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威胁
◎做我的侧室,不比陪客卖笑来得轻松?◎
折棠跟随着侍从的脚步,穿过层层回廊向着宁王府深处走去。她也曾听闻过宁王府的盛名,昔日的镇北侯叶照临一生戎马,声名赫赫,累就了不世的功勋。王府上的繁华景象,让她想起自己儿时的家。可那是一个早已经没落的家族,连表面的光鲜都摇摇欲坠,更何况腐朽不堪的内里。
郁郁不得志的父亲,面色悲郁的母亲,哀叹不止的族人。从有记忆起,府内就弥漫着这样阴郁粘稠的气息,如同春夏时节姑苏不止的梅雨。
可即使是这样一个落魄不堪的家,她也不曾真正拥有。
“折棠姑娘,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你。”
颇有些熟悉的嗓音将她飘忽的思绪拽回,折棠抬眸,正看见锦衣华服的公子眉眼含笑冲着自己问好,其人正是前些日子见过的崔羡。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知为何会在此处遇到崔羡。他嘴上说着巧遇,可看这好整以暇的模样,显然是在专程等待自己。
心中虽忐忑,但折棠还是尽量将语调装得平稳,不卑不亢地回答,“见过崔公子。因为郡主曾听过折棠弹奏,颇为欣赏,幸蒙郡主青眼,今日才有幸被邀。”
她先不淡不痒地掩饰好自己与叶晨晚的关系,免得对方多猜疑。
崔羡对她所说倒是不疑有他,冲着身后为折棠引路的侍从一扬下颌,“我有话和折棠姑娘聊两句,你在旁边等着。”
侍从应了一声,安静地退到了远处。折棠本不愿多生事,但奈何对方身份在此,想着就在宁王府上,崔羡应当也不敢做什么逾矩之事,遂还是安静地等待着他开口。
他唇角那点笑意实在舒缓不了目光的阴沉,缓慢而冰冷地缠绕过折棠周身,如同审视猎物的毒蛇。
“也没什么别的大事,只是想问问折棠,前些日子说我府上设宴相邀一事,不知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好整以暇,从容地注视着折棠苍白的肤色,已是胜券在握。
“……崔公子,折棠不赴私宴,还望您……”
“你说着不赴私宴,怎么还是来了昭平郡主的宴上?”崔羡一摆手,直接打断了她说话。
折棠自知理亏,只垂眸不答。毕竟她不可能说出其中更深的缘由。
见她退让,崔羡步步紧逼,“折棠,不必紧张,我是来帮你解决麻烦的。”他一步步走到折棠身前,缓慢踱步,“因为那几个孩子的事,城内传得风言风语,你一定很头疼吧?当然,我知道,流言都是空穴来风的东西,不足为惧。但是这几个孩子,都是实打实的罪臣之后,一旦被官府知晓,便是板上钉钉的罪状。”
他垂下眼眸,唇瓣翕动时终于露出了毒蛇的獠牙,“一旦被人知晓,不仅你会落下包庇罪臣之后的罪名,那几个孩子更是性命难保。我也不忍心见到这一幕,所以我可以帮你,折棠。”
眼见他已经知道了那几个收养孩子的身世,折棠便猜测到,凌天赐与崔羡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透露了自己的身世与秘密。
她就像一步步被逼入绝境的羔羊。
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咬紧唇瓣的细白牙齿最后复而松开,才缓缓开口,“公子,到底想要什么?”
对方传来几声轻笑,“我要的很简单。折棠,在我府上做个侧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不比在扶风楼每日陪客卖笑来得轻松?”
她当然不会这样认为,比起在高门大院做个妾室,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能靠自己赚钱的感觉。
可她并没有反驳的资本,只能妥协道,“抱歉公子,让我再考虑一下。”
、
侍从带着折棠来到墨拂歌与燕矜所在的拂雪阁时,她面色仍然苍白,在看见二人时仍不忘行了个礼,“折棠见过燕将军,祭司大人。”
“晨晚也请你来了?快坐吧。”燕矜全无什么身份之别的想法,只觉得这屋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墨拂歌以外的活人活络气氛,急忙招呼她坐下。
倒是墨拂歌眉梢上挑,端详了她片刻,轻声开口,“折棠姑娘,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折棠一怔,随即苦笑,“原来有这么明显吗?”
墨拂歌不语,只安静端详着她,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眸却是黑白格外分明,目光澄澈仿佛能映出晦朔光阴变化。
折棠知晓瞒不过她,“最近,的确是遇上了一些麻烦。”
“可以说一说,是什么麻烦。”眼角余光瞥了眼一旁的燕矜,“无妨的,她也不是外人。”
燕矜做出一副安静倾听的姿态,见两人态度温和,折棠也放松下来,缓缓讲述了自己遇到的麻烦。
听完折棠的讲述,墨拂歌还没表态,燕矜的面色却已经阴沉下来,“崔羡那厮平日就爱欺男霸女的,他家里都已经有好几房小妾了,你万万不可答应。”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毕竟无权无势,如何拒绝他”
燕矜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但还是担忧折棠,滔滔不绝地陈列着这个浪荡子平日的罪状。
崔羡这二世祖,与凌天赐是一丘之貉的欺男霸女之辈,墨拂歌当然也听过他的恶名。只是这人从前和折棠没什么关系,突然出现,着实蹊跷。
沉默许久的墨拂歌终于开口,“你觉得,崔羡知晓你收养那几个孩子,是因为凌天赐与他勾结,把消息告诉了他?”
“是毕竟除了他,应该也不会有别人再知道这件事。”
眼眸微垂,一只手轻撑着颌骨,“可凌天赐中意于你,怎么会突然转性愿意忍痛割爱了?”
前些日子为了寻回折棠,凌天赐发的那些疯,她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墨拂歌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个问题问住了折棠。记忆中从前凌天赐与崔羡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会突然愿意忍痛割爱?“他们是做成了什么交易?”
“九成是。”墨拂歌抬眼与折棠对视,“他们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和睦。折棠,崔羡有权有势,手上还有你的把柄,无论你想什么样的借口去推拒他,都是无用的。”她动作轻缓地捋平袖口,“想要破局,就要寻找其他的突破口。”
在此刻,墨拂歌唇角终于挑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在我看来,握着你把柄的人如果不存在了,自然也就没人能威胁你了。若是他们二人本来就有嫌隙,让他们彼此解决,会更轻松一些。”
折棠也觉得墨拂歌言之有理,但她对这类事并没有经验,“他们或许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于要斗个你死我活。”
墨拂歌唇角的弧度隐没在茶盏氤氲的水雾中,“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范畴,他们二人的仇家都不少,你只要能找到他们的把柄,自然多的是人想替你解决。”
“他想威胁你,那你也可*以走他的路。”
墨拂歌的话点醒了折棠,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必须要去抗争,才能对抗所谓命运,保护想保护的人。
、
折棠心有谋划,面色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焦虑,是以叶晨晚姗姗来迟时,并未看出折棠的异样。
“我来迟了,抱歉,先自罚一杯。”她从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
“怎么来得这么迟?”燕矜开口询问。
叶晨晚轻叹一声,只道,“临时来了位贵客,只能先腾出时间去招待客人。”
既是临时来的客人,那便是不请自来。但不请自来的客人偏偏还是位贵客,要叶晨晚去亲自招待。墨拂歌心中已有了猜测,但对方不明说是谁,在座的人自然也都识趣地不再追问。
偏生叶晨晚落座时,向着墨拂歌使了个眼神。
待到夜幕深沉,宴会散场,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离开后,只余下繁华散去后的寥落之感。
叶晨晚目送着宾客尽数离开,回眸时,墨拂歌正站在院内庭灯下,灯火幢幢,落在她皎色白衣,漾开层层碎光。几片花瓣落在她衣摆,即使沐浴在暖色灯烛中,她周身依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凄清之感。
对方正注视着她,灯火在她眼中晕开流光浮动,“不知郡主单独要我留下,是有何事?”
叶晨晚反问,“你不问我,今日午后来的那位客人是谁?”
墨拂歌只略一垂眼眸,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应当是皇后那边的人吧。”
她面露诧异,眉梢上挑,“这也能猜到?”
“猜?”墨拂歌眸光斜睨她一眼,“是请帖上你没邀请的人,却要你亲自迎接,想必还是皇后那边颇有身份的人吧。”
对方一副动动脑子就知道的表情,叶晨晚有心逗逗她,“那你可知来人是谁?”
墨拂歌虽然能推断出来人的身份,一时却也说不出具体的人物,“楚家那老头子?”
“是太子。”
“”墨拂歌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波动,她也没有预料到居然是太子亲自莅临。“太子亲临,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吧。”
【作者有话说】
早安,午安,晚安。【阖目】
72并肩
◎若要与一人偕老,望能并肩执手,共看河山。◎
自宁王府内高处的屋顶看去,月色清朗,远处万家灯火如星落河汉。
“在这种地方,郡主不怕府上下人担心?”被叶晨晚牵着手带到屋顶,墨拂歌倒也不在意自己一身皎白衣袍,只大方地理好衣摆坐下。
叶晨晚也随意坐在她身边,“这个时间,他们打理好府上,也该去休息了。我一向告诉他们,没事的话多关心自己,少关心自己的主子。”
“这儿安静,我心烦的时候就爱来这里坐坐。”
在此处没有人会来打搅她,也不用纠结各色不知善恶的目光。
夏末带着微热温度的晚风吹拂,屋顶的位置难得清净,穹顶夜空浩瀚,仿佛夜幕下天地偌大,只有她们二人。
“太子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墨拂歌倒也没有忘记她们之前的话题,继续询问。
“来当月老,替人牵红线的。”
自己的预言成真,墨拂歌并不奇怪,只是微有诧异,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是什么人?”
能让太子亲自在其中周旋牵线的,身份想来也不简单。
“晋国公世子卫安陵。”
叶晨晚说完,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墨拂歌神色,难得看见她面色颇为精彩地变化了一番,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竟然是他,看来太子也花了不少心思。”
这句话说得不带情绪也没有看法,叶晨晚显然更在意墨拂歌的想法,“你如何看?”
“虽然前些日子因为求娶公主被拒颜面扫地,但卫安陵此人倒还没听说什么劣迹,太子应当是真心想要拉拢你与他,才会从中牵线。”指尖轻点颌骨,墨拂歌给出了结论。
叶晨晚眉头上挑,因为背着月色,眸色带着意味深长的暗沉,“那依阿拂的意思,我是可以答应太子了?”
“晋国公爵位将来传到卫安陵手中,也算稳当,若是联姻,将来也能给郡主不小的助力。”她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眼角余光却瞥见叶晨晚的脸色怎么都称不上好看,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但姻缘之事重大,郡主还是多加权衡。”
夜风中只听见对方略显讽刺的轻笑,“卫安陵此人,虽然平时听不见他有什么劣迹,但一样也没听闻他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卫安陵的确如此,在京城内那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纨绔中,他显得颇为洁身自好,温文儒雅,好读诗书。但比起那些耀眼夺目的同辈,他又如路边微尘般黯然无光,泯然众人。
他如同书页角落不起眼的注脚,只有当别人提起晋国公府的爵位时,才能偶尔被人想起。但家中对他似乎也没有别的期待,能稳稳当当接过爵位守住家中富贵,就已是偌大的福分。晋国公先前让他迎娶公主,想来也是预料到自己这个儿子建不了什么功业,不若当个驸马,继续与皇室攀亲,享享清福也足矣。
这样一个庸人,在才情容貌上,的确也很难与叶晨晚相配。
“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墨拂歌听出叶晨晚语气中对卫安陵的不屑,安抚道,“先前晋国公让他去求娶公主他便去了,那么想来现在太子牵线你与他,也是他家中的意思,可见卫安陵性格软弱没有主见。现在被家里人指手画脚,将来一样可以被你拿捏。本来联姻之事,也不求什么两情相悦,郡主无非是需要一个挡箭牌避免玄若清安排个更棘手的内奸在你身边,那么卫安陵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性格懦弱,易于掌控。”
她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叶晨晚却仍是一手撑着面颊,隔了半晌才道,“原来阿拂也是如此想的,既是联姻,真心最不要紧,重要的是对彼此有用,最好还是好掌控易拿捏的。”
她的眼睫微垂,睫毛在眼瞳落下一片阴翳,“道理我都明白,但想起来,总会觉得心有不甘。”
墨拂歌抬起眼,正对上叶晨晚难得落寞的神色,“我一直认为,权力不代表能拥有什么,而是代表能拒绝什么。如果我这么努力向上攀爬,却连一桩自己不喜欢的婚事都拒绝不了,岂不是显得可笑?”
“……”墨拂歌安静地听着她言语,并未表态,只将头伏在膝上注视着她,“郡主原来是这样想的么。”
“若我将来要与一人偕老,那我希望她能与我并肩执手,共看河山。”
此一刻,她目光灼灼,音色泠泠,在夏日的夜色中抛金坠玉,漾开层层波澜。
只这一眼,就像要沉溺于她眼中珀色明澈。
听她所言,墨拂歌只觉得胸腔内好像心脏为之雀跃了一瞬——只一瞬后就又陷入了一贯的死寂。她从未听过类似的言论,也对姻缘之事向来无感,毕竟她的母父便是夫妻反目,才会留下清河城的那桩罪案。只是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自然也觉得嫁娶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就像京城中贵胄的联姻,用姻亲将所有人编织入权欲的蛛网。
在几次听见叶晨晚关于姻缘一事的看法时,她都觉得对方带着一种与其心智不符的天真,但转念一想,叶晨晚的母父是天作姻缘,鹣鲽情深,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自然也会有所期待。
“”墨拂歌注视她眼眸良久,唇角最终才挑起一点浅淡的笑意,“将来郡主的身边人,一定很幸福。”
“并肩”,这个词已经离她很远了,难免令人憧憬。
“幸福?我以为有情人理应如此,祭司不这样觉得?”叶晨晚不解反问。
墨拂歌轻笑了一声,“我没有想过这些。郡主,对我来说,能多活一天,就已经是幸运了。”
她眼眸映着星光,浮动成温柔波光,只是安静地四目相对,夜风缠绵,裹挟着时光在二人间轻缓流淌。
叶晨晚忽然不敢再与这双眼睛对视,只别过头看远方灯火,“说这些,还太远了。我现在只想先把太子那边打发了。”
“太子毕竟也不敢按头你与卫安陵,先搪塞着应付一番,以后找个借口推拒了也不难。”墨拂歌不以为意,太子庸碌,卫安陵软弱,都是好拿捏的对象,不难应付。
叶晨晚刚想回答,远处传来轰鸣声响,转头一看,正有烟火升天,在夜空下开出艳色花朵。她反应过来,今日是七夕佳节,沧江水岸边常有烟花表演。
此处离沧江水岸尚还些距离,远远望去,烟火像一团团锦簇的花火,绚烂地开成一片花海,点亮了深沉夜色。
远方烟火灿烂,但此时此刻穹顶的夜空却也依然清朗,抬头时仍能看见星子闪烁。
就像身边的人轻语,音色却也未被烟花声掩盖,清晰地传入耳中,“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若明年有机会,就去沧江水岸再看。每年今日,都会是好时日。”叶晨晚伸出手,像是想要将星光与花火都握入掌心。
墨拂歌没有去看彼岸灯火,也没有看穹顶星光,她只是在看伸出的那只手,与她眼中映开的星光。
“好。”
她点头,像是珍重许下承诺。
、
送走了墨拂歌回到自己房间时,已是深夜,沧江水岸的花火早已结束,府上也已经被下人打理得仅仅有条,全然看不出白日宴请的痕迹。人去楼空,繁华散尽后,人总是会在这个时间无端地感到寂寞。
叶晨晚靠在椅背上,脑海中仍是墨拂歌离去的背影,皎洁白衣在灯火间渐行渐远,直至目光再不可及,如同一片冰雪消融成水痕无处可循。
她看上去总是那样寂寥,任由繁华三千着色,也沾染不了她衣袍一角。
叶晨晚也无端地伤感起来,几缕烦恼丝缠绕不清,不知是为她觉得自己虚度的年岁,还是为无形无相的所谓命运。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案上堆积的,下人替她打理好的生辰礼物。
礼品中不缺贵重之物,但多是空有价值的死物,翻看多了总觉得无趣,只有一个形制细长朴素的礼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拆开封条,锦盒中赫然躺着一幅画卷。
打开卷轴,徽墨的松烟香气弥漫,冷冽又清苦。而画纸上是寥寥几笔疏墨就勾勒出的漫天大雪,与风雪中隐没的亭台楼阁,透过画纸也能感受天地浩大,风雪无涯,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而点睛之笔是雪中奔驰骏马,是纸上最鲜明的墨痕,于寂寥风雪中似要疾驰而去。墨色一点,就于这素白天地间晕开亮色撕裂风雪,奔向远方山崖,身后飞鸿踏雪,又被风雪掩盖。
非当世大家不能有此般笔力,张弛有度,只用黑白二色就勾勒出风霜北地的雪景。
只看见这副画卷的第一眼,叶晨晚就知道出自谁手,再看画面角落的落款,也应证了她的猜想。角落处郑重印下了对方的私章与落款,末尾还题诗一句。字迹清隽而不失风骨,正如其人。
“一天明月,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叶晨晚知晓,墨拂歌并未去过北地,自己也有十年不曾回到故乡,可当她看见这幅画卷时,记忆中的苍茫风雪与浩荡天地却在此刻呼之欲出,清晰到无以复加。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作者有话说】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出自张岱《湖心亭看雪》
“一天明月,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出自辛弃疾《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原句是“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很喜欢的一句词。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出自张岱《龙山雪》
时常因为郡主的三观太正常而感觉尸体暖暖的,连带着墨拂歌身上的尸斑都淡了。虽然墨拂歌完全无动于衷.jpg:以后郡主的对象一定很幸福啊。
最近应该花点时间多看书了,总感觉文字的表述我不够满意。
73告假
◎郡主不若期待她能带来的惊喜。◎
笔尖簌簌划过纸张,在窗外嘶哑的蝉鸣声中听不真切,只有墨痕的松香清冽,驱散夏日午后的灼热。
杨梅荔枝饮果肉饱满,汁水清透,冰块在白瓷碗中撞击,叮当作响。一双修白的手漫不经心地拿着汤匙搅动,看着荔枝于碗中沉沉浮浮。
炎炎夏日,冰饮勾人,坐在案前的姑娘却仍是充耳不闻,聚精会神地执笔临帖。
她的字迹虽然仍显稚嫩,但相比起同龄人来说,已经一横一竖,颇有架构,看得出很是用心地在临摹字帖。
疏星习字习得认真,她本就聪慧,加之勤奋刻苦,进步都肉眼可见。相比起来,一旁的皎皎就没这么努力了,在看见字帖时就连打了几个哈欠,在一旁找了个躺椅睡起觉来。
不过叶晨晚念着皎皎年岁尚小,这个年纪的孩子玩性大些也正常,便也由得她去了,自己则饶有兴趣地一边喝着手中冰饮,一边看着疏星练字,偶尔指点她两句。
直到雅间的门轻叩两声,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露出折棠温柔的面容,“容姑娘。”
“请进。”叶晨晚急忙示意她进屋。
疏星在听见折棠的声音时,也放下了笔,连原本还在熟睡的皎皎也睁开了眼,满眼欢喜地去拉折棠的衣角,“棠姐姐!”
折棠揽着皎皎在桌边坐下,与叶晨晚对视,“容老板。”
“到不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折棠是来告假的。”稍斟酌了片刻,折棠便平静道,“这几日有些私事,都不在扶风楼。”
折棠不愿说出崔羡纠缠一事,她已经欠了叶晨晚诸多人情,也不愿再让她为自己担忧。
两个孩子都焦急起来,叶晨晚却仍是不急不慌地饮下一勺冰饮,才缓缓开口,“好。”
她能看出折棠这几日有心事,但她向来不爱多过问他人隐私,折棠不说,她也识趣地不问。
折棠轻缓地摩挲过皎皎的头顶,“疏星和皎皎,还有另外几个孩子,这几日就麻烦郡主多照顾了。”
“姐姐,你要去哪里呀!”皎皎尤其着急地拽着折棠衣角询问。
“只是去处理一点自己的事,不用担心好么,皎皎。”折棠温言安抚着她。
疏星在一旁也想说话,可她这些年一直扮演着几个孩子中长姐的角色,作为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个,应当要听话懂事,折棠已经说了要去处理私事,那么自己也应该让她少操些心,遂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折棠。
“好。”看着折棠安抚两个孩子,叶晨晚只问了她一个问题,“还会回来吗?”
替皎皎梳理头发的指尖一顿,折棠抬起头,环顾四周。她来到这里不过数月,却已然觉得亲切,习惯了此处的生活,比儿时总下着梅雨的家乡;少年时糜烂风月场的红绡阁;成年后纸醉金迷的白玉楼,都要更近似能称呼为“家”。
她轻笑,有风自南,花枝荼蘼低垂,“自然,一定会回来的。”
叶晨晚了然,不再多言,“那早去早回。”
正当折棠起身准备离开时,雅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身披日光步入,白衣墨发,手中还拿了一柄遮阳的纸伞,苍白得有些过分的肌肤在光照下有如白瓷,在光晕中轻薄又易碎。
墨拂歌神色是一贯的淡漠,看见屋内这一幕也无动于衷,只径直走入,但叶晨晚总觉得折棠在离开时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对方熟门熟路地在桌边坐下,叶晨晚笑着调侃,“阿拂最近倒是成了常客。”
墨拂歌最近来扶风楼的频率,要比从前频繁不少。
面对调侃,她面色淡淡,“既然是郡主把这间雅间留给我,那我来又有何不可?”
自扶风楼最好的一间雅间单独留给墨拂歌之后,连叶晨晚自己也来得频繁许多,还专门增添了许多陈设,日常二人要见面时,都心照不宣地约在此处。
“祭司大人是贵客,自无不可,倒不如说,今天来得正是时候。”叶晨晚的目光挪向疏星练字的纸张上,“疏星今天可算能遇到行家指点了。”
疏星自二人的言谈中拼凑出了墨拂歌的身份,她当然也听说过祭司的声名,无论是被流传得神乎其技的预言,还是久负盛名的书画,亦或是其容色风姿,甚至还有传闻她生人勿近的冷淡。
但抬眸第一眼看见时,只觉砌下落梅如雪乱,有霜雪落满花树堆作玉树琼枝。周身眉眼舒朗有如水墨,眸似点漆,肤胜白雪,黑白二色清冷,似拂却霜雪行来。
她周身气质虽冷,但更如梅花,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疏星呆呆坐在桌前,被墨拂歌的侧脸晃得有些失魂落魄,对方却已经拿起她桌上的纸张仔细端详。
纸张在指节间翻动发出簌簌声响,良久之后墨拂歌才说出肯定的赞扬,“初学练字就能有这样的水准,不错。”
她挽好衣袖执起架上笔,露出一段雪白的腕骨,蘸好墨后挑了几个疏星写得不好的字体重新写下,“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
她落笔,字迹清隽,自带风骨。
疏星在一旁认真看着墨拂歌写字,对方将笔递回给她时,还显得颇为紧张。毕竟是头一次被这样的大家盯着写字,握笔的手只觉得别扭。
“放松。”
听她说放松,疏星更刻意地展开了自己的坐姿,而冷梅花香流溢,指节冰凉拂过她手背,细细纠正了她的坐姿与握笔的姿势。
她终于放松下来,感受着那双冰凉的手带着她在纸上题字,笔尖开出青莲,似有灵魂生于纸上墨痕。
午后的时光流淌而过,墨拂歌颇为耐心地指导着她写了几页字,直到能明显看出她的进步时,墨拂歌才放下手中笔,“今天先到这儿吧,练字在于日积月累,不能一蹴而就。”
/:。
她将今天做示例写下的纸张都整理好递给疏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做人亦如习字,先骨后形。”
疏星听得认真,连连点头,但墨拂歌却听见了一旁叶晨晚极轻的一声笑,抬头时对方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只是奈何那碗荔枝杨梅饮被她喝完后,又上了一碟糕点,也已经被她津津有味地吃完,此刻正心满意足地用手绢擦拭着嘴角的糕点碎屑。
在听见墨拂歌说“今天先到这儿”后,睡了一下午的皎皎终于揉着眼慢慢醒过来,“写完了吗星星姐我想回屋睡觉了。”
“都睡了一下午了,怎么还要回屋继续睡?”疏星去牵她的手,奇怪问道。
“那我就是困嘛”皎皎睡眼惺忪地擦着眼角的泪水,又打出一个哈欠。
叶晨晚见此,眉头微蹙,问向疏星,“皎皎最近都这么嗜睡吗?”
小孩子嗜睡倒也可以理解,但这般从早睡到晚,还是有些异常。
“这几日都是这样,老说自己睡不够。”疏星也面露忧色。
“可有找大夫看过?”
“大夫说,应该是前两天出去玩被日头晒了,有些中暑,让好好休息几天。”
自前两天天去城郊玩了一趟回来之后,皎皎就总显得精神萎靡,困意连连。
衣袂摩擦窸窣,墨拂歌也走到了皎皎面前,蹲下身仔细查看了皎皎的面色,又替她把了脉象,最后沉声道,“再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疏星听见墨拂歌都这样说,心中更着急,牵着皎皎的手便往外走,“那我这就去找大夫。”
疏星牵着皎皎的手离开后,叶晨晚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背影,“她得了什么病?”
墨拂歌摇头,“我不知晓,只是看面色症状,并不像单纯的中暑。”
她虽然不是大夫,但经年久病,也略懂些医术。
皎皎的病,还是等到大夫来看过之后再下定论,叶晨晚问出了她更好奇的问题,“你知道折棠要去做什么?”
对方承认得了当,“知道。”
“要去做什么?你也不担心。”这女人仿佛天生比别人多一副心窍,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墨拂歌抬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郡主不也没多问她吗?”
“……总归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也能预料到,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用多忧虑。”墨拂歌从容斟茶,“她还有许多值得挖掘的价值,郡主不若期待一下她能带来的惊喜。”
折棠若是出了什么事,对墨拂歌也没有好处。她既然都这样说了,叶晨晚也只能选择相信。转念一想,墨拂歌也并不能预料到折棠会在今日向她告假,那么她今天来找自己,显然是还有别的事。
“那看来我也只能静候佳音了。到不知阿拂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窗外落日西沉,房间中的光线也暗淡下来。墨拂歌正坐在逆光处的位置,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可惜,今日来访带来的不是佳音。”她缓缓抬眸,眸色比阴影更浓重,“郡主可知暨州大旱一事?”
【作者有话说】
“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出自王羲之《书论》
74旱灾
◎不过是西北大旱颗粒无收,怎能与中秋夜宴,阖家团圆相比?◎
当墨拂歌提起暨州时,叶晨晚思索了片刻,才想起她所说何事。
“知道。”她答,但仍面有困色,“但我记得,前些日子暨州大旱,朝廷也派人分发了赈灾的粮草。此事仍未了结?”
前些日子暨州城大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暨州地处西北,向来背朝黄土,风沙袭人,闹旱灾也是家常便饭。只是暨州毗邻西北屯兵之处,暨州干旱,颗粒无收,这军营中这么多张嘴巴便要饿着肚子。
这样缺衣少食的日子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到了今年旱灾时,军营中的怨气便尤为重,隐隐约约有了要哗变的征兆。营中到底动乱成何种地步,叶晨晚并不知晓,毕竟朝廷也不可能任由此等丑闻散播。但想来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很快朝廷就下拨了赈灾的银两,派其他州郡为暨州运送粮食——以户部那堆蛀虫的效率来说,确实很快。
在银两拨出后,这件事很快就没了水花,不知是真的解决了问题,还是发声的咽喉都被扼杀。
但暨州远在西北,既不在北地,也远离墨临,所以叶晨晚以为事情解决,并没有将这件事再放在心上。
“自然是又出了些状况。这些赈灾的粮草,消失了。”墨拂歌双手一合又复而摊开,露出空空如也的掌心,“说消失到也不合适,禀报的人说,那些粮草送到暨州后,不仅数量少了许多,而且大半都变成了陈旧生虫的劣米。”
“被私吞了?”叶晨晚挑眉,银两与赈灾的粮食层层下放经过无数人的手,路过都要被薅一把油水,缺斤少两并不奇怪。但整个都被替换成劣米,可见这当中有人胃口之大。
墨拂歌摇头,唇角勾起一点意味深长的弧度,“私吞一事,现在上面还没有动作,因为没人敢在中秋家宴前上报此事。”
叶晨晚唇瓣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化成唇边溢出的一声不屑冷笑。
墨拂歌所说,她也见怪不怪了。是了,无非是几点西北的黄沙,几片颗粒无收的庄稼,和几张食不果腹的嘴,怎能与天家中秋夜宴,阖家团圆相比?
“阿拂专门来告知我此事,到不知这事与我有何关联?”
“赈灾一事,是太子这边派人做的。”盏中茶汤清透,映出她漠然眉眼。
墨拂歌说话点到即止,叶晨晚心中了然。太子最近不受宠,处处受制于宣王,暨州大旱一事,便急匆匆将事情揽了去,想借此立功。他以为无非是几张挨饿的嘴,花些心思花些钱,把粮草送到了也就行了,这些下面的平民,总是最好打发的,吃饱了,就不会惹事。
他简单的脑回路自然将这件事也想得简单,却不知暨州经年的怨气,一直不曾建成的灌溉河道,背后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都在把这件事放在火上不断炙烤,变得棘手无比。
“他又要找人给他擦屁股了?”叶晨晚一手撑着下颌,倚靠在桌边。
既然墨拂歌来找她,那便说明,太子想来找她帮忙解决问题了。
“多加小心,郡主,此事蹊跷。”不同于叶晨晚甚至打出一个哈欠的松弛,墨拂歌显然思虑更多,“城郊最近来了批流民,便是暨州的。”
叶晨晚终于面露讶色,“暨州与墨临相隔千里,这流民怎么会跑到皇城脚下来?”
细想也知,一批流民能到皇城郊外,显然也是有人在暗处有心操作。
“派人去探了探口风,那批流民一路伸冤,想要状告暨州刺史。”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事至此已然明了,暨州刺史杨复方,正是太子的人。
杨复方有那个胆子侵吞赈灾的粮食么?叶晨晚并不这样觉得,他本就为太子做事,若因为此事连累太子,反而得不偿失。
况且,暨州刺史虽是太子的人,暨州地处朔方,朔方,可不仅仅只有太子的人马。
、
墨临城内最大的药店丹溪堂内,人来人往,弥漫着药材的清苦气息。
人潮往来间,紫衣女子卓然而立,仰头注视着整整一面墙上盛装的药材。
药房伙计见她眼如秋水,容胜春花,一副风姿缱绻的好皮囊,忙殷勤地上前询问,“姑娘,要什么药材?可有带药方来?”
那姑娘转过头来,在夏末初秋的时节,却似是嫣嫣然盛开一怀春色,眸光流转,皆若有情,鸣溪潺潺,花落纷纷。她眼底倏忽流过一尾波光,便像是山涧淅沥落下春潮夜雨。
“归元草。”她开口时,却是意外简单地只说了三个字,清澈如溪。
小二困惑地挠着头发,想了半天也没听说过这味药材,“归元草?姑娘,归元草是什么药材啊?”
游南洲悠悠看他一眼,转念一想,这偌大的药房内都看不见归元草的标牌,这打工的伙计不知道也属实正常。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干净利落地抛了块碎银至他手中,“让你们司药或者是掌柜的来。”
伙计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喜滋滋地收了银钱一溜烟跑去叫人。
不过片刻,药房内的司药便到她面前,面上带笑,“姑娘,不知你要抓什么药?”
“归元草。”她仍是言简意赅三个字。
司药一愣,随即面上又堆起笑容,“归元草是何其名贵的药材呀千金难求一株,咱们这小店内当然没有。您不若给我看看药方?固本培元的药材别的倒是有许多,根据这药方调整一下,也无不可。”
谁知女子唇角挑起与她清丽面容不符的讥讽笑意,“司药说笑,京城最大的药店丹溪堂,竟然拿不出一株归元草?”
司药刚想再说些什么,已经被她伸手堵住了话头,“行了,不必搪塞我,我能闻到归元草的气息。叫你们掌柜的来,否则我就要问问你们这店为什么有药不卖了。”
见她隐约有提高嗓音的趋势,司药也只能叹气,再去喊掌柜的来。不多时后,一位气度沉稳的中年妇人便从二楼步下来到游南洲身边,看她衣着朴素而不失韵味,细瞥她腕上翡翠手镯的种水,清透无瑕,价值千金。
掌柜的不卑不亢,向游南洲福了福身子,“姑娘,真是抱歉,归元草在本店是不售卖的。”
“药店还有有药不卖的道理?”游南洲斜睨着眼,只觉得荒唐。
面对她的讥讽,药店掌柜仍是平静笑着,“归元草生于灵山巅,数十年方得一株。如此名贵之药,还要上供天家,更是剩不了几株。是以剩下的归元草,还要准备着有位高权重的人求药。丹溪堂只是一个小小的药房,您也一定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掌柜的说得诚恳,游南洲一时无话。正当她沉默时,掌柜却已看向门口,“不巧,贵客来了。姑娘请恕我失陪,您还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堂内的。”
游南洲看着掌柜离开的方向,只见她亲自去门口迎接步入堂内的白衣少女。虽然隔了距离,看不清少女眉目,但能将这一袭白衣穿得如月升海楼皎皎的,想来也的确不是凡庸之辈。
掌柜恭敬地迎着少女,二人径直去了二楼。鬼使神差地,游南洲在药房内找了个位置坐下,决定等待少女下楼,看看她是何许人也。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就等到了少女从二楼下楼,手中比起初来店内时,多提了一个仔细包好的药包。
缕缕略带苦涩的清香萦绕过鼻尖,极淡,如香入水。别人或许不能察觉,但她能准确闻出——这便是归元草的气味,这少女的药包中便有归元草!
她当即起身,借着人潮尾随着少女离开丹溪堂。
可惜丹溪堂在墨临城最繁华的九衢街边,街道上人头攒动,她对京城的街道还不算太熟悉,在几次拐弯后,她便发现自己跟丢了少女。
还来不及懊恼,游南洲一环顾四周,更觉不安——周围都是陌生的景致,她不知何时已误入了一处陌生少人的巷道里。
暮色四沉,夕阳将人的阴影拉长投射在地面,很快,几个人的影子就交叠在了一起。
“游南洲,你比老鼠还能跑,可真让我们好找。”为首的黑衣男子语调凶恶*,被黑纱蒙住的脸只露出一双愤恨的眼睛。
游南洲冷笑一声,且行且退,手已经摸到了自己放有银针的腰包处。“难道不是你们更像狗?哦不比狗还要黏人啊。”
银针已经不动声色地被她握在手中,暗中打量着三个黑衣人的衣着能露出的破绽。她心中暗叹,来到京城中如果背上人命会更麻烦,故而入京后她便将自己包中的银针换成了只有麻醉功效的银针,想着用来打发一些不长眼睛的混混足以。谁知道这几条狗这么麻烦,现在还死咬着自己不放。
“还在捣鼓你那几根破针?”男人冷笑一声,扬了扬自己的手臂露出布料,“不用想了,这次的衣服都是特制过的,寻常的针根本扎不破!”
游南洲不语,被步步紧逼,已经退到了巷道的死角。
他手中剑高高扬起,“死老鼠,赶紧死吧!”
而就在此刻,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眼随即就陷入了黑暗,传来钻心的刺痛。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死口口,你干了什么!!”
他因为剧痛捂住眼,看不清外界,只能听见游南洲的冷笑,“蠢货,眼睛还露在外面,还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了?”
眼睛的剧痛让他暴怒,当即招呼自己的下属抓住游南洲,正当游南洲迅速寻找着逃跑的路线时,一道绮丽剑光划破暮色霞光,更飞溅出艳丽血色。
如露亦如霞。
【作者有话说】
经过我不断看广告补签攒石头终于是把祭司的人设图放上来了。
无意义的补充:墨拂歌人设上确实是黑头发黑眼睛,而且是偏深的黑色。只不过我画她的时候更喜欢画一种灰绿色的眼睛,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这样更好看更符合我想象中的感觉。
75南洲
◎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墨拂歌。◎
那道剑光极冷冽,亦极锋利,只见酽紫华光划破暮色,为沉暮的夕阳染上夺目的殷红。
剑刃出鞘只在一瞬,再看清时已然铿锵一声收剑入鞘。唯有剑柄处的流苏剑穗轻轻摇动,鞘上那枚无瑕的紫色宝石泛着剔透波光。
而先前叫嚣得最狠的为首男人,此时已被割破了咽喉,倒在地面再无声息。剩下的两人亦是同样的手法被割破咽喉倒地,死得悄无声息,只有伤口汩汩流出温热血液,在地面流淌成一片湖泊。
再抬头,只有墨发白衣的少女执剑,从容伫立在血泊旁,衣袍不染尘埃。
是她!游南洲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今日自己想要跟踪的少女。
“游大夫,可还安好?”她转身看向自己,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扶自己起身。
游南洲垂眸看,那是一双骨节修长,上有薄茧的手。她只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伸手握住,而是扶着墙站起身,出于礼貌答了一句,“多谢。”
少女也不计较她的冷淡,从容收回自己的手。游南洲恍惚了一瞬,感觉此情此景有些像英雄救美——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自己或许算“美”,但是眼前这个眸色深沉的少女,显然不是英雄。尤其是她唇角那点让人莫名不安,好整以暇的笑意。
游南洲不想与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多做纠缠,当即就想离开,“救命之恩,改日再报。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剑柄一横,挡住她的去路,“游姑娘说笑,你一不知我姓名,二不知我身份,说报恩,要去何处报?”
她面上仍无愠色,还是那点好整以暇的笑,却激起游南洲心中的无名火——她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吗!游南洲压住心中怒火,没好气地道,“那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要我怎么报恩?”
“在下姓墨,上拂下歌。”墨拂歌收回挡路的剑柄,背握在身后,“冒昧想请游大夫为我看病。”
游南洲的表情又诧异转为愤怒,最后笑出了声,“祭司大人莫不是在拿我打趣?以您的身份,想请什么大夫不行,非得找我?”
墨拂歌的教养要比想象中好上许多,任凭她如何出言不逊,都维持着平淡的语调,“游大夫说笑,您素有医鬼之名,若拂的病连您也没有办法,那想来我也是药石无医。”
她也听闻过墨拂歌的冷淡,但今日一看,对方的态度无论如何也称得上礼貌。可惜她既不喜欢权贵,也不喜欢那双如夜色幽深,半点看不透情绪的眼睛。她游南洲治病救人,全凭心情,她就是看不惯对方这副文质彬彬的假面,“不救。”
她当即准备迈步离开此地,墨拂歌却也无反应动作,但转头一看,她身边已经有两个身着玄衣,袖口纹着烫金暗纹的人蹲在地面,悄无声息地处理着地上的尸体与血迹。
如墨拂歌所料的,游南洲还是停下了脚步,蹙着眉与她对视。眼见游南洲没有再离开的打算,墨拂歌这才伸出手,身后暗卫便恭敬地接过她手中霁清明,又为她递上那包仔细包装好的药材。
药包安静躺在墨拂歌掌心,她眼眸微垂,看向地面尸首的目光似掠过尘埃,“解决这几个喽啰,只是举手之劳。游大夫今天能解决这三个人,保不齐日后还能有仇家寻上门。前雍州刺史那边,我会替大夫解决干净,再不用担心。至于归元草,亦或是别的药材,如有需要,游大夫可以尽管开口,墨氏都会尽力为你寻来。墨府上还有许多珍藏医术古籍,都任由你翻阅——如何?这是否算诚意?”
她到是将自己的事情摸得透彻,看来是早为今日做了打算。
“若我不答应呢?”游南洲恶劣地笑着,她本是生得一张清丽芙蓉面,但眉眼间又有着不曾掩盖的锋利,为她添上几笔山野间的精怪之感。
一声喟叹,“那这天子脚下一场凶案,怕是要惊动不少人了。”
终于撕下这如天山积雪般冷淡女人的一点虚伪假面,游南洲感觉心满意足,不再与她抬杠。
墨拂歌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这些世家随便一挥手就能解决自己头疼的问题。游南洲上下审视着她,微偏着头抛出了她的问题,“如此丰厚的条件,怕不只是想让我为你看病吧?”
对方修长的手指只缓缓从药包的夹层中抽出一张薄纸,递给了游南洲,上面细致地写着所需的药方,“我只是需要游大夫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为我诊治。”
游南洲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一段时间——是多久?”
暮色四沉,最后的些许夕光照亮墨拂歌苍白面色,“一直到我死去。”
“待到你死?”游南洲哑然失笑,“墨拂歌,你搁这儿和我签卖身契呢?”
晚风吹起她青丝与白衣纠缠不清,她单薄的身影像是要消散在风中。墨拂歌只浅淡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药包,“别人或许看不出,但是以游大夫的眼力,看不出我还剩下多少时日么?耽搁不了游大夫多少时间。”
游南洲忽然想起什么,这才低下头去看手中的药方,在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才冷笑一声,薄纸在她手中化作齑粉,随意抛弃。
怪不得,还要这么多名贵的药材。
夕阳在这一刻彻底沉入地面,在笼罩而下的暗色中,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是意外的明亮,似早已将还未升起的星月摘纳入她眼中,漾开迢迢星汉。
“好吧好吧总之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力,那就答应你罢,墨拂歌。”她冷笑一声,“反正你也没多久可活了。”
、
说起游南洲自己,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辞别师父下山游历后,游南洲便是行于九州各地,一边为人看诊,一边收集各色珍稀药材。
她为人看诊多凭自己心意——直白点说便是看这病的新奇程度能不能勾起自己的兴趣。时日渐长,加之她的性格颇有古怪,便流传起对她“医鬼”的称呼。
游南洲对此并无什么感受,无论医仙医鬼,那也是要张嘴吃饭的。所以她也会为一些富商官员看病——毕竟买药材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前些日子在雍州一带游历时,有人请她来为雍州刺史诊治,她本是不想去的,但奈何对方的价码实在是开得太高了。
遂勉为其难地去了。
当她看见刺史府内脑满肠肥,关节肿大的雍州刺史时,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中年男人是得了痛痹。偏偏他府上膳食仍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一副急着投胎的模样,府内陈设也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好一处人间富贵乡。
游南洲看着雍州刺史搜刮民脂民膏的样子便觉得恶心,只嘱咐了几句又开了副利湿止痛的药方就准备离开。
但雍州刺史见她貌美,便动了心思,一直找借口留她在府上。游南洲一边应付他,一边寻找脱身的方法。可偏偏就是在刺史府上时,被她发现这刺史不知从何处听说了童男童女血可延年益寿,治疗痛痹,遂在府内豢养女童取血时,她终于忍无可忍,改了给刺史的药方,混了两味短时间不会出事的毒药,找了机会逃离了刺史府。
没过多少时日,就听说雍州刺史暴毙,死状好不凄惨的消息。
这时的游南洲早已离开了雍州。
可惜这雍州刺史的家人想通了来龙去脉,当即就派人来追杀她。虽然解决了两批人,却还是不依不饶,誓要取她性命。
游南洲被纠缠得心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到了天子脚下,皇都墨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皇城中,这些人总不会再来缠着她不放了吧?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这狗皮膏药的黏人程度——遂有了今日这一幕。
今日一事游南洲的真实感受是,天子脚下最不太平,杀人放火还得看皇城。
随着墨拂歌来到墨府,墨拂歌轻车熟路地安排好了游南洲的衣食住行,大有除了替自己看病之外什么都不多干涉的态度,这样的行为让游南洲非常满意。
只是这是自家小姐头一次主动带人回府上住下,游南洲感觉一路上都有不少惊诧的目光对她上下打量。
一路回到墨拂歌的房间,对方在椅子上坐下伸出手,示意她把脉。
游南洲的手轻搭在她的手腕上,细细替她诊脉后,蹙起了眉,“左手也伸出来,还要再把一次脉。”
在听见要伸左手时,对方明显显得有些抗拒,最后还是伸出了左手。
游南洲稍微挽起了一点她的衣袖,便看见她手臂上深浅不一却又整齐排列的细密疤痕。看得出都经过了悉心保养上药,有些疤痕已然浅淡,但仍有一两道新鲜的疤痕狰狞地攀附在她白皙肌肤上,触目惊心。
她诧异地看向墨拂歌,而对方只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沉默不语。
【作者有话说】
痛痹就是古代对痛风病的称呼。
嗯,一种高尿酸富贵病。
76同命
◎那你等死吧。◎
漫长的沉默。
即使在夏日,墨拂歌的手也是冰冷的,苍白的肌肤几近透明,薄薄地覆盖在骨骼上,遮住淡青血管,仿佛白雪落于枯枝脉络。
她的眼眸始终低垂着,侧脸望过去如同一尊精致瓷器,无悲亦无喜。
游南洲为她把脉许久,最后收回了手,“有点意思,你的情况如此特别,即使不开那么多条件,我也会帮你诊治。”
“你如何看?”听见游南洲说话,她才终于抬起眼。
“明明躯壳和五脏六腑都很年轻,但是又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败,甚至难以看出病灶在何处。”她伸手,又细细探查过墨拂歌面色,“阴阳四时者,万物之始终也,死生之本。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
游南洲的指尖划过她颌骨,最后停留在脖颈处感受脉搏跳动,“我不了解那些最古老的巫医之术,但你的身体明明并无大碍,却阴阳失调,血气失衡。你是不是,在与什么东西同命同承,才会被此影响?”
她能感受到,墨拂歌的脉象中,有什么东西在贪婪地吸吮着她的生气,如同一个无底的饕餮之洞,深不见底。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几近审视,要看清墨拂歌每一寸神色的变化。但对方只浅淡一笑,坦然颔首,“是。”
游南洲诚然有些本事,不负医鬼之名。这么多年为她诊脉的人中,她是少数能看清楚真相的人。
“我没有办法。”她摊开手坐下,“解决你身体的毛病,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解除你与那东西的联系。”
“那应当会有更严重的反噬。”墨拂歌平淡道。
“那你等死吧。”她懒懒靠在椅背上,看着对方年轻的面容,终究有那么点惋惜之感,“你这种情况本来也不该找大夫,该去找白事一条龙定棺材了。”
谈起自己的生死,墨拂歌也只是缓慢地将自己的衣摆理好,“死后万事皆空,葬于青山,或是埋于河川,又有何分别?我不关心身后事,只关心生者。”
夜色戚戚然,将竹影揉碎铺陈在窗牗。
“我帮不了你,这不是寻常的病症。”游南洲如实道。
墨拂歌立在窗前,月光将她的背影拉得颀长,在衣袂上落下一层薄雪。“明年。我只要活到明年这个时候。”
游南洲望着她背影思索片刻,“一年的话,或许可以尝试。”
“还有一件事,我要一种无色无味,能溶于水的假死药。”
“这倒也不难。”比起先前的要求,这个实在简单,游南洲满口答应,“容我研究些时日就能给你。”
墨拂歌沉默,仍望着窗外月色,显然是无话再说,示意要游南洲离开了。可惜对方完全没有这个自觉,在椅子上又转了个身,“墨拂歌,我知道你这么大的秘密,你不会把我灭口吧?”
“那要取决于游大夫的嘴怎么长了。”她终于回眸,月华清冷,眸色凉薄。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游南洲正色些许,“墨拂歌,你撑不了多久了,以你的身体状况,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孕,这么一看,墨氏要绝后了,祭司之位也无人继承。”
仔细一想,仍觉得不可思议,祭司之位后继无人,难道今后真的要再无祭司了?
对方颇有些无动于衷,只反问,“所以?昔年那么多朝那么多代,不也一样没有祭司?总有许多人身前事未了,便想着身后事,我只关心活着时还能做些什么。”
“好好。纵然你是这样想的,那要是被皇帝知道了该怎么办?”闭着眼睛也知道,这件事传出去皇帝也会疯掉,这是惊动朝野的大事,也许比皇帝没有子嗣还要棘手,毕竟墨氏是没有旁支的。
墨拂歌只微弯下身,在游南洲面前投射下浓重的阴影,唇角的笑似有若无,“他不会知道。”
游南洲知晓这是不容人知的秘密,识趣地不再追问。“这世间有人活得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却也有人天命不眷,英年早逝。我只是觉得,你是应该活着的人。”
“是么?”墨拂歌缓慢地直起身子,动作难得疲惫,“我倒是觉得,我不该来这人间走一遭。”
有雨声淅沥,摇动檐角雨铃,叮咚作响。入秋的第一场雨触肤生凉,才忽地让人意识到,夏末的灼热已经消弭于雨中,随着枝叶上蝉蜕的掉落一起死去。
如梧桐声泣。
、
当真的鼓起勇气去面对时,折棠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张。因为心中有了规划时,思路总会清晰许多。
男人的目光潮湿而黏腻,青苔一般攀附在周身让人浑身不适。无论他如何衣冠楚楚文质彬彬,都掩盖不了精致皮囊下贪婪又丑陋的灵魂。
崔羡将自己平日里眠花宿柳和姑娘调情时说的话搜刮了一圈,极尽赞美地夸赞折棠的琵琶。但折棠知晓,他根本不通乐理,仍只浅笑,怀抱琵琶盈盈一拜,“多谢崔公子抬爱。”
她颔首低眉,极尽温顺,恰如清晨雾中一支山茶,采撷时指尖沾上露水。
崔羡被她这副模样撩拨得心痒,终究是藏不住心思,开口询问,“前些日子和棠姑娘说的事,不知道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今日她应邀赴崔府设宴,宴会刚一结束,就急吼吼地将她喊到了后院。
折棠想起在宴会上看见的美人如云,不知几位是他的妾室,又有多少是他的侍妾。此人风流成性,她显然不会相信这人能对自己有什么真心,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
况且她还有自己的人生,有许多事要做,不愿就这样困囿于四方高墙。
“折棠想明白了,每日在风月场上陪客卖笑,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幸得公子青睐,是我的荣幸。”
折棠本就生了一双含情眼,只这样安静将人凝视,就像有千万句欲说还休。崔羡被她这样的目光迷得神魂颠倒,当即连道了几个“好”字,心中已经开始琢磨何时把折棠娶进门。
而佳人眉心轻蹙,露出忧愁模样,“只是,折棠最近遇上了些难事。”
崔羡当即要为佳人解忧,立刻问道,“怎么了?”
折棠惋叹,“是凌天赐,凌公子。他最近总来找到我,说希望我能回白玉楼。”她一垂眸,山茶吐露,流下一行清泪,“我回绝凌公子,说已不愿再去风月场上赔笑,可他可他却拿那几个孩子来威胁我。折棠无权无势,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拿着孩子来威胁人的下作手段崔羡自己才用过,但听见折棠如此说时,崔羡却是当即义愤填膺起来,“他竟然还做这样无耻之事!明明当时拿了我的好处时就答应过不再纠缠你!”他又温言安抚折棠,“你不必担心,我在户部那边也认识熟人,会想办法给这几个孩子造上新户籍,到时候凌天赐再找不到他们。只要你答应了我,你和那几个孩子都不会受委屈。”
折棠敏锐地察觉到了崔羡话语中的关键词,他果然与凌天赐做了什么交易,她再对崔羡一拜,“公子竟然为折棠做了如此之多折棠无以为报。”
崔羡急忙扶起她,“都是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冷冷一笑,“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也是无福消受的命,得意不了多久。”
“他怎么了?”折棠追问。
崔羡却不再往下说,只道,“你尽管安心,会有人来收拾他。”他自以为深情的模样让折棠有些犯恶心,“等到解决了凌天赐这厮,我就来娶你。”
她强忍住不适感,一边拭泪一边又对着崔羡扬唇浅笑,眼角微有殷红,正是我见犹怜的姿态,“崔公子深恩,折棠感激不尽。”
崔羡沉浸在佳人温柔又感激的姿态中,自以为是的满足感冲昏头脑,全然已经开始飘飘然畅想过些时日迎娶折棠入门的美事,全然不知蔷薇花也会生出荆刺。
、
等到从崔羡府上离开时,府上的下人以为折棠就会是未来嫁入府上的得宠妾室,急忙想替她接过琵琶送她出府,向着这位未来的主子献献殷勤。
折棠只道了谢,仍然坚持自己拿琵琶。下人不得不感慨,这位未来的主子真是温柔体贴,礼待下人,却没有人注意到她若有所思的神色。
墨拂歌的提点果然没有错,崔羡是与凌天赐做了什么交易,凌天赐才会选择放弃自己忍痛割爱。但两人远没有想象的这般和睦,甚至早有嫌隙。现今看来,崔羡应该还留了一手,准备卸磨杀驴对凌天赐不利。
还有一点困惑是,不知道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不过崔羡这边不说,还有一个凌天赐。折棠与他相处多年,知道这厮比崔羡还要蠢钝许多,要从他嘴上套话,比崔羡还会容易许多。
心中有了安排,她的脚步也轻快许多。
没有人能来自以为是地干涉她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问同学:“那你等死吧。”“你这种情况不该找大夫,该去定棺材。”“我倒是觉得,我不该来人间一遭。”,觉得这三句那个当章节概要你更有兴趣。
同学即答:“那你等死吧。”OK。
77疫病
◎这是哪家的小凤凰来找你?◎
叶晨晚在午后收到狄汀传来的消息,说疏星有事找她。这几日折棠都不在,想来疏星也是真的遇到什么急事,才会求助于她。
等到叶晨晚一路赶到折棠与几个孩子一同居住的宅院时,正看见在院内焦急来回踱步的疏星,与屋檐下一边擦汗一边煎药的大夫。
“皎皎怎么样了?”那一日疏星带着皎皎去看大夫后,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但是听说皎皎仍是嗜睡,于晚间断断续续发起烧来。
疏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上下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叶晨晚,关切地问,“容姐姐这两天可有感觉有哪里不舒服?”
叶晨晚诧异,“没有呀,没什么不舒服的。”
疏星这才舒了口气,“那就好。”但是她的面色转而又为难起来,“大夫说,皎皎可能是得了疫病。”
一旁的大夫也补充道,“这嗜睡,发热,咳嗽,都是疫病的症状。”
“疫病?!”她大骇,没想到皎皎竟然是得了疫病,“可她是在何处被传染的?”
疏星回忆了一阵,有些不确定地道,“前几日我们去城郊玩,看见城郊有些乞丐,皎皎心疼他们挨饿,就去分了些吃食给那些乞丐,但也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只是如今回想,这些乞丐是最有可能得了疫病,传染给皎皎的。”
城郊的乞丐,那就极有可能是前些日子墨拂歌提过的从暨州来到城郊的流民了,流民身上有各种疫病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叶晨晚来不及多思考这背后的牵扯,只追问,“可还有别的人被她传染了?”
“还有个年纪小的也在发烧咳嗽,现在已经把她们两个单独隔开了。其余人应该还好。”大夫回答。
叶晨晚只能立刻吩咐身边人,“立马去告诉狄汀,仔细排查着楼内有谁得了疫病,得了病的病未好都一概不准来上工。若是得病的人多,扶风楼也歇业几日。”她又转向大夫,“治病要用的银两都去扶风楼账上划就行,若有什么寻不到的药材,也一并来和我说。”
她既然答应了折棠在她不在的日子要帮忙照顾好这几个孩子,自然说到做到。
“我还有个人要去看看她的状况。”在嘱咐完身边人后,叶晨晚动身准备离开。
细致如疏星,当即看出叶晨晚挂念的人是墨拂歌,“容姐姐是要去看祭司大人吗?”
“嗯。”墨拂歌毕竟体弱,难免不会染上疫病。
“那姐姐快去吧,毕竟祭司大人那天也碰过皎皎。”
、
叶晨晚匆匆往墨府赶去时,也不由得耻笑自己的多虑。墨拂歌从来多病,汤药不离,若是有什么不适之处,自然有的是人会比她早发觉这一点。况且以墨拂歌的身份,难道会缺药少医吗?
但她虽然这样想着,却也仍然忍不住担心,万一她只将这病当做是寻常风寒呢?墨拂歌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易碎,是暮春时枝头摇摇欲坠的花,一场风雨就能将她带走。是以叶晨晚仍是步履匆匆,以至于走入墨府时衣袂翻飞,明红色的衣摆随风飘动,形若凤凰展翅欲飞。
正在池边煎药的游南洲在听见回廊匆匆脚步声时,不由得抬头看去,正见此幕,只觉赤红耀眼,几近要灼伤眼底。风吹过满池芙蕖,仿佛尽在为她颔首低眉。
“哟哟,这是哪家的小凤凰来了。”她缓缓摇动着煎药的蒲扇,看向墨拂歌寻求答案。“来找你的?”
一旁的墨拂歌在看见叶晨晚身影时,也面露诧异,“她怎么会来。”
“看人家急匆匆来找你的样子,你怎么这副表情,多伤人心。”游南洲得寸进尺,继续调侃她。
墨拂歌眉眼一沉,“子虚乌有之事,莫要妄言。”
转眼间叶晨晚已经行过回廊曲折,来到墨拂歌身边,在看见墨拂歌手中的药盏时,面上忧色更甚,径直在她身边蹲下与她平视,“你也病了?感觉怎么样严不严重?”
墨拂歌本见她焦急来询问自己状况,是因为不知在何处听说了自己身体状况的消息。但听她问“你也病了”时,就知她应该不知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遂放下心来。
“什么病?我并无大碍。”她扬了扬手中药盏,“有劳郡主挂心,这只是寻常调理滋补的汤药。”
叶晨晚垂眸看她碗中深褐色的汤汁,远远便已经能嗅到苦涩的气息,瞧不出成分。出于谨慎,她还是再问,“身体可有不适?最近有没有嗜睡,发热咳嗽?”
“并未。郡主想问什么?听起来这是风寒的症状。”墨拂歌温声回答。
一旁的游南洲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插嘴道,“她确实没有这些症状,你就算不信她,也该信我这个大夫。”
只是虽然没有这些症状,但其他的病症说出来只会更让人头疼就是了。她正这样想着,墨拂歌就转过头来,逆着光对方的眸色深沉,表情冷淡,游南洲知晓这是她在警告自己谨言慎行,识趣地闭了嘴。
叶晨晚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游南洲,“这位是”
“收钱为她看病的劳力罢了。”游南洲欷歔,又转身查看药炉的火候。
“这位是游南洲游大夫,她近日在京城游历,遂请她来府上为我诊治。”墨拂歌的回答滴水不漏,堵住了游南洲在一旁说漏嘴的机会。
叶晨晚也听说过游南洲的名号,今日端详一番,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许多。素闻医鬼脾性古怪,但今日一看却颇为随和风趣。她向对方颔首,“游大夫,幸会。在下叶晨晚。”
“原来是昭平郡主。”游南洲只点了个头就继续转身煎药去了。她本想感慨叶晨晚与其母相似的气质,却也知此刻说起此事,不过徒让人伤感。
但叶晨晚思虑更多。墨拂歌的介绍虽简单,叶晨晚却并不认为寻常的医患交情能让游南洲在墨府中与墨拂歌谈笑风生。尤其是听见游南洲的姓氏时,她已经有了更多猜测,不过现在尚不是验证的时候。
她还是将注意力放回了墨拂歌身上,向她解释,“那日皎皎嗜睡,原是得了疫病,这两日开始发热咳嗽了。你在那天与她接触过,我担心你会不会被传染。”
“原来如此。”墨拂歌了然,“万幸,我应当没有被传染。皎皎是在何处被感染的?可还有别人被传染?”
“说是去城郊玩时和乞讨的乞丐说了几句话,我怀疑那些乞丐便是暨州来的流民,有些疫病也不奇怪。皎皎年纪小,身体弱,容易被感染。孩子万幸只病了两个,扶风楼那边已经派人在排查了。”
在听见怀疑是暨州来的流民身上有疫病时,墨拂歌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许多,示意叶晨晚在一旁坐下,“若是暨州的流民,我担心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手脚。不知道现在疫病在他们之间传染成了什么模样。”
这些有疫病的流民,本就应该立刻被隔离派人诊治,可他们已经是宣王用来状告暨州刺史杨复方贪污赈灾粮草的棋子,事情便会错综复杂许多。
“如果宣王要利用他们伸冤,来状告杨复方的话,应该更不愿意这些流民生病出事吧。”叶晨晚说出自己的推断。
墨拂歌温吞地喝着盏中汤药,因为苦涩而微蹙着眉头。
游南洲熬的药,怎会如此难喝。
一盏蜜饯被推到自己面前,叶晨晚见药苦涩,不知何时已经吩咐侍女送来一碟蜜饯缓解。墨拂歌咽下一枚蜜饯,缓解了苦涩后,才终于开口,“现在这批流民进不了城状告,应该是因为太子那边在派人阻拦。我怕宣王为了将事情闹大,在疫病这件事上做手脚。”
在见过宣王的愚蠢与短视之后,墨拂歌并不怀疑他会做出这种事。
良久的沉默,许久后才听见一声幽微叹息,于风声中听不真切。
没有人会在意博弈棋子的生死。
游南洲看不懂两个人之间忽然沉默的氛围,在最后一壶药煎好后,便将药倒入碗中递给墨拂歌,自己提着药壶离开了。
“好好吃药,别今天在这儿同情了得时疫的人,明天就该有人给你哭坟了。”
叶晨晚已经驾轻就熟地接过药盏,替墨拂歌试了试汤药的温度,只是抿了一小口就皱起了眉,“这药这么苦的。”
“郡主这不就是自讨苦吃了?”墨拂歌饶有兴趣地看叶晨晚复杂的神情,打趣道。
“那便当我心甘情愿,自讨苦吃吧。”叶晨晚也不反驳,替她将汤药吹凉后再将药碗递给她。
叶晨晚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墨拂歌将一盏药喝完后才开口,“游南洲是不是和游蔚然有关?”
“瞒不过郡主呢。”她大方承认。
“游蔚然,楚麟川,墨怀徵,叶照临。”叶晨晚计算着北杓七子剩下的三人,“那便还差苏辞楹,闻弦与萧遥。”她蹙起了眉,“可萧遥盛年时战死赛兰野,理论上应该没有后人”
“已经完整了。”墨拂歌站起身,看向满池芙蕖,随意拾起飘零落花,“她便是最后一环。”
78敲打
◎究竟是何处纰漏,才会让他知晓此等隐秘之事?◎
八月十五,中秋月明。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皇宫中设中秋团圆之宴,宴请宾客。在拿到请帖时的叶晨晚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想到宣王和太子最近是打得水深火热,估计中秋宴过了没两天,就会把暨州一事闹上朝堂,但现在还要在家宴上装作兄友弟恭的模样,只觉得更为荒唐。
中秋当日晚*宴之前,宫中女眷先办了桂花宴,也向叶晨晚递了请帖。这些人递请帖的用心,她当然清楚,无非是想替自家的兄弟族亲,说一门亲事。自北方一役得胜归来,想来拉拢她的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过她乐于去扮演一个漂亮的花瓶。已经演了十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白日先动身去了后宫之中,宫中女眷与各家贵女早聚坐一堂,绫罗脂粉飘香,几近要掩盖桂花香气。宫装绮丽,无一不是面容姣好,新妆灼灼,人比花娇。
不知是谁眼尖,先看见了自己,笑道,“呀,昭平郡主来了。”
而后群雌粥粥,竞相将她围住,不断问着她近日过得可好。直到主座上的皇后轻咳一声,“好了,先让昭平落座吧。”
皇后给自己留的位置,竟是离她主座很近的座位,看来她为了替自己的儿子拉拢自己,也是煞费苦心。
叶晨晚坦然落座,毕竟暨州一事,太子总会来找她擦屁股的。
在女眷嘈嘈切切的交谈中,却听到了一声不屑的轻嗤,叶晨晚抬眸,正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寄荷公主皱着眉头,面色不悦。
她与寄荷公主无冤无仇,不过是因为她与墨拂歌亲厚,在之前寄荷为难墨拂歌时,她站出来解了围。叶晨晚只垂眸轻捻起桌面上的桂花糕,不再与寄荷对视。
宴中人闲话的家常多少让人觉得无趣,叶晨晚不多参与她们的对话。
直到一位命妇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倒是不知昭平有没有喜欢的郎君,可有定下亲事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叶晨晚放下手中桂花酿,回以一笑,“还不曾有呢。”
命妇惋惜的神色仿佛没有定下婚事的是自己的女儿,“昭平这么好的女孩儿,竟然还没定下亲事?我以为求亲的人都该踏破宁王府的门槛了。”
又有人调侃道,“说不定是昭平自己没看上呢,这么好的姑娘,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
一阵熙熙攘攘的调笑,自己仿佛便成了展台上被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个女人,无论做出多少成就,最后总会变成案板上被人挑选的鱼肉,在世人眼中最大的价值,便是在姻缘场上,为母家带去利益,为夫家带来血脉,而后在四方高墙里磋磨岁月,被琐事与生育吸吮干剩余的价值。
她不想如此,也不愿如此,更不愿所有女子都如此。人生漫长,她还有太多事想做。
不过叶晨晚也知此刻与她们辩论并无意义,只温和笑道,“其实家世身份都是其次,我更希望将来的夫婿能与我相知相识,举案齐眉。”
其实她对嫁人没什么兴趣,对男人更没什么兴趣。但她知道有人爱看她是这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模样,那演一演也无妨。
一位妃嫔叹息,“哎,昭平还是年纪小了,要知这世间有情郎难寻呀。”
年纪还小的某家小姐却说话了,面露憧憬,“有情郎虽然难寻,但郡主毕竟已经见过,难免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明白她说的是昭平郡主的父亲容应淮。“有情郎难寻,像容大人这样的绝世情郎更是难寻啊!”
叶晨晚不语,任由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题带远。
这世间两情相悦难,相知相守更难,就如自己的母父,琴瑟和鸣,也未能走到结尾。
任由她们说了许久,主座上的皇后才终于开口,“好了,嫁娶终究是大事,还是让昭平自己慢慢做决定吧。都这么关心昭平,不如也多关心关心自家的。”
“是呀,”意料之外的声音忽然开口,寄荷公主语气实在是阴阳怪气,“就像皇后娘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侄女,祭司的婚配也是大事呢。”
叶晨晚唇角一僵,险些没笑出声,大抵的确是觉得墨拂歌着实倒霉,今日都没到场,这回旋镖还能扎到她身上。明明是洛祁殊自己非要向墨拂歌献殷勤,可寄荷公主却只嫉恨上了墨拂歌。
皇后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毕竟她很清楚墨拂歌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但她还是只能维持着面上的端庄,“祭司有自己的想法,哪里是我能管得的?”
寄荷公主不以为然,她向来宽于律己,严于待人,“这世上多少事,又是由得了自己?她既然在祭司的位置,也该考虑绵延后嗣,后继有人之事。”
这话听得叶晨晚终于皱起了眉,她们说得稀松寻常,却可有把一个人真正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还是当做被豢养的牲畜?
、
桂花宴刚结束,离中秋晚宴还有些时间,女眷商量着要去太液池赏花,叶晨晚寻思着找点借口先告辞,去做些别的事打发时间。毕竟她也不想再成为话题的中心,或者是再看寄荷公主与皇后的那点阴阳怪气。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躬身行礼,恭敬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昭平郡主,陛下有请。”
叶晨晚回眸,正看见身后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她心中一紧,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李公公的脚步。
铜铸仙鹤香炉中烟雾升腾,龙涎香似乎烧得有些过量,含元殿内皆是烟雾缭绕的模样,景致看不真切。御案上砚台中墨痕早已干涸,主座上的男人却只是良久摩挲着盛装丹药的锦盒,最终取出盒中一枚丹药缓缓服下。
叶晨晚刚步入含元殿时,被殿中浓郁的香料气息熏得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她就平复了神情,从容向着玄若清行礼,“参加陛下。”
玄若清自烟雾后抬头,片刻后才抬手示意她坐下,“起来吧,赐座。”
帝王的面容看不出喜怒,状若无意地开口,“唤你来,是因为朕想起有些时日没见昭平了。”
叶晨晚不动声色,要看玄若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得陛下挂念,是臣的荣幸。”
玄若清眯起眼,深沉的目光将她上下扫视一番,才开口,“朕记得,前些日子,是你的生日,算算应当是满十七了。”
的确,她七岁离开焘阳,来到墨临为质,迄今已经十年。
她只温驯地回以一笑,“没想到陛下竟然记得,是的。”
“可有喜欢的人了?”玄若清忽然问。
帝王忽然问出这个问题让叶晨晚一怔,不知道今天所有人都吃错了什么药,个个都来给自己当媒婆。
“还不曾有。”
玄若清摩挲着手中南红玛瑙的手串,清脆作响,隔了半晌才开口,“一晃眼昭平也到年纪了,你可知前两日李家的老二老找朕,说对你有意,想要娶你?”
叶晨晚因惊诧而睁大了眼,什么李家的老二,王家的老五,她都并不认识,也不关心是哪家的公子求亲,她好奇的是皇帝把这件事告诉她,在其中的态度是什么。
“昭平与李二公子并不相熟,说姻缘是不是还太早了一些。”叶晨晚婉拒。
玄若清醉翁之意不在酒,显然只是拿这件事起个头,“朕也是这样想的,李家那小子和你都没见过几面,就说着对你有意思,也当不得真。朕还是想着,若你有喜欢的人,也可以告诉朕,朕来帮你做主。”
“臣现在还没想过这些,也没有喜欢的人。”她轻咳一声,故作羞赧状。
玄若清微眯起眼,笑容有些意味不明,淡淡追问,“当真?”
“当真。臣的母王在臣这个年纪,也还没有嫁娶呢。”这老东西果然是想来插足自己的婚配之事。
玄若清呵呵笑了起来,摩挲着手中手串,似是回忆起往昔,“朕也想起昔年先皇给你爹娘赐婚的时候了,真是金童玉女,羡煞旁人。”
叶晨晚不动声色,等待着玄若清话锋一转,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只是昭平,你对卫安陵也是无意?”
明明只是秋日,冷汗却倏然浸满后背,她当即从座位起身跪下,“臣与卫世子,也并不相熟,自然无意!”
玄若清冷冷瞧她许久,才开口道,“是么,可朕瞧着卫家那小子对你着实上心,连带着太子也都愿意为你两牵线。”
冷汗已将鬓边浸得湿润,叶晨晚能听见自己胸腔中心脏急促的震动。
玄若清并不支持自己与卫安陵结亲,不愿意看见宁王府与晋国公府联姻做大,这一点她可以预料。她只是奇怪,太子来为自己牵线是轻装简行,低调而来,并未惊动旁人,玄若清是从何处知晓的此事?!
他怎会知晓自己府上之事?
究竟是太子,卫安陵,与自己,到底哪一方出了纰漏,才会让玄若清知道此等隐秘之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很快想好了措辞,“太子愿意从中牵线,是看得起昭平。可臣与卫世子也并不相熟,是以觉得还需再多加了解,遂也婉拒了太子殿下的好意。至于卫世子是否对臣有意,臣实在不知。”
她立刻撇干净了同太子和卫安陵的关系,既然玄若清能知道太子在这当中牵线,自然也能知道自己与卫安陵并没有更进一步。
良久沉默,一直到仙鹤铜炉中的龙涎香焚尽,侍从又添上一抔,帝王的五官在青烟中模糊不清,亦看不出情绪。
“卫安陵前些时日才来求娶漪儿,被漪儿拒绝后,又来向你求亲。朕觉得,他颇有些轻浮,不似良人。”玄若清终于开口,又恢复成了长辈慈祥的嗓音,“昭平,日后若是有看上的哪家公子,还是要记得给朕也看看。朕不替你把好关,你母亲也容易担心。”
这是明示了自己的婚配一事,日后只能由他做主了。
叶晨晚知晓现在自己还没有与他谈判的能力,只向着御案后的明黄身影再一叩首谢恩。
“昭平谢过陛下关心。”
【作者有话说】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出自《礼记》
下一章应该是感情线了,啊,进展怎会如此之慢【怎么会】。
最近的剧情都是信息量比较大,要让我慢慢捋清楚条理,尽量不会叙述混乱。
在尝试更改用词习惯,例如把“父母”调整为“母父”,但有时候会因为打字比较快忽视,可以提醒我更改。
79相拥
◎正如红尘声色,要将她拉坠入人间。◎
中秋夜宴
自离开含元殿后,叶晨晚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举办夜宴的菱阳殿。殿内依旧是宗室贵胄,济济一堂,在未开宴的时间彼此寒暄交谈。
今时不同往日,在看见她入殿时,宫人就非常有眼色的到她面前来引她入座。
在坐到自己的位置时,看见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时候,叶晨晚的太阳穴本能地一跳,心有不安。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身边的座位都是有心安排的。此刻这位置还空着,不知道一会儿又要塞个什么烫手山芋过来。
而她刚打算入座时,身边响起温和嗓音,“郡主。”
锦衣玉冠的公子向她行礼,眉眼温润,谦谦君子。
叶晨晚与他并不相识,却也识得他,只觉得太阳穴一阵胀痛,扯得后脑勺发疼——晋国公世子卫安陵。
“卫世子。”她颔首示意。
卫安陵撩起衣摆准备在一旁的座位坐下,这样看来这旁边的空座位便是他的了,这显然是被人有心安排过。叶晨晚恨不得将这个安排座位的人拖出来大卸八块,下午才被玄若清敲打一番示意她别与卫安陵走得太近,晚上就要坐在卫安陵的旁边,这是生怕她死得不够快吗?
正当叶晨晚纠结于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把卫安陵撵走或者她自己走时,冷梅花香流溢,在这纸醉金迷的大殿中,恍若二月岭上白梅开。
来人白衣迤逦,裁作仙鹤流云,步伐牵动腰间玉珩,珑璁作响。满殿灯火幢幢,洒落她衣袂,如山中月下雪。
是这醉生梦死之地不染尘埃的清丽白昙。
“祭司大人。”卫安陵晃神许久,终于回过神对墨拂歌行礼。
墨拂歌颔首,示意他起身。卫安陵不知道自己会与祭司有什么关联,但他仍是无措地等待着墨拂歌开口。
墨拂歌端详着他半晌,终于开口,“拂有个不情之请。”
“祭司大人请讲。”
“拂冒昧想与卫世子换个位置。”墨拂歌瞥了眼上位,“素闻世子与太子殿下亲厚,想必卫世子也比拂更合适些。”
原来是要换位置,卫安陵了然。祭司要换位置这事也不奇怪,这些年的宫宴,每一次皇后都会执着地把祭司的位置安排在她附近,祭司也会执着地把位置换开,如此拉锯,见怪不怪。
只是没想到这次找到了自己。
坐到皇后身边的位置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那个位置还离寄荷公主玄明漪极近。他才求娶公主被拒绝,现在又要坐到公主附近的位置——这不是摆明了要他难堪么?
可墨拂歌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神情,仿佛全然意识不到这代表着什么。
卫安陵尴尬地在二人面前伫立着,显然不愿意去,但墨拂歌也寸步不动,没有半分让步之意。他求助地望向叶晨晚,对方却是双手抱臂一副看戏的模样,大有作壁上观的姿态。
他此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墨拂歌的身份摆在此处,他没有忤逆对方的资本。
僵持片刻后,他最终选择了妥协,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现在的位置。“既是如此,那祭司大人请。”
看着卫安陵离开的背影,墨拂歌从容入座,“倒确实是个没主见的,过于好拿捏了。”
“原来祭司大人是真的想为难他?”叶晨晚在她旁边坐下,笑得促狭。
墨拂歌略一垂眸,“只是想坐在郡主身边而已,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叶晨晚倾身凑到她面前,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簪钗的玉片流苏晃动,摇曳生光,“竟是如此,能得祭司大人关照,真是受宠若惊呢。”
墨拂歌只觉她笑意有些灼眼,在满殿葳蕤灯火间明艳得不可方物,正如红尘声色,要将她拉坠入人间。
她忽然惊醒意识到这一点,但面上仍只是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殿内幢幢人影。与此同时,也有无数探究的目光看来。
“说来还是该感谢祭司的,若是卫安陵真坐在我身边,那倒是要麻烦许多。即使你不来,我也是要找个借口把他撵走的。”叶晨晚一笑,仍未收回目光,反而良久注视着她,“所幸你来了。”
她最后的半句话语调温柔,单听来竟似是情人呢喃。
“他是个好打发的,成不了气候。只是郡主若没有与他联姻的打算,还是划清界限的好。”
只今日这短暂的接触,墨拂歌便已经断定卫安陵生性软弱,没有主见。先前求娶公主一事,想来应当还真是国公老头子的主意。他知道自己这儿子平庸,急于为他找一个贵女联姻保住家门的富贵。可寄荷公主母家是淮南甄氏,自己又是众星捧月的长大,驸马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当,至少卫安陵这棉花性子只有给公主当牛做马的份。
至于叶晨晚,潜龙非池中物,那就更不是卫安陵能驾驭的份,不被她敲骨吸髓,吃得渣都不剩,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幸叶晨晚对他并无兴趣,卫安陵还不知自己算是逃过一劫。
姻亲之间,最易此消彼长,若想长久,还是要势均力敌的好。
墨拂歌思绪飘忽,如是想着,又忽然诧异自己为何开始在意这些事。回过神看叶晨晚,对方似乎正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自己的神游,见她收回思绪才开口道,“今日去了宫中女眷的桂花宴,说来说去都是想替自己的族亲向我说亲,吵得头疼。今日放卫安陵在我旁边坐下,明天又不知要传成什么模样。”
叶晨晚暂时没有向她提起今日玄若清一事,此事蹊跷,还是先容她调查一番。
听她如是说,墨拂歌眉梢舒展些许,“有心人若是想传,什么流言都能传出去。”她瞥了眼不情不愿与自己换了座位的卫安陵,“今日换座的事,也够他们嚼舌根了。”
同墨拂歌传些什么流言,那也比自己被莫须有扣上同卫安陵有些什么关系的传言好不知道多少。
说来玄若清似乎对她与墨拂歌亲厚一事并不敏感,叶晨晚轻笑——帝王多疑,可惜将身边人防了一圈,竟是没防到最危险的人。
、
中秋家宴,无非是彰显天家和睦情深。无论平日私底下多少龃龉,现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此刻扮演着阖家团圆,天伦同乐的姿态。
宴席上许多人来同叶晨晚寒暄敬酒,墨拂歌安静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不过大半年光景,一切恍若如初,却又已是乾坤颠覆。
酒过三巡,叶晨晚觉得酒意上涌,烧得面颊有些发烫。殿内歌舞不休,更让她觉得头昏不已,遂趁着宴会正到高潮,无人注意时,偷偷离开了菱阳殿去殿外透风。
叶晨晚的离开墨拂歌本没有放在心上,但她离开了已有好一段时间,还不见归来,墨拂歌也有些担心,遂离席去殿外寻找叶晨晚。
不同于殿内奢靡景象,殿外晚风絮絮,明月高悬,月色皎洁无暇,洒落于满池芙蕖。粼粼波光荡漾,映出一轮明月。
殿外连洒扫的宫人都不见踪影,只有隰荷月色,荼蘼满池。
墨拂歌脚步轻盈,向着菱阳殿外的荷花池走去。她的脚步很轻,连池边栖息的流萤也不曾惊动。
于曲塘边愈行愈深,直到终于听见了远处并不真切的交谈之声。
“卫公子,您不必再寻郡主了,她不在此处。”
墨拂歌刚想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与其身份,腰间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揽住,而后就被这股力量拉入了荷塘边的假山之中。
她心中大骇,刚想要反抗,那股力量却将她揽得更紧,另一只手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对方手上虽用力制止了她,但动作始终是轻柔的,与其说是禁锢,不若说是拥抱更为合适。在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时,墨拂歌终于放松下来,意识到她放松了戒备,对方也很快便松开了手。
是白檀木香浅淡,浅浅萦绕在周身,无端让人心安。
虽然已经松开了捂住自己嘴的右手,但对方的左手仍揽在自己腰间,在假山狭窄山石缝隙中贴合无间,几近能隔着衣料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这样亲密的姿态本能地让墨拂歌不适,她从未与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尽管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她还是想要挣脱。
“嘘——”清越的嗓音响起在耳畔,带着些许湿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激起细密的痒意。温热指尖轻点在她唇瓣,示意她噤声。
墨拂歌只回头,或许是因为先前的动作,惊动了池边流萤,流光四起沉浮,借着月色照亮了身后人的轮廓。
月光在她周身落成轻薄的雪,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映着沉浮萤火,便似是满天星辰都落入她的眼眸。她眼中笑意温柔,恍若情人凝眸,只一眼,就要相拥坠入红尘。
只此一瞬,仿佛此地并非九重宫阙内,也非皇城繁华场,只有月色皎洁,芙蕖万顷,一一风荷举。
仿佛万籁俱寂,天地偌大只有二人相拥。
【作者有话说】
好,好,原来写感情线也挺爽。
80陌路
◎你我之事,稍有疏漏,都是万劫不复。◎
四下无声,只能听见二人吐息,山石间狭窄的缝隙将氛围烘托得暧昧,连秋夜的空气都灼热起来。
叶晨晚像是全然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仍只揽着墨拂歌依靠在荷塘边的假山间,侧耳倾听远处的交谈声。
墨拂歌本想挣扎一下,但奈何此地狭窄,况且害怕惊动远处交谈的人,也只能靠在叶晨晚怀中静观其变。
“可我瞧郡主似乎喝醉了,出去这么久时间没回来,担心她出什么意外。”
这个温和但没什么气势的声音很好辨别,显然是卫安陵的。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就有些陌生了,音色朗朗,甚至颇有两分正气。“郡主若有什么意外,在下自会禀报。再者此乃天子脚下,皇宫大内,郡主能出什么意外?”
墨拂歌只觉这个嗓音似曾听闻,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何人。转头看向叶晨晚,只见她听得全神贯注,月色照不进她眼眸,眼底一片暗色。
她揽在墨拂歌腰间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过了片刻后才唇瓣翕动,用唇语道——
慕云归。
墨拂歌讶然,但她很快压下了诧异,继续安静地倾听二人的对话。
卫安陵明明是晋国公世子,身份要比慕云归高上不少,在他面前却显得唯唯诺诺,“我当然没有觉得郡主会遇上这些事,只是担心她会不会醉了找不到路。”
“那也该让宫人去寻,皇宫偌大,世子想寻到何时?况且若是郡主酒醉被世子寻到,郡主的清誉又当如何?”慕云归用词虽恭敬,但语气中总带有训斥之感,一步步追问卫安陵。
卫安陵大概也觉得慕云归说得有理,隔了半晌才没底气地说了句,“也是。”
“您与郡主并不相熟,恕我直言,还是少做些会让郡主困扰的事。”慕云归言罢又补了一句,活跟学堂夫子训学生一样。“这对您与郡主都没有好处。”
卫安陵竟然也不反驳,听得叶晨晚眼皮直跳,她都不敢这样同国公世子说话,怕得罪国公,慕云归倒是替她把话说完了。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临走前卫安陵还不忘嘱咐慕云归去寻叶晨晚,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直到确认二人离开此地后,墨拂歌与叶晨晚才从假山中走出,叶晨晚后知后觉地收回自己的手,与她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好在墨拂歌并没有计较先前的举动,反而意味不明地瞥向叶晨晚,“我倒是不知,原来郡主府上的管家,要管这么多事的。”
叶晨晚一手撑在假山旁,也只觉头痛,“我也不知,他素日里也不是这般。”
在她看来,慕云归与自己一同长大,一并来到京城,十年沉浮,算是共同经历了不少风波。平日里虽然有许多事与自己看法不同,但对自己也算顺从,做事有条有理,除了有时候有些啰嗦之外,并无什么大问题。
谁知今日一看,却是越俎代庖,已经干涉起她的人际,还替她把晋国公府都给得罪了。
而且,让叶晨晚在内心深处惴惴不安的是,慕云归在交谈时流露出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息,让她感到陌生。
但此事在墨拂歌的视角里却并非如此,自上次叶晨晚的生辰宴见慕云归出言不逊后,她便已经觉得蹊跷。此人似乎总在压抑着怒气与不满,不知何时会向谁宣泄。
“可我听闻,慕长史是宁王殿下亲信的儿子,自幼与郡主一同长大,来到墨临。”墨拂歌轻嗤一声,说话也难得阴阳起来。“这么久的交情,郡主却是毫不知情的?”
“这代表不了什么。”叶晨晚否认得很快,“不过只是相识的时间长了些,又怎么能轻易就了解一个人的全貌?我也不认为我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只是我觉得人各有志,他若有别的抱负,我也是支持的。毕竟以他的才干,在宁王府任一个小小的长史,也确实大材小用了。”
人各有志,她向来尊重他人的想法。只是逾矩干涉起分外之事,是她不能容忍的红线。
墨拂歌不以为然,目光斜睨过来,“即使他的抱负是在这里越俎代庖?”
叶晨晚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垂眸道,“我知道,之后会找个借口,让他不再留在宁王府。”
指尖划过她金丝绲边的衣料,墨拂歌微抬眸,流光只在她眼底晕开一点亮色,她抬眸看的动作在此刻格外蛊惑人心,“只是不留在宁王府么,郡主?”
“”叶晨晚怔怔望着她指尖,良久后一声轻叹,“他不会再留在宁王府,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去别的地方。”
就算是相识十余年的情谊,也不能阻止她所求之事,这一点,她一直想得很明白。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墨拂歌伸手替她捋好微有褶皱的领口后收回手,“甚好。郡主,须知你我谋划之事,稍有疏漏,都是万劫不复。”
再无话可说,墨拂歌收回手准备离开,叶晨晚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她指尖。
冰凉的,在秋夜宛如一块冷玉。
对方诧异,却也没有挣脱,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指。
反倒是叶晨晚颇有些生硬地放开她,转而伸手拂过她发梢,指尖一捉,摘下她发丝边的萤火虫。
“有流萤。”她捉下后又伸手放走萤火,看流萤沉浮在夜色中。周遭的流萤亦似有感应一般,在月色下翩飞而起,似星坠凡间。
墨拂歌没有看流萤,只看向她,沉浮萤火如迢迢星汉,轻轻落入了她的眼眸。
、
踏着繁华谢幕后的月色离开皇宫时,慕云归照旧伫立在马车旁,姿态恭敬,“郡主,请回府吧。”
叶晨晚深深凝视着慕云归,又只觉他的姿态是一贯的恭顺,一时恍惚。心照不宣地,二人都没有提起宫宴上发生的事。
宫灯明灭,她沉默半晌,才道,“等我这么久,辛苦了。”
慕云归温和一笑,“职责所在,如何能算辛苦?”他亲手掀开了车帘,“请上车吧,郡主。”
是啊,总是这般——这些年自己每一次感谢他时,他都是如此温和道“职责所在”。
可又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呢?
叶晨并不知晓答案,她安静地坐上马车,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风景,也隔开泾渭两端。
、
宣王回府时,想起今天晚宴是太子操办的,这平平无奇的中秋宴居然也能得到皇帝的夸赞,就觉得胸中怒火翻涌,忍不住又踹了几个下人撒气。
但一想,玄昳总归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念及此,他心情又好了些许,给了几分好脸色给上前来准备禀报事务的幕僚。
而幕僚却是畏畏缩缩地瞥着玄旸的面色,小心道,“殿下,您找来的那批暨州的流民,有不少人得了时疫。”
宣王拧着眉头,“有多少人得了病?死了几个?”
幕僚一边看宣王阴沉的脸色一边道,“被传染了有一半现在已经死了几个。已经派了大夫去诊治了,把那些得了时疫的都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的。”
“没死完就行。”宣王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些病死的记得把尸体烧干净,别又传染上了,要是人死干净了拿你们是问。”
他虽这样说着,心里也还是着急,毕竟这批流民从暨州找到时就已经因为大旱颗粒无收饿得面黄肌瘦,加之又从暨州千里迢迢跋涉到墨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谁知道还能活几天。
这些时日太子的手下可谓是严防死守,生怕有人混入京城之中,死压着暨州一事。他正愁没地方把暨州贪污赈灾银粮的事情闹大。
时疫一事无疑给了他机会。
“把得病这些流民放出来。”表情阴晴不定地思索了一阵后,宣王终于开口。
幕僚不解,“嗯?殿下这些得了疫病的人再放出来,万一传染了更多人”
“不然本王为什么让你把他们放出来?”宣王冷笑,“让他们去把人给传染了,感染到京城里的人,闹大了自然就会有人来查疫病的源头,不就能把事情闹大了?等到闹成了时疫,我看玄昳还怎么压这件事。”
幕僚大骇,急忙劝诫宣王,“殿下,这疫病传染起来,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这万一在京中流行起时疫来,到时候可是大祸”
“谁让你们放着他们乱去传染了?随便让几个人染上疫病,再去京兆尹处报官,说怀疑有人得了时疫。等官府那边派人来查,自然就会知道是暨州的流民,再查也会查到玄昳那边。到时候再把那几个染病的流民杀了,说是病死了,死无对证,谁能查得到东西?”
他如是说着,已经将如何脱罪想得一清二楚。
幕僚急得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他本是想说,疫病传染起来,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但看宣王成竹在胸的神色,他就知道如果自己执意要劝,那么自己大概率比那些得了时疫的人死得更快。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作者有话说】
回答一下前文的问题,北杓七子,就是开国七人组,是一条重要的暗线。
大概的介绍可以看第43章,其余的信息都比较琐碎地融入在剧情之中。每个人都是有各自的人设和故事线的,不过这当中多数重要角色的生平人设以及结局,都已经基本暗示提过了。
七人组六女一男,为什么要有男的呢,因为灵感原型也是六年前的事了,多有旧设,更重要的是前文已经提到过了,楚麟川最后是眼睛被生剜了,过于血腥,我实在不太忍心写成女角色。总之男角色可以忽视。
剩下六人的故事中,包含内销,多角恋,女同性恋,女同性恨,捅你刀子,虽然有官配什么都可以拉郎一下。【请放心角色本身没有感情方面的道德问题】
总之内容比较毒,不太符合主流,目前不打算写成完整一本书,但是会在正文完结后摘选一部分有意义的内容作为番外,以补充完整故事背景,因为她们真的是故事很重要的一条暗线。
以及,我真的很喜欢苏辞楹,也许会以她为原型专门写一本书吧。【画大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