调解一二,十分受爱戴,如今也都记挂老祖宗的身子,盼着她早日好起来。
赵菁菁和霍长渊原本就要请入宫探望,正好太皇太后便召见了,两人便急匆匆奔赴入宫,见太皇太后病容憔悴,比前几日来看还要严重一些,霍长渊当即要宣太医过来再看。
“行了,太医都在隔壁守着,你喊什么,他们哪个会不尽心。”太皇太后一头花白头发戴了抹额发带,脸上明显带了妆才显得气色好些,她招手让两个孩子到榻前去,一个看着一个,“陪我坐会儿。”
“太奶奶!”两人异口同声,霍长渊直接坐上了榻,“太奶奶,您哪儿难受,太医不行我们找别人,我派人去民间搜罗。”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老婆子的身体有这么差?再说了,太医院这么多人还要你去民间搜罗。”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背:“只是受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皇帝大惊小怪的,反把你们给吓着。我没事儿,倒是你们自个也得小心着点,这怪天气的别冻着。急什么呢,咳咳,老婆子的身体自个清楚,可想着快点好起来抱你们的孩子呢。”
“太奶奶。”赵菁菁见她咳嗽,忙接手了嬷嬷的热茶,给端了过去,“您喝点茶,要不舒服可要躺下?”
看着俩疼爱小辈满脸担忧,太皇太后忍不住笑,这一笑,还藏了几分心酸不舍,只藏得深,牢牢埋在了心底,她的身体自个清楚,到底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一场小小风寒都差点害了性命。
“你们都是乖孩子,听老祖宗的话,两人在一起啊好好的,渊儿打小爹不疼娘不爱,是老婆子护着才长这么大,眼看着他成家立业,美满幸福的,老婆子怎舍得闭上眼呢。”她招了招手,又把赵菁菁招到了床边,抓住了她的手,“渊儿是我从小看大的,也是我唯一牵挂,从前他身边就没个体己人,冷了热了都没人知晓,我年纪大了,在宫里顾不到那么远的,如今有你在他身边,答应老祖宗,一定要好好,好好照顾他,护着他可好?”
“太奶奶,我照顾她还差不多。”霍长渊拧着眉头直觉不对,张口咕哝反驳道。
赵菁菁却感受到了太皇太后手上重托的力道,那双手温暖干燥,有点像最疼她的祖母临终之前便也是那样抓握住她,要她爹好生照顾她的。
她心陡然一惊,觉得这番话着实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再看太皇太后那脸色,又暗忖自己吓自己,只是一场风寒而已,何况还有太医院整个顾着,太皇太后的身体健康,一定能度过去的:“太奶奶会好起来的,您得把身子养好,还得验看我照顾如何呢。”
太皇太后笑得眯起了眼,把霍长渊的手和赵菁菁的手合在了一起:“一定要好好的啊。”只是笑着笑着便呛咳起来,脸色愈发红润,却惹得二人一阵紧张,遂宽慰道,“没事没事,别把老婆子当什么易碎瓷器,没那么脆弱,过阵子好了,就赶上过年,凑凑热闹。”
“那太奶奶说好了,等你好了,我给你带庆芳斋好吃的,你请我喝酒。”霍长渊反手抓住太皇太后的手,就像小时候一般,死死抓握住要她应了自己的。
应了便不能反悔。
太皇太后眼神深切地凝着他,点头笑吟吟地应了声:“好。”
等到太皇太后累了歇下,赵菁菁和霍长渊才从春禧宫离开,受寒潮影响的缘故,郾城里早早下起了雪,宫道上覆盖了白白的一层。赵菁菁和霍长渊并排走着,前面引路的太监连打了两个喷嚏,顺道咒了一声这破天气。
赵菁菁往身边看,便看到他一直未展开过的眉头,宽慰他道:“太奶奶会很快好起来的。”当年她出事时,太皇太后还好好在宫里呢。
“是啊,世子爷莫担心,这两日太皇太后胃口也好了,直说杜大夫的药有了疗效。”那名太监亦是附和道。
霍长渊顿了顿,回头往后面来时的宫殿瞧看了眼:“赵菁菁,我有点怕。”这个男人直言自己的恐惧,对生命无常的畏惧,自然也看到了他眼底那一丝尽力掩藏的脆弱,“我总觉得太奶奶会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不在了会如何,我不敢想。”
他眼里的太奶奶,从小到大都是这般笑呵呵的,虽然满头银发,可他鲜少看她生病,虽年事已高,身体却比皇后还要好很多,他一直都觉得太奶奶会长命百岁,会一直活着。
赵菁菁看着他在雪中茫然无措的样子,心底倏然一紧,伸手抓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意图用自己手心的热度慰藉:“霍长渊,太奶奶答应你了,我们还可带太奶奶在宫里赏花灯,元宵那天,我们就去春禧宫给她放花灯,你说可好?”
就像太奶奶疼霍长渊,霍长渊何尝不是将她当成唯一倚靠,小时候所有的温暖便是来自于她,肯定无法承受失去之痛。
“是啊,她答应我了。”霍长渊喃喃,眼底又因她的话燃起一丝希望之光,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一同往宫外去,“到时候我叫人准备,给她在春禧宫弄个最热闹的,她早以往就喜欢热闹。”
两个人这般说着,仿佛太皇太后的这场风寒已经过去了……
这一年的寒潮持续的比往年都久,许多地方闹了灾荒,朝廷拨款赈灾,可疏于防堵,寒潮过去没多久,昌州,永义等地爆发了瘟疫,一城接着一城的沦陷。
十二月里,郾城里过年的氛围都淡了许多,腊八后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俩红灯笼,采买采买年货,想着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个年,等着开春了,这些灾病都能过去。
赵菁菁让手下铺子的掌柜伙计,还有那些庄子里的仆役都歇了活,予了丰厚银钱,早早放回了家让他们好好过个年。
安园内小厨房里日日煮上驱寒姜汤,每个院子还分发了药包,这次受寒冻了的人不少,人与人之间传染得也快,用药预防,有备无患。
为此,赵菁菁还特意请了郾城里几大药铺一块,分发药材,粥食,和杜若儿一块分发给城郊受灾的百姓和乞儿,空时又多去了几趟寒山寺,给江林王妃送去御寒的衣物被套,处处周到。
宫里的事她亦不敢松懈,太皇太后的身体时好时坏,总是不见恢复,太医院日日守着,杜宗郴连他师傅都请来了,可还是那般样子。
霍长渊的心悬在那儿,尽管他嘴上不说,赵菁菁也知道,空时去寒山寺给太皇太后祈福,保佑她能好起来。
这般忙着,赵菁菁自己都折腾的有些憔悴。
“小姐,您也得注意歇息,别自个累着,大家都好了您反而倒下了。”盈翠瞧着她连轴转,不免担忧。
“天灾人祸不能免,唯有尽心尽力而为罢了。”赵菁菁望着小苑外,大雪终于停了,在围墙屋檐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茫茫的一片,随着太阳出来,反射出五彩颜色的光,带来些许生机。
是有生机的吧,可这还是十二月里,还未开春。
赵菁菁压下心底隐隐冒着的不安,从远处收回目光,她在行善和祈福的名录里也添上了元莞清的名字,虽然人没见着,但她若能出来定也是要掺和一份子的,她想了想,便叫盈翠去备马车。
身边丫鬟自然知道她又要去元府,哪怕元府不让进,可小姐还是隔三差五的去,去之前还要去庆芳斋捎上好吃点心,让管事带去给元小姐。
“这次的毛布料也带上,做两件御寒的坎肩儿,应该不难罢?”赵菁菁是看到有人穿着既是保暖又是好看,想着给霍长渊也整一件,只是心里没底,缝起来就是了,应该比瞪眼绣花难不了多少罢?
“不难不难,小姐聪明过人,定能一学就会。”见小姐要亲自给世子做坎肩儿,香琴连忙鼓励道。
正收拾着,突然外头传来仓促脚步声,盈翠跑了进来神情有些慌乱,“小姐,小姐不好了,元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说元小姐不行了——”
“咣当”一声,赵菁菁手里的杯盏摔在了地上,她颤声,“你……你说什么?”
“元家派来的马车就在外头,请小姐去元家,他们……他们说的就是元小姐要不行了……”
赵菁菁连忙起身,颤抖着扶了下桌沿:“快,准备去元家——”走到门口时又折回,“去,去把世子请来,通知他马上去元府,我先过去。”
赵菁菁匆忙出了府,也来不及多问元家来的人,坐在马车内有着各种猜想,却仍然是想不透怎就一下要不行了。
明明前几日杜大哥才传消息来说染了些风寒快好了。
这几日郾城中有什么消息?
赵菁菁挖空心思想着,传的都是灾情的事,也没有其它。
还是她受不了家中阻挠不想活了?
但这想法生出后就被赵菁菁否决了,不可能。
赵菁菁惴惴不安的想着,催促马车再快一些,两刻钟不到就在了元家门外。
赵菁菁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奔进元家,这一回再也没人阻拦,她直奔元莞清的小院,一路上看到的丫鬟仆人都是红着眼眶的。
“清清!”赵菁菁跨入主屋,看到在外屋的元家人,匆忙行了个礼后走到内屋门口,看到屋内床上躺着的人,扶着门框的手忽然顿住,很快她冲进屋内,跪坐在了床边握住了元莞清的手,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忍不住红了眼眶,“怎么会这样。”
守在床边的书画哭着道:“小姐,小姐听说翟公子死了的消息,吐血晕过去了……”
☆、062.她得活着
赵菁菁闻言双目瞠圆, 不可置信:“她从何得来的消息?”说罢便下意识看向跟进屋的元袂,而后者脸上的懊悔愧疚一览无遗,似乎是印证此事与他有关。
元袂沉吟开口, 一开口尽是沙哑涩意:“耀江传来军报, 翟子羿带二百精兵入敌营被发现, 重伤逃离后下落不明。”
赵菁菁瞳孔骤然紧缩,军报就算已经传回郾城, 元家也不应该那么快有消息, 就听他又道:“从翟子弈和清清往来开始, 我便一直派人监视他动向, 这次亦不例外, 他出了事,军情传回时我这边也有了消息, 我和父亲在书房聊起,谁知正好被送茶来的清清听见了。”
近些日子郾城中风寒病人很多,元府上下对清清的身体更是看的很重,杜大夫来了好几趟, 确定她风寒之症已经好了许多,又见她实在闷得慌,才让丫鬟陪她在府内走走。
父亲的书房与她的院子有些距离,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清清会亲自过来送茶。
丫鬟在外喊起来时他才知道清清在外面, 推开门去时已是来不及,她喊了声翟子羿的名字后就直接吐血晕了过去,直到现在都没醒来。
两日来他几乎没有合眼, 太医院的人,杜大夫,甚至从城外请了人来,可每个都是摇着头的,药灌不下去人叫不醒,说是寒气入侵,更还因为她自己没了求生意志。
她自己都不想活了。
元袂也是抱着些希望,让人去了江林王府请世子妃过来。
说到此,元袂懊恼得揪住了头发,言语之间悔痛难忍,他不该在家中提起这件事的,明知道清清如此在意,他真是该死!
“清清听到的是下落不明,她还听到了什么?”
“没有生还可能性。”
赵菁菁睨着这一幕,眼神冷漠,声音更甚:“元少爷,时至今日,既然你请了我来,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翟公子在李将军身边,就算他是罪臣之子,就算他没能有过去江家少爷的身份,那他也是军功在身之人。李将军如此看重他,甚至要将他收为义子,当今皇上仁厚,即便不能回到郾城,将来在耀江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李贵妃能替他相看婚事,虽不及元家这样,想必以后也不会差。”
“以他现在的军功,不必操之过急,过了五六年,也能再往上走一走,往后能到什么位置如今都还不好说。那他为何接连几回自荐深入敌营?”
元袂憔悴着,怔怔无语,他当然知道。
“他是为了能配得上清清!”赵菁菁重重掷下话,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元家有自己的考虑,以元家的家世,翟子羿连合格都算不上,加上他身在耀江清清若跟了去身体的确吃不消,有此决定也是情有可原。”
“可元公子,你既派了人监视他,就该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品性如此,于清清如何,他们从小就认识,感情深厚……这一生,还有谁能像他一样待清清如此?”
元袂不语,外屋传来元夫人低声啜泣,元老爷都不敢让夫人进来看孩子,已经晕过去好几次。
赵菁菁轻轻握着元莞清的手,声音软了下来:“她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解人意的了,心思单纯……恰恰也是最执拧的一个,她心知翟子羿死了,她便也不想活了。”
元袂忽然哽住,手也渐渐松了开来,回视向她,他们所坚持的,最后竟是要送走清清吗……
自父亲下令不准她出府也不准人探望以来,清清一直未哭闹过,她从小就乖巧,吃药针灸半点不怕,还会反过来安抚他们不要担心。
元袂才想得到她如此的缘由,怕他们担心,在私底下偷偷抹泪。
有些事当断即断,他总想着她年纪还小,事迈过去就好了,只想着能早点熬断了她的念想,却不想中途竟出了这事,想想大夫说的,情绪急剧,心脉受损严重,恐难续以支撑……
他很后悔。
看着他又一次陷入怔松失神,关心则乱,已然是乱了分寸。
赵菁菁转头看向元莞清,床榻上的少女双目紧闭,原本就病态白皙的面庞此刻没有一丝生机,即便是昏迷中,眉头也紧锁着,透出绝望的痛楚来。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若翟子羿在耀江好好的,她必不会如此。
这丫头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什么都接受了,自己忍下一切。
可翟子羿一死,她心里求的也是一死了,元家没了她还有两个哥哥,父母有人照顾她不必担心,但翟子羿孤身一人,她必舍不得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
那就唯有他活,她才能活!
赵菁菁轻拧住秀眉:“军报上只道是重伤逃离,未见尸骨说明还有活的希望。”
“耀江地势险要,气候也恶劣,郾城这里都已经下了大雪,耀江外早已是雪山覆盖,在那种恶劣环境下常人都难熬,更别说他身受重伤。而且雪天山中满是饿狼,即便是完好之人闯进去都会出事……”元袂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这番话已经足够证明翟子羿活下来的可能性为零。
“未见尸骨就没有定数,他身为副将重伤在外,李将军不会放弃找人,就算是饿狼食人,那也该有骸骨留下来!”赵菁菁转过身看元莞清,抓紧了她的手,“清清,翟子羿不是信命之人,那么多次危险他都闯过来了,你不想再等等他吗?”
赵菁菁也知希望渺茫,可她更希冀老天怜悯有情人,能保佑这次翟子弈化险为夷。
屋子里只余下赵菁菁一人说话,应该说,是和昏迷的元莞清说话。
“你二哥说的未必准确,你也听到的,军报上写的是重伤,翟子弈哪次不是出生入死拼了性命的,这次无非也是,只是更为凶险,但凡要有能活的机会,他定会死死抓住。他知道你在郾城等他,就一定会回来。”
“他平素里事事依你,恨不能替你受着病痛,要是知道你为他如此,怕是心都要碎了。”
“清清,你该相信你的翟哥哥,也要相信老天庇佑好人,你们吃的苦将来都会变成糖,你们相互喜欢,老了老了还能一道握着手回忆,你可不要这般早就放弃了。”
“你若是放弃了,翟子弈回来见不到你,该怎么办?”
元袂在屋子里无声杵了会儿,受不住那样言语在心间若刀磨般的难受,毅然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药香愈发浓郁。
赵菁菁言语温柔,且是帮着她回忆和翟子弈相处的点滴,想给予她活下去的信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菁菁跪坐的都有些麻了,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霍长渊走进来时,看到赵菁菁就那么跪坐着,心疼媳妇,将她扶起来坐到墩子上:“歇会儿,听表哥说你呆了有一个时辰了。”
“我刚刚好像感觉清清动了。”赵菁菁喃喃,扭头看他时眼眶泛着红,眼泪涟涟。
霍长渊看了眼床上的人,抬手轻轻为她擦拭了眼泪,纵然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也要安慰一下她:“嗯,很快会醒来的。”
“我在这儿陪着,陪她说说话。”赵菁菁吸了一口气,“你出去罢,我刚刚的话可能说的有些重了,表哥他心里也很难受,你去陪他说说话。”
知道她的脾气,霍长渊点了点头,留她在屋里陪着清清,走到了屋外,看到站在廊下的元袂,伸手捶了他一下。
元袂歪了歪身子:“我是否真的做错了?”
“这没有对与错,换做我是你,也不会答应。”谁都是为了清清,元家上下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她,霍长渊太清楚他们做哥哥的对她的珍视,只想把世上最好的给她。
“我是没想到,她对那小子,如此情根深种……”
“这不就是你们元家的种么。”霍长渊意有所指,上到那位还在寒山寺的母妃,下到清清,还有元袂这个,心上人嫁了人就一直没有娶妻,一个个的旁人谁劝动过?都是主意大过天的。
元袂苦笑摇了摇头:“我只求她能醒过来。”
“她若醒了你可还拦?”
长廊里沉默了会儿,元袂叹了声:“不拦了。”
赵菁菁从白天守到了夜里,元家人进进出出,元莞清始终都没有反应。
杜宗郴期间还来了一趟,把了脉后依旧是摇头,赵菁菁不肯放弃,她就坐在床边,轻声念叨着以前元莞清告诉过她的事。
深夜里,跟着陪伴的霍长渊支使了元家的厨娘给自己媳妇做了一碗她爱吃的云吞,正要送进去,屋内忽然传来惊声。
“清清!”
一直在外屋的元袂迅速推开门去,内屋中,赵菁菁神情激动的抓着元莞清的手:“清清,你睁开眼看一看我!”
被赵菁菁抓着的手微微动弹了下,元袂看到后顿时直接落了泪,他压着情绪走到门口:“快,快去请大夫过来!小姐有反应了!”
宫里请来的太医匆忙过来,刚进屋,躺在床上的元莞清睁开了眼,泪从眼角滑落,喃喃了声:“翟、翟哥哥……”
“醒了,醒了!”
赵菁菁侧身给太医让了位置,诊过脉后,屋内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元袂才让人去通知父母亲。
元莞清直直的看着床顶,声音虚弱:“菁菁……”
“我在!”赵菁菁握住她的手,“我在这儿!”
“菁菁……我梦见好大的雪……大雪把路都盖住了,我,我找了好久,一直都没找到他。”
只是说一句话的功夫,眼泪又一次湿了枕巾,洇着哭腔快没了声音。
“那只是梦,梦都是反的,他一定还活着,你想他怎会舍得丢下你呢,他一定活着。”赵菁菁连忙接过端来的温水,用勺子喂服了几口,沾湿干裂的唇,“你翟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如今军报上只说了他受伤,又不是……你这样折腾一遭,险些把命给折了,这模样可不是要你父母兄长还有你心上人的命。”
元莞清睁着泪汪汪的双眼,虚虚抓握住赵菁菁的手:“可是我怕……我都没能见上他一面。”
“清清,你是他的信念,只要你在,他便一定会回来。”赵菁菁反握住她的手,握得用力,既是说与她听的,亦是说与自己听的,“你不能怕了,怕了,他有可能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元莞清心头猛地一悸动,瞪大了眼:“不!”
赵菁菁看着她这样便知道说法管用,书画适时递上汤药,一边拿袖子抹去了眼泪:“我们小姐从小身体不好,老爷夫人,两位少爷看眼珠子似的疼爱着,小姐懂事,也总是为他们想,这段时日来,饭照吃,觉照睡,可身子还是一天天瘦了下去,还得在老爷夫人勉强强打起精神来,怕惹了二老伤心难过,可是辛苦。”
“书画!”元莞清轻喝了声,却不住咳嗽起来。
赵菁菁帮她顺气儿:“她的意思我听出来了,跟了你这么久的,想着你多为自己想想,别只苦自个儿。”
元莞清神情黯然,陷入两难,一头是养育恩情不能辜负,另一头是心上人她也不愿意就此放下,她竭力想维持平衡,却把一切搞得一团糟。她抬眼,脸上尤挂着泪痕,说话断断续续,越来越虚,“我想去找翟哥哥……可是我不能去,我想说服爹娘同意,可我又说服不了,你说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眼前这模样和赵菁菁初见她时的烂漫,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带着几许心灰意冷的颓丧。
赵菁菁摸了摸她脑袋,满心怜惜:“你想的这些我都明白,你现在别说话,养些精神,眼下把身体养好了最重要。翟子弈那边,有我和霍长渊去替你打探,定把人给你带回来,但你也一定要答应我,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吓人了。”
元莞清的眸子亮了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他和陇西侯相熟,耀江那边的消息总是更灵通些,你也不许哭了,大夫不是说了,切忌心绪浮动。你这一折腾,且得好好养。听见了没,要不然,就是找到了,我也给你把人扣下,不给见。”
元莞清抹去眼泪,甚是听话:“我知道了。”
就这般样子,赵菁菁看了更是心疼。
太医再次入内诊脉,赵菁菁在旁一道听着,好在是捡回来一条命,只是仍马虎不得,伤了根本元气,本就不是容易好的事儿,没个一年半载怕是痊愈不了,期间还是得好生调理,最忌讳就是动情绪。
赵菁菁等大夫开方子的时候:“话可都记着了,如若不然……”那四个字后面可不是玩笑,元莞清那性子也只得这么治了。
得她点头,才浮起了笑。
这时天都快亮了,元袂亲自送了他们出门,对赵菁菁郑重道了谢。
大夫说患者有了求生的意志,才有治下去的希望。
元袂今日情绪亦是大起大落,全然乱了分寸,若不是赵菁菁沉着冷静,他也未必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挽救妹妹性命,这一声谢真心实意:“日后如若有需要元某的地方,尽请开口。”
“我这一趟趟来吃闭门羹不是纯为了掺和有情人戏码的,而是为的清清。”赵菁菁直接臊了他一句,只看着他那胡子拉碴的模样,又有些无奈道,“有些话本不至于我一个外人说,但往后如何,还请元二少好好思忖掂量,清清把你们看得比命还重,但翟子弈,是她的命。”
话尽于此。
马车上,赵菁菁沉默不语。
霍长渊手里还有从元家带出来的云吞和药丸:“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先吃了这,再把药吃了,我问太医要的,你看你声音都哑了。”
赵菁菁转头,迎面就是霍长渊要喂她的姿势,她伸手拿过勺子:“我自己来。”
“你如今是元家的大功臣,也就是我的大功臣,怎可让功臣自己动手。”霍长渊又拿了回来,愣是要喂她。
赵菁菁折腾了这么一晚也累得很,着实没力气再和他闹,只能顺了他张口,吃到嘴里时还有些意外,怎么与香琴做的差不多?
“厉害吧,我特意嘱咐厨娘的,知道你喜欢添什么就添的什么。”霍长渊又给她喂了几个,“你与清清相识也不过一年,感情竟如此深厚。”
赵菁菁神情微怔。
她做的努力只是因为感情深厚吗?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元莞清活下来,对她而言又是多么重要的事,她从那地狱牢笼回来后,有了许多坚信的事,就如坚信着她这一生,定是会好好的。
元莞清与翟子羿就是其中之一。
“我的朋友并不多,每一个我都很珍视。”赵菁菁一口口吃着云吞,抬眼看到他关切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吃了东西的关系,白天加夜晚的疲乏,似乎也没那么累了……
回了府里,霍长渊即刻派了人手去耀江山川一带打探,又给陇西侯送了信。霍长渊虽然平日里不正经也不靠谱,被勒令离小表妹远点儿,但却是打心底里疼爱这个乖巧懂事的小表妹,至于元袂那,他也能理解,就是怪憋屈的难受。
好在,赵菁菁给了她希望,元家也不再拦着赵菁菁。
元莞清卧病在床,有姐妹陪着,总算不至于像之前那样想不开的愁苦,身子也在慢慢恢复。
就是赵菁菁每次去,见着元莞清那期盼眼神有几分没底,派出去一批又一批的探子,可仍没有一点翟子弈的消息。
这一眨眼小年即将到来,从宫里传过来的消息,太皇太后的病已经好了一阵,二十四这天,召了霍长渊和赵菁菁两口子入宫,霍长渊原本就与太皇太后说好了的,不但捎带上了宫外庆芳斋的好吃的,还告诉太皇太后说已经找好了人,元宵这天一定会让她看的高兴。
太皇太后病好了人瞧着也精神,高兴的拉着赵菁菁说了许多体己话。
霍长渊在院子外头点烟花庆贺小年,也就太皇太后由得他在宫里这般肆意玩乐。
“菁菁,太奶奶看得出来,长渊待你,和待旁人是不同的,当初的婚事是老婆子一口定下来的,那会儿想的是能给长渊寻个能管得住他,又能照顾好他的,万一老婆子故去了,也不至于在底下还挂心着,如今看,我是找对了人,是老婆子私心没顾虑到你,总想着,两人处着处着,日子久了,便也能处出感情来,你可怨我?”
“太奶奶……”赵菁菁诧异她忽然提起这茬,随后想到了府里的两位嬷嬷,只怕还是没能瞒住同房那事。
太皇太后像是知道她难以开口,面露愧疚:“长渊那孩子,我看着长大,若没了我,那孩子身边就没有至亲至信的人了。你不知道,长渊中毒那会儿,我便总是做噩梦,梦见那孩子七窍流血的唤着太奶奶,说他冷。”
她抓住了赵菁菁的手,握得紧紧的:“他做混账事那些年,更像是是他自己放弃的,他觉得自己和他父王一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做的一样的混账事,活得浑浑噩噩的,可有了你之后就不一样了。”
“旁观者清,老婆子看得清楚,他喜欢上你了。”太皇太后苍老浑浊的眼里浮起精光,似是有些激动,被身后的老嬷嬷轻轻抚顺了后背,撞上赵菁菁担忧眼神才含笑应对,“你答应老婆子,你们俩一定好好的,可好?”
赵菁菁愣了愣,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毕竟每回入宫太皇太后都是要这样交代上一番,生怕他们走不下去。
“太奶奶您放心,我与世子一定会好好的。”对上太皇太后殷切的目光,赵菁菁连忙保证。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太皇太后靠了回去,笑眯眯瞧着她,但眉眼间总有些疲乏在。
赵菁菁心底隐隐有些不舒服,是她想多了吗?
当初她被齐景浩害死时,太皇太后还好好活着的啊,所以至少,至少还有两年才是。
定是她想多了!
赵菁菁抬起头,恰好霍长渊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束不知道打哪儿霍霍来的花束,说要给太奶奶屋里添些喜气。
赵菁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心中有那么个声音在响起:但好些事都变了啊……
☆、063.只剩你了(捉虫)
第六十三章
回府路上赵菁菁从她多想开始便一直觉得心神不宁, 这一宿自然也没怎么阖眼,心悸得难受,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紧张忧虑过重, 屋子里点的安神香都没什么作用。
就这么过了两天, 第三天一早, 外面的天还没亮,乌漆漆的。
赵菁菁从梦中惊醒, 睁着眼看了会儿后小心翼翼地绕过霍长渊, 下床倒了杯凉水喝, 感觉才好些, 不想还是吵醒了霍长渊, 看着人迷愣着醒来,问她:“怎么了?”
“没事, 有些渴。”赵菁菁放下茶杯刚说完,耳畔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就像一记鼓槌重重敲在心上,震荡了半晌,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儿?”
霍长渊随之起身,顺手拿了旁边的披风给她拢上,正要打开门唤人来烧些热茶水,就听到了从老远传来‘铛铛’的钟声回响, 在寒夜里,甚是清明悠扬。
“怎么像……”是从宫里传过来的,赵菁菁站在了他身侧, 顺着他的视线遥望向黄墙红瓦尖的方向,心中那不祥预感更甚。
霍长渊一记记的数着,脸色旋即一变,大步往屋外冲了出去:“太奶奶!”
此时王府内已然是闹哄哄的场面,早早听闻钟声的刘侧妃忙让人把准备好的素服取来,又命人去通知王爷和要入宫的公子小姐们。
等霍长渊奔到前厅,宫里的人已经在府里,太皇太后驾崩了……
丧钟声哀伤绵长,久久不绝,从宫中到寒山寺的响彻,将整个郾城从睡梦中惊醒。
太皇太后突然崩逝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谁都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去的这样快、这样突然。明明在此前还好好的,已然痊愈,精神也好了很多。
尤其是霍长渊,他才从春禧宫回来两天,和太皇太后约了十五花灯热闹,此刻仿佛一下天塌下来,眼前一片昏暗。
江林王府的马车很快出发入了宫,天才刚亮,郾城的早市刚刚收摊,空气里飘着一股早茶包子的香气,却勾不起马车内的人半点食欲。
霍长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府,也不知道怎么进的春禧宫,他仿佛听不见周遭满殿的痛哭声,一步一步,往那凤榻去。
躺在榻上的太皇太后还是和昨个见到时一样,只不过双目阖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却没有了呼吸生气。
“太奶奶,长渊来看您了,您快醒醒别睡了。”霍长渊跪在了榻边,一手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就被那冰冷的触感冻得一瑟缩,随即紧紧抓握住,焦急的喊着:“太奶奶,你应了我十五要一起,怎能食言呢。”
“太奶奶,您还没抱上小玄孙,我也不能没有您,您不能撒手就不管我了。”
“太医,太医呢!”霍长渊红着双眼朝屋外吼着,夹杂着那些哭声,搅的他烦躁不已,“还不快来人,太医!!!”
赵菁菁赶进来,看到霍长渊就这样挡在凤塌前,怔怔望着躺着的人,从出府到现在,依旧是不敢相信太皇太后崩逝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这时应该还好好活着……
“太医!!!”霍长渊的吼声唤醒了她,赵菁菁忙跪下来拉住他,“世子,你这样会惊扰到太奶奶的!”
霍长渊浑然未察觉到似的,死死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太奶奶的手太凉了,太医呢,太医呢,这屋里怎么这么冷,嬷嬷,再添个盆子来。”
“霍长渊……”赵菁菁想要喊醒他,可对上他那神容,她忽然说不出话来,那双眼眸内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失措,莫说她不敢置信了,眼前的人才是最不敢置信的那个。
“世子,就让太娘娘去了吧,他若知道您这般她也不会安心的啊。”一旁嬷嬷跪着求道,满眼的泪,已哭了有大半个时辰。
“不是的,太奶奶只是太累了。”霍长渊忽然抓了赵菁菁的手,放到了太皇太后的手中,他冲着她笑,“菁菁,你摸摸,是不是太凉了,太奶奶病才刚好,可受不住这些。”
“霍长渊……”赵菁菁望着他,泪盈盈道,“太皇太后崩逝了。”
霍长渊怔了怔:“不可能。”旋即他望向跪在身后的李贵妃,满怀希望的问,“李贵妃娘娘,您天天都来,太奶奶的身体一日日的好起来,今儿只是睡的多了些时候。”
李贵妃早早已泪流满面,她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候了二十多年,早已经是亲如祖孙的关系,太皇太后突然崩逝对她打击颇深,但凡一点都能惹得她悲泣不已。何况跪伏在那的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的孩子,只唤了一声‘长渊’便已泣不成声。
赵菁菁觉得眼前怎么也看不清,抹了抹眼,没多久又是一片湿润模糊,看着霍长渊耐心地一遍一遍唤着太皇太后,想把人叫醒这一幕令她的心像是被揪起了一般的疼。
“长渊。”她轻轻唤着他,既怕惊扰了他,又想要唤醒他,就在昨天,他还在说要如何把这十五灯会给弄的好看点,请个小戏班子,在这春禧宫内,让太奶奶好好高兴一番。
“长渊,皇祖母走了。”开口说话的皇帝,寒潮来时他也受了些影响,病了好几日,如今宫内外都是事,年关不太平,他操劳万分,人看起来一下老了许多。
皇上说完这句,眼里又一次盈了泪光:“皇祖母去时没苦痛,是喜丧,她平日里最是疼爱你,你这般,怕是让她去的不安心。”
霍长渊轻颤了下,红着眼眶却至此都未落下一滴泪,他也不喊太医了,只是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跪在那儿,不肯接受这现实。
赵菁菁忙抹了把泪上前扶住他,看一眼榻上阖目的太皇太后。
就是两天前而已,老人家才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些话,如今看来仿佛是临终托付,那双眼里曾有不舍眷恋,和无奈,当时不觉,此刻异常心酸悲痛难忍。
太皇太后总说,人活到她这岁数,还有什么不通透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也早就算的到自己的日子。
她或许早就有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却又要来宽慰他们……
所幸太皇太后走的时候,身边人有不少,李贵妃这段时间都是日夜侍奉的,皇上也送了最后一程,可就是她最最疼爱的玄孙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春禧宫内哭声一片,霍长渊在其中,仍旧是怔怔看着,没有眼泪,失了魂一样。
天亮了,大雪覆盖了整座郾城,宫里宫外白雪皑皑,春禧宫内外跪满了女眷。
无数个火盆子被置在了走廊里,雪地里还搭了临时的白帐篷,喜庆的红灯笼尽数撤下,白绫奠灯,与雪色混在一起,一片哭寂。
宫内与寒山寺的丧钟一直未停下,郾城的正月里,寒风犹是冷厉肆虐,天空灰蒙蒙一片。
宫墙内外飘扬的是白色的灵幡,整个郾城始终都笼罩在国丧的愁绪中。
太皇太后的丧事由皇帝亲自料理,诏三公典丧事,赐号‘慈懿’,太皇太后一生慈善,受后辈敬重,受百姓爱戴。
举国哀悼,哭灵三日,再行三日守灵,第七日出丧。
赵菁菁随同皇室女眷,一直守在春禧宫内,哭灵三日,许多身子羸弱的都守不住。
周皇后跪的第一天就病下了,许多事都是李贵妃在料理,她深知太皇太后不会希望这些孩子们这般辛苦,让宫人备足了厚实的衣物和跪的褥子,里外都安置妥当,不至于累倒那么多人。
跪过三日哭灵后,后三日夜里不必跪着,但皇家子孙仍旧需要守灵。
赵菁菁在偏殿内喝过半盅姜茶后问宫人世子在何处,随即来到了灵堂外。
灵堂内哭声低沉,梨花白菊铺了一地,人人的声都是哑的,素日里太皇太后待那些孩子们多好,这些孩子就有多不舍她离开。
殿内的铜炉里烧着金丝炭,火烧得不旺,宫娥嬷嬷进出亦是悄无声息的,一是为太皇太后,二是为了守灵之人,仿佛重一点儿,就惊扰了。
太孙霍文瑄就跪在霍长渊身旁,红着眼眶,一张张的往盆子里添纸钱。
霍长渊就着地上蒲团挨着灵柩倚靠而坐,哪儿都冷冰冰的,就好像他的心,他从没想过太奶奶离开自己会怎样,也拒绝去想,可现实却这样措手不及,他想挨着太奶奶,离得近点儿,哪怕是托梦也想再见她一面,可是再没有过。
“偏殿送了姜茶还有吃食,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去吃一些。”赵菁菁走到他身旁劝道。
霍长渊抬起头看她,嘴角微颤,发不出声来。
“吃些东西,等会儿我再陪你来。”之后还有三日,纵然知道他的想法,赵菁菁也不能让他就此拖垮了身体,他已经三日没吃东西了,水都没喝,再这样下去,不等太皇太后出殡他就倒下了。
霍长渊摇了摇头,赵菁菁拉住他求道:“太奶奶若知道,该心疼了。”
霍长渊看了她一会儿,声音嘶哑:“你吃了?”
赵菁菁摇摇头。
霍长渊扶了一把身后的柱子,身子一晃险些要倒下,被赵菁菁快速扶住,他反手拉住她,缓缓往灵堂外走去,牵着她到了偏殿。
小桌上摆好了吃食,赵菁菁给他倒了姜茶,霍长渊却将盛好的粥递给她:“你别饿着。”
赵菁菁鼻头一酸,眼泪就要落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给他重新盛了一碗:“你若不吃我也不吃。”
霍长渊微皱着眉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拿起了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勺,就这么咽下了,丝毫都不察是什么味。
赵菁菁跟着吃了一勺,要盯着他将粥喝下,又这么哄着压着让他喝了些茶,看着他迅速消瘦许多的脸庞,说不出的心疼。
三日米水未尽,如今也吃不了太多,小半碗后霍长渊又去了灵堂,赵菁菁知他所想,也不劝阻,只是默默陪着,陪他度过这个坎儿。
三日之后,寒山寺的僧人做法封棺,灵柩被抬起时,霍长渊伸手去拦,起身踉跄着险些昏过去。
可他愣生生咬牙撑着,从宫门一路送到皇陵,看着灵柩下葬,跪拜着道别。
大雪还在下,送葬的队伍从皇陵绵延到城内,大部分都是郾城的百姓,呼啸冷冽的风中满是呜呜的哭声。
霍长渊不肯走,还想要留下来陪着太皇太后,但皇上下令,直接命人将他给抬回了江林王府。
回到安园后,霍长渊一声不吭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不吃不喝,也不言语。
先前守灵时吃的东西还是赵菁菁硬逼的,送葬时他几次要昏过去都撑下来了,如今再三日不吃不喝,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已是初七,郾城中走亲访友的动作都轻了许多,更别说什么娱乐,国丧期间禁屠宰娱乐,二十七日的功夫,这元宵灯会自然也不会有。
江林王府内皆是一身素色,王爷那儿也差人来过几次,还请了太医,可有些事儿太医也是没辙,只能开出些补养的方子来调剂世子的身体。
张嬷嬷和秦嬷嬷私底下也抹了好几回眼泪,看着霍长渊如此,心底更是难受,劝不了世子那儿,可也不能纵得这样下去。
赵菁菁自然也不会纵着他那般。
中午,看着丫鬟又一次将原封未动的吃食拿出来,赵菁菁杵在门口好一会儿,去小厨房熬小米粥,加了几味补血益气的药,仔细熬煮着。
一个时辰熬成一锅,她舀了一勺尝过了味道,便端去了主屋。
赵菁菁把托盘搁在桌上,便去床边唤他起来,但看他胡子拉碴,双眼凹陷的模样,去拉起的动作改成了扶:“都好些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点,人就得饿坏了。”
霍长渊见是她,双眼里聚起了一点神,嗓音沙哑:“我不想吃。”像是刮磨着耳朵。
赵菁菁这回可不由得他,他这样下去是想去陪了太奶奶不成:“不吃也得吃,我熬了一个时辰,难道你就忍心辜负我一片好意,再说了,太奶奶若泉下有知你现今这样子,你叫她怎能安心!”
霍长渊被她拉拔着坐起,仍是满身颓丧,就着这姿势突兀地抱住了赵菁菁。
原只想拉他起身的赵菁菁突然僵住了身子,唤了一声:“霍长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奈何腰身被箍得紧紧的,像是要把她嵌进骨子里似的,才听到霍长渊幽幽开了口:“我留不住太奶奶,终有一日,我兴许也留不住你。”那种抓不住一切,又或许他本就孑然一身的凉薄完全攫住了他,使他畏惧惶恐,却不知该如何排解这种惶恐,只想抓住身边唯一有的。
抓得紧紧的。
谁也夺不走。
赵菁菁愣住,这才想起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竟是自己那时说过的和离成了困住他的念头。
赵菁菁心中冒起多种念头,最终化作眼前现实,她掩下叹声,须臾方开口:“你松手,弄疼我了。”
果然,霍长渊就松开了些,虽没完全放开她,但圈着多了一层小心翼翼,令赵菁菁脱了身。
“人都有生老病死,太奶奶年岁大了,终有这一遭,她生前最放心不下你,与我交代了许多,你怎忍心让她一直这样为你担忧。”
——长渊那孩子,我看着长大,若没了我,那孩子身边就没有至亲至信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和他父王一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做的一样的混账事,活得浑浑噩噩的,可有了你之后就不一样了。
——你答应老婆子,你们俩一定好好的,可好?
霍长渊抿唇不语,一面他知道赵菁菁说得对,自己这般定是让太奶奶不放心,可一面心底就像是坠进了冰窖里,不想动,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只想梦一梦太奶奶。
再听她与自己说话。
“我小时候顽皮,从宫中回到王府,府上没人尽心管我,有了一餐用一餐,过了就是过了,我也不定想吃,去厨房偷吃,是要被打手心的。灶头管事的报了刘侧妃那,刘侧妃的话也不好听,去宫中拜见太奶奶,看我又瘦了,总是备下许多好吃的。”
“就连回府上,都会让人给我捎带上许多,让我藏着,莫分了旁个吃。”
霍长渊说起带了几分回忆恍惚:“还有宫苑里的皇子看我瘦弱故意欺负我,太奶奶知道,就领着我去,既是打架,双方动手才算,让我吃饱了去揍回来。我把他按倒了怼他屁股揍,揍得他直哭,那苑的妃子来寻理,太奶奶在,那妃子便押着小胖子给我道了歉。那会儿她身子骨还很健朗,能带着我在宫里到处走。”
有太奶奶在,便是有家在。
可如今,太奶奶没了……
“赵菁菁,我想太奶奶,她应了我十五之约,日子还没到,她怎么能爽约了呢。”霍长渊抬眸,直勾勾凝着她,仿佛是守着约定的稚子,在问她为何不来了。
赵菁菁忍着眼泪:“今年的十五花灯取消了,但你若想放给太奶奶看,我陪你去如何?”
霍长渊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又猛地将她抱住,紧紧的抱着,喃喃喊着她的名字。
“虽然城里不能,我陪你去皇陵罢,在那儿给太奶奶放个花灯,戏班子肯定是不能去的,皇陵幽静,不能惊扰了祖辈,我还可以陪你在皇陵守几日,但你如今的身体,便是去了太奶奶瞧见也不会安心,咱们且让她走的安心些,可好。”
霍长渊不语,就这么抱着她。
赵菁菁知道他,这便是应了,于是轻轻的拍了拍他后背,安抚似的,等着他缓过来,去吃些东西。
她很担心他。
从太皇太后崩逝,霍长渊就未流过一滴眼泪,这反而叫人更担心……
好生劝着下,霍长渊总算开始吃些东西了,虽然不多,但好歹有吃下去,两位嬷嬷和赵菁菁费了许多心思,在这吃食里添了补药,将他这十来天亏空的补回来。
好在他身体原本是不错的,十五这天中午,赵菁菁陪着他出了门,两辆马车前往皇陵。
郾城的这个新年过的很沉闷,天灾人祸,即将过年时太皇太后又崩逝,就连皇上,在丧事结束后都病了两日没上朝。
马车内很安静,没有往日霍长渊逗她的声音,赵菁菁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街巷内倒是有几个孩子在玩耍,但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裳,没有过年的喜庆。
赵菁菁轻轻翻了翻袖边,转过身,发现霍长渊在看她。
“怎么了?”
“你瘦了些。”说着霍长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之前吃多了,如今瘦一些也好。”赵菁菁两句话带过,并不想说下半年操劳的事儿太多,她也没歇息上几日。
马车内再度安静下来,出了大道后一段山路,到了皇陵前。
马车在这儿就得停下,之后步行入内,香琴和来福他们扛着箱子,从立柱往内,一段坡路,尽管是下午的天,四处却都透着森冷。
守陵的士兵见是江林王世子,查了人数和带来的东西后便放了他们进屋,皇陵内因为常年都有人来守,还会有宫中妃子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到这儿来,所以建有屋舍。
太皇太后崩逝日子不长,皇上派了人来要日日烧纸祭典,屋舍内倒是一应俱全,赵菁菁让香琴将带来的酒菜备好,和霍长渊一起去了墓前,扫了雪,给太皇太后祭酒。
“太奶奶,我们来看您了。”赵菁菁抚去碑前落下的雪,将酒递给霍长渊,后者缓缓倒下,眼眶泛着红,却没有说话。
赵菁菁看了下天色:“天快黑了,让来福他们摆灯。”
灯架摆在墓的不远处,一盏盏的灯都是这几日赵菁菁带着安园的丫鬟们扎的,数米长沿在屋前,一盏盏点亮后,犹如是一条花灯路,照亮着这皇陵的寂静。
花灯中有霍长渊许诺过的,也有他当时特意安排要说给太皇太后惊喜的,那些字,还曾时他提过,要让太奶奶猜了拿奖励的。
赵菁菁将一支香递给他:“你亲手去点剩下的几盏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天上班,上午忙忘了设置存稿箱时间,让大家久等了
☆、064.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剩下的灯都是霍长渊题字的, 每点亮一盏,里面字就会映衬出来,“永享安康”四盏灯点亮后, 霍长渊的手轻轻一颤。
“我听两位嬷嬷说起过, 太奶奶在先帝在位时就不理宫中事物, 她在宫中多年,许多事看得通透, 唯独只放心不下你。”
“嬷嬷说, 你与太奶奶是缘分, 当初你生下来时太奶奶还没见过你, 便与你心系着, 后来王妃去了寒山寺,你在府中被照顾的不周还生了病, 她便将你接入了宫,这么多孩子之中,她最疼爱你。”
宫里不是每位皇子公主都过得好,母妃不受宠的, 照样要被宫人欺负,但太皇太后并非每个都会去插手。
所说的缘分,便是如此罢,未见时心系着他, 见了他便再也不舍得他受苦,养在身边悉心照料,什么好的都给他, 只要霍长渊开口的,太皇太后必定都会给他。
如果他要求个一官半职的,在太皇太后那儿绝非难事,皇上是个孝顺的,对皇祖母又是极为的敬重,只要她提的要求没什么不答应。
“就是因为这样,太奶奶更希望你好好活着,像以前一样,否则她泉下有知,就该为你担心了。”赵菁菁仰头看他,见他不动,轻轻按下他的手,点下最后一盏福寿灯,“老人家有说喜寿,太奶奶这岁数,走的无病无痛,也是老天爷给的福泽。”
“你可知太皇太后为何要接我入宫?”
赵菁菁望着他没作声,等他往下说。
霍长渊看着香顶端的星火,看着一路亮着的花灯,缓缓仰头,又浸入了夜色中:“母妃走后,父王将我留在了自己院内,几个奶娘照顾我一个,但我当时闹腾,谁的都不愿意喝,便瘦了许多。”
“后来接连换了很多奶娘,我吃的依旧不多,到能吃奶羹时已经一岁多了。但因为换过的人太多,那一场病,太医诊出了中毒,却始终查不到原因。”
赵菁菁一怔,真的是中毒?!
“消息到底还是走漏了些,但这些年宫里说起来都是病了一场,太奶奶听闻后,本已不理这些事,直接命人把我从王府接到了宫中。”霍长渊扭头看她,嘴角有一丝笑意,“那是我最快乐的几年。”
没人敢欺负他,也不会因为他不吃饭,就剩下些冷的羹汤摆在那儿,太奶奶还会哄着他睡觉,让他睡在内榻中,拍着他入睡,给他讲皇家事,讲过去的一些官员,讲她年轻时入宫前离开郾城去游历。
霍长渊那时才知道,自己也不是没人疼的,不用哭着去父王那儿要母妃,也不用一点错就要挨手心板子,更不会被李侧妃说些不好听的话,他有人护着有人疼,他有靠山。
“六岁那年,太奶奶生了场病,皇祖父担心她身体,便让父王把我接回王府,彼时我已经开始识字了,也到了去学堂的年纪,皇祖父就让我和太孙他们一起念书,每日由来福他们陪着我入宫,下午回来,我还是能每天见到太奶奶。我学得好连皇祖父都夸我,但没多久,我又病了。”
赵菁菁揪着帕子,心尖儿一阵闷疼。
是秦姨娘说的那件事,险些要了他性命。
“也是多亏了我挑食的毛病,没有吃几口就放下了,不过从那以后我知道,这王府里,不是有人厌恶我,而是有人不想让我活。”霍长渊顿了顿,那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学会了一个词,叫藏拙。
太皇太后的话还在赵菁菁耳畔回荡,霍长渊的话又让她心颤,五六岁的孩子就要学会如何掩藏自己。
所以了,江林王府内没有兄友弟恭,也没有子女长孝,他从能开始玩的年纪就玩起来,成了这郾城中头号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坐着世子之位被人数次上奏都无所谓。
可他真的是无所谓吗?
“她教我为人处世,教我如何孝顺父母,教我如何去待你,可我都没来得及孝顺她,她就走了。”霍长渊怔怔看着墓碑方向,甚至,他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若是我,我细心点,早点发现她的异常,不对,我那几日就该每天守在宫中的,守在她身旁,或许就,或许就不会……”
霍长渊忽然低声喃喃,神情都变得有些魔怔,赵菁菁连忙拉住他:“霍长渊,人有生老病死,就算是你守在宫里,太奶奶还是会走的!”
霍长渊忽然低吼:“可明明已经好转了的人,为什么会说没就没了!”
说罢,他直直的望着她,像是在求证一个答复,更像是他完全没有接受太皇太后已经过世的这个事实,打心底里觉得这是个梦。
“我也不信。”赵菁菁抬手,看着他此刻的脆弱,轻轻抚了下他的眉头,“我也不信,好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明明还与我们说着话,与你有约,可长渊,太奶奶是真的已经崩逝,你得接受这件事。”
寒风吹来,花灯内烛火晃动,光忽明忽暗,霍长渊怔怔看着赵菁菁,花灯衬着她的脸庞,许是风吹得冷,将她的面庞吹起了一抹受冻的红潮,连鼻尖一点都有点红红的,晃动着自己倒影的黑眸里,掩不住担忧与关怀。
她的柔劝声还在耳畔响起,那抬起的手轻轻柔柔抚过他的眉间,然后缓缓的擦拭过落在他脸颊上的雪粒。
霍长渊怔怔的,眼泪从眼眶内滚落下来,湿了赵菁菁的手。
赵菁菁愣了下,拿起帕子,想替他把眼泪擦了,她没见过有人把无声哭泣哭得这样令人难受。“霍长渊……”
还不待说完,一双手猛地将她揽到怀里,在她尚来不及反应过来之时,听到了闷闷的哭咽声传来:“我再也没有太奶奶了,她再也不会管我了,赵菁菁,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了。”
霍长渊哭的像个孩子,抱着她,呜呜的哭着,宣泄着这么多天以来的伤心,他忍了多久,心中就有多少的难过。
在守灵时他甚至都不能像几位郡主她们那样的哭,他不能趴在那棺椁上,更不能哭晕过去。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答应的,想孝敬的,今后也一样都做不了。
他失去了他心中的依靠,从今往后,就回到了他的小时候,成了没有人护着的人。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他的亲人,还是他长久以来心中的信仰和坚持。
赵菁菁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任由他宣泄,也盼着他能够宣泄出来,唯有这样他才能真的从太皇太后崩逝中走出去。
寒冷凛冽,花灯不断晃动,已经被吹灭了好几盏,皇陵这儿风比城中大很多,灯架以外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只有遥远处的城中有灯火,像是在等回家的人。
“赵菁菁,你会离开我吗?”霍长渊紧紧抱着她问出了这一句。
可不等她回答,他又说了句:“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赵菁菁拍着他后背的手一顿,唤了他一声:“霍长渊。”
霍长渊松开了她,看着她问:“你还打算一年后与我和离?”
赵菁菁微动了下嘴角,脑海中再次回荡过那个声音,很多事都变了。
太皇太后并非如她当时那样还活着。
齐景浩娶了孙氏,越佩茹在齐家如今状况凄惨。
若儿活下来了,国丧后陆家二少爷很快会上门提亲。
而她,嫁给了江林王世子,与他吵吵闹闹,竟也过了快一年。
牵一发而动全身,许多事都变了,事在变,人也在变,她最初醒来时所有认为的事,许多都朝着她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就如她预计不了太皇太后会忽然崩逝,同样,对于自己的未来,她也无法预计。
而眼前这个,过去与她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如今抱着她,推心置腹的,将她视作最信任的人,将他那不敢示人的眼泪落下。
谁没骄傲。
她赵菁菁有,他霍长渊就没有吗?
赵菁菁心底里又有那样一个声音,先答应他啊,先答应他,至少现在先答应他,你要陪着他度过这一段最艰难的时候,不可以丢下他不管。
至于以后……便以后再说……
“我答应了太奶奶,会与你好好的。”赵菁菁看着他回答,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我在这儿。”
……
十五元宵后,赵菁菁陪着霍长渊在皇陵一直住到了二月里,而郾城直至二十七日国丧结束才开始热闹起来。
春暖花开,雪融后回温的天也在预兆着去年年关一件件的事慢慢过去。
霍长渊去皇陵的时候,府里的总觉得依照他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只怕是寻死觅活都不为过,便是为了做些脸面也好,刘侧妃和王侧妃都有差遣人去送些补药吃食,传回来的话都是挺好。
刘侧妃心中想着,不回来也好,于是在王爷面前明着夸暗着贬又说了一顿,毕竟府里快要办喜事了,要一直留在皇陵也不是办法。
二月里,皇陵外路边开了许多野花,总是比郾城内暖房中养出来的强韧些,夜里偶尔的寒冷也击不倒,漫漫的在草丛间生长着,点缀着才冒了绿尖儿的山坡。
赵菁菁从屋内出来,往前看去,霍长渊果真在太皇太后那儿,她示意香琴备好吃食,走过去,发现霍长渊在碑前摆花,看起来参差不齐,但迎风晃动着,却显坚韧。
“吃早食了。”
“今日已经是十四。”
赵菁菁嗯了声,三月守丧过了一半,郾城中已经恢复了热闹。
“下午回府。”
说完后,霍长渊转身往屋舍方向,赵菁菁微怔了下,也没问什么,跟着他回了屋。
这阵子他一直都很少话,那天夜里哭了一场后,整个人沉静了许多,赵菁菁明白他需要时间去释怀。
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这儿陪着他。
下午启程前,霍长渊又在太皇太后的墓碑前战了许久。
赵菁菁让香琴把东西收拾了,站在马车旁等着他。
霍长渊在这待了一阵,胡子蓄了半月短短一茬,少了平日里的痞气,反而多了几分文人儒雅沧桑,明显可见成长了一些,她说不上这种改变好不好,或许像以前那样做个有人庇佑的纨绔子,也挺好。
“你看我这般入迷,太奶奶要吃醋了。”正想着,霍长渊不知何时走回来的,觑着她的目光里含了三分笑意,可那欠揍的口吻也不似从前了。
赵菁菁嘴角微松,终于有闲心与她玩笑了。
“谁都像你这样小气?”赵菁菁说完这句,便带着香琴上了马车。今儿要回府去住了。
想想这将近一个月来,竟有几□□在世外,闲云野鹤的意味,不知不觉就过去,还觉得十分短暂。
霍长渊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巴巴地追上马车去:“赵菁菁,你这是承认被我美貌所迷了?”
那些跟随的一众侍从丫鬟纷纷捂眼,傻世子哟,这么说岂不是送上门给世子妃揍。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被人踹出了马车,他利索站稳了,拍了拍裤腿上虚无的脚印子,饶是一本正经地上了旁边的马,打道回府。
直到要走出陵园地界,霍长渊再度回首看了眼,那里躺着他的至亲,所幸身边陪着的是他挚爱。他在心底默默道——
太奶奶,你放心,我定会和她好好的,护她周全,永不离弃……
回到王府,张嬷嬷和秦嬷嬷给二人接风洗尘,好一番折腾才允了两人暂且休息整顿,稍后去江林王那见了礼,报个平安,天已经黑了。
在陵园守丧期间,多数是赵菁菁亲自操弄食材,又因着要吃素,所以都是以花果时蔬为食,生生把两人都熬瘦了一圈,江林王眼瞧着二人,打量了一转,最后叹了一声,让人去准备一道用饭。
“你太奶奶走了,我知道你伤心,但你也该知道,往后可得长进分寸,也好让你太奶奶在天上看着放心。”
“何为长进?”霍长渊一咧嘴,便恢复了往常的吊儿郎当,反问一言。
江林王看他这副德行便知道自己所言并没有什么用,看着骨子里脾性像极了自己的儿子,最终无奈道:“就是少气点我,多做点正经事。”
“这似乎有点难办。”
“如今你都已经成家了,就算不为我,你总得为你媳妇活得像个样。”
霍长渊与他对视上,冷笑了声:“有些人成了家也未必收心,我的肠胃弱,清粥淡菜正好适合,就不打搅父亲了。”
“你——”
霍长渊说完就拉着赵菁菁的手出来了,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可直到出了那道门,才渐渐放松了僵直背脊。
身旁之人怎会没有察觉。
“你又何故气他呢。”赵菁菁早早察觉变化,想起太皇太后曾说过江林王和江林王妃不是称职的父母亲,而江林王生性风流,为己独尊惯了,在教导孩子方面也习惯主导,忽略了孩子感受。
明明初时氛围还融洽,一言不对,便成了现下这副局面。
霍长渊浑作不在意:“这才是我俩正常的相处方式。”要演父慈子孝还真演不出来,随后不愿意在这上面继续,索性转移话题道,“我饿了,想吃你做的花饼。”
赵菁菁想起了发面没发起来,第一次吃,饼皮和馅儿分离的惨痛画面:“你还没吃怕。”
霍长渊咧嘴一笑:“我期待你有进步的一天。”
“……”得,看来还是怕的。
可霍长渊就有磨得人答应的本事,他说想给母妃做,赵菁菁便不忍拒绝了。
回来当天晚了没办法,第二天霍长渊就催着她,两人到了小厨房,赵菁菁这个大师傅也就只能算半个新手,还是张嬷嬷当时随便教的方子,御厨那得来的,用庆芳斋的玫瑰卤子,和上豆沙馅儿,想着怎么也不会难吃就是,奈何这面团到了自己手里就不听话,不是做出来的样子不对,就是味儿不对。
赵菁菁认真和着面,示范了下,就让霍长渊上手:“面和干了就加点水,水多了就加点面粉。”反正这么着总错不了。
霍长渊听着觉得不靠谱,对上赵菁菁那指示眼神,只敢弱弱反问:“这么随性的?”
“那不然我去请张嬷嬷来教?”赵菁菁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
霍长渊表示收到,没了异议。
两人一个和面,一个调馅儿。
初春的暖阳透过厨房门扉,窗子照了进来,拢在两人身上,晕上了一层柔和光影,静谧美好。
只是手上揉搓的面团,就不那么美好了。
霍长渊看来看去,索性拿了能用的那一半面团将就用,包上馅儿,掺上点玫瑰卤子,捏了七八个,上笼屉蒸去。
等玫瑰花饼熟的功夫,两人便挨着坐条凳上等。
可想着放笼屉上时的饼样子,霍长渊仍觉得不对:“你确定方子没错?”
“霍长渊,你都吃了我做的多少了,怎么可能错?”赵菁菁美眸横扫,不容置疑。
霍长渊瞧着她骄傲如小孔雀,脸上沾了些许面粉,伸手想替她掸去,却见她躲了躲,便一手扶住她的脸,一手将她脸上面粉擦去:“那就是师傅的问题。”
“你且看着!肯定能成!”
赵菁菁不服,又觉得脸上被擦过的地方痒嗖嗖的,用手背去抹了下。
霍长渊的眼神登及游移看向别处,原本他是想给她擦擦的,没想到手上也都是面粉,他擦的,加上她抹的,一下就成了花脸猫。
“你笑什么?”赵菁菁从旁瞥去,看到了他嘴角的诡异弧度,立马就反应过来摸上了自己脸,一摸手上都是粉儿,“好你个霍长渊,你又作弄我!”
“这绝对不是故意的,不过,你跟现在和小宝倒是挺像的哈哈哈!”
“还说不是故意!”赵菁菁看他笑的四仰八叉,伸手一抓面粉,直接啪在了他鼻子上,和大宝鼻子上的白斑点儿如出一辙。
霍长渊愣了下,趁着赵菁菁不注意,直接捧住了她的脸,将这满脸的面粉给印到了她的脸上。
“霍长渊你还要不要脸了!”赵菁菁怒起,脸上的面粉跟着簌簌落下来。
“要的要的,不如你喊我一声哥哥,说起来我比你年长了好几岁,左右也不吃……”话音未落,赵菁菁一把面粉糊在了他脸上,用力抹了抹,随即后退了一步,顺手抄起擀面棍,提防他来抓自己。
霍长渊噗了声,空气里□□扑扑,好不容易视线清晰些,就看到她顶着白花花的脸看着自己,瞥见那擀面杖,顿时有所收敛:“太奶奶让你对我好点,你竟然是这样对我的。”还捂着胸口一副摇摇欲坠,心痛至极的模样。
可如今这副模样,别说是郾城中的女儿家了,就是花巷内的春娘,瞧见他也下不了口夸他,从头到脚的面粉,别提多搞笑了。
赵菁菁憋着笑意:“太奶奶没让你四处给人添堵,你是有多闲,别总烦着我,这阵子我忙的很。”
陪他在皇陵一个月,事儿耽搁了许多,就想趁着这阵子料理好。
“还在守孝期,酒楼去不得,太子府也进不得,我自然要好好呆在府里,遵循太奶奶的话,多与你相处。”霍长渊抹了一把脸,起了些年头,又要跳过去抓人,被赵菁菁一锤给锤了回来。
香琴进来后,就看到了这一副狼藉的模样,若不是知道姑爷和小姐在这儿,她都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看着小姐脸上的笑意,香琴又是打心眼里的高兴,小姐许久没有笑的这样舒畅了。
喊来了盈翠,将这两位主子带回去清洗,香琴又叫了丫鬟过来收拾这被霍霍的没眼看的小厨房。
待两位主收拾完,笼屉中的玫瑰花饼也蒸熟了。
收拾干净的霍长渊上手撂开了盖儿,看着里头成品愣住了,赵菁菁在后面看他不动,狐疑上前张望看过去,一下没忍住‘扑哧’笑了。
“一点看不出来是花饼,霍长渊,你要说做的是老鼠捏捏我还信。”
“师傅。”霍长渊诚恳唤道。
赵菁菁一横眉:“滚。”
霍长渊把‘花饼’装呈出来,摆了盘儿,缀了两片薄荷叶子,“兴许只是卖相不好。”说着,便自己拿起一个尝,“我就说么,好吃的,你快尝一个。”
赵菁菁看他表情,半信半疑地接了他递过来的一个,抿了一小口就变了脸色,惹得霍长渊一阵大笑。
赵菁菁瞥了眼被她搁下的擀面杖,心想着忍一忍,对他好点,但实在架不住对方找死的节奏如此欢快。
“这东西不能给母妃吃。”霍长渊把东西收了,“还是等我学的能过目的时候再送罢。”
赵菁菁看着他有心想做点什么却搞砸了的落寞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相处久了,成了习惯,见不得他那样子,心软了些,“那我再教你。”
霍长渊忽然抓住她的手,探入刚刚香琴才和好的面团子中:“可能手把手教效果更好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上班了么……
☆、065.德不配位
回了王府的霍长渊一扫之前的死寂, 变得与过去一样,甚至于更粘着赵菁菁,他本就是打不怕骂不怕的人, 又是个厚脸皮的无赖, 令人没有办法。
两个人揉面哪能出什么好结果, 香琴好不容易摆整好的又给折腾成了一团糊,后来赵菁菁另外给他置了个盆, 这才算完。
第二屉玫瑰花饼出炉时已是下午, 总算是有些模样, 能够拿得出手, 便趁热用食盒装起来, 叫人送去了寒山寺。
入夜时,正用饭, 意外的收到了寒山寺那儿回的字画。
香琴和盈翠张开了字画,上面是一幅山水秀,赵菁菁看了眼侧边题字,还是古董。
转头看霍长渊, 这家伙掩不住眼底的高兴,或许这是寒山寺那儿头一回给回礼,对比以往他送东西都不得而入的情形,这的确值得他高兴。
“百年前的画, 好好收起来。”赵菁菁让香琴将字画收入锦盒内,“送到世子书房去。”
霍长渊回头看她,忽然狐疑了一句:“赵菁菁, 你之前是不是有去看过母妃?”
赵菁菁神情自若喝着汤:“逢年过节没有落下礼节上的事。”
霍长渊又细细看了她一会儿,起身道:“今日我去一趟太子府。”
霍长渊这一去,入夜才回来,守丧期间两个人分榻而睡,谁也打搅不到谁,之后几日,霍长渊都没留在家中,在他熟络的各府间走着,虽说不能去酒楼,总比在家好一些。
赵菁菁巴不得他出去,否则就总在自个儿眼前晃悠,转眼十来日过去,二月底了,郾城的天又暖了些,这天杜若儿派人给赵菁菁送了帖子,邀她去杜家。
几个丫鬟上足了点心,赵菁菁看面前兀自剥着壳却心不在焉的人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信里为何不说陆家二少爷今天到访?”
杜若儿回了神,脸颊微微发红,全然没听到她之前的问话,只问:“你说……他们在前头说了什么,要那么久?”
赵菁菁气笑了:“杜若儿你再这样我回去了。”合着她放下那么多事儿过来,就陪她犯相思病呢。
“哎你别走!”杜若儿连忙拉住她,“我,我听见你说什么了,他们到郾城已经有两日了,我也不确定是今天上门啊。”
赵菁菁觑着她:“你当我傻?”提亲不选日子,有这么随意?
被戳穿了,杜若儿也不臊,呵呵笑着:“我这不是紧张,想让你来陪陪我。”
“好些帐还堆着,去年雪下的厚,又赶上寒潮,今年的春茶得迟半个月。”赵菁菁戳了下她的脑门,“这半年你可有好好学?陆二少爷虽为官,但他也是嫡出的,总要涉及些陆家生意上的事。”
“我学了我学了,你让我看的书我都看了,我娘给我的铺子我也有好好打理。”杜若儿抱住她,颇头疼她说教这些,忙转移话题,“哎,元姑娘身体如何了?”
“不好不坏罢,如今天暖了,比年末看起来好不少。”
“那……耀江可有消息?”
赵菁菁摇头,陇西侯那边与世子联系的,并没带回来什么消息,元家自己去打听的也没下落:“别看郾城这儿开了春,耀江关外还有雪,天寒地冻的,想找人也不容易。”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在杜若儿耳畔说了几句,杜若儿腾的站起来:“这么快?”
“陆公子说,想在离开前拜访一下小姐您,夫人差了人已经领他进来了。”
“什么?!”杜若儿急了,“娘怎么能让他进来,不是说,不是说成亲前都不见的吗?”
说罢杜若儿急急看向赵菁菁。
“这说明事宜已定,他见一见自己未婚妻子倒也无妨。”赵菁菁却乐的看热闹,喊了盈翠,主仆俩直接进了旁边的小阁楼,让杜若儿一个人留在这儿等人。
“哎你!”杜若儿想着躲呢,可陆季泽已经出现在前边了,领路的还是杜夫人身旁的得力老妈子,她想走都不能。
“小姐,陆二少爷来看您了。”老妈子恭恭敬敬的请道,杜若儿僵了下身子,缓缓转身,看着老妈子身旁狐裘披风下唇红齿白的陆季泽,眼神往别处瞟去:“陆公子……”
陆季泽微微一笑:“若儿小姐。”
“若儿”二字传入耳中,杜若儿耳根子都红了,她飞快瞥了他一下,搜刮着找话题:“陆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郾城?”
说完杜若儿就后悔了,她问的是什么,是在赶人吗?
“明日就回去了,陆家堡那儿事多,暂时走不开,不过中秋时还会来一趟,届时会再来杜家拜访。”
“……”杜若儿心里是高兴他中秋还会来,可这会儿紧张,有些接不上话,便生硬的接了一句,“那……明日出发你路上小心。”
说完后,她更后悔了。
陆季泽眼底的人儿,一袭俏丽绿衣,如同在钓荷节时见到的那样,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羞红着脸,他要再多调侃上两句,怕是会直接从自己眼前逃开去。
“之前在陆家堡时,有一物忘了还给姑娘。”陆季泽取出个了钗花,杜若儿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她在钓荷节上戴着的绒花钗子。
“原来掉在那里了!”杜若儿接到手中,来回看了看,“你又叫人重新打了?”之前被那鸟雀啄了的地方都修补好了。
“当时你走的匆忙,我是想去客栈拜访时再还给你的,但送过去后尚未修好,便耽搁下了。”
杜若儿的脸更红了:“当时……我不是有意要隐瞒身份的。”
“陆家堡距离郾城要数日的行程,亲自去一趟是比打听来的更妥当些。”
“你何时知道我并不姓赵的?”
“当日在茶楼内尚不知晓,钓荷节后打听过你们几人,从衙门内得知了江林王世子与其夫人。”陆季泽微顿了下,“听闻赵国公府与杜家是世交,赵家大小姐与杜小姐亲如姐妹。”
“那你……”杜若儿委实没好意思继续往下问,当时受邀去陆家,她一路都在装赵小姐,他竟还那么镇定。
“想必若儿姑娘有你的顾虑。”
这番话若在赵菁菁耳中,那还得往回思量下他当时问及关于杜家小姐的事,可在杜若儿耳中,就是贴心了。
虽然面对陆季泽有些不好意思,但久了她倒有些放开:“你等等,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说罢杜若儿让丫鬟去取来匣子,将其送给了陆季泽:“我听闻你通晓音律,这是我在去年中秋灯会上赢的,送给你。”
匣子还是去年她手里抱着的那个,陆季泽自然知晓里面放的是什么,迎上她的笑容,倒是无需过多的言语,他温声道了谢:“我必会好好珍视。”
到陆季泽道别有一会儿,杜若儿还是晕晕乎乎,赵菁菁笑她没出息:“想必婚书很快就会送过来,我瞧着,下半年能吃上你的喜酒了。”
杜若儿捧着小脸:“菁菁,你说他说的话怎么就这么好听呢。”
赵菁菁没忍住掐了她一下:“回神了,既然人已经来过,我可能功成身退?”
杜若儿呵呵笑着,恰好杜夫人派人来请她,便让丫鬟送赵菁菁出去,约了改日去王府找她。
那蹦蹦跳跳的模样,就是极力控制也掩盖不住她的高兴。
赵菁菁也是打心眼里的为她高兴,这一世她一定能安康……
跟着丫鬟离开内院,走到前厅时,赵菁菁遇到了准备出府的杜宗郴。
“杜大哥。”
“菁菁。”
赵菁菁站在廊下,笑着与杜宗郴打招呼:“杜大哥准备出门?不知这几天元小姐的身体如何了?”
“好了些。”杜宗郴见她消瘦了些,忍不住道,“你也别过于劳累。”
“忙也就一阵子,过了就好,多谢杜大哥关心。”赵菁菁说罢,道了声别就要离开。
杜宗郴又在身后喊住了她。
“杜大哥可是有事?”见他欲言又止,赵菁菁直言,“杜大哥不妨直说。”
“你在府中可有听闻朝中的传闻?”
“朝中有何事?”
“翰林院几位大学士,正在上奏,请皇上下旨,废除江林王世子,另立。”
午后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斑驳了一地,廊下一半斜阳一半阴凉,风走过,拂面时沁了凉意。
赵菁菁脸上的笑意未变,只是声音低了些:“多谢杜大哥告知。”
杜宗郴还想问她什么,可到底是止于理,只道:“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
赵菁菁再度道谢,转身离开出了府。
这一回杜宗郴没再留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太皇太后崩逝,霍长渊最大的靠山就没了,他在江林王府中也不是最受看重的儿子,朝中也早有非议,觉得他辱没了皇家的名声,倘若皇上下旨要废除他另立,那么当初的赐婚圣旨,在这情形下,提出和离,圣上也会允。
她若想……便能离开王府。
但这些话,杜宗郴说不出口……
赵菁菁从杜府回来,后知后觉的发现霍长渊已有一阵没有缠着她,倒也不是说没缠,而是在日日相对而处那么长时间后,他这来一阵去一阵的反而令她有些不习惯起来。
“世子可回来了?”
“还没呢,不过让人捎来话,说是不一道用晚饭了,让您不用等。”盈翠回道,话一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窃喜一笑,“小姐终于关心起姑爷了,头几回姑爷回来,还专门招园子里的下人问话。”
赵菁菁正好坐下忙活起手里账簿,顺嘴就问:“他问什么?”
“问小姐饭吃的好不好,可有问起过他去向之类的。”安园里但凡长了眼的都瞧得出来,世子爷一颗心是挂在世子妃身上,打打闹闹的,感情深厚得很。
反倒是赵菁菁闻言稍稍蹙起了秀眉,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无需理他。”
这可不是理不理的事儿。
香琴:“小姐,姑爷这是在向您要真心呢。”说到底,小姐和世子之间,撇开初时那些个成见和传闻,只看成婚后种种,世子待小姐是真心好,两人能成兴许还真是良缘。
自家小姐在旁事上的聪慧,却没能用在□□上,也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全然忽略掉了这种可能,她忍不住点破,且看小姐停下了算账,微愣出神,就说明是后一种。
真心二字,于赵菁菁来说,着实分量颇重,她曾记得自己年少懵懂,情窦初开时那番喜悦,嫁于心上人的欢喜,到后来种种心灰意冷,再后来一片死寂,她只知道,重来一次她将自己的心护得有多紧。
轻易给不得人。
人要守着自己的心了,来去自如,活的就自在;要守不住的,许多事最后就都由不得自己。
可霍长渊嬉笑怒骂的模样清晰跃然于眼前。
眉眼鼻骨,那样深刻,到最后,变成了深情凝视的模样。
她似乎在和他对看着,不觉,心跳跳快了几拍,算的账簿子上一不小心就添了一笔浓墨:“……”
她揭过了那一页纸张,当作不经意般咕哝道:“不过随口问一句,还多出事儿来了。”
“多什么事儿?”盈翠看了看香琴,又看了看明显变得局促些许的主子,直觉两人之间漏掉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可就是没人回答她,她为引起二人注意情急之下还真想起一事,“你们可知道姑爷这阵子不着府里,是为何?”
“你知道?”
盈翠看两人的注意都到了自己身上,连忙道:“今个早上我在大厨房拿燕窝汤时听到的,是刘侧妃的丫鬟翠娥和闵苑的秋枝说悄悄话,说是已经有人上奏皇上做主废除姑爷江林王世子的身份,另立他人,说姑爷除了嫡出身份外没有一样是能配的上那身份,德不配位什么的,说要是有眼力见的,就该让贤了。”
她一口气说完好长一段,就看到香琴脸上浮着怒意:“她们竟然在府里编排这些嚼舌根,就该乱棍打出府去!”
“也不是空穴来风。”开口说话的是赵菁菁,沉吟着,联想起府里这两日怪异氛围,想来是和此事有关,虽没有传的人尽皆知,但能让刘侧妃的心腹丫鬟如此嚼说的,未必是假。
刘侧妃能只晓得,王爷那儿至少是有些口风的,至于朝堂之上的事,郾城的百姓不知晓,官家的人肯定有所耳闻了。
想想霍长渊这段日子来的反应,怕是未必想让自己知晓,思量片刻,便做了决定,且不管后续如何,这事儿在他面前还是先当做不知为好。
她虽这样想,然心底还是有一丝不快,这一丝不快因霍长渊‘不够坦诚’而起,却又无从言诉,又被她刻意摁在了心里头。
三月里尚在守丧期,尽管郾城中已有人出游,但皇族之中为了避免引人说闲话,都还老实呆着。
若是往年,初春以来她总是能收到许多拜帖,邀她出门游玩踏青,拒都拒不过来,哪有眼下清闲。
只不过她闲的也只是没有拜帖罢了,在家也忙得很,清算手头账簿,不单是她手里的铺子田庄,最头疼的还属霍长渊那部分,等到彻底清算了结,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这一忙完,自然有些被暂时抛置下来的事该被提上来。
她年前拿自己身量做的坎肩缝补裁剪,缩水了一半,成了小孩子穿的大小,只好暂留下,回头空了带回国公府,许能给慕慕穿上。
还有一件,便是秦姨娘的事。
“小姐,听说秦姨娘那发癔症呢,一直未好全,之前有丫鬟替她家主子去分喜饼,还被抓伤了脸,本来秦姨娘那就冷清,这下子就更没人去了。”盈翠说着不免有些担心,怕秦姨娘万一伤到了小姐。
赵菁菁之前听霍长渊提起过,秦姨娘的情况时好时坏,清醒时还能认得身边人,若是癔症了,都当了是要害她的,见谁都撕咬,闹腾起来时两个婆子都拉不住,委实难缠。
刘侧妃还劝说过江林王要把秦姨娘送去清净庄子静养,怎奈不知让谁给说了一句做贼心虚,江林王念起了旧情,还是把秦姨娘留在府里,只不过刘侧妃在江林王面前就颇不是样儿了。
临着去前,赵菁菁又让香琴带上了偏院存着的安神香,带上一食盒新鲜的糕饼点心,便去了。
院子里的人见了赵菁菁纷纷见礼,其中一丫鬟瞧着机灵转眼就去跟屋子里头的人通报去了。
秦姨娘亲自到了门口迎她,瞧着脸上气色似乎是还不错,在看到她的一刹,冰霜脸上露了一丝笑意:“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安好。”
“秦姨娘最近可好?说来也是忙,听说你病,本想来探望一遭。”
“多谢世子妃关心,说起来,世子妃才最是劳累的那个,还劳心挂念我。”
“那我今儿算来巧了。”赵菁菁经过她入屋前低笑说道。
秦姨娘便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不过她也是当真感谢赵菁菁的,早前她身边几个,被她‘发病’时又咬又抓给吓跑了,留下的多是赵菁菁那时候派过来的,照顾尽心,也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寒秋给赵菁菁奉茶,屋子里的婆子带着人告退出去,趁着天好收拾院子,透着一派利落精干。
“孙妈妈很能干。”秦姨娘道。
赵菁菁抿了口茶,平淡绵长,就好像对面的秦姨娘一般,人看着愈发清减了些:“这过日子,就像照镜子,你对它哭它变对你哭,你对它笑它才会对你笑。如今看,也不知过得是好还是不好。”
“只要还能留在府里,我便还有机会。”有机会等一个水落石出,等来公道。
秦姨娘说的执拗坚定。
“那时……”
秦姨娘摸了摸发鬓,那儿今早长出了一根银丝,虽然被拔了,可那画面烙了心底,总觉得还在似的,忍不住伸手去摸:“那时我是心绪崩塌了,但也不是无缘由的。早在要翻出姐姐的事情时我便想好了,要给她报仇再随她去。”
“只恨那人狡猾,可也并非完全被动。我记得当时屋子里所有东西摆放的位置,可东西总被人动过,后来我留了心眼,本想借此抓出幕后之人,不想病发,又不是中毒之症,但偏偏是在那时候,我还险些被送去庄子。”
“没有证据,许是巧合也说不准。”以秦姨娘那时的状态,说是走火入魔也不为过。
秦姨娘的脸色变白了些,人还有些后遗症似的激动精神:“不,一定不是巧合,那人本事通天,她能让我变成今时这幅模样,极有可能对你也悄无声息就下了手。”
“……”赵菁菁被抓痛了手,看着她神情,便没再说反驳她得话,而是顺着她得意思应下了,“我一定加倍小心防备。”
“还有世子爷!她本就对他下过毒,没得逞,一定还会有后招。”
秦姨娘说起这些事,眼神便又变得有些魔怔,过往加今时的事对她影响太大。
“秦姨娘,我心中有数。”赵菁菁不由加重了音量,以霍长渊如今实力,敢在王府里行暗害之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不动手察觉不到,唯有动手时才能露出马脚来。
秦姨娘猛地回了神,望着她脸上恢复了笑意:“你心中有数就好。世子妃聪慧过人,定能逢凶化吉。”
赵菁菁起身:“我今儿就是过来看看你,见你好些我也就放心了,你说的话我也一定和世子带到。”
秦姨娘闻言点了点头,跟着送她离开后,望着远处精神忽然恍惚,嘴上都还在不放心叨念:“千万要小心!府里有坏人,害人的怪物……”
话越说就越没谱了。
有丫鬟喊了声:“秦姨娘又犯病了!”
说罢丫鬟婆子赶上来,又将人强行扶着进了屋,秦姨娘还扶着门框不肯进去,喊的越大声:“有鬼,害人,都滚开,别过来!”
碰的一声门被重重合上,什么东西被摔碎,很快沉寂下去。
这时院子外有人影一晃而过,似乎是路过,又似乎是蛰伏而起……
☆、066.可愿和离?
回了安园, 盈翠给赵菁菁拿药油推了推,刚才秦姨娘一把抓住小姐的手,都攥出红圈儿来了:“咱们今儿运气好, 碰上的是没发病的秦姨娘, 可这怎么看着还是神神叨叨的。”
赵菁菁活动活动了手腕, 其实没大碍,只不过皮肤底子薄, 容易留痕。
再回想起秦姨娘说的那些, 有些是需得留心眼, 越是平静的, 这湖面底下就越是波澜。
“让贺妈妈下午去寻个伢子来, 就说安园要添人,尽量让这件事传开些。”
“是。”
贺妈妈做事很利索, 到傍晚府里各处就知道安园又要添人。
自然有嘴碎的在后面嚼舌根世子之位都不保了还要添人,赵菁菁让香琴她们瞧着,逮着一个说这样话的就让婆子扭送去刘侧妃那儿,让她来做主。
一来二去的, 几天功夫内抓了好几个去,搅的刘侧妃都不利爽,话便没再又说起来,此时安园这儿, 也增添了四个伶俐的小丫鬟,是贺妈妈从外头寻了伢子,精挑细选了两日定下的。
赵菁菁让她们跟着贺妈妈学一阵子, 瞧着四月初可以出门了,便去了一趟茶庄。
赵菁菁原来还担心春茶迟摘会影响生意,加上国丧期间,茶楼和铺子的生意定不会如去年的好,但出乎赵菁菁意料的是,买卖的事都十分的顺遂。
茶楼铺子内缺的,便从新客上来赚,要知道有些买卖做熟了很难添新客人,更莫说那些几年都没收拢的账,竟都要了回来。
年前在茶楼闹吃坏肚子管要钱的那伙人也突然消停了,更遑论去年寒潮,茶收与作物都受了影响,对比别家都是保本的,她这儿竟还有赚的。
浑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似的。
为此事,她还专程问了霍长渊,以为是他在背后帮忙。
霍长渊近日忙着往太子府那儿跑,外头的事儿很久没注意:“那几个泼皮我是正打算收拾了,讹谁不好,敢讹我媳妇,我定治得他让他后悔从娘胎里出来!”
赵菁菁眉头微皱,他这么说便是没动过手,那这事儿就更奇怪了。
她也不是第一回做买卖,这么多年下来,顺遂的时候是有,可不会这样事事顺遂到几乎可以说是心想事成。
这事儿若背后没人推动,她自己都不信。
“谁会在你的买卖上打主意?”霍长渊拿了颗桌上的腌青梅,酸的直皱眉,“你怎么喜欢吃这些?”
“开胃。”赵菁菁翻动手中的账簿,“打我买卖主意的人多了去,都是捣乱的。”
“那这上门做好事的,可就得好好认一认了。谁这么想帮衬你赚钱,找出来,上门好好道谢。”
霍长渊的笑颜里参了些凉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名儿都不留的可不更要上心眼。
“这件事我会去查。”赵菁菁搁下簿子,发现他不吃青梅还在那儿扒拉把玩,拍了下他的手,“哎,别浪费了,你今儿怎么有空了?不去太子府了?”
“皇上要给太子赐婚了。”霍长渊反手抓住她的手揉了揉,在她抽出小竹条前收了回来,靠在垫子上懒洋洋道,“前阵子我替他相看媳妇去了。”
“江家大小姐?”
“我媳妇儿果然聪明。”
此江家非彼江家,赵菁菁遂想起了翟子羿:“耀江那儿还是没消息?”
霍长渊摇头:“没消息,就是人真活下来了,要找到也十分不易,再说那么重的伤。”
赵菁菁明白他的意思,江家也好,他也好,包括耀江那边,都对翟子羿还活着这件事没抱什么希望,可到底是没见着尸骨,就算是微乎其微的希望,那也不肯就此放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霍长渊陪她看账,坐在旁边逗弄着小宝倒也不觉得无趣。
待到下午时赵菁菁午睡,他便又出了门。
接下来的节日,赵菁菁派人去几个铺子,查了查几位新客的由来,又让南子往几处庄子跑了趟,询问几个月来的情况。
铺子里,田庄内,约束好底下人,不论对方什么目的,她身正就不怕影子斜。
几天后临近赵慕慕的生日,赵菁菁回了一趟国公府。
霍长渊这几天又开始往酒楼里钻,回来都不会早,赵菁菁也没等他,独自回去了。
赵国公早早在门口迎接女儿,等盈翠扶了赵菁菁下来,到进门入府,赵国公还往后回看了一眼。
“长渊没随我来,他有事忙着。”赵菁菁含笑道。她今儿一袭白底银线绣兰草的织锦裙,素雅清丽,娉娉婷婷,仿若空谷幽兰,又因为那一笑,染上了几分温柔意。
赵国公闻言转而了然,带着她去了花厅歇息,严氏早早备下了茶点,旁边的赵慕慕正伸手偷水晶糕吃,刚拿了一个,就看到了从外头进来的人,甜甜唤了一声,“大姐姐!”
不等严氏说她礼数,赵慕慕就乖乖把水晶糕送到赵菁菁嘴边:“大姐姐吃点心,是父亲特意让人去庆芳斋排队买的,还热乎着呢。”说完便期待看着赵菁菁尝一尝。
赵菁菁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乖,我刚用过朝食来的,你自己吃。”便看她又看了严氏一眼,得了应允才高高兴兴吃起来。
但看这慕慕圆了一圈的小脸蛋,忍不住掐了一把,嫩嫩柔柔的,手感极好:“慕慕,你是不是胖了?”
赵慕慕顿时委屈了:“母亲说慕慕胖了不好看,不让我吃甜食了。”
赵菁菁只觉得赵慕慕胖了更可爱,尤其小脸肉肉的,就听严氏不温不火道:“你听她说的,只是克制她稍许,免得将来不能看。”
“孩子还小嘛,只是吃点喜欢吃的,无妨无妨。”赵国公出来给小女儿圆场,也是十分疼爱,但凡赵慕慕软软求一求,便没立场要什么给什么了,和当初赵菁菁是如出一辙。
用严氏的话说,是赵菁菁嫁了出去,寻求的依托,这样的宠爱是要把人宠坏的。
赵菁菁看着一家子热热闹闹,嘴角的笑意没停过,让盈翠去马车那将小坎肩取过来。
赵慕慕一听是大姐姐亲手做的,双眼放亮的期待。
等拿到了手,更对上面绣的大鱼海棠纹路十分欢喜,迫不及待就直接穿上了。
可有点勒紧了。
严氏才道:“你现下可知道你母亲用心良苦了?”
赵慕慕哭丧着脸:“大姐姐……”
赵菁菁心有不忍:“是我估摸着尺寸做的,不准不准,回头让张嬷嬷再放宽松点儿。”她都没好意思说,本来是拿自己的件儿练手的,怎料照常失手了,还是让张嬷嬷补救才能给慕慕穿。
“坎肩本就偏大,赵慕慕,你还贪不贪吃了?”
“不贪吃了……呜呜呜……”赵慕慕抱着衣服跑了出去,一脸的羞。
“你呀,她还小么,不必这么严苛。”赵国公女儿奴病犯了,舍不得慕慕要控制吃食。
严氏在这方面却是不想让,吃起来容易瘦下去难,若都这么放肆着,将来怎么办?
不过到底是自己生的女儿,且看得出父女俩有话要说,严氏便先行离开了花厅。
赵菁菁望着背影很是羡慕,严氏待她和慕慕是有别的,从前觉得不管着她很是自由,如今看,这样被人管着,从小在意紧张着,当真是幸福。
花厅内就剩下父女二人,赵国公问:“你和世子可还好?”
“挺好的。”
赵国公的声音忍不住的心疼:“都清瘦了许多。”
“之前在皇陵那清苦了点,回府时太皇太后派来的嬷嬷用了宫中的御用方子补一补很快就好了,父亲放心,只是看着清瘦些,女儿好着呢。”
“胡说八道,这补一补能好的?”赵国公吹胡子瞪眼,“你小的时候长的多喜人,就是出嫁前,也比这会儿好很多,你就替那小子说话,你说,是不是他又在外胡闹了?”
“爹,没有的事,女儿不会叫他欺负了去的。”
“那就是个混小子!”赵国公说起来还是气不打一处,“这些日子朝中连连上奏,都是要皇上下旨直接废了他,他倒好,别以为我不知晓,这几日是不是又在外头了,不是在兵部安排了个差事,这也不肯呆。”
赵菁菁忙给老爹递了茶,早前在王府里不好问,听父亲如今提起,她便多问了几句:“爹,上奏的人很多?”
“翰林院那儿三天两头,还有那王候,自己是个小心眼的,儿子被打伤了想出气,不过也是他自己不争气,要不然哪能让人家抓了这么大的把柄,他这样的年纪,换了谁都该稳妥了,他还是那副样子,以往有太皇太后护着,如今可没人护着他了。”
赵菁菁想起霍长渊哭着说再也没有太奶奶时的伤心样,未多想什么脱口而出:“所以那些人,过去都是忌惮太皇太后,才不敢有所非议?”可最该护着他的不应该是王爷和王妃么。
赵国公深看着女儿:“菁菁,那是皇家。”
简单四个字道了多少无奈,赵菁菁抿了抿嘴角:“女儿明白。”
“圣上敬重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世时又是极宠世子的,所以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且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如今不一样了,你可知早以往时是有过庶出的儿子继承王位的事,事关今后府邸兴荣,可都离不开一个贤字,无能无为之人又怎能把持的好。”
“江林王的五个儿子,三公子的婚事差不多定下了,就等过聘,二公子也不远,而你与世子,成亲一年多尚未有身孕,他又是这幅样子,江林王哪个儿子不比他有出息?朝中大臣自然要上奏废了他,要说那元家,虽是外祖父,可王妃与王爷的事闹的那么大,郾城中谁人的眼不明心不精呢。”
说到这儿,赵国公又替自己女儿伤心了。
“圣上案前关于这的奏章已有许多,圣上也头疼的很。”
“竟这么严重。”赵菁菁呐呐了声,“爹,那江林王可有说什么?”
“他倒是护着儿子。”赵国公的语气也没显得多看得上,“圣上早朝问及,他力排众议,说他这王位只会传给霍长渊,嫡长子立世子名正言顺。”
“府里也有说起此事,但王爷的话,倒是未曾有提起……”赵菁菁其实对江林王的这番坚持也有些疑惑,说多关注霍长渊,也不然,说想与王妃复合,好些年没去寒山寺了,总不至于是因为愧疚?
想到江林王的风流成性,他铁了心要把王位留给霍长渊,出发点为何,倒还真不好揣摩。
“他力排众议,也得看霍长渊他自己如何。”赵国公对这个女婿没有期待值,“倒是有件事,父亲可以去尽力一试。”
赵菁菁回了神:“何事?”
“如今太皇太后过世,朝中如此,父亲倒也可以借着此,把你这桩婚事给解决了,你可以与他和离。”
对上父亲期盼的目光,赵菁菁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捧了面前的茶杯,有了所触之物后才缓缓道:“父亲,那是赐婚。”
“眼下也就这么一个机会可以与圣上提一提,你们还未有孩子,也不过才一年,你不是一直不想嫁给他么?”
赵菁菁用力握住杯子:“父亲,就算太皇太后已经崩逝,那也是圣上下的旨意。”
“我想过了,可以请陈阁老出面说一说。”这件事赵国公已经想了有几日,“只要你想,父亲即刻可以帮你去办。”
“我……”赵菁菁抬起头,神情微动,话却说不出口了。
她理当高兴的不是么,陈阁老学识渊博,在朝中颇受敬重,他若肯开口,这事儿或许真的是有转圜余地的。
可……
“菁菁。”赵国公喊了她一声,以为她是在想和离后的事,“不论发生什么,赵家都在,纵然是和离回来,爹也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你。”
赵菁菁满脑子都是霍长渊那委屈可怜的样子。
——赵菁菁,你别离开我。
——我就只剩下你了。
“爹。”赵菁菁松开了杯子嘴角噙着笑意,“不要劳烦陈阁老了,女儿暂时……对这件事暂时还有别的打算。”
赵国公终于分析对了女儿脸上的神情,那是在犹豫。
他垂眸看了眼她揪着衣袖的手,掐的紧紧的,从小就这样,遇到极度紧张难下判断的事时,她就会如此。
赵国公心中微叹了声,跟着又骂了一通那臭小子,自己转移了话题:“过几日就是慕慕的生辰了,你娘说一家人聚一聚就成,到时候你们过来。”
“好。”赵菁菁点点头起身,送了父亲去书房,在院外站了会儿后,往严氏的院子走去。
身后的香琴和盈翠一言不发,她们刚刚也听着几句国公爷的话了,对小姐以往所打算的,两个人更是一清二楚。
小姐盼的不就是和离。
如今有办法了,小姐却不打算和离了。
盈翠倒是想说什么,被香琴拉扯了回来,就这样,赵菁菁一路走神,等到严氏的院子时才回过神来。
严氏差人取来布匹让赵菁菁相看,说起近些国公府内的事:“也差不多是时候,我说了几家,你父亲倒是也没说不好。”
严氏说的是赵诗诗的婚事,过了年她十四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赵菁菁听严氏说起的那几家:“比父亲自己选要好,按父亲的脾气,恐怕都是寒门出的,不过我估计她会挑那王家。”将来有多出息不要紧,眼前穷的就不成。
“最后由你父亲定夺。”到底是会影响到今后国公府其他孩子的嫁娶,在这婚事上,严氏自然也把了关,“你看看这些,都是庄子里新进的,说来也是运气好,往年这些布,就是最大的庄子也进不到许多,今年却进了不少。”
赵菁菁摸了摸面料,这可是连宫中都难求的:“进了多少?”
严氏比了个手势,赵菁菁有些诧异:“这么多?”
“是啊,最近的铺子生意都不错,货到的也快,往年拿不着的赵管家去了都有。”
赵菁菁登时想到了自己那边,越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母亲,这件事恐怕有些问题。”
将自己那边的事儿说了变,严氏即刻叫人取了账本过来,对比赵菁菁说的那几样,原是瞧不出的,再细看却是真的如她所说,赚的过于巧合。
“你爹他从你嫁入江林王府后,越发小心翼翼。”严氏想了想,也猜测不出缘由来。
“应该是冲着我和世子来的。”
“那我将那些先收回来,莫要让人再在其中拿捏了什么。”赵家有钱,买卖自然也多,“你那儿自己留心些。”
“我省的。”赵菁菁应了下来,外边赵慕慕跑了进来,见母亲和大姐姐都在,便要讨礼物。
赵菁菁让香琴将备好的东西取来,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不生气啦?”
“我以后不吃宵食了。”赵慕慕抱着赵菁菁送的匣子期盼问,“过几日大姐姐你可来?”
“来的,来的。”
目送了她欢蹦乱跳出去,赵菁菁收了脸上的笑意,与严氏道别:“天色不早,母亲我先回去了。”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安置妥当。”严氏送了她离开后,即刻差人将赵管家寻了过来,当下就清算出了些庄子与田产,命他去暂时收回……
郾城的天渐渐热了,赵慕慕生辰过后,赵菁菁这儿接连查了半个月,终于有了些头绪。
在与田庄买卖有关的一商户那儿查到了些线索,其中竟与齐家有关。
这倒是让赵菁菁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齐家难不成还会为了她好,没添乱就不错了。
赵菁菁更觉得这像个幌子,便打算设个局,主动去引一引背后的人。
彼时已是四月中旬,霍长渊倒是给她带了个好消息,赶巧元家那儿元莞清邀她去寒山寺上香。
赵菁菁陪同她一起,去给翟子羿祈福。
鬼门关走了一遭,元莞清的身子骨比刚认识时更弱了,这回出门也是求了好久才得了应允。
换做以前元袂是肯定不让的。
“我前几日梦到翟哥哥了。”元莞清从蒲团上起身,冲着赵菁菁笑,“他说他快回来了。”
赵菁菁搀扶着她出了殿,迎着殿外暖阳:“原本是想去元府再告诉你的,耀江那边给世子来信,也说是有翟公子的消息了。”
“真的吗?”元莞清抓紧了赵菁菁的手,眼底泛着光,泪盈盈的就要哭了。
赵菁菁忙哄她:“我还能骗你啊,不许掉眼泪,怎么答应我的你忘了?”
“我不激动,我就是……高兴的。”元莞清连忙擦了眼泪,央求她,“你再和我多说点,多说点啊菁菁。”
这几个月来,谁都不敢和她多说翟哥哥的消息,这是第一次确信的听到。
“那你就让我这样站着啊?”赵菁菁摊了摊手,冲着香琴那儿使了个眼色,“我这前殿后殿的陪着你,累了都没人问一句。”
“菁菁,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如我们去前头亭子坐会儿。”元莞清关切了一句后,魂儿加心思都不在她身上,视线直直往亭子那儿追着,恨不得此刻能飞过去,将她按坐下后让她迅速交代。
赵菁菁也不忍她着急,边走边道:“他受伤后往山里逃的,大雪天里,运气好被人救下了,但那几个月大雪封山,又常有风暴,所以派出去的人一直找不到什么线索,那边雪山融化,能走的更深了才有消息。”
“说明人是找到了?”
“只是有消息,人还没找着。”
元莞清的小脸上半点失望都没有,有消息就是好事,很快的,很快就能把人找着。
嘴里念叨着,元莞清的注意力都在赵菁菁这儿,自然没工夫看别的。
赵菁菁故意哎哟了声,在旁边赖着不动了:“哎,我腿疼,清清,要不你先上去。”
“那怎么行,得找大夫瞧瞧,我们马上回去。”
赵菁菁即刻拉住她,朝她身后瞥了一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在这儿坐会。”
“真的没事?”元莞清浑然没觉得四周围,只关心眼前的赵菁菁,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清清。”
☆、067.我不走
小凉亭内是跨越了生死的重逢。一个从雪山捡回来一条命, 一个则是叫赵菁菁从阎罗王那唤回来,都是历尽艰险。
元菀清愣愣看着,像是要把人看个仔细, 好确定不是幻觉, 她又不敢叫他, 怕这是梦啊,一出声人就会不见, 她很久没有梦到这么清晰的翟哥哥。
过了许久, 元莞清小心翼翼的喊:“翟哥哥?”
那一声懵懵懂懂洇着哭腔的唤声刚落, 人就被翟子弈紧紧地抱住, 仿佛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一般。
赵菁菁悄然退了开去, 前边后边的路让人封守着,对外就说她与霍长渊赏风景, 实则是她扶栏眺看亭子里的有情人。
只看着,嘴角就不由跟着漾开浅笑,她这又装累又装伤的,值得了。
翟子弈回来, 就像这春雨润过的天,雨过天晴,清清的病当真能好起来。
赵菁菁甚是心情愉悦,瞧着亭子里二人就这么抱着都有快半个时辰, 再然后又对看了一刻钟无话,只怕是能一直相看下去到天黑的架势。
于是掐着点儿踩进了亭子里,免得二人化作一双林间石像, 也免了她站的腿酸。
元菀清怔怔看着赵菁菁走进来,一看到赵菁菁禁不住又红了眼眶:“菁菁,你当真帮我把翟哥哥寻回来了!”
“我说过的话何时食言过,倒是你,说好了好好养身子忌情绪浮动,要不然我就将你这位哥哥藏起来。”
“不曾动!我记得大夫嘱咐!”元菀清连忙道,伸手轻轻摸了摸翟子羿的手,待确认了翟子弈是真实的,整个人恍若做梦一般患得患失。
翟子弈自是心疼不忍出来相护:“世子妃是同你玩笑,我且在这,哪儿也不去。”
赵菁菁闻言觑向他,远比上一次见要清瘦许多,长了些胡子,看起来倒更成熟了些。
但未见虚弱不堪,像是调理过,一双深眸神采不减,反而愈发清亮,看向元菀清时满是温柔爱意。
眨眼之间,又仿佛还是那个在酒楼里亲吻清清的意气少年。
凉亭里,盈翠给翟子弈添置茶具,赵菁菁将人仔细相看,显然憋了一肚子问题要问,也没藏着:“翟公子可是能说说这一趟际遇?”要知道,听霍长渊派去找寻的人说翟子弈身份不一般。
她们倒是知晓,翟子弈是江家后人,可这不一般又是从何说起。
翟子弈听赵菁菁提起,脸色微有变化,便把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娓娓道来:“那日风雪夹杂,我们仅剩的一些人被迫逃离,弹尽粮绝之际被逼进西莽雪山,传说中鬼打墙的地方,凶禽猛兽遍地,寻常活人能进难出。”
翟子羿在耀江那么多年,他这般形容,那便是真的凶险异常。
元菀清不由得拧紧了绣帕,紧张起来,翟子弈予以眼神慰藉,缓缓继续道:“当时随我入雪山的一共八人,都是李将军部下精兵能人,又在雪山中折损过半。”提及同僚战友,翟子弈眸色略沉痛,后来也正是这几人护着自己找到了生路。
西莽雪山上有一蛩山部落,部落世世代代生活在雪山里,与外界不通,言语也不通,寻常人想进山找他们都十分的不易。
就是他们发现了翟子弈一行,并带回部落救治,才得以幸存。
至于所谓的身份不一般,大抵是后来他逃出来时,部落里的人追出来画面太过震撼。
当时大雪迷了路,他们突然出现在雪山里,被那些淳朴的山民当作了山神所赐,带着山神的旨意而来。
语言不通,又苦于封闭,翟子羿等人清醒因为伤势过重无法离开,更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之后在能够行走时还被这部族内的人阻拦离开,最后他们几人也不是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下也只脱身二人。
“我原本以为要丧命于雪山,想来是老天认为我命不该绝。”想起当时濒死的不甘和恼恨绝望,胸口处仍是意难平,和深深后怕。
“一定是菩萨保佑!”元菀清和他对视喃喃,才把自己梦到的几次和翟子弈说了起来。
翟子弈脸上颇有诧色,清清不曾去过西莽雪山,却对那儿的景色描述一致,就像是梦里所见是真实,那他在昏迷之中听到的唤声,原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执念:“清清。”
两人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赵菁菁着实是没眼看,这俩人之前在酒楼里就旁若无人,如今久别重逢,更是当做她不存在。
眼看着天色不早,她只好棒打鸳鸯:“时候不早,该回去了,你如今既已回来,就先在郾城将身体养一养,便是想去元家拜访,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候,毕竟耀江那儿的消息还没传来,你如今这样回来,算是违抗军令的。”
翟子羿再度向赵菁菁道谢。而后有一道去了圆通宝殿还愿,霍长渊来时,赵菁菁正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喝茶,四五月份,寒山寺李桃花初初绽放,一朵朵粉红花蕊俏生生缀在枝头,偶有几片花瓣吹落,落了女子肩头发梢,端的是入画美景。
赵菁菁看到他时,他正好醒神,四目相对,小世子饶是活泼:“夫人,我来了!”
“……”方才那一瞬间觉得他在感怀些什么的赵菁菁认了错觉,霍长渊这人怎会悲春悯秋。
“翟子弈呢?”
“陪清清还愿去了。”赵菁菁望向寺庙那处,心底绷着的那根弦松了,口气都是轻快的。
霍长渊自然也听出来了,“他回来你这么高兴?”
“我是替清清高兴。”赵菁菁连瞟都没瞟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歪想什么,“倒是你,今儿怎么有空?”
“翟子羿那小子是命大。”霍长渊叹道,使唤盈翠给他倒了杯茶,给赵菁菁递了个枣儿,对后面那个问题技巧性的避而不答。
赵菁菁接过,看着远处一丛丛的桃林:“再过不久,桃花酿该上了。”
“要说酿果酒还是庆芳斋的最厉害。”
“我想自个酿。”赵菁菁心血来潮,想做一款饮品。
霍长渊立马就改口:“那恐怕它最好的名头就得让了。”
盈翠扑哧乐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往亭子外退,她错了,她就不该在亭子里。
赵菁菁看着近来十分顺着自己的霍长渊,难得除了二人再没旁人:“霍长渊,你最近转性了?”
好歹之前还会再蹦跶两下,如今什么都让着她,就连以前的那劲儿都小了许多。
霍长渊又给自己擦了个枣儿,眼神别了过去:“没啊,不一直都对你这么好吗?”
赵菁菁挑眉,却连眼神都不敢和自己对上,心事藏的不少。
为了何时赵菁菁心中也有数,但他既然不肯说,她也就不问:“走吧。”
霍长渊还懒懒赖着:“去哪儿,这儿不挺好的,再待会儿,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赵菁菁看他,回想起以前这人最爱凑热闹闲不住的性子。
她多看了两眼,霍长渊就麻溜起身了:“你说去哪就去哪,回府了?”
“去拜佛。”
“嗯?”不是才刚去过?
“心诚则灵。”
赵菁菁拉着霍长渊去了圆通宝殿,且不论旁的,但求否极泰来,一切都能好好的,霍长渊能太太平平,无忧无虑。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想着这个人能顺顺当当的。
是这人夜里偷摸起来给自己掖被子的时候;还是他在太皇太后墓碑前哭的像个孩子的时候;似乎不知不觉他们在一起有了许多共同回忆的画面片段,有了心疼这种感受。
赵菁菁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看也不用看身边的,直接在前面空气打了下,正好打着霍长渊晃过来的手:“别闹,诚心求。”
“求什么?”霍长渊玩味,他知道赵菁菁信佛,后来也跟着她一块为太奶奶抄《往生经》,心里确实是平静了许多。
可真说要求什么,当下一刻是茫然的。
赵菁菁睁开了眼,瞥见他脸上神情,无声叹了声:“求你想求而不得的。”说完,她就又闭上了眼睛。
霍长渊却在她说完后定定看着她,她站在大殿里,背着阳光,洒落进来的暖阳在她身量周圈笼下一层薄薄金光,他就这么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凝视久了,缓缓扬起了嘴角。
“求你自己想求而不得的。”
赵菁菁的话言犹在耳,他勾着唇角,自信和妙法庄严的菩萨相对上。
她,即是此生唯一所求。
赵菁菁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霍长渊闭着眼在虔诚祈求,不知求的什么,那样认真,不由端看了会儿。
许是经了日子消沉,这人下巴还留着一茬短短的胡须,不邋遢,反而有些沉稳沧桑的风范,又不同于翟子弈那般少年俊朗,总之,挺是耐看的。
待察觉自己看他走神之际,赵菁菁猛然收敛心神,就看他许完了愿:“你怎么脸红红的?”
“大殿里,闷、闷热。”
霍长渊十分顺手地牵起她走到了宝殿外头,外面春光大好,赵菁菁眺看转移注意:“天儿真好。”
“说是能好一阵呢。”
“你听谁说的。”
“一占卜天象的大师。”
“占天象?”赵菁菁反问,“那他可还能卜八卦命盘?”
“能啊,你对这有兴趣?”
“那改天可否引荐一下?”
“你想问的,我知。”霍长渊扬了扬眉,一副卖弄关子的模样,随即在赵菁菁一副待看他掰扯的静等姿态里,嬉笑道,“你此生归宿便是我。”
赵菁菁习惯了他这般不正经,冲他笑了笑,转身便走。
“不等清清了?”
“翟子弈会送她回去。”好不容易得的机会,怎好打扰。
等到马车上,赵菁菁先一步,霍长渊落后一步,搭扶了一把,只听见耳畔落了幽幽一句:“你也莫太担心,你我既是夫妻,有什么一同担着就是了。”无需刻意待她这样好,她不会在这时候离开的。
霍长渊仰头,正好见赵菁菁停顿补充了一句:“太皇太后交代我,势必与你一起承担。”
话落,便像是有些难为情似地撩起帘子进了马车里。
留下霍长渊伫立在原地,嘴角刚刚扬起的笑意此刻全然僵住。
原来,只是因为太奶奶交代的么……
霍长渊将她送回府后出门去了,离开前脸色还不大好的样子,与在寒山寺中的又是两样。
赵菁菁也知他最近心事多,嘱咐来福多照料些,谁想回来时却又是酩酊大醉的模样。
这人虽然爱去酒楼,喝醉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他自恃酒量过人,没几个能将他灌醉的,距离上一回,就还是闹脾气那次。
与上一回闹脾气不一样的是,这回喝醉了的霍长渊尤其的乖,让他站便站,让他坐便坐,还会小声叨念一句:“你别生气。”听话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是无人心疼的人,可怜得很。
“霍长渊。”赵菁菁知他是借酒消愁,扶了他一把给他喂解酒汤,“太奶奶若知道你又这样,该说道你了。”
闷了两刻钟的霍长渊忽然睁开眼:“那你呢?”
那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仿佛没醉似的,赵菁菁将碗搁下:“我什么?”
“我喝醉了你怎么不说道。”
“我说道你什么?说道你因为朝堂参你的事去喝酒,还是说你别的?”
“我不是因为这些!”
看样子是没醉。
赵菁菁退了些距离:“那你为了什么?”
“赵菁菁你铁石心肠!”霍长渊指控的瞪着她,看她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我如何铁石心肠了?”
“这么久了,再硬的石头也焐热了,就你,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到底还要怎么做。”霍长渊忽然抱住她,声音放软下来,“你告诉我,我究竟还要这么做,才能让你心中有我。”
赵菁菁心间一颤:“你……”这是醉到深处看着清醒,又闹哪门子抽风。
霍长渊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问:“赵菁菁,现在是不是只要能和离,你就会收拾东西回赵国公府去?”
“不会。”
霍长渊脸上却没高兴,而是拧着眉头,伤心的很:“是太奶奶说的对不对,是太奶奶让你陪着我,所以你听的是太奶奶的话。”
赵菁菁这才反应过来他今晚这样的缘由,原来是从寒山寺回来时她那句话‘惹的祸’。
可这半醉不醉的模样,不哄着点怎么行,左右他明日醒来后也不会记得。
“不全是因为太奶奶说的话。”
霍长渊盯了她一会儿:“那你是自己想要留下的。”
“是……”赵菁菁无奈按着他靠下,“你要再这样耍酒疯,我就真走了。”
话还没说完,霍长渊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往下说,继而飞快的又躺了下去,眯上眼,意在告诉她绝对不闹了。
赵菁菁唤了香琴进来帮他更衣,等端了粥食过来,人已经睡着了。
“小姐,来福说姑爷回来时一直念叨您的名字。”
赵菁菁挑灯看着手中的簿子,往床那儿看了眼:“最近事太多了。”
一夜过去,果真第二天,霍长渊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喝醉了说的话一样不记得,倒是对她夜半给他喂粥的事记得清楚。
缠了她一会儿,主院那儿差人来请,霍长渊去了一趟后,随后就跟着王爷出了府。
之后几日便都是早出晚归的。
赵菁菁知道他如今在兵部有差事,之前像是混日子,如今瞧着倒是正经了些。
郾城的天越来越热,喜事也跟着一桩桩的来,四月末光是江林王府就两桩喜事,嫁女与定亲,霍长霖与范家二小姐的婚事正式定下来,日子定在了十月里。
这把刘侧妃高兴坏了,在府里好一阵得意,就差逢人说自己儿子娶了个了不得的。
过后没几日,皇上的赐婚圣旨下到了太子府和江家,太孙将娶江家大小姐为太孙妃,日子定的有些紧凑,一个月后就成婚。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要太孙尽快成亲,生下子嗣。
转眼的,杜家那儿也有好消息,陆家堡那儿送来了婚书,日子也定在了下半年。
仿佛是要将这一整年的喜事都给说尽了,等到五月里,太孙大婚的日子快到时,定王府那儿传出了消息,说是世子妃有身孕了。
郾城的百姓也跟着凑热闹,有些人家都学着把日子定在了今年,想着凑一凑这大喜气。
可在一部分人眼里,定王府世子妃有身孕这件事可微妙的很,还是赶在了太子府前头,若一举得男,岂不有趣。
赵菁菁这儿,光是听这些喜事都忙不过来,这家要备礼,那家也得送,元莞清的帖子隔着好些日子她都没空去。
若是一直这么忙着,都是高兴事儿倒也无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谁都乐意。
可止不住老天爷也要跟着凑热闹。
太孙大婚后,不过半月,六月里荷花盛开,郾城中正是出游好事后,汶水传来灾情,闹水患了,死了许多人。
五六月里多雨水,尽管这些年里时常又这样的灾情报到朝中,但从未有这么严重的。
一封封的急报送到郾城,入巨石掷入湖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圣上得知后大怒,勒令彻查此事,又命定王世子前往汶水调查情况,同行的人中就有这几天不怎么受重用的齐景浩。
也就在这时,赵菁菁这边终于查到了在她家生意背后动手脚的人,是户部侍郎杨大人。
赵家的生意,还有她这儿看似顺遂的买卖,都是从杨家在背后推动。
可那杨大人,与父亲是有些交情的,每年也有礼节上的往来。
他自己又是户部的人,执掌财政拨款之事,为何要在背后给赵家的生意行便利?
明摆着不是好事啊。
赵菁菁心中越发的不安,之前查到齐家,被她自己否认了,如今的杨家,她却无法猜想到动机。
赵菁菁急忙让香琴去安排马车,她要回一趟赵家问问父亲,早前是不是与杨大人有过别的接触,或是有她不知道的过节。
“让车夫再快一点!”赵菁菁心中熟悉的不安感再次腾起,早前在清清出事前她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太皇太后崩逝前一晚她也是如此。
如今……
正想时,马车外忽然传来吵嚷声,赵菁菁拉开帘子往外看去,前方赵国公府的大门外,多了很多拦路官兵。
为首的人竟在赵国公府门口贴封条。
“你们是何人!”赵菁菁急忙下马车,被门口的官兵拦住。
拿着画像的官兵冷冷瞥了赵菁菁一眼,又扫了眼自己手中的画像,挥手就要官兵把赵菁菁也拿下:“省了我们去江林王府拿人,世子妃,请刑部走一趟!”
赵菁菁冷静下来:“这位官爷,我随你去刑部可以,但你们总该让我知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封赵国公府,可有旨意?”
“我们奉的是瑞王爷的旨意,赵国公在汶水一案中贪污朝廷拨款,现查封赵国公府,抓你们回去问话。”再多的那官兵不肯说了,满脸的不耐烦。
赵菁菁回望前面的马车,她来晚了一步,父亲他们恐怕已经被带去了刑部,联想到之前的事,赵菁菁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到底是谁给赵家设下了这么一张网,要将他们全部拉下水去。
远处的香琴拉着盈翠,看着赵菁菁被押上马车,两个丫鬟兵分两路,丝毫不犹豫去了江林王府和杜府。
很快的,赵国公贪赃朝廷拨给汶水银两的事在郾城中传开,赵国公伙同户部侍郎杨大人,两个人里应外合,由杨大人将银两匀出后,从赵家的生意中再匀入,贪了有五万两之多。
而此时距离赵菁菁知道杨家在背后推手也才过去一个多时辰,她纵然反应再快,也料想不到一圈下来竟最后是这样。
所以在刑部内见到严氏后,赵菁菁首先询问的就是之前与她提起的事。
盯上父亲总不至于是为了赵国公府这门楣,父亲在朝中也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人。
要说赵国公府最值当人用计的,除了她嫁的那夫家外,就是那偌大的家业了。
☆、068.你等我回来
牢房里阴冷森寒, 常年不见阳光,伴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只待上一会儿便能让人觉得胸口闷悸, 赵菁菁在牢里待了半刻, 便觉得有些心气不顺。
至于赵国公, 则被关在另一侧的牢狱,需得手谕才能探看。
亲眷都是分开来的, 被带到刑部后, 她与母亲没说上几句话就在外被分开来, 赵国公府内如今到底什么情形, 尚且不清楚。
早先严氏已经将家中一些买卖收了不少, 真要论那账目,就是现在摆到刑部来, 也不会有所谓五万两银的出入。
但刑部既然这样大张旗鼓的拿了父亲,手中一定是握有证据的,瑞王爷奉皇上之命,既做了封府邸这样的事, 只怕是后头还有许多她不知晓的。
可这件事来的太快了,她往前推算,汶水修筑湖坝是在一年多前,到底是之前就设下的局还是如何, 她都只是猜论。
赵菁菁要求探望父亲问的清楚些,被驳回探视了要求,又因为被押来仓促, 身上没带打点银子,便将手上的白玉镯子取了下来,悄悄递给了押送她的狱头:“还烦请通融下,让我见我父亲一面。”
那狱头瞥了一眼,暗暗瞟了眼等候在外面不远的官差:“世子妃这就是为难小的了,再说你家这事儿犯的,可不是什么寻常能通融的,那可是圣上言明要彻查的,咱们刑部这儿也是照着办事。”
天子之怒,又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
赵菁菁听出了意,将镯子重新套回了手腕上,便要离开,怎料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门口那些官差给拦了下来,赵菁菁看着他们:“你们这是何意?”
“世子妃见谅,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些事需要世子妃配合调查才是。在调查结果未出来之前,还请世子妃在这儿待上一待。”为首的品阶稍高一二,对上赵菁菁言语上恭敬,态度却不见得,透露着几分趾高气昂。
赵菁菁看了眼附近的牢房:“这里?”
那官差一示意,狱头便打开了另外一间:“单独一间,包管世子妃住的舒心。”说罢就摆了请的姿势。
赵菁菁伫立在门口不远,看着里面就一张石床,边上一个脏旧的木桶,地上铺着稀稀疏疏的干草,地上还有灰影子窜来窜去,绝对不是能下脚的地儿。
她用帕子掩了掩鼻子,将那股堵心的味儿隔绝了些,睥睨向那人冷下了声:“莫说我父亲那事尚未调查清楚,你就敢如此冒险激进拿我定罪?连问话都不曾有就要关押,刑部何时改了审问的程序?”
“世子妃言重,事实如何自然得靠证据,也绝非谁一言一语能定论的。”
“那你的意思是拿到我犯事的证据了?”赵菁菁冷漠质问。
“尚在调查。”那人道。
赵菁菁自年后便一直忙于梳理账簿,一笔笔账都是亲自过得手,经得起查,可若是要用这样的理由将自己拘在此处,便是有些故意针对成分,应该说赵家会牵扯进这桩事情来,完全是被设计的。
“既是在调查,便是没有足够证据,我好歹也是江林王府世子妃,你们这么做将江林王府的颜面置于何地。”这时她想起霍长渊说的,有事只管报他名号便是,不想还真有用上一日。
那拦着的官差脸色微微一变,既是提到了江林王世子,才更是要紧,躬着身未让寸步:“世子妃还是莫同我们为难过不去,闹大了于谁的脸面上都过不去。”
“究竟是谁要同我过不去?你们拿不出证据还要将我关押,是为何意?怎么,如今刑部办事,只要是怀疑就可以先将人关起来?”赵菁菁迈近了一步,身上气势全开,那一瞬竟逼迫得那人退了小半步。
那官差随即像是着恼了似的,示意旁边的人动手,要将赵菁菁直接扭送进牢房内去。
“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动她!”不等那些人动上手,一道冷喝自门口处传来,须臾,人就到了跟前。
霍长渊挡在赵菁菁身前,将人完好的护在身后,看着眼前这几个官差,言语冷漠:“是你说的,还是你?”
霍长渊出现得突兀,偌大的身躯挡在了赵菁菁面前,直接把那几个官差的视线给挡了去。
赵菁菁站在他身后侧,抬起头就能清楚看到他发际那出的汗。
香琴他们回府通禀,他莫不是一路跑着来的。
正想着,手被霍长渊被牵住了。
握得紧紧的,仿佛是在告诉她别怕。
霍长渊眼神凶狠地盯住了前面这些人,但凡哪个敢应是,就让他体会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直把对面的人瞪得瑟瑟发抖。
郾城里谁不知道活阎王长什么样,不就是霍长渊这等混不吝的,折磨起人来什么也不管,只管自己舒心了才是。就是因此,郾城里得罪的人也不少,可得罪不起啊,敢怒不敢言。
所以自太皇太后薨逝,等着看好戏的有之,落井下石的更甚。
可眼前仍没人敢正面与他起了冲突。
“世子,这可是瑞王爷下的令,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莫要为难我们。”官差拱了拱手,语气却不见得有多恭敬,还隐隐透着些威胁的意思,“赵家如今已经被查封,圣上大怒要彻查此事,世子如此,可就是在与刑部作对了。”
“你当自己是几斤几两的人,拿圣上和瑞王爷压我,赵家被封有赵家被封的理由,她是我江林王世子明媒正娶的,那就是我江林王府的人。世子妃犯的何事?证据何在?是谁下的令?你说瑞王爷,据我所知瑞王爷下令只抓赵国公一人,可没叫你把赵家一家老小都带到这里来,照你话的意思,我还算赵家的女婿,怎么,你的意思是,连我也要拿下?”
“小的不敢,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连犯了何事都说不清你也敢说奉命,谁敢把案子交给你。拿着刑部的俸银,你到底给谁卖命。”霍长渊盯着这官兵,眼底透出的冷意,生生叫他逼出冷汗来。
“你要想抓人,把证据拿来,到我江林王府来要人,到那时候你才有资格和我论说。”霍长渊一甩手,牵着赵菁菁走出了牢狱,一路畅通无阻。
赵菁菁往后看了眼,视线落在霍长渊身上,那只手抓着自己的手抓得牢牢的,走路似乎也带着几许火气。
一直到了府衙外,盈翠焦急候在马车旁,看到赵菁菁出来连忙问,“小姐,没事罢?”
霍长渊握着她的手,只感觉怎么都暖不了她手心的冰冷,愈是如此心里的火更旺盛,可恼恨方才没有将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抽上一顿,竟然敢还敢拦着她要将她关起来,若不是自己赶到及时……
“不管是奉谁的命,背后都是有人指使,这时他们巴不得你在刑部闹出些动静来,招惹了是非才好拿捏你。”赵菁菁拉住他的手没让他回去,反而宽慰道。
“可他们竟敢那样对你。”霍长渊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六月的天,她的手竟这么冷,刑部牢狱是什么地方,她这么柔弱一个人……
赵菁菁看着他那模样,心底的那些复杂彷徨意奇异得消散了许多:“我没事,真的没事,不信你瞧。”
霍长渊凝视她良久,无声抱住了她:“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附近人来人往,都仿若看不到了一般,霍长渊拥着她,一颗心便彻底安顿了下来。
许久,赵菁菁没推开他,反而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下一刻便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许是我连累你了。”三分自责,七分愧疚难安。
赵菁菁从他怀抱里挣脱开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看着他愁眉苦脸,像个苦瓜似的,叹了声:“别什么都往自个身上揽,这件事恐怕牵连甚广,回府再说。”
霍长渊的身子犹如被定住,喃喃唤了一声‘菁菁’,便看她上了马车。
他又想到了她在寒山寺说的——
“你也莫太担心,你我既是夫妻,有什么一同担着就是了。”
他想的是往后余生一起甜,却不曾想过要她与自己一同担上愁苦。
庆幸她的不离不弃,更想要长长久久……
两人回到王府,香琴备了热水和柚子叶,让她洗了去去霉气,赵菁菁依言,也着实觉得是倒霉。
初初出事时,赵菁菁的确乱了一会儿阵脚,这会儿头脑可清明得很,捋顺了对方的意图,接下来便好预测得很。
“我后来细想了下,杨侍郎贪在先,拉我爹一块儿下水,不管之后事如何,那五万两的银子,恐怕是想从赵家这儿拿了。但汶水那边的事,原先与杨侍郎也没多大关系,之前修湖坝的人是谁?”
“是工部的钱大人。”
赵菁菁想了会儿,蓦的张大了眼眸,她若没记错,这位钱大人,似乎是太子府内钱良娣的娘家。
“还有刘家。”霍长渊又提了两个名字,不是与江林王府有关,就是与太子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要还猜不到缘由,赵菁菁这些年才叫白活。
是冲着太子府去的。
“可这么做未免过于明显,如今去汶水的就是定王世子。”赵菁菁想起当时与她示好的萧明悦,只是定了亲事,还未嫁过去,萧家小姐的做派就依然是那般,定王府的野心还真是昭然。
“他用三个折损别人十个,这买卖自然划得来。”霍长渊语气渐冷,自是看不惯定王府过往的一些做法,两府之间明争暗斗的事不少,霍长琰不止一次来拉拢过他,如今瞧着他与太孙走得近,就想着连江林王府也一块儿削弱。
赵菁菁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杨侍郎不就是定王府的人,如今如棋子一样跟着被抛下。
这么大的事,若最终定下来,可是要被发配的,杨家就此毁了。
“下得去狠手,才能做大事。”霍长渊冷哼,“你可知这话是谁说的?”
“何人?”
“我那定王叔,在我还小的时候,对着我们几个说的。”霍长渊摸了摸她的手,总算是暖和了,“前些年闹出过江家的事,他自是不敢学那一招,可太子府要是倒了,以他的身份,继承大统是必然的。”
“圣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去年又生了一场病,还有多少年都未知,而两个儿子也都是要做祖父的人了,与太子而言,他在这位置上坐了太久太久。
与定王爷而言,他想着那位置也太久太久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赵菁菁揉了揉额际,那对赵国公府而言,就不是五万两的事了。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从何入手,便再一次翻开账簿,想再审查一遍。
霍长渊见状:“不是才看完?”
“我想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现下是旁人想抓把柄,针尖儿大小的事儿也能被拿出来借题发挥,自然是越严谨越好,一方面也是自己心绪不宁,要做点什么才安心。
她此时也想明白了为何前世赵家没有出事,前世她嫁的是齐景浩,而齐家显然是站在定王府那边的。
而如今,她嫁入江林王府,等同于赵国公府与太子府一条线,尽管父亲不曾向谁示好,可在有些人眼里,赵家岂不就是个大金库,自己用不到的,自然也不能让太子府给用上。
“我陪你。”霍长渊也不再说什么,待在她身旁安静的陪着,等天色稍稍暗下,让人备了吃食和参茶,起身往屋门口走去。
“要出门?”赵菁菁没抬眸,还在顾着眼前的账目,顺口问道。
“没,去父亲那一趟。”
赵菁菁点了点头,垂眸时没瞧见霍长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的深情温柔。
酉时,夜色蛰伏,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
江林王的书房外,照明的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光影一闪一闪,照在霍长渊的脸上明明灭灭,显露坚毅轮廓。
“这时候来找我所为何事?”江林王手上拿着折子,头也未抬,“风大,把门关了。”
霍长渊依言,沉默地把门关上了。
“为的你岳父那事。”江林王把折子搁在了桌上,折子上所诉和那事也牵扯颇深,圣上大怒,凡是有牵扯者人人自危。
“此事不寻常。”
“哦?你倒说说。”江林王像是难得瞧见他这副正经样子,嘴角扬着兴味,眼神轻掩一二,“说起来,我还曾记得,你在这扬言放话,就是不肯娶那赵国公府家的姑娘。”
“都什么时候的事还拿出来说,糊涂了?”
江林王也不计较他这等狂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这场面稀奇,又或者,你今儿来是要趁此机会休了她?”
“不。”霍长渊皱紧了眉头,怎么都觉得和面前这人没法好好说话,可偏生有些事还得倚靠,不得不忍着脾气,“她既已过了门,便是我霍长渊一辈子的妻子。”
“倒是有了几分担当。”江林王莞尔,先前一问也是试探的意思,从太皇太后崩逝,倒是越发长进了,当初太皇太后定下这桩婚事,真有其道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赵国公一生清廉兢兢业业,他不会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去贪墨汶水救济的银子,说句不中听的,以赵家的家业,又岂会贪那五万两。”
“然而逐层严查,偏偏查到了他头上。”
“那也有可能是被陷害的!”霍长渊极快否认,“那杨侍郎,在户部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蠢到自己押送的银子自己给贪了,汶水那边修湖坝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当时无人知晓,如今却忽然爆出来,还是在太孙成亲后,父亲,你当真心中没数?”
江林王看着年轻意气的霍长渊:“你能想得到的事,许多人都能想到,瑞王爷不知晓?太子不知?还是你以为圣上不知?”
“父亲不担心江林王府也会牵涉其中么?”
“江林王府不会牵涉其中。”
霍长渊怔了下,登时明白他的意思,江林王府不会,太子府想必也不会:“那赵国公府!”
“赵国公证据确凿,恐难脱身。”
霍长渊蓦的站了起来,目光微冷:“何谓难脱身,不过是弃棋之举,想必刘家那儿父亲已经有了安排,太子府与赵家是没有往来的,最大的牵扯也不过是菁菁嫁给了我,可赵家却是因这些所累,赵菁菁她是我的妻子,赵家有难,难道我要袖手旁观?”
对于他所指的冷漠,江林王不为所动:“她既嫁给你,就是江林王府的人,江林王府自会护住她。”
“她也是赵国公的大小姐。”
“她执意要回赵家,就让她和离回去,你二人如今无子,届时你另娶也无碍。”
霍长渊许久才反应过来,和离出江林王府,等同于让她回赵家去,跟着赵家一块儿承灾。
可当初娶进门时,父亲将那两把钥匙交托了去,就好像是交托了他这后半身一样,如今却这么冷漠。
霍长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父亲当真不肯帮赵家。”
“赵国公贪赃银两一事,瑞王爷手中已有证据,即便是圣上开恩,免了死罪,赵国公府往后恐怕就是只有如此。你可知圣上的脾气,如此情形下,求情一事会适得其反。”
霍长渊沉着脸没有说话,直接往外走去,到门口时江林王又忽然道,“你也不必去元家,你舅舅更不会插手赵家的事。”
霍长渊没吱声,从书房出去,径直朝府门口走去,浸入了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管事来书房禀报,江林王放下手中的折子:“入宫了?”
“回王爷的话,在宫门口等了片刻后就被带了进去,眼下应该已经见到圣上了。”
江林王神情未改,嗯了声,管家悄然退了出去。
书房内十分安静,江林王翻看着折子,视线往砚台上定了定,随后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狼毫,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凝神看着笔端刻着的字,目光里多了些温和。
书房内的灯火点了彻夜。
安园这儿赵菁菁彻夜未眠。
待到早晨香琴她们进来侍奉,霍长渊才回府,进屋后没等交代什么,直接让赵菁菁先帮他收拾一些行礼,说自己要去一趟秦地。
“去秦地?”赵菁菁的脑袋混沌了一晚上,听到这地方时还有些懵,半响才反应过来,“你去秦地做什么。”秦第距郾城遥远,都快要到耀江了。
“秦地贼寇肆虐,当时官府无计可施,求到了朝廷,但如今耀江那边战事吃紧调配不出人手,所以兵部这儿调派了军营内的人手过去,我要跟着一块儿去,今天下午就出发。”霍长渊摸了摸她的手,皱了眉头,“怎么还是凉的,你一整晚没睡?”
“这么急?”赵菁菁这般说着,让香琴去收拾东西,“秦地那儿地广人稀,环境也不是很好,不过你随军前往,也不能格外的特殊,衣物之外,再带些药,还有常用的,来福可给你一起?”
霍长渊追随着她的身影:“不去。”
“不去的话,那就再多带些东西,我让香琴一样样分好,你就知道该如何用,要去多久?”赵菁菁扭头问他。
“不好说,那边究竟是什么个情形,还得去了才知晓。”
“贼寇盘踞那么多年,怕是要些时日……”
话音未落,赵菁菁忽然被霍长渊抱住,怀里温润,他的手紧紧的搂着她,像是怕错失了什么,闷声不吭的。
赵菁菁抬了抬手,须臾,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你出去一夜,就是因为这件事?”
“也不全然,从父亲书房离开后,我出了一趟府,今晨才从工部那儿得知了消息。”霍长渊闷声解释着。
真的只是出府一趟了?
赵菁菁没有追问:“到了那边自己注意安全。”
“赵菁菁……”霍长渊松开了她,垂眸瞧着,想将她看仔细些。
好似比昨天瘦了,看来是一夜未睡,她本就是要强的人,许多事也是不肯说。
“嗯?”
“你等我回来。”
赵菁菁心微颤,对上他的目光,嘴角微动,终是嗫嗫道了声:“好。”
☆、069.听说你家很有钱
霍长渊启程离开三日后, 郾城里关于这位江林王世子的传闻就多了起来,其中被流传最广的版本大抵是他和世子妃和离的消息。
有说他终于受不住赵家大小姐的‘无德无趣’,也有说他是想摆脱赵家大小姐的‘暴行’, 更有传说是因为赵家如今落难, 苦命鸳鸯不得不分离的。
可纵然传的越来越没谱, 也不见正主出来申明。
六月盛夏,自霍长渊离开那日下过雨后便一直是大晴天, 酷暑难当, 铜盆里的冰不到一个时辰就快化没了。而桌子上那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沙, 赵菁菁没用两口便道没了胃口, 搁置一旁化暖了, 也不曾再动。
“小姐,可是担心姑爷。”盈翠给盆里的冰换上了新的, 透进来一股凉爽气。
赵菁菁想着,霍长渊走了好几天,现如今应该在路上,他在郾城过的一贯是舒服日子, 不知道这般炎热暴晒,可还适应?
她不由又想起他走前那番交代,反把自己当成了不能自理的,冷了如何热了如何, 连园子里的丫鬟婆子又都打点吩咐了一遍——府里上下待她,都得与他在时一般。
防得是有人怠慢她。
霍长渊的关心她收着了,不由的, 也牵挂他一些。
香琴进来时脚步仓促,一开门,把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冷气一下搅和散了,带进来外面滚滚的热意:“小姐,国公夫人还有小姐她们已经回府了,听说在府里幽禁。”
“我父亲呢?”
“赵国公、国公还被关押着。”香琴面露难色,想到南子来报时那说的,可都是丧气话,不忍在赵菁菁面前多说。
这都已经关了五六日,探不到人,消息传不进去也递不出来,赵菁菁想着父亲性子,一定受不了牢狱之苦。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便是瑞王爷审问,父亲怕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所幸母亲他们回了赵国公府,刑部那儿即便是打听不到,也没传出去些不利的。
只是随着时间挪长,赵菁菁愈是心急。
“盈翠,去备马车。”
“小姐要回国公府?”
赵菁菁斟酌,最后道:“不,去杜府。”
她想拜访一下杜伯父和杜大哥,他们在朝中认识的人多,或许能打听到如今牢里的情形。
只是她去的并不凑巧。
杜若儿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菁菁不好意思啊,我爹和大哥今儿一早就出门了,要知道你要来,我定是把人给你拦住的。最近听父亲说朝堂里风向变了,多的他们也不肯和我多说,你父亲如何了?”
赵菁菁摇了摇头,也没想到跑了个空,只是虚虚地扬了扬嘴角:“我爹被关起来还不知道如何,我来是想拜访一下伯父和杜大哥,看看能否有我爹的消息。”
“这都不用你来说,之前我爹就提起过,我们两家是什么交情。有刑部的消息就会告诉你,菁菁你也别太担心了,赵国公既是无辜的最后一定会无碍,当今圣上最是圣明,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赵菁菁虚虚点了点头,原本她也是这样想,可眼下局势错综复杂了起来,定王爷在其中不知做了些什么,事情越来越棘手,可怜她爹为官一生谨小慎微,老了老了还要遭受这样苦难,心里难受得紧。
“若是知道要如何做,也好办,眼下我看着,总感觉像是在拖。”
杜若儿愣了愣:“拖着?定王世子不是去了汶水?”
“我爹又未曾去过汶水,更没参与过那桩事,这么多天过去刑部要判那就判了,何故还将人关着,人都不让见。”
“听着是有些奇怪。”杜若儿不善这些,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见她脸色不太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药。”
说罢杜若儿去了杜宗郴的院子,从杜宗郴那儿翻了些安神凝气的药,带来让赵菁菁捎回去:“我知道你担心,但也得注意身体。我爹回来我一定……哎,大哥回来了!”
“杜大哥。”
杜宗郴走入花厅,看到了坐在杜若儿身边的赵菁菁,一阵子不见,似是有些憔悴,再想想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微垂眼睑,掩去了眼底那一抹不合时宜的心疼晦涩:“这些都是寻常的药,我先替你诊个脉。”
“有劳杜大哥。”赵菁菁见他随身带着药箱,“杜大哥出诊去了?”
杜宗郴嗯了声,坐下替她诊脉,须臾,让杜若儿跑一趟自己院子,另外取几样药来,“你要多注意休息。”
“我也不过是在外担心罢了,我爹的性子,怕是在牢里已经憋出病来了。”赵菁菁并不在意,“杜大哥,翰林院那儿可有说起什么?”
“赵国公一事,圣上下了口谕,谁若求情一并按同罪牵连。不过你放心,父亲已经去了瑞王府,应该能知晓伯父的情况。”杜宗郴温润的声音稍稍收紧,思及心底一闪而逝的念头,深觉自己在这时候还想着郾城流言她与霍长渊和离之事,十分龌龊。
赵菁菁倏然止语,同罪牵连……
见她这般,杜宗郴有些不忍:“你父亲出事,江林王府是何意?”
赵菁菁咬住了唇。
“霍长渊可有说过什么?”杜宗郴觉得自己卑鄙,可此时由不得自己,他只看着这番模样的赵菁菁亦是心疼,可若霍长渊只是口口声声想要占有她,却不能在危难之际护住她,那么他就不配。
“我听闻他在赵家出事第二日就去了秦地,这时候他应该留在郾城才是,这些日子郾城中总流传你们要和离的消息,你想去刑部探望伯父的事,江林王可有说什么?”
江林王如何说?
赵菁菁还真没去问过,因为霍长渊在出门前告诉她,不要去找父王,也不必让他帮忙去求情,让她等他回来,让她不要担心,刑部内不会亏待父亲。
赵菁菁并未开口,花厅内沉默了片刻。
拿了药回来的杜若儿左看右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相岔了,怎么觉得大哥问的似乎有挑拨夫妻感情的嫌疑,却也恰恰切中要害。
赵家出事,霍长渊去了秦地,岂不印证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杜若儿直脾气,想到这样,那还不如不要呢,外头那些个传言,听的人不痛快。
“菁菁……”
“他去秦地是奉命行事,那些传言也只是传言,我不在意。”赵菁菁轻笑,“天色不早,我还得去国公府看看,先回去了。”
杜宗郴面色微变,一路将人送到了门口,唤住了她:“伯父的事,你别太担心。”
赵菁菁停住:“我会的,多谢杜大哥。”
这话说得虽是感激,可未免过于生分了。
杜宗郴张了张口,看着她出了门口,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这是不愿听他说霍长渊的不是,到底是在意。
离开杜府,赵菁菁回了一趟赵家,她原就是碰运气去的,果真,赵国公府外守了许多人,不让进。
远瞧了会儿,虽说府邸还被封着,但回赵府总比在刑部牢里的强。
去了一趟街市,赵家的一些铺面也是查封状态,伙计们有些回了家,有些被留在铺子内,赵菁菁一家家瞧过来,因为这件事,连带她的茶楼里生意都少了许多。
在庆芳斋外停留的片刻,赵菁菁又听人说起她和霍长渊和离的消息,说的有模有样,似乎她如今已经抬着嫁妆回赵府了。
“小姐,他们说的太过分了!”盈翠拎了食盒上马车,气鼓鼓的,刚刚她在庆芳斋内险些和人吵起来。
“由他们说起,总要添些乐趣。”赵菁菁叫车夫又去了一趟银楼,随即才回府。
傍晚进府,到了安园没多久,刘侧妃那儿派人来将她请了过去。
“这阵子担心坏了吧,王爷特意吩咐,叫我给你补补身体。”刘侧妃说着就叫人把东西端上来,都是温补的汤水,热腾腾的,像是一直为她备着就等她回来。
“多谢父亲关心。”赵菁菁扶了扶碗沿没有动,坐在那儿也没多接话。
刘侧妃近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姿态也高了许多,端着杯茶睨着赵菁菁,见她比之前憔悴些,心里就有些高兴:“长渊去秦地的事,你心里别太在意。”
“世子奉命行事,我知道的。”
“你爹出了事,照理说,他应该在郾城帮衬些,不过菁菁啊,你也知道,许多时候,便是这姻亲,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圣上面前王爷也不是没开口,你爹的事太大了。”
赵菁菁抬眸,刘侧妃语气虽是叹惋,却不见她有多可惜,赵菁菁淡淡道:“有罪无罪,圣上自有公断,我爹一生清廉,没有做对不起朝廷的事。”
“孩子,我说句不中听的,这话刑部那儿可不会信。”刘侧妃纯粹的想自己说个舒坦,“还有啊,菁菁,你虽是赵国公府出嫁的女儿,也是江林王府取回来的世子妃,如今这时日,你还是多在府里呆着些,莫要让人以为,江林王府也与汶水一事有关。”
刘侧妃是什么样的人?
明里暗里喜欢怼着,口舌上要占便宜,事情上更喜欢自己拿大头的,赵菁菁嫁入江林王府,她处处想着要拿捏却苦于一直没机会。
几次三番想要给她立规矩,对安园那儿的事插手。
赵菁菁原本懒的和她计较这些的……
勺儿碰了碗壁,瓷声清脆,赵菁菁看着澄清汤底下的几段人参片,持着疑惑的语气问了句:“礼部有位刘大人,可是侧妃您的族亲?”
刘侧妃一怔,赵菁菁继而道:“前两日我看到刘家有人上门来拜访,也正奇怪,为何不从正门入,抬了好几箱的东西,应当是来探望刘侧妃您的罢?”
刘侧妃脸色微变,赵菁菁也不让她有机会说,自顾着:“汶水一案涉及的官员有数名,除了杨侍郎和我父亲之外,还有去了汶水的,这刘大人当初不就是湖坝竣工时随同验收的官员,如今出了事,那些官员都有责任,不过刘侧妃如此为江林王府着想,想必一定已经拒绝了刘家的请求,否则,岂不影响长霖的将来。”
“你……”刘侧妃一口气上来,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她这才说几句。
“说到长霖的将来,他才与范家定了亲,不知会不会被影响到。”赵菁菁恍然着神情,关切她,“听闻范家这些日子也是闭门不出的,虽说范大人与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不过郾城之中,沾亲带故的,有些事可不好说。”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你倒是不见得王府好了?!”刘侧妃登时撒开了颜面呵斥,“莫不是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赵国公府的大小姐,等你爹落了判,你这世子妃都坐不稳!”
刘侧妃这么一说,边上的妈妈按都按不住,暗暗叫苦。
“这人啊,门户很重要。”赵菁菁起身,福了福身,“刘侧妃您请自便。”
刘侧妃脸色泛青,气得不行:“站住!”她竟然当面指她小门小户出生,上不了台面!
赵菁菁停下来,微微笑道了句:“刘侧妃,您可知为何王妃在寒山寺多年,王爷次次前去都落空不得见,她依旧是江林王府的王妃?”
说罢,她越过了屏风直接离开了屋子。
刘侧妃气的整个人向后仰去,被老妈子扶住,抚着胸口喘着气,脸色铁青:“她!她!竟然敢,这贱蹄子!”
“小姐,小姐啊,您可不许说这种话,要是让王爷听着……”
“他听着怎么了,我就是小门小户出生的,我要不是小门小户,我能嫁给他做侧妃,我早就是被人家的主母了,这些年来我为王府操碎了心,现如今我连世子妃都说不得,还要被她反过来说我上不了台面,她还说……还说……”
刘侧妃气的话都说不利索,竟还说她当不上王妃,还用寒山寺的那位来刺她。
老妈子将她扶坐下:“小姐,她原本就是个厉害的,安园上下收整的妥妥当当,未见谁能安插人进去,旁的都说世子纨绔,可她也将世子收整的妥妥帖帖。”
人家也就是看着好说话,何必总想着去拿捏她,世子妃本就不是什么软柿子,那可是刺猬啊,没伤着她自己已经扎了满手。
“连你也来气我!”刘侧妃撒开手,心里越想越气,这些年她最在意的就是这些,被人当着面说出来,还是个小辈,如何都下不去脸面。
“不管赵家如何,她如今还是世子妃,王爷和世子都没开口,您就更不能说什么了。”老妈子给她端了茶,岔开话题,“您不是给范家二小姐备了些礼,明日可要送过去?”
刘侧妃猛的饮了半杯茶,眼底泛着嫉恨:“去拿来。”她倒要看看安园还能得意多久,等她儿媳妇进门,这府中的中馈之事,必须要留住。
赵菁菁回了安园,听了一路盈翠的愤愤不平,倒是把那点氛围给冲淡了:“你倒是嘴利。”
“本来就是。”盈翠瘪了瘪嘴,“她总想着处处压小姐,您都不与她计较,可如今还说这种风凉话。”
“墙倒众人推,她原本就不想我好,世子好了她心里不痛快,赵家好她也不痛快,这王府里,谁好了她都不痛快,就只能是她儿子与她好。”赵菁菁捏了下她的鼻子,“可这些呢,她还说不出口,只能憋在心里,所以你说她日子过的多辛苦。每日都要挖空心思的做好事不让别人说道,又见不得别人好。”
“小姐,国公爷万一真落了判怎么办?”
“赵家怕是要去一半家产。”
“可国公爷没有错啊。”
“盈翠,你可知五万两银值多少?”
盈翠仔细想了想,摇了头,太多了,她想不出来,她每月也就二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对甘州越家而言,不过是蝇头小利。”
盈翠张了张眼:“小姐是说还有越家。”
“小姐是说,赵家虽不及越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香琴进来,拍了下她的额头,“别在这儿杵着,去厨房瞧瞧汤炖好了没,小兰那丫头等下又睡着。”
盈翠哎了声赶忙跑出去,香琴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帖子来:“小姐,这是刚刚送过来的。”
赵菁菁接了帖子,定王府?
“送来的人说,这是定王世子妃的小宴,请小姐一定要去,如有不便定王府可以派马车来接。”
赵菁菁眉宇微动,这是非去不可了?
第二天,在赵菁菁准备出门时,定王府的马车来了,倒也没直接停在江林王府门口,而是隔着些距离候着,看着她上了王府马车,才在后面跟着,说是送,倒像是监看。
赵菁菁让车夫走的慢一些,中途在庆芳斋停了下,去买了两样点心,这才继续往定王府前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到了定王府。
门口有人候着,见她进去,领着她到了内院的小花园内,萧明悦早早等在阁楼内。
“今儿人虽不少,我也怕给叫混了,就自作主张喊你一声赵姐姐。”萧明悦显得很热情,起身邀她坐下,前段时间刚传出有身孕,如今还不显怀。
“不敢当。”赵菁菁环顾了下阁楼内的人,都只是见过面没说上几句话的,便颔首打过招呼,坐了下来。
萧明悦扬手差人上吃食,做着主人家的姿态。
“今儿请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九月入秋宴的事,皇后娘娘将湖花灯的事交给了我,我就想着请大家过来帮忙出出主意。”
话音刚落,便是一场吹捧,皇后娘娘把宫中宴会的事交给她,那真是天大的荣耀啊。
赵菁菁拿起杯子端在那儿,听了快有一刻钟的吹捧,就见萧明悦点了自己:“赵姐姐你觉得如何?”
赵菁菁神游半天,脸不红心不跳:“我对这些事也不擅长,你说的挺好。”
“我听闻江林王府的中馈之事还是刘侧妃在执掌,这一年多姐姐没有办过宴会?照理说应该交给姐姐了才是。”
赵菁菁反问:“有这规矩一定要交给我?”
萧明悦笑了笑:“倒也没说一定要如此。”
赵菁菁点点头,那不就是了。
萧明悦见她端然坐着,给旁人使了个眼色,那三位夫人便起身,约着说要去看看花园里的荷花,于是阁楼内只剩下了萧明悦和赵菁菁。
萧明悦的态度显得很诚恳:“赵姐姐别介意,我今天请你来,其实是有事想与你说。”
话说倒是不藏着掖着,赵菁菁嗯了声:“你请说。”
“赵家的事我听说了,世子如今人在汶水,相信很快能将此事查清楚,前几日我听公爹说起过,赵国公在刑部似乎呆的并不习惯,虽说不会苛待他,但毕竟是刑部大牢,住的久了谁都会病。”
赵菁菁打听不到的,到了萧明悦这儿,好似天天有人来通禀,那她何必客气呢。赵菁菁于是问:“我爹病了?”
“说是身体有些不适。”萧明悦微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相,“赵姐姐,我多问一句,你可想过要怎么办?”
“我爹身体是不大好,前几年还累病过一场。”赵菁菁顿了顿,掩着担心又有些掩不住,“刑部可请了人看?”
“请是一定会请的,可你也知道那环境,自然是早早离开最好。”
“我爹他一生谨小慎微,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的。”
“我父亲也说起过,此事主要责任还是在修筑的官员身上,赵国公理当与这件事无关。”
赵菁菁缓缓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还真是请君入瓮啊。
思及此,赵菁菁神色愁苦:“可我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明悦看了眼阁楼外,神情关切:“我听闻,你母亲是甘州越家人?”
赵菁菁点了点头:“我母亲过世的早,许多年不曾联系了。”
“说起甘州越家还有个有趣事,听闻主家之中,嫡出一脉往上五代生的都是儿子,直到上一辈人中才出了个女儿,就是你母亲。”
“是啊,可惜我母亲执意要远嫁到郾城,嫁给我父亲,所以当年就断了关系,这些年连最基本的往来都没有。”赵菁菁叹了声,语气里也是藏不住的可惜,将萧明悦的意图点了出来,“如若不然,这件事还真可以找越家帮帮忙。”
☆、070.噩梦
从定王府离开已是下午, 太阳当头,晒得人闷沉沉的不甚舒服,加上阁楼内半天谈话, 就更让人愉悦不起来。
王府大抵如此, 陈设差不多, 定王府比江林王府还要朴素些,可这定王府的野心却比陈设要大上许多。
今日说是小宴请了几个人, 也不过是陪衬, 萧明悦就是冲着她来的, 明里暗里的告诉她, 只要越家肯帮忙, 父亲牵涉进汶水一事,便能解决。
再说直白点, 她萧明悦就是要赵家拿银子出来,去换父亲。
只要越家和赵家肯舍,那这定王府就有办法让父亲从这案子中摘出去,再直白些, 能叫他进刑部自然也能让他出来。
而这些银子自然落到了定王府的口袋里。
所以在赵菁菁言明越家与赵国公府不来往时,萧明悦还是强调着让她回去想想。
好大的胃口,好贪的心。
一阵夜风拂过,吹散了些周遭的闷热, 赵菁菁回头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一段路,外面街市的喧闹声传了进来,刚刚烤上的热乎乎红薯, 路人的嬉笑嗔骂,还有庆芳斋新出炉的点心,香气混杂着生活气息飘入车内,赵菁菁回了神。
之前还对父亲的事没有把握,这一趟来定王府,她心里忽然就有了些底,眼下只要两府没博弈出个所以然来,父亲在刑部就不会有事。
“小姐,你看,桃花酥!”盈翠捧来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里面是庆芳斋新出的点心桃花酥,雕刻精致的桃花造型,一层层油皮涂抹过蜂蜜烘烤后起酥,揉进去的豆沙和馅儿,恰到好处,不过分甜,却又增添了几许‘柔情’,外酥里嫩。
赵菁菁手里被塞了油纸包,看着一路跑出了汗的盈翠,眼前一晃而过霍长渊的影,好像自从知晓她爱吃甜食,那人每每路过都会去买上些许。
她还说要做桃花酿,这桃花酥也不在话下……
“小姐,小姐?”盈翠看着她对着桃花酥出神,多唤了两声。
赵菁菁堪堪回神,收拢了纸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街市:“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府罢。”
盈翠应了声,马车继续前行。
只是在郾城最热闹的街市,马车走的步调缓慢了些。
好不容易过了街市,稍稍加快了行车速度,谁想没走多久,就‘砰’的一声就=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盈翠急忙掀开帘子:“可是撞着人了?”
未等看清外边的情形,就对上了一双凶戾的眼,盈翠吓了一跳:“什么人?!”
赵菁菁抬眸,一辆马车与她们的正撞上,那边已经有人跳下来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那架势,像是强行来滋事的。
出府半日而已,这就有麻烦找上门了。
“你们想做什么!”盈翠看挨着马车沿的刀疤脸男子,连忙护住了赵菁菁,“这可是在街上,你们若要胡闹官府的人马上就来。”
“没什么,就是想和世子妃喝杯茶,聊聊天罢了!”那刀疤脸哼哼了声,“识相的便自己跟我走,若不然,我这叫嚷起来,可是你们江林王府欺负平头百姓了!”
赵菁菁瞥了眼随后冒出来的男子,个个看着像是码头干卖力气活儿的,结实魁梧,觑着赵菁菁一伙的方向不怀好意。
摆明了是要来找事的。
“我的马车也没写了哪个府邸,你怎就知道这是江林王府的,还知我是世子妃?”赵菁菁倒也不怕,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还是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打算送上门来让我欺负一把?”
刀疤脸噎了下,抬脚就踹了马车:“赶快下来,否则我就搅的满郾城皆知。”
临近傍晚,虽然这不是闹市走动的人也不少,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
人越聚越多,大家交头接耳的,皆是一副看戏的神态。
赵菁菁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我只带了车夫和丫鬟,你们十来个人说我欺负人?你不如喊试试,让人知道我这几个人,是如何欺负你们这么些人的。”
大抵是没想到赵菁菁这么强硬,刀疤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正要凶怼,赵菁菁又道:“说罢,从早出门跟到了现在,你们受了谁的指使要抹黑江林王府?”
“是你撞了人在先。”刀疤脸终于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道,“江林王世子妃果然霸道,撞了我们的马车还这么有理,老百姓的命不值钱,莫怪她还有个正在牢里的爹,什么样的人家出什么样的人。”
话还没完,刚刚还站着的车夫,直接在他们跟前的马车那儿躺了下来,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刀疤脸一伙人愣了愣,这什么意思?
盈翠反应过来急忙冲下去,扶住了充作车夫的来福大喊:“来福你怎么了,来福你受伤了?小姐,来福被撞断了腿!”
来福忙抱住自己的腿,发挥的很快:“我的腿!我的腿!”
说着还要去拉那些个拦路的人,这才被人碰着些而已,来福就大嚷大喊:“哎哟喂你踢我干什么,我的肚子啊~”
来福神情一顿,脑袋一歪,直接给“晕”了过去。
“……”被抢戏的刀疤脸一群人神情有些呆愣。
赵菁菁冷眼看着他们:“怎么,拦了我的马车又伤我车夫,你们背后的主子还想如何,要我性命是不是?!”
刀疤脸与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事情和计划的不一样啊。
原本是要闹一出江林王世子妃仗势欺人的。
可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要有交代的。
于是刀疤脸呵了句,讲着毫无威慑力的话:“果真是王侯公爵家的人,做事够狠。”
说罢,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看样子是放弃了的。
但等他走近马匹时,手掌内悄悄然的捏了一根针,想要趁人不备扎入马身,惊扰了马匹引一场意外。
正是此时,一辆质朴马车出现在刀疤脸旁边,随后一道熟悉男声自帘子里传了出来,“郎三爷现如今莫不是年纪大糊涂了,还是底下的人不好管束了,竟敢在都城地界接这档子买卖做了。”
“你是何人?!”那刀疤脸一听郎三爷的名号,脸色一变迅速收了针。
马车内随即递出了一块牌子,刀疤脸看了眼后,神情一变再变,很快做了决定:“得罪了。”
说罢扬手招了手下要离开。
“就这么走了,郎三爷,你可还没说,今日拦人是为何?是江林王府得罪了你,还是有人出了钱叫你来寻麻烦?”
刀疤脸垂眸,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北北”
“你不识的不是我,是那一位。”马车内伸出一手,指了指赵菁菁方向,“出你银子的人可有说这一位和马先生也有生意往来?”
刀疤脸的面色更难堪了,一个官家大小姐,怎么可能和道儿上的爷有往来。
“看来请你出手的人查得不够清楚,你该感谢我今日拦了你,否则传到马先生耳朵里,往后怕是没法混了。”
刀疤脸铁青着脸色,朝赵菁菁拱了拱手:“得罪了!”
随后带着人很快撤离。
来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到马车旁,这时人群中走出来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围到了马车四周,维护的姿态将赵菁菁与人群隔开。
赵菁菁看向那辆朴素的马车,笑着打招呼:“元大人,别来无恙。”
“弟妹何须这般客气,唤二哥便是。”元袂挑起了帘子,看着那些护卫,颇为遗憾,“看来我这英雄救美的戏码没能演成,弟妹早有准备。”
“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些。”赵菁菁也没否认,他若不出现,刚那些人想做什么也有人拦下,只是她还想引一引背后之人。
元袂温和笑着:“弟妹可有空?”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了长岐街的茶寮里,这附近比不得长盛街那般热闹,四周空野,灯火幽幽。
赵菁菁给元袂倒茶:“还是要多谢表哥,今日让人跟了我一路,辛苦了。”
“我若知道你准备如此充分,就不来了,想必那郎三爷也没打听清楚,惹了赵家大小姐等于惹了马先生。”
赵菁菁顿了顿手:“表哥怎么知道我认识马先生。”
“越家靠什么起家?兰顺察那儿马先生手中的牌你就占了三成,你说长渊要是知道他媳妇还与地下钱庄有关系,他还能托我照看你?”
赵菁菁举了举茶杯,直接就给否认了:“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怎会涉及那些,马先生只是托我置办过些茶而已,不比元大人。”
元袂勾起嘴角笑了笑,半倚着围栏处,佻达洒脱,端得是风流肆意,又不让人觉得过分轻浮:“我与马先生也不过是几杯酒的交情而已。”
说罢,两个人碰了碰茶杯,算是心知肚明了。
“定王世子妃请你去做什么?”
“拿银赎我父亲。”
“倒是直接。”
赵菁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元表哥今日前来,总不是专程来保护我的罢?”
元袂被她那样瞧着,浑身都不对劲起来,稍稍坐回了身子:“说起来,若不是怕那小子走得不安心,我也应不下来这活儿啊。”
果然是和他有关,赵菁菁对上元袂玩味打趣的目光,端得是一本正经,就听他又道:“可是心中感动得不行,觉得那混小子也并非不是一无是处,甚至若他在跟前,可得好好叙上一番衷肠。”
“……”那正经的那一瞬,快的跟她的错觉似的。
元袂打开扇子假意扇了扇风:“那小子在郾城仅剩的牵挂便是你,临走时再三叮嘱,让我照看好你,还真没想到让他给料着了。”只是那小子光料到有人要寻他媳妇的麻烦,没料到他口中那“柔柔”媳妇也是个狠的,他以往也知道郾城赵家有钱,倒是没想到这么有钱,嫡出的大小姐本事如此之大,若是齐家知晓,怕是如今要悔青了肠子。
“多谢元表哥出手相救。”赵菁菁款款致了谢,想到霍长渊,嘴角扬起些笑意来,“我会照顾好自己。”
元袂打量着她,没了那时候怼自己时的锐气,还颇叫他不习惯。
不过霍长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样子,要知道自己聪明伶俐的娇娇夫人是个这样的,不知会不会觉得手疼呢。
但好歹人是变了,他的金屋小院也散了,去酒楼也不让人作陪,光是喝酒甚是无趣,如今又去了秦地……
思及此,元袂敲了下扇子:“说起来,这秦地都快到耀江了,什么好山好水哪比的上郾城里快活,霍长渊在这里横着走,到了那地儿可就不一定,一道去的原本就是同霍长渊有过节的,你说山高皇帝远,山匪流窜作恶,他一个官家子弟,你说他为何要去那地方?”
赵菁菁添满了茶,听出了他的意思直截了当:“他是自请去的秦地。”
元袂有些意外:“他与你说了?”
“他没说,只道奉命行事。”
“那你如何知道是自请的。”
赵菁菁扭头看围栏外的海棠花树,声音轻了些:“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我才知道他是自请的。”
依照霍长渊的脾气,没人能逼的他去奉命行事,再说他在兵部的差事就那样,他轮不到也犯不着这事。
除非他是自请的。
元袂怔了下,脸上随即浮了笑意:“那小子心思没白费。”
赵菁菁回了神,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那天夜里他是不是入宫了?”
元袂点点头,又否认了这事:“我也是猜的,不过翌日就要去秦地,想必是为了你的事,入宫面圣求情过。”
——贼寇盘踞那么多年,怕是去要费些时日……
——你出去一夜就是因为这件事?
——也不全然,从父亲书房离开后,我出了趟府,今晨才从工部那儿得知了消息。
赵菁菁脑海中回想着他说过的那些话,轻轻握拢了手,这傻子……
在茶寮坐了些许时候,回府时已经天黑,江林王府内静悄悄的,安园这儿,两位嬷嬷给赵菁菁炖了补汤,王侧妃那儿也派了人送了些吃的。
赵菁菁去了霍长渊的书房,墙上挂着当初寒山寺那儿送来的画,他是打心眼里的高兴,所以那画藏起来又拿出来,拿出来又藏如今,如今挂在了墙上。
若是这一趟平安回来,王妃应该很高兴才是。
已经是十来天了,至少还有一月多的行程才能到秦地,大部队去不如马车来得快,他的信倒是已经送过来了两封,说的都是路上的事,末尾总会让她少出门去,呆在家中。
这一趟去秦地,皇上许了他什么?
赵菁菁在书房内呆了半天,已是深夜了,她才叫香琴磨墨,写了几封信,差人送出去。
从书房内出来,夏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着,赵菁菁望向远处的早市位置问香琴:“国公府内到时辰外出买菜了罢?”
“是,小姐,每日都是这时辰,这些天府外有人看守,一天只出去一趟,还有衙门的人跟随,龚叔把小姐吩咐的东西混在菜里了,今儿能送入府。”
赵菁菁收回视线,国公府那儿她不担心,就是刑部那边,无论如何都得见上一面父亲才行,便是见不着,也得让她清楚知晓他的身子。
等的时间很慢,可一天天的过去,书信往来间,六月七月,三伏天过后,郾城的天早晚时有了入秋的迹象,已经是八月初。
霍长渊抵达秦地已有半个多月,而赵菁菁这儿,已有十来日没有收到他的信。
原本她每隔四五日都能收到他差人送来的信。
赵菁菁看着甘州那儿送来的信,抬手捂了下心口,觉得有些闷。
香琴随即开了窗,可赵菁菁还是有些不舒服,这感觉来的莫名,又让她有些慌张。
汶水的案子如她猜想的那样,果真是两家的博弈,何时落幕尚且不知晓,父亲在刑部倒是安全。
所以赵菁菁这段时间使了不少银子,都用来打点了刑部,喂饱了牢里上下那些个人,让父亲在牢里过的舒适些。
就是霍长渊那边,这些日子风雨不断的信忽然迟了这么久,她总是有些记挂。
“小姐,国公爷在刑部无碍。”香琴替她抚了抚背,“之前姑爷也说一切顺利,定是这些日子您太操劳了。”
赵菁菁合上信:“你再去问问,信可到了。”
话音刚落,盈翠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气喘吁吁:“小姐,是那边送来的,姑爷的。”
赵菁菁飞快接过,翻开来一目十行,心这才定下,只是到了那边需安顿,又与当地官员进山巡查了几日,所以才回信晚了。
赵菁菁将信收好,原想着这几日入宫一趟拜见李贵妃,。
但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个噩梦。
还是那个冰冷的山洞,一切来得熟悉又可怕,冷到彻骨的温度,周遭黑漆漆的,石壁间充斥着阴霾,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身体里剥夺出去,封入石壁间永世不得超生。
山洞外冷风呼啸,夹杂着幽怨的声音,让人觉得更害怕。
但不同于过去那些时候,赵菁菁这回不是在洞中等死,不是那个身受重伤的人,她站在洞口,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洞内。
洞内的人变成了霍长渊。
他浑身是伤,身上几乎是没有完好的地方,血淋淋的躺在那儿,奄奄一息。
她能看到他身上的温度在散去,被周围的石壁所融,只需要片刻的功夫,他就会与这儿融为一体。
他要死了。
“霍长渊……”赵菁菁喊了声,发现自己张了口却发不出声。
“霍长渊……”赵菁菁朝前迈去,越是心急就越不能入内,只能虚空的抓着。
外面风越来越大,忽然,风化作了刀利从她身上穿过,没有伤及她分毫,却直刺入了霍长渊的身体里。
“啊!”痛苦嘶吼声响起,赵菁菁眼睁睁看着他血流满地,瞳孔中渐失了神采,看着他动着嘴角,无声喊着她的名字,可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要害死他的……”
“你活他就要死……”
“你会害死他的,他必然会因为你死,有因就有果,你活下来了就要有个人替你去死。”
“一命换一命……一命换一命……”
“他愿意替你去死……”
呼啸的风中忽然多了许多声音,在她耳畔萦绕,不论她怎么捂住耳朵都没有用,它们钻入了她的脑袋中,不断的重复,缠绕着她。
“不要——”
赵菁菁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
“小姐!”香琴忙起身拉开帷帐,见赵菁菁瞪大着眼满头是汗看着床顶,连忙叫了盈翠去端热水,“小姐您做噩梦了?”
赵菁菁喘着气没作声,她浑身都是颤的,过了许久才伸出手,到自己眼前,仔细看着。
“小姐。”香琴担心她受惊,“明早请大夫看看。”
“香琴,你去收拾东西。”赵菁菁声音微哑,“我要去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