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梨子香

    姜灿脑袋歪枕在胳膊上,脸颊已睡出了彤云似的绯晕。


    这女郎……陆玹顿了顿,问一直守在外间的两个童仆:“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个答“半时辰前”,一个答“没多久”。


    对不上,摸鱼就暴露了。


    陆玹瞥了他们一眼,没什么表情。


    两小孩微感惶恐,非常害怕明日因此要跟着一块抄经。


    在阿郎眼皮底下……天呐,宁愿打扫园子去。


    圆觉心说,昨天看这姜娘子挺老实的呀,怎么今天就被阿郎给抓个正着呢。


    在佛前打盹就算了,竟睡这么香,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


    还偷摸写阿郎的名字,怎地?


    就在他们以为陆玹因此而生气了的时候,陆玹却缓缓伸手,拿起了那张抄满经文的字纸。


    字纸被她压在肘边,抽带出来时有微微的阻力,待拿到手上,还能感受到那一片的温度。


    春衫轻薄,可以想见热度是怎样源源不断从肌肤中透出来,染到了纸张上,若隐若现的,还夹杂着女孩子洗沐后用的香露气息。


    是清爽的梨子味。


    如果是怀春少年,恐怕此刻已经心神荡漾了,一面还会羞于触碰那温香。


    但陆玹心态成熟,并未因此感到不好意思。


    他自认坦荡,对她无情,所以无羞。


    再看纸上的字。


    还以为写的什么,不过是些经文罢了。


    唯“陆玹”二字乱七八糟。


    恐怕放只蝤蠓1在纸上爬过,都写得比这个好。


    他凝视了片刻,猜测,想是对方困得睁不开眼,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胡乱涂抹了些什么。


    所以就连握笔的那几根手指上都沾了些墨汁,黑乎乎一片。


    有些好笑。


    他想,素日瞧着很会照顾人,其实自己也还是个小姑娘啊。


    俩童仆胁肩低头、眉来眼去,不见陆玹神情松动了许多。


    于江陵公眼里,姜灿已经是可以给觊觎的大女郎了,恐怕其他人看着也是如此。


    已经及笄的女孩子,留不了几年就得嫁人。


    若家里拖着不议亲的,超过一定年纪,会有官吏上门来催促,若实在年纪大了还不说亲,就要被征收额外的赋税。


    男子也一样,不过年龄上到底宽限一些。


    其实若非江陵公突然病殁,过了今年,陆玹便也属于要被征税的那一类人。


    只不过公府不缺那点税银,陆玹也不会因此将就自己,所以那时谈起自己的婚事才说“不急”。


    但平襄伯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包括姜灿自己。


    她被她姑母“逼上梁山”,忍着害怕接近自己,她是什么想法呢?


    想到自己的婚事,陆玹自然而然便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想嫁他吗?


    陆玹的目光落在姜灿的眉间。


    秾丽、明净、不施粉黛。


    陆玹嘴角微扯。


    起风了。


    三月初的微风轻拂,吹得桌上一叠字纸“哗啦啦”翻响。女郎的额发也软软地拂动,挠得眉心轻皱。


    她眼皮动了动,樱唇微抿。


    睡得不安稳,不过没醒。


    陆玹肩膀稍稍放松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紧张了。


    他不由一怔。抿住了唇角。


    可笑,坦坦荡荡,有什么好紧张的。


    垂眸,将字纸放了回去。


    手触碰到桌案边缘时,姜灿却醒了。


    她揉揉眼角,伸展了一下肢体,待看清桌前的人,模糊睡眼遽然瞪大。


    “世子怎还偷看人字纸呢!”


    姜灿依稀记得,这张字到最后写得鬼画符,羞得粉面薄红,都顾不上身份尊卑了,伸手抢了回来。


    “……”


    他不喜自辩,可当下的情境确实容易让人误会。陆玹唇角抿得更深,冷睨她一眼:“谁偷看了?”


    姜灿一双清眸黑白分明地看着他。


    陆玹移开了视线,掠过安静如鸡的童仆,有种凉凉的意味。


    “我见它被吹落,顺手而为罢了。”他声音冷硬,觉得就不该同她废话。


    “咦?”


    是这样吗?


    童仆的头埋得更低了。


    可姜灿记得,自己睡过去前分明把字纸都压在身下了啊,怎地会被风吹跑?


    她睡相还可以的呀!


    但看对方冷冰冰的样子,又不像在撒谎……


    那后知后觉的忌惮终于从刚开机的大脑中加载出来,她眨眨眼,态度一软:“对不起,都是我小人之心。”


    可能是刚刚睡醒,嗓子还沙哑着,这样又轻又软的语气让人听着耳朵痒。


    陆玹绷着脸“嗯”了声。


    他指尖在墨迹上轻点几下,恢复了淡淡道:“心经,应是定心之径路,日后少想些不相干的。”


    什么意思?姜灿低头看去。


    “!”


    肯定是因为自己当时一直在琢磨他提醒自己的事,潜意识里就放空了……但放在人家眼里,你抄佛经就抄佛经,写男人名字算几个意思?


    还被本人瞧见了。


    这就很尴尬了。


    脸上烧得厉害,姜灿吭哧了一下,辩解:“我没有要冒犯世子的意思,是太困了……”


    陆玹没有体谅她。


    他漠然道:“困就去叩响盏2,若这就坚持不住,何必来斋戒祈福?”


    不愧是出仕多年的人,不必疾言厉色,就能把姜灿噎得无话可说。


    他这番话,有一瞬让她想起上辈子,一位大课间来抓同学睡觉的班主任曾说过:“困就下去跑两圈,教室不是拿来给你睡觉的地方。”


    一模一样!


    只班主任是个年近六十的传统高知女士,请问陆世子呢?


    姜灿无力吐槽。


    她用力攥了一下自己的手,道:“噢。”


    陆玹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暮色里,艾青的长袍越发显得人如松竹,衣袖沐风而动,飘逸出尘。


    本来是很赏心悦目的,但姜灿看着他背影,忽然福至心灵,做了个很久以前就想做的动作。


    ——堵在心里,不做出来,永远都惦记、永远都憋屈的那种。


    收回手,胸臆舒展,又撕了那张惹祸的字纸,嘴角才翘了起来。


    但她视线仅注视着对方有没有回头,没有留意到,此时的夕阳斜得厉害,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很长。


    陆玹余光被影子上那细溜溜的手指吸引,脚下也迟疑了一瞬。


    姜灿这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让他想起公署里一些才出仕的年轻人写的公文。


    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却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率真。


    陆玹嘴角微扯。


    小姑娘……


    圆觉抬眼,惊诧地发现自家世子勾了下唇。


    泼面而来的夕光为他侧颜镀出一层线条,整个人都明朗起来,烨然如神玉。


    但那只是很轻很浅的一下。


    待圆觉揉揉眼睛,拐身畔的妙心去看,他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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