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要专心

    姜灿不知道陆玹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喜欢琴的,难道是那天看向郑家女郎时羡慕的眼神吗?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高门世家的子女、书香清流的闺秀和郎君,从小就有渊源的家学,也需要用这些来包装自己,他们有条件、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有天赋的深学。


    但像平襄伯这种粗人,能给到女儿身上的关照除了衣食住行,让她们有一个温饱的生活之外,便只知道得读书认字,于是请了西席先生入府。


    西席姓齐,据说是周时卫国大夫齐子的世孙,也是家道中落了才来的他们府上。


    姜灿十分敬佩这位齐老先生,也承认对方是个十分渊博的老叟,可惜琴技只能说是平平,教会了她入门,却没法深学。


    扶风也不是没有好的琴师,但时下尊师重道,伯府给齐老先生开的月钱具体多少姜灿不清楚,只知道扶风郡几位与平襄伯关系还行的武将紧接就将自家女儿送来蹭课了。


    所以她摸过琴,入门以后,即使心里很想接着往下学,也不会傻傻地去央平襄伯单独再给她请一位琴师。


    不曾想到了公府会有这种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就会让人想,“为什么是我”。


    乐意一词,带着些许任性的亲切,偏偏又不会太过暧昧。


    姜灿笑着答应了。


    “世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很容易使人心情变好,驱散这浓云薄雾的春日阴霾。


    陆玹道:“好。”


    她转身的脚步轻盈欢快,还有些跳脱,绣鞋上的蝶翼跟着在光下细细颤动。


    陆玹看了一息。


    那蝶翼就要飞出去了,他忽然又唤住她:“姜灿。”


    他沉吟地道:“你见过了,她如今……”


    姜灿等着他说。


    “没事。”他道,“回去吧。”


    白瓷薰炉里燃着清冷檀香,烟气袅袅如篆,挡住了部分视线。姜灿看不清他此刻神色。


    “我真的回去啦。”她试探。


    陆玹眼神落在书页上,只挥挥手。


    贵人脾气都属猫的?一时一时,心思难猜。


    姜灿满腹嘀咕地走了,在她走后,陆玹看了半时辰的书,也回了青棠山房。


    青棠山房背靠荫处,面邻湖景,观赏视野极佳。


    陆玹不爱往后院去,这里作为陆玹的书房,也是他大部分时候都起居场所,地方比其他郎君都更宽敞,东西多却不乱,安置有茶室、棋室、画室,也有单独抚琴的地方,总之是十分风雅的。


    眼下,他正是待在琴房里,面着湖光山色而坐,似抚琴,又似随手调弦。


    广袖飘飘,白衣清影,在这月色中颇有意境。


    衲子进来,换上新茶和点心。


    陆玹按住琴弦,负手吩咐:“明日你换圆觉过去。”


    衲子诧异应“是”。


    心想这才几天,圆觉那小子就惹阿郎不快啦?


    又听他道:“我在广陵找人斫的那把琴,放哪了?”


    广陵琴一直都闻名天下,陆玹的这一把,当时是十五岁游学时路过广陵,提前找当地大家定下的,结果直到三年前才收到对方来信,说完工了。


    琴是好琴,但陆玹素日并不常抚这一把,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管他的,阿郎一时兴起还不行了?衲子没多废话,照办就是。


    但次日在菩提明镜堂见到姜灿的时候,她愣了愣,才明白阿郎此举何意。


    圆觉与妙心再是年纪小,不避讳,对女郎家来说,终究不若婢女相处自在。


    阿郎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衲子觑了眼陆玹的背影,暗暗嘀咕着,面对姜灿好奇的神情,却是十分地得体大方:“女郎叫我衲子就好。”


    衲子、无言、不枉、圆觉、妙心……姜灿发现,陆玹身边的人,名字都颇有禅意呢。


    之前跟在陆玹身边的都是圆觉,姜灿跟对方也熟悉了些,今日忽然换了人,不免就多问一嘴:“衲子姐姐,今日怎么不见圆觉呢?”


    “他呀,”衲子“嗐”了声,笑笑道,“谁知他哪里惹了世子不快,怕是挨了骂,不敢出来在世子面前现眼呗。”


    “噗呲,”姜灿同情了对方一瞬,笑道,“那我先去净手熏香了。”


    衲子贴心道:“我来帮女郎。”


    舀水的时候,她借着晨光将姜灿上下打量一番。


    上次护送是在夜里,衲子没太看清她容貌,今日一开始见到她,其实心里还有些奇怪。


    但眼下,换了这么近的距离,衲子便发现这女郎虽生得冶艳,妆饰却十分素净。


    那滟滟的唇是天生的,不是刻意打扮成这样的。


    反而因为一身寡淡的颜色,生生将气色掩去了几分。


    因为江陵公的热孝还没过去,府里上下都在服丧,她作为平襄伯府的女郎本不必如此,却也穿着素衣。


    衲子心里点点头,这举动就让人十分舒服。


    姜灿将双手都熏得香香的,笑着问衲子:“好了,可以开始了吧。”


    衲子审视了她,便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她相处。


    她道:“好……”


    未料陆玹出现在身后,他瞥了二人一眼,道:“你过来。”


    他留下吩咐,自去了里面。


    姜灿跟衲子对视一眼,迟疑:“是说我吗?”


    陆玹虽未点名,但衲子十分了解他的习惯,所以尽管心里也奇怪他做什么,面上仍颔首道:“是的,女郎快过去吧。”


    姜灿第二次踏进这间内室。


    陆玹先她片刻进来,此时正站在西牗下那方案前往白瓷熏炉里添着香粉。


    今日里换了种香,还没点上,空气里就浮动着淡淡的气息,姜灿闻着,好像又回到了冬天梅花盛开的香雪海,特别能清静内心。


    白衣素服的清隽郎君背对着她,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光。


    什么梅魂雪魄的人物啊。


    姜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陆玹听见脚步,指一指那边的琴案:“坐。”


    那张琴案上昨日还空空如也。


    姜灿以为他说练琴,是要她自己准备好带来,她还没来得及准备。


    但现在,那里摆着一张琴。


    光看琴身泛的光泽也知道,这琴造工颇精。


    姜灿顿了顿,憋出一句:“能不能,换张琴?”


    陆玹侧目。


    他问:“为何?”


    姜灿吭哧道:“就,其实用不上这么好的……”


    如果说齐老先生的水准是平平,那她的水平,更只能说是入门了,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能连指法都记混了。


    还有就是,这个琴看着名贵,她有点担心弄坏了,她赔不起。


    陆玹长指一抖,抖进去最后一勺香粉,打了个漂亮的香篆。


    他用线香点上香篆,盖好熏炉,青烟便在透窗而入的光线里缓缓直上。


    他做这些动作时,不疾不徐,举止雍容,特别赏心悦目。


    平时姜灿见到的更多是他身为刑部侍郎的一面,四品高官的威仪压过了其他,此刻,才能完全将他和陆琪这些世家公子放在一起比较。


    曾经觉得陆琪这般青衫侧帽打马风流的翠眉少年好相处,现却觉得,那样还是太稚嫩了些。


    对方做完这些,才缓缓开口:“先试试。”


    姜灿想,成年人的含糊就等于是拒绝,那这就是懒得给她换的意思。


    正常,蹭人家的琴已经是厚脸皮了,她还挑三拣四上了,像什么话。


    于是从善如流地改口:“好!”


    她应得干脆,就像清晨林间的小鸟啾啾。


    陆玹视线抬起,看了她一眼。


    发髻清清爽爽,衫裙也是十分素雅。


    他顿了顿,道:“以后就这么说话。”


    这样就很好,说话也让人听着舒服。


    感觉之前应是哪个婢女给她打扮的,还教她用那种语气说话。


    可笑,她们又怎会知道,挖空心思地营造出的讨好之感,反倒失了这少女最珍贵的灵动,真个弄巧成拙。


    陆玹扯了下唇角。


    “说什么?”姜灿眨眨眼,没懂。


    “就这样说话,”他淡淡道,“别学旁人娇揉造作。”


    “……”


    人在尴尬的时候,耳朵真的会变得很烫!


    姜灿简直了。


    她逃也似的去了琴案边坐好,手放在琴上,低着头,眼睛却盯着自己的脚尖。


    一首入门的《碣石调》,磕磕绊绊,错了好几处音。


    作为一个琴技高超的人,听到这样的琴声,陆玹本能地蹙眉。


    便是这样,他却没让她停下,只做自己的事。


    女郎家,面皮太薄,若他此时挑拣她的问题,恐怕更弹不好。


    他在等她自己调整过来。


    等那阵尴尬劲儿缓过去了,姜灿舒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才渐渐有些样子。


    琴是好琴,果然比她从前摸过齐老先生的那张更趁手。


    她一心想着名贵有名贵的道理,却并不知道,昨日衲子在琴室花了两刻钟才在满屋琴架数十张琴中找出这一架。


    并非是陆玹随口一指,就将这架自己并不常用的琴借给了她。


    一把趁手的琴,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这把绿绮式的琴体跟音色都适合她这年纪的女郎,所以陆玹让她先试试。


    《碣石调》没发挥好,她又弹了一首《仙翁操》,也是开指小曲。


    便是入门级别的,也得了一句点评:“不熟,滞涩。”


    姜灿厚着脸皮:“好久没练过啦。”


    没有错音,也没有忘记指法,她还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呢。


    马上陆玹就无情掐灭了她这自信:“我看你指法也有些奇怪,你抹挑一个,我再看看。”


    衲子在门口守着,可以看到两人虽有交流,却并无逾矩的举动。这就是陆玹让她过来的作用了。


    但她已经有些看不懂阿郎了。


    她趁两人交流的时候把妙心抓了来:“这几天,姜娘子天天都跟阿郎待在一起吗?”


    妙心否认:“没有啊,姜娘子之前都是在外面,要么抄经,要么礼佛,跟阿郎各做各的。”


    “那这是怎地?”


    妙心:“好像昨儿,姜娘子从静心庵回来,给阿郎拿了个什么东西……”


    衲子无比通透的一个人,瞬间就明白了。


    她复杂地瞅了姜灿一眼,那种时候,便是她跟无言也不敢凑到阿郎面前去现眼,这女郎竟扛下了压力,还是说阿郎……


    门口衲子跟妙心交头接耳,惹得姜灿频频抬头。


    陆玹是坐在桌案的斜对面,接近门口的位置。


    所以虽然姜灿没有刻意朝他的方向靠来,但随着她探头倾身的动作,一股清甜温柔的梨子香气萦绕开来,与原本清冷淡雅的梅香袅绕在了一起。


    明明那天也闻到了这股味道,却没有这般觉得让人分心,不能专注做事。


    可能是两种香的气息不太相合,也可能是那天被她控诉“偷看”的行径,撒了谎,留下了不自然……


    总之,他起身踱步至窗前,推开了支摘窗,让天光毫无遮挡地涌入。


    又沐着光敲敲她的琴面,提醒道:“要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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