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挑拨
◎这样一朵棠梨,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时隔数月再回白玉楼,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大抵是物是人非,她已不再是先前楼中那个仰人鼻息,陪客卖笑的楚折棠。
陈妈妈的脸变得很快,想来是在自己离开后被凌*天赐狠狠训斥了一番,从前常对她颐气指使,现在满脸赔笑地将她迎到了雅间。“折棠你稍等,公子听说你来了,现在已经在往白玉楼来的路上了。”
折棠面上仍是温和地回以一笑,“有劳了,无妨,我就在此处等。”
须知在折棠离开后,白玉楼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就算她再找了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也全然比不了折棠还在白玉楼时的盛况。为此,凌天赐总是隔三差五就将她斥责一番。若是她愿意回来,那真是阿弥陀佛,善莫大焉。
她一边不断向折棠重复着凌天赐马上就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阖上了门。
折棠并没有动桌面上的茶水,心中却想发笑。
自己只是说想见一面凌天赐,他倒是立马就会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比堰塘里的鱼还好上钩。
不过多时,雅间的门扉便被推开。步入房间的凌天赐额间还有些许薄汗,可见是一路赶来的,但直到推门而入时,他才想起对方是悄无声息跳槽离开的白玉楼,终于又提起了点警惕,端起架子问,“折棠,你找我何事?你离开白玉楼后,我们就应该再无关系了。”
奈何佳人凝视于他,泫然欲泣,只跪倒在他身前怅然道,“还请公子垂怜,帮帮折棠。”
折棠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眸水光盈盈,正是我见犹怜。她也不多言,只默默垂泪,眼尾晕开一点殷红。
凌天赐见她这么一哭,当即就慌了神,仿佛眼泪是流进了他的脑子,大脑一片空白。之前好不容易打起的警惕心都扔到了九霄云外。急忙伸手扶起折棠,“你先说,是遇上什么事了?”
折棠缓缓起身,擦去眼角泪光,“是崔羡,他强逼我做他的妾室。还拿几个孩子的性命威胁我。”
凌天赐浑身僵硬,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当初折棠不辞而别,他心怀怨恨,崔羡找到他时多少有一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答应了对方。可现在折棠哭诉时,他还是觉得心有不忍,顿时后悔不已。
尤其是折棠又补上一句,“可我思虑再三,还是不愿嫁入高门做妾,更愿回到白玉楼。”
凌天赐终于想起来了整件事有哪里不对,“你不回扶风楼了?”
“扶风楼的老板吝啬,当初哄骗我去扶风楼,也只是为了让我别再待在白玉楼罢了。”折棠咬牙,现在只能委屈叶晨晚先被泼一盆脏水了,“这些时日折棠辗转反侧,还是怀恋在白玉楼的时日。”
凌天赐看着折棠眼中含泪,言辞恳切的模样,竟是轻易便信了她的说辞。
明明之前派去想绑架几个孩子威胁折棠的手下都被墨拂歌屠杀了个干净,一个都没有回来,他当时还怀疑折棠背后有了靠山,现在也是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折棠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这样的一朵棠梨,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尤其是折棠还拉住他衣摆,垂泪道,“我同崔羡说想回白玉楼时,他还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说公子得意不了多久。我害怕,他会对公子不利”
“什么?!”凌天赐气得瞪大了眼,目眦欲裂,“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初我们明明说好了的,他竟然还想着害我!”
凌天赐显然没有意识到折棠正在套话,他沉浸在崔羡对他的背叛之中,狠狠地砸着桌子。“收了我那么多好处,居然还不知足,他以为这是随便让他黑吃黑的吗!”
折棠适时地为凌天赐斟上茶水递给他,面露忧色,“崔羡竟是真的想要害公子吗?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喝下茶水后,凌天赐冷静了些许,思索了一阵后安抚折棠,“无妨,我若是有事,他也一样脱不了干系。暨州的漕运一事,若是上头查下来,他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他应当暂时不敢动我。”
虽然不清楚暨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折棠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凌天赐话语中的关键词。从他与崔羡说过的话中,拼凑出了二人应当在暨州漕运上有所勾结的信息。
她识趣地不再追问,现在已经抓住了二人的把柄,至于具体的信息,会有有心人比她更想知道。
折棠拿手绢轻轻拭泪,顺势遮住了唇角微勾起的弧度,“如此最好,公子平安为重。”
凌天赐只当折棠是在为他担忧落泪,心中感动不已,向她郑重许诺,“你不用怕,等到这些时日的风头过了,我一定接你回白玉楼。崔羡算个什么东西,也想和我作对?”
直到此时此刻,折棠终于露出笑意,再对凌天赐一拜,“折棠,谢过公子大恩。”
是啊,她应该感谢的,要不是他的愚蠢,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
在从凌天赐口中得到消息离开白玉楼后,折棠当即赶回扶风楼。
凌天赐所言暨州之事,她并不知晓,但叶晨晚应当比她了解朝堂之事许多。更何况,她相信叶晨晚不会放过这个打压江对岸扶风楼最大竞争对手的机会。
回到扶风楼时,熟悉的景物终于让她的心踏实下来。只是楼中客人与侍从都比平日稀疏不少,看惯繁华后竟有几分寂寥之感。
她心中诧异,急忙走入楼深处叶晨晚常驻的办事房间。
而楼内此刻却是意外的热闹,除了叶晨晚与狄汀外,墨拂歌竟然也在,只是折棠诧异之后竟也生出几分习以为常的释然来——毕竟祭司与叶晨晚共同出现的频率是愈发频繁了。
二人此刻站在临窗的位置,不知在说些什么,叶晨晚微蹙着眉头,面露忧色,墨拂歌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只用她常带的那柄白玉骨折扇轻抵着颌骨作沉思状。
“折棠姑娘!”狄汀第一个看见折棠走入,热情地打着招呼,“好几日不见了!”
叶晨晚循声抬头,在看见折棠归来时,也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折棠,你回来了。”
“毕竟答应过郡主,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希望这几日没有耽搁到楼中的生意。”折棠回以一笑,再对叶晨晚行礼。
叶晨晚却是含混地“嗯”了一声,目光望向掩着门的里间,“那倒也没有耽搁,毕竟这几日扶风楼也少招待了许多客人。”
折棠随着叶晨晚的目光望去,却看不见房间里的情形,“怎么了?可是我不在这几日出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大事,只是你不在这几日,皎皎得了疫病。”
折棠惊诧,当即就往里间走去,“疫病?她可是在里面?严不严重?”
折扇的扇骨轻挡住她的前路,一旁不声不响的墨拂歌终于开口,“她得的是疫病,折棠,你贸然去看她,小心自己也染上病。”
没想到自己就离开了几日,皎皎便得了疫病,折棠心中满是愧疚,“可她还这么小,不能没人照顾她的病严不严重?现在还好吗?”
“你不用这么担心,她的病应该已无大碍。”她安抚着折棠。
“这个孩子的病没什么问题了,再修养几日就好。只是她的病还没好全之前,我建议还是让她一个人待着,少与她接触,毕竟还是有可能传染给他人的。”叶晨晚话还没说完,就被房间内传出的声音打断,自里间步出的女子一袭素净青衫,以白纱掩面,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
游南洲走出里间后,轻车熟路地洗了手,取下面纱直接扔进了燃烧的炉火中。她上下打量了折棠许久,而后终于开口,“你——是这孩子的娘亲?”
房间中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
看众人的表情,尤其是折棠通红的面颊,游南洲算是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折棠连连摆手,“我不是皎皎的娘亲,是她娘亲的朋友,收养了她。”
好吧,养育之恩深重,这怎么就不算是一种娘亲呢?游南洲如是安慰自己,正色嘱咐道,“总之这孩子的病不用太担心,让她再静养几天。只是这些日子她用过的东西都要记得烧掉,切莫接触。”
折棠向着游南洲再行一礼,“我记下了,多谢大夫。倒是不知道大夫名姓?日后也好来感谢相救之恩。”
“游南洲。”她只随意摆手,“举手之劳罢了。”
折棠面露讶色,虽然知道墨拂歌与叶晨晚能请来的大夫定非泛泛之辈,却也没想到请来的是这位行踪不定的名医,“我听过您的名字。有许多人散尽千金向您求医问药,也不曾得见于您,没想到皎皎的病竟然能让您亲自诊治。折棠无以为报。”
游南洲不以为意,“倒也没什么,我给小孩子看病一向不收钱的。如果一定要报答我的话,你就当药钱已经有冤大头替你付过了吧。”
言罢,她瞥了一眼一旁的“冤大头”。
墨拂歌面对游南洲的话语,面上也并无更多表情,只转看向折棠,“折棠姑娘不必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她也是听闻近日京城中闹起了时疫,好奇疫病的症状。正好皎皎得了时疫,我便带游大夫来诊治。”
【作者有话说】
切开是坏坏的呢,折棠姑娘。
82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皎皎的病能康复固然是好事,只是叶墨二人的面色仍有忧虑,低声交谈着近日京城的时疫一事。
自皎皎得了时疫后,京中又陆陆续续有了不少感染疫病的人,渐渐有了蔓延的趋势。现在京中人人自危,连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你觉得是宣王有意放出这些流民,让他们传染他人?”叶晨晚语气略有游移,她还是觉得此举实在过于愚蠢又恶毒,万一疫病在京城中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墨拂歌只回以不屑的轻嗤,“对他,我向来以最恶毒的标准来揣度。且看过两日他会不会借此事做暨州的文章便是。”
食者,乃民之本也。为人君者本该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而今朝廷上下却是对大旱饥馑,视若无睹,只关心能不能成为弹劾仇家的把柄,何其荒谬。
在听见二人提起暨州时,折棠急忙追问,“暨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晨晚简单向她说明了暨州大旱与赈灾银粮消失一事,以及宣王与太子在这之中的拉锯。
在知晓暨州发生了什么之后,折棠终于将此事与凌天赐、崔羡二人链接起来,“我或许,知道一些与暨州相关之事。”
她将自己近日的经历,与推断凌天赐和崔羡在暨州漕运有所勾结之事娓娓道来。
听着折棠条理清晰的叙述,叶晨晚眼中神色由惊讶转变为了欣赏。“原来折棠姑娘这几日就是处理这些事去了么?真是让人意外,没想到连崔羡也掺和进来了。”
“并不奇怪。”安静听完折棠讲述的墨拂歌终于开口,“赈灾的粮草,按常理来说,应该选择从离暨州更近的湘阳运输救济,却偏偏舍近求远选择了更远的湖州。崔羡任湖州转运使,这其中自然有他的操作。”
转运使一职虽然官职不高,但掌管漕运盐粮,是公认的肥差。崔羡本就不是手脚干净的人,有白花花的肥肉自手边经过,岂有不狠狠揩油的道理。
折棠看向墨拂歌,她手中那柄白玉骨的折扇此时正轻轻摇动,露出扇面上艳色泼墨桃花,更衬出扇面后那双眼眸明如春水,却是风止浪平,波澜不惊。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吗——折棠忽地被自己的猜想震惊到。
“看来崔羡是在这当中赚得盆满钵满啊,连带着凌天赐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叶晨晚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只是这两人应该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按理来说,若是查出来凌天赐的事,他也逃不了干系,他如何觉得自己能独善其身?”
“若凌天赐从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呢?”墨拂歌伸手执起桌案茶壶,倒了半盏已凉的茶水入杯中,只是这茶水只在杯中过了一道,就又被倒入了水盂之中,茶杯空空,再无用处。
二人四目相对,期间有万千思绪流淌不必付与言说,各自心中了然。叶晨晚不禁笑出了声,春风沾染眉梢眼角,似有荼蘼山茶盛放,艳极盛极,只一眼,便误春期。
“折棠姑娘真是好手段,现在看来,你以后再不必担忧被那两个蠢货纠缠了。”叶晨晚挑起窗帘,远远眺望着江对岸的繁华高楼,“白玉楼,也没有这个机会再开下去,可以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
折棠虽不知墨拂歌与叶晨晚对视那一眼达成了什么共识,却也知她们应当是抓住了凌天赐与崔羡关键的把柄。念及这两个面目丑恶的东西终于可以付出代价,她长舒出经年的怨气,只觉浑身轻快。
等到屋内其他人尽数离开,屋中只剩下墨拂歌与叶晨晚二人时,叶晨晚才终于开口,语气中多有夸赞之意。“从前竟是我小瞧了折棠,没想到她三言两语竟能将崔羡与凌天赐挑拨得反目成仇,暨州一事从他们二人身上入手也要容易许多。”
墨拂歌眼风轻扫过来,仍是那副胸襟在握的模样。“我曾同郡主说过,不若多期待她能带来的惊喜。她还能做许多事。”
叶晨晚颔首赞同,“她心思细腻,又擅长与达官显贵往来,的确可以做扶风楼的一枚暗桩。不过此事等过些时日再议,我瞧她现在应该满心只有那两个得了疫病的孩子。”
对方只应了一声,保持着漫不经心摇动折扇的动作,眺望窗外街道人潮往来。袖口微有下滑,露出一段弧线分明的腕骨,那只执扇的手纤白修长,却是比手中白玉制的扇骨还要漂亮。
叶晨晚凝视她的侧脸,忽地察觉墨拂歌其实生了一副风流缱绻的温柔眉眼,眉黛悠长杳如远山,掩一双清明眼瞳,抬眼时便似春山夜雨含情,淅沥洗出一片稀薄星空,即使与她扇面上灼灼桃花相比,也不曾失色。只是她神色太淡漠,周身上下皆有着挥之不去的冷意,让人根本不敢将她仔细端详。
二人如此静默,直到叶晨晚先开口,“阿拂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回想一阵,今日二人谈了许久暨州的旱灾,京城的疫病,竟是半句没说起彼此。
“嗯?”墨拂歌面有疑惑地看过来,显然不觉得有什么话可说。
习惯了她这副模样,叶晨晚只得自顾自地道,“近日墨临城的疫病,也愈发严重了。祭司大人还是尽量少些出门,扶风楼估计着也会歇业几日,毕竟此地人来人往,难免会有得病的人在其中。”
面对墨拂歌时,她总是难免多操十二分的心。虽然明知对方千机算尽,未有一失,却总觉她如薄雪浮冰,转瞬消融。
“好。”过了许久,墨拂歌才终于点头,“那我应当去何处寻郡主呢?”
此时她已旋身就近坐下,以手支颐仰头看着叶晨晚。
“我来府上找你便可。”
墨拂歌眉梢上挑,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就像前几日那般么?那日郡主来得火急火燎,府上下人都被郡主吓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叶晨晚自然不可能被墨拂歌就这样调侃了去,转而回应道,“若是怕惊扰到他人,我也可以换个时间换种方式来寻祭司。”
“瞧不出,原来郡主还有做梁上君子的天赋。”墨拂歌眼中仍带笑,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若是不怕被府上暗卫射成筛子的话,随时恭候。”
叶晨晚笑而不语,只自扶风楼向下眺望,以往楼下九衢街是墨临城最繁华的地段,贩夫走卒不断,现今因为疫病的原因,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身背箩筐缓步而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买了粮食要运回家囤积。
“无论是崔羡还是凌天赐,都不会是贪污的大头,他们应当只是在这当中捞了笔油水。”楼下的行人让叶晨晚在揣摩起暨州一事的前因后果,此事想来,疑点重重,多有蹊跷。她摩挲着窗棂,“谁才是幕后主使呢?宣王?”
“宣王的本意应当还是拿暨州一事不利状告太子,贪墨并非他的本意。”墨拂歌平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毕竟就算告倒了太子,若是被人发现自己也贪污了赈灾粮,那便是名声扫地,得不偿失了。
“如若不是宣王,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侵吞如此多的银粮?”
、
暨州
囚狱阴冷,因终年不见天日,已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啪——!”
皮鞭一声脆响,狠狠击打在肉身,皮开肉绽,在本就不大的暗室内又添几分血肉的腥气。
“杨大人,您赶紧在这份口供上签名画押吧,也省得再受这皮肉之苦不是?”狱卒不耐地翻弄着手中薄薄的几页“口供”,纸张哗啦作响。
“本官没做!为何要认!”身带镣铐的男人早已被鞭打得神志不清,在听闻狱卒的发言时,竟然还能勉力清醒过来回答。
“哎呀呀,大人,瞧您说的,这粮草运来的时候,都是清点好了的,怎么到了您手上就出了问题?除了您,还能是谁呢?”狱卒起身,在杨复方身边徘徊,有意无意拿鞭身扫过他肉身新鲜的伤口,激起一阵颤抖,“您还是趁早认了吧。”
杨复方一边倒吸凉气,一边反驳,“胡说八道,运到暨州的粮食,就是劣米!”
“可粮草到暨州的时候,您也是验过重量的,怎么一到赈灾的时候,就少了这么多?”狱卒又反问他。
杨复方被他问到,沉默着不再说话。隔了好一阵后才开口,“你让你的主子来,我有话和他谈。就算要让我帮他顶罪,朝廷那边也不是傻子,在我这边搜不到被侵吞的赃款,自然也会有所怀疑。”
狱卒只是冷笑,鞋尖踩到在他脚趾上,传来钻心的刺痛,“您只管老老实实认了就行,不用管这么多。这些不是您该操心的。”
杨复方痛得阵阵呻吟,根本无力再回复。
阴影处的另一个狱卒终于开口,“行了,收敛一点,别把人弄死。到时候朝廷的人来了不好交代。”
“这种程度也会弄死?”对方不以为意,又用力在杨复方脚上一碾,“再何况,朝廷的狗腿来了,也管不了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此章与68章,对原文崔羡“管粮同知”的官职更改为“转运使”。本文虽不是严谨的朝堂文【水平有限】,不过官职体系基本参考唐宋,管粮同知为清代官职,现想来略有不合理,遂改为唐宋会有的转运使一职。
“食者,民之本也。”“是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出自《淮南子主术训》
83夜访
◎光明正大而来,为何算是梁上君子?◎
玄若清刚过完中秋还没舒心两日,一堆破事就闹上了朝堂。
先是京城里莫名其妙流行起来的疫病,闹得人心惶惶,连朝中官员都病倒了不少。派京兆尹去查后,发现时疫起源于城西一处贫民所居住的角落。再一查,这些病患竟然是暨州来的流民。
暨州远在千里之外,这些流民怎会来到京城中呢?再往下查,便不得了了,这些人竟然是暨州来的灾民。
原来先前朝廷派去赈灾的银两粮食,早被人私吞了,粮草运到暨州时只剩下一堆劣米。暨州的旱灾根本没有解决,现今仍是饿殍千里,百姓流离失所,竞相逃难。
京兆尹府的人本欲继续追查他们为何会来到京城,但没想到那些流民早因病而亡,为了避免传染,尸体早被烧作了焦炭。这群流民的来历暂且存疑,可太子想瞒的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帝王震怒,在朝堂上劈头盖脸地将太子训斥了一顿,问他暨州一事怎会办成如此。太子仍是浑浑噩噩,只做不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再三叮嘱的赈灾一事,为何到了暨州粮草全被侵吞了个干净。皇帝本就觉得他愚钝,现今更是失望无比,怒斥他要是查不出此案,这太子就不要当了。
提起太子之位,终于让玄昳清醒不少,急忙跪地求皇帝宽恕,宽限他查案的时间。
自此暨州一案,龙颜大怒,朝中人心惶惶。
太子被这个案子搞得焦头烂额,暨州赈灾一事牵扯的官员甚多,无数人与其利益相关,他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个合适的帮手。思索许久,他终于想起一个,置身事外,却又可以帮到自己的人。
、
夜凉如水,皎洁月色也有了几分冷意,薄薄洒落于亭中花叶。
青花折枝花卉的八方烛台染着烛火,将屋内照得明如白昼。刚沐浴完的女子着一件月白深衣,针脚绵密绣着海棠春睡的外衫被她随意披在肩头,青丝尚沾着湿润水泽,显出丝绸般的光泽。
夜风吹得窗牗上花叶投影摇曳,叶晨晚也全然不在意,只垂眸看桌案红木棋盘上黑白厮杀的棋子。
直到窗扉被轻扣三声,窗扉上映出熟悉的身影,叶晨晚在看见时还是仍感惊诧,满腹疑惑地推开了窗门。
那人立在窗外,月色在她白衣上落成轻薄的雪。
叶晨晚满腹惊讶,怎么也想不到墨拂歌会在深夜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外。“原来祭司大人也是会做梁上君子的?”
“光明正大来的,为何算梁上君子?”但对方从容地翻窗而入,反手关上了窗户,目光相接,她也没有寒暄,而是直接询问道,“你答应了?”
好吧,光明正大翻窗进来,也算是光明正大。
叶晨晚思索了一阵才想明白墨拂歌所问何事,原来是太子来请求她协助查案一事,“是。”
墨拂歌微蹙起的眉间很明显地表露出她并不赞同此举,“你本可以置身事外,此案牵扯甚深,并不安全。”
叶晨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牵起她的手在棋盘边坐下,执黑子落下,吃掉两枚白子,“你不觉得这是一石二鸟的一步棋?”
她答应帮助太子查案,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暨州一案,粮草不翼而飞,赈灾失利,太子已是此案板上钉钉的输家,就算能够成功破案,也挽回不了丢失的民心。而此案中,无论宣王是不是主谋,他的一定在这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太子受罚,他便是最大的赢家,离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又更进一步,玄昳已经随时可能被他拽下太子宝座。
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人做大,都是叶晨晚不乐意见到的局面。相反,若是能借助此案拉宣王下水,宣王与太子两败俱伤,剩下的皇子皇女就更不成威胁,将来对付玄若清就要轻松许多。
剩下的皇子皇女中,二皇子玄昭是个比太子玄昳还要胆小怕事的平庸之辈,而且生母出身平平,还不似太子可以依靠自己的母家。三皇子玄曜是个只知道骑马游猎的莽夫。四皇子玄映虽然有些脑子,但早年间他的母家犯过大错,母妃也被赐死。六皇子玄明只知吃喝玩乐,七皇子玄昀更是刚开蒙的年纪。放眼望去,几个皇子竟是没有一个成器,堪继承大统。
而剩下的两位公主,寄荷公主还在沉溺儿女情长,想着招洛祁殊为驸马那点琐事,另一位静安公主久居深宫,沉迷礼佛。并且,玄若清目前看来也没有从两个公主中挑选皇嗣的想法。
后继无人,更是会让本就腐朽的玄朝更加摇摇欲坠。
见叶晨晚落子,墨拂歌也只能执子与她对弈,“太子与宣王,于此案中都算在明处。”黑子气断被提,拾起的黑子被随意丢掷回棋盅,“凌天赐只是一枚弃子,崔羡从一开始便只打算利用他,是因为崔羡就是宣王的人,打定主意要从凌天赐开始嫁祸太子。”
暨州一案,首先被问责的,便是负责采购运粮的凌天赐。
此人是个软骨头,被压入牢中后经不住审问,很快便招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凌天赐自父亲凌上霄死后,因他不学无术,于太子一党被边缘化,只能在朝中挂名做个闲官,为太子经营白玉楼。经年累月之下,他亦是心中焦急,急于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再受重用。
正巧遇上暨州赈灾一事,又“正巧”他的酒肉朋友崔羡向他提起,不若向太子殿下提议,今年湖州收成上好,可开放湖州的义仓,再自湖州的米商中低价收购一批粮食运往暨州。凌天赐一听,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又去鼓动了一番太子,让太子稀里糊涂地将此事交给了他。
崔羡是湖州转运使,采购运输粮草一事,自然有诸多操作空间,他收了凌天赐给的好处,二人于此事中狠狠捞了笔油水,赚得盆满钵满。
自古以来赈灾一事,哪次不是层层克扣?凌天赐毫无愧疚之心,但也还知此事若是办不好,自己很难在太子一党中立足。故而还是尽心尽力地采买好了粮草,亲自带队监送粮草运出湖州。
凌天赐自认为与崔羡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崔羡收了自己的贿赂,若是自己出事,他也一样跑不掉,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崔羡出卖。宣王这边,因为实际的贪墨并未经过崔羡之手,都是凌天赐做好后,再在私下里分赃给他。故而他们打算直接处理掉凌天赐,自然死无对证。
可惜,不知是凌天赐命大,还是凌上霄留给自己儿子的暗卫有用,刺杀并未成功,凌天赐被抓入大牢后,终于想通了始末,将事情交代了个干净,死死攀咬住崔羡,将崔羡供了出来。
崔羡很快也被带走调查。
自此,这两个蠹虫彼此背叛撕咬,双双将对方送入了牢狱。
“可惜,凌天赐与崔羡,都不是贪污的大头,此事另有主谋。”叶晨晚垂眸看桌面棋局,黑白厮杀,局势尚不分明。
“你想去暨州亲自查案?”墨拂歌抬眸,蓦然与她对视。
手中棋子漫不经心敲击着棋盘边缘,叶晨晚回以一笑,“什么心思都瞒不过阿拂。”
墨拂歌当然明白叶晨晚所想,此案待在京中,是查不出个名堂的。运往暨州的粮草,最有可能便是在路途中出了意外。
暨州刺史杨复方,现在也被下狱,关押在暨州本地的监牢后就没了消息。杨复方也是一个上好的背锅人选,现在还没有消息,也正说明这些人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来栽赃他。
她虽然知晓,想要破案,必然要亲自前往暨州,但几番思虑后,说出口的话还是变作了提醒。
“暨州地处朔方,你我的势力很难干涉。若是那些地头蛇想对你下手,防不胜防。”
“我知晓。”叶晨晚起身,缓步走到墨拂歌身边,双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可是你不担忧吗,阿拂?”
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暨州赈灾的银粮,不是一笔小数目。像凌天赐崔羡之流的蛀虫,在里面捞点油水并不奇怪,但能丧心病狂到将银粮尽数侵吞的人,不可能只是图财。”
叶晨晚的头几近依靠在她肩廓,唇瓣就在耳边,轻声低语,“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你不担心吗?”
墨拂歌良久沉默,夜色轻缓漫长,于秋夜中浸没着透骨的凉意。
叶晨晚就如此安静地保持着倚靠的姿势,等待着她的回答。
最终一个冰凉的物什被塞进她的掌心,定睛一看,竟是一柄雕花短匕,虽然刀鞘花纹繁复精美,也不能掩盖刃身吹毛断发的锋利。这并不是装饰用的匕首,而是切实能够杀人的武器。
“你收好,随身带着。”墨拂歌目光看向叶晨晚房间中墙面上悬挂的照雪庭光,银白简朴的剑鞘在灯烛下映出月光般的皎洁冷意,“照雪庭光,也不要离身。”
“在朔方这样的地界,原始的防身手段总是最有用的。”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过渡章。快到重要剧情点了。
题外话,关于墨拂歌的名字。
她本名苏白墨,也是从母姓的名字。是后面被他父亲劫回墨临后才改名墨拂歌。
她本人的态度是更接受她的本名的,如果承认她姓苏她会很高兴。
至于后期她会不会改名回去,暂时应该是不会改。主要是跳脱出文章内,以作者的视角来看,墨拂歌这个名字是十年前这个角色初有雏形所带有的符号,而且阿拂这个昵称我还挺喜欢。再者中途更换主角的名字有些不方便。
而剧情内虽然她和她的父亲关系恶劣,但她对墨氏本身还是有着相当的责任感,她复仇的动机有相当一部分还是替墨怀徵弥补遗憾。
不过她本人确实更认可母方的血缘,姓氏。
想怎么称呼她都是可以的。
84岁迟
◎一切恍如昨日,她却已行至迟暮。◎
车马西行,自墨临往朔方去,一路上青山渐隐,山陵横生,空气不再带有江南水乡独有的湿润,而是干燥灼热起来。
叶晨晚掀开车帘匆匆瞥一眼车窗外景色,只见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朔风卷起黄沙遮蔽日光,马车遥遥行过荒原,车轮在沙土中留下扭曲的辙痕,又很快被风沙掩盖。
她很快又放下车帘,重新倚靠在软枕上。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西北,不同于焘阳的寒冷与霜雪,也不同于江南的潮湿与温暖,它是炽热与严寒的二重极端,还有着广袤无垠的荒凉。
她缓缓摩挲着手中照雪庭光,想从冰凉的剑鞘上汲取些许凉意。另一只手再下意识地摸向里衣,在确定那把雕花短匕仍然被好好藏在衣物中时,她才终于稍微放下戒心闭目养神。
听从了墨拂歌的劝告,她这次前往朔方,都是精挑细选了随*从,还带上了信得过的暗卫,一路上照雪庭光从未离身,那把她交给自己的匕首也贴身藏好。毕竟她在明敌在暗,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暨州,潜伏在暗处的人想对她动手,实在是轻松。
精神高度紧张了数日,她在此时漫长的路途中,终于还是找了个机会小憩放松。
她在马车颠簸中意识渐渐模糊。
睡梦中是荒僻的墙垣,焚烧的烈焰,火舌张扬舔舐夜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嚎划破夜色沉浸。
大火焚烧至夜色通明。
而有人在自己面前轻语,明明五官模糊不清,普通得就像素日里擦肩而过的任意一个路人,却又能清晰记得他漠然的神情。
他漠然地对自己开口,“郡主,请回吧。”
请回吧。
而她只能徒劳地看着火焰焚烧,将一切都吞噬入火海。
不知过了多久,火海才终于平息。只余下断壁残垣与焦黑的残骸,早已分辨不清原本的模样。而焚烧的焦炭气息后,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类焦臭气息。
她只看见废墟中早已面目模糊的焦黑尸体。
而后便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自咽喉汹涌而出,让她忍不住干呕出声。
她也自梦中醒来,伴随着一声下意识的干呕。
梦中的恶心感仍然挥之不散,但她清楚,这不是梦——她曾亲眼见过。
面对墨临城中蔓延的疫病,玄若清只对太常寺太医署丢下一句,若是处理不好疫病便提头来见。君王一句吩咐自然简单,底下的官员便忙得焦头烂额。
因为害怕帝王问罪,他们便选择了见效最快的方法——将病患尽数隔离,而后封闭焚烧,断绝传染的根源。
她在那一日要放火时,曾经过要焚烧的隔离街巷。
尽管很快就被守卫劝走,但她仍然记得那日熊熊焚烧的火海,嘶哑不甘的哭嚎,与最后空气中弥漫的焦臭气息。
成为她近日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当然知道太医署的无奈,却又厌恶他们因为无能所以选择最粗暴的解决方式。但她更知,若是一开始就不去将那些暨州的流民当做棋子,故意让他们去感染他人,就不会有这些悲剧。
她不知道自己胸腔中阵阵翻涌的恶心感,是因为回想起那晚焦臭的尸身,还是更恶心有人贪婪的嘴脸,与这个腐朽王朝在行至末路时因溃烂而流下的浓疮。
“郡主,您没事吧?”听见车厢内的动静,车外守候的侍从紧忙询问。
叶晨晚强行稳住呼吸,冷声道,“无妨。”
她虽如此说着,压抑住胸腔中的恶心感,却忽然感觉心口一痛。
钻心的刺痛,几近要撕裂肺腑,将心脏穿透。她的面色倏然苍白,冷汗自额间滑落。
痛感只在一瞬,很快就归于平常。她仍是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本能依旧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
焘阳宁王府
焘阳地处北境,秋日的时节,寒意便已经浸没开来。
在接连两日的秋雨后,今日终于放晴,洒下些许凉薄的温热。
但羡云仍是早早地扶着叶珣到了庭院间坐下,“殿下,今天难得出太阳,院子里的木芙蓉也开了,您看,这是个好兆头呢。”
叶珣在这个时节便已经穿上了厚衣,系好披风,日光也不曾温暖她苍白的唇角。前些日子秋雨连绵,今年她的寒疾发作得格外地早。
她看向庭边芙蓉,红白二色各开两面,皎若白月,艳胜红莲。在深秋清晨的霜露中,依旧开得繁盛灼人。
叶珣笑了笑,伸手拭去木芙蓉花瓣上的霜露,“木芙蓉又名拒霜,霜侵露凌不改其艳,甚好。”
羡云看见自家殿下难得笑起来,精神也比平日好了许多,自己的心情也舒畅起来,“殿下喜欢?我一会儿让他们挑几盆开得好的,专门放在窗边,这样殿下每日都能看见了。”
“好。”叶珣摩挲着木芙蓉的花瓣,刚打算折下一支时,喉头忽感一阵腥甜。
而后皎白的芙蓉花上,晕开刺目的,艳丽的鲜红。
意识涣散的最后,是羡云焦急的呼唤,“殿下殿下!您快醒醒!!”
再睁眼时,是床榻的帷帐,汤药的苦涩,与几双焦急的眼睛。
“殿下,您终于醒了”羡云眼眶红红的,一看便已经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叶珣本想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浑身冰凉,四肢都像是浸没在冰窟中,毫无知觉。
“大夫在何处?”她轻声问。
一声应答,大夫站在床榻边,神情欲言又止,显然在斟酌用词。
叶珣神色仍是平淡,缓缓道,“我还剩多少时日,直说就好。”
“您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若还有事不曾完成,还需抓紧时日。”看着这个被寒疾缠身多年,自荣光熠熠被消磨得虚弱不堪的女子,大夫终究不忍,委婉道。
“未曾完成的事”叶珣眸色幽幽,最终挤出一点怅然的笑意,“普天之下,又有谁不知本王唯一的遗憾呢。”
她看向羡云,嘱咐道,“唤问春来,立刻。”
羡云知道叶珣要吩咐要事,不敢怠慢,立刻一溜烟地离开房间,吩咐下属去唤叶珣的副将柳问春入府。
柳问春在入府的路上,便已经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但当真正步入叶珣房间,看见沉默的众人与面色惨白的叶珣时,她还是眼眶一红,匆忙在床榻边跪下,“殿下,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们都退下。”
在屋内其他人都尽数离开,房间中只剩下她们二人时,叶珣才伸出手,那双冰冷的手将一枚精巧的玉符放入她的掌心。
这枚雕纂精致,其间流淌着殷红的玉符,上刻有“叶”字,在看清这枚玉符时,柳问春当即哑声问道,“殿下,这玉符”
她当然识得这玉符,这是叶氏的家主令牌,可以号令整个北境宁王府的势力。虽然不似虎符能直接调动兵马,但宁王府在北境两百余年的积淀也不容小觑。以叶珣多年的声望,对于她们许多下属而言,这枚玉佩的分量远比虎符更沉重。
“你即刻动身,务必要将玉符亲自送到晨晚手上。”
柳问春死死地将玉符握在掌心,直到玉石坚硬的棱角嵌入皮肉,传来阵阵刺痛。这枚玉符在她眼中,便是宁王的象征,玉符的传承,代表着前一个生命的消散。从前叶珣亲自带她习武练剑,指点兵法,再到往后战场上性命托付的时日,都还历历在目,为何
为何就已经走到了这一天?
“殿下”柳问春已不能再言语,只握着玉佩喃喃。
“莫哭,若是这枚玉佩不能交到晨晚手中,以后才都有我们哭的时日。”叶珣安慰她。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生死哀恸,只有她还要考虑更多东西,“你去京城的路上,万万小心,一定有人会在暗中盯上你。毕竟”念及此,她长叹一口气,“良安与凌晗,都没有归来。”
盛良安与凌晗一去不复返,叶珣当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宁王府与京城的往来,送信的人,也折损了不知几何。
可这暗中的人究竟是谁?为何又没有禀报皇帝?
叶珣已经无力再去想,此时,能将宁王府的势力平稳转交到叶晨晚身上,才是重中之重。
柳问春知道此事重要,当即擦干眼泪将玉佩贴身收好,向着叶珣再行礼,“好,属下这就动身,一定会将东西送到郡主手上,万死不辞。”
叶珣欣慰地看着柳问春,“好,我等你归来。”
在柳问春离开后,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叶珣一人。汤药有些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房间,日光透过笼了轻纱的窗棂,散漫成朦胧而柔和的光影。卧在病榻上的女子身形单薄,好似也要消散在这昏黄的光晕中。
她也曾射飞夸侍猎,行乐爱联镳,银鞍白马度春风,纵马行过南方皇都的繁华,北境连绵的原野,看过河川与风雪,身负赫赫荣光。
她本是北境最恣意明媚的木芙蓉,在霜雪中盛放至荼蘼。
明明那些灿若骄阳的时光恍如昨日,一转眼她已行至迟暮。
原来她已经被寒疾折磨了如此之久,久到已经被病症消磨透了躯体。
叶珣缓缓自枕下摸出一把长命锁,白玉制的玉锁雕刻精美,还刻有“朝暮长安”四字。
这本是叶晨晚刚出生时,她托工匠打好的一对锁,一副为叶晨晚戴好,一副自己留下。长命锁因为经年的摩挲,玉质温润深厚,通体无瑕。
她剧烈地咳嗽着,摩挲长命锁的动作却依旧温柔。
白玉质的锁上溅开斑驳血色,艳如红梅。
【作者有话说】
“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谢惠连《雪赋》
“射飞夸侍猎,行乐爱联镳。”——刘长卿《少年行》
题外话,关于预收《不小心被龙女从海里捞起来了》,感兴趣的读者宝宝可以点进去看一下。
是仙侠背景,温柔切开黑大夫x玲珑心小太阳龙女。相比于这一篇会更加侧重感情戏份,而且这一本是近两年的脑洞,在人设写作方面会与这本不同很多。
一些试阅会偶尔发在wb,搜文名和两个主角的名字苏晚照/方九微就可以看。
“她一样可耻,贪婪,觊觎一条龙的全部且妄图占有。
世人贪图龙的身体,而她连她的灵魂与自由也一并索取。
苏晚照,你自诩清高,却与众人并无不同。”
85暨州
◎原来她也会为这种事流泪。◎
“小姐。”江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墨拂歌的房间内,动作熟练地向她行礼。
桌案前的少女并未抬头,仍然注视着桌面,只用鼻腔“嗯”了一声示意他有话直说。
江离深吸一口气,低哑着嗓音道,“焘阳那边的消息,宁王叶珣咳血昏迷了。”
他心中认为这个消息足够重大,谁知墨拂歌一手撑着颌骨,目光依旧注视着桌面,似乎是思索了很久,才开口,“病情如何?”
“宁王府的消息封锁得很死,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一定不容乐观。”江离补充道,“她已经派亲信亲自往墨临赶来了。”
良久的沉默,墨拂歌的身影笼罩在房间的阴影中看不分明,只能听见她无波无澜的嗓音,“那看来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虽然不知道叶珣派亲信往墨临来具体要做什么,但也不难猜出一二。
“宁王的亲信估计再过两日也快赶到墨临了,毕竟郡主现在不在京城,要不要我们先派人去接应?”
“不用接应。”墨拂歌手中把玩着玉签,在灯烛的照耀下光泽明灭,“但一定要在暗中派人保护。叶珣的病是最好的诱饵,该钓出一些在暗中虎视眈眈的东西了。”
江离听完她的吩咐后,又安静地离开。
墨拂歌的面上始终没有多余神色,在听闻叶珣的病情时,她并不吃惊。七年前那一役实在是太过惨烈,叶珣徒步抱着容应淮的尸体跋涉过祁连山的风雪一步步回到边关,彼时没有人认为她能够在这场风雪中归来。但她不仅回到了北境,还带回了容应淮的尸体让他能够安葬。
虽然叶珣能够全身完好地归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但在低温风雪中跋涉如此之久,也让她落下了严重的寒疾。原本患上寒疾后就应该去南方温暖之处调养,她却只能拖着病体继续镇守北地,还能支撑这么多年,实在难得。
墨拂歌垂眸看着桌面玉签显现出的卦象。
前些时日北方已有流火陨落,而今卦象亦是坎上艮下,山高水深,风雪袭人。坎艮为蹇,譬如跛足行于风雪,与叶珣的一生何其相似——已至终局。
眼眶忽有些发烫,水光模糊视线,下意识伸手去碰,竟是一片湿润水泽。
墨拂歌看着指尖的湿润痕迹,竟然轻笑了起来——她原来也是会流泪的么?会为了这种事流泪?
她起身走入房间内的暗室。
事已至此,她需要一些更明确的卦辞。
、
“郡主,您没事吧?”在叶晨晚下车时看见她苍白的面色,身边侍从忙关切的询问。
“无妨,只是颠簸久了些。”她避开侍从想要扶她下车的手,独自从马车中步下。
“咱们暨州地远人稀的,辛苦郡主一路跋涉了。”恭维的声音响起,几个官员已经在暨州城门外恭候叶晨晚的车驾。
这些官员是暨州判司,在暨州刺史杨复方被下狱后,代为管理暨州事务。暨州地处西北,又是穷乡僻壤,一年到头根本见不到几个叶晨晚这般身份的人,是以表现得颇为殷勤。
她本想直接去看看暨州城中的情况,奈何这几个官员一定要先带着他们去驿站接风洗尘。
城中不知多少人还饿着肚子,这接风宴上还能端上上好的菜品与佳酿。叶晨晚瞧着满盘珍馐,实在是食之无味,又不好发作,只随便动了动筷子就借口一路舟车劳顿,要先回房间休息,遂离席了。
等到暨州的官员离开后,叶晨晚才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裳翻窗离开,悄无声息地混入了街头。
暨州本就是西北的落后之地,街边建筑被风沙侵蚀得破败不堪,纷纷紧闭着门扉。街上偶有行人,更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摇动着手中破了个口的瓷碗,铜板哐当作响。
叶晨晚绕开乞讨的流民,拐进了街边尚开着门的米铺。
米铺中层层护卫把守,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官府衙门。叶晨晚目不斜视,从容穿过护卫,来到了铺面盛装米粮的米袋前,抓起一把米细细查看。
米铺的老板守在柜台前,恶狠狠地瞪着把玩米粒却又迟迟不开口购买的叶晨晚,本想招呼护卫撵人,但看她虽然衣着朴素却又气度不凡,最后还是压抑住火气不耐烦地等待着她挑选。
等到米铺老板终于快忍无可忍时,叶晨晚才把掌心的米重新放回米袋中,开口询问,“你这米怎么卖?”
老板冷哼一声,“五百文一斗。”
叶晨晚睁大了眼,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米袋中的米,“平日里的米价也不过数十文左右,你这足足翻了十余倍。须知哪怕是京城中上好的御米,也不过百文。”
米铺老板回以哂笑,“原来是京城来的大小姐,那看来是没饿过肚子。知不知道现在在暨州,米就是命啊?有人的命值不了五百文。”
叶晨晚知晓与他讲不了道理,遂也径直离开了米铺。老板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一副穷酸样装什么京城人上人。”
她又去了几家米铺,都是相似的价格。
这米铺中的天价其实也在叶晨晚的预料之中,她此行也并不是为了买米的。暨州的米粮都是这样的天价,可见他们手中确实也没有多少余粮。
更重要的是,她仔细瞧过米铺中这些米,颗粒饱满细长,青梗如玉,腹白极小,是加工后的糳米。赈灾,是不可能用这样质量的好米的。
可见被贪污走的银粮,并没有转卖给这些米商,也没有流经米商手中。甚至进一步推断,这些米粮都没有在暨州流通,毕竟要将贪污的这些粮食变现,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与本地的商贩勾结。
念及此,她还是立刻转身往暨州的府衙走去。彼时午后,府衙中的官员正无所事事地拍打着嗡嗡叫的蚊子,在看见叶晨晚步入时吓了一跳,“郡郡主?您怎么来了?可是哪里休息招待得不好?”
叶晨晚懒得与他多废话,“杨复方在何处?我要见他。”
此案,还是从他身上入手最方便。
“哎哟,杨大人他在牢房里关着呢,郡主金尊玉贵的,何必亲自去那又脏又臭的牢房?”判司急忙劝阻她,见她面色阴沉,又道,“也不是下官不让您去,其实先前也来了人审问杨大人,没问出什么东西,您去大概也是问不出线索的。”
叶晨晚不耐道,“让你带我去就去。”
见她有发火的征兆,判司才派衙役带她往大牢去。
暨州的大牢今日才终于来了外人,还头一次点上了灯烛,蜷缩在稻草间的杨复方看见燃烧的灯烛时,被光晃得只觉得有些刺眼。朦胧的光线间,他看见监牢外那道颀长身影时,他知道,他翻案的机会来了。
他拖着锁链急忙攀爬到牢门前,双手拽着铁栏杆,因为激动,铁链哐当作响,“你是京城派来查案的人吗!?”
“你们都退下。”叶晨晚接过灯烛,嘱咐身后衙役都退下后,才漫不经心地俯视着神色激动的杨复方。
只见他蓬头垢面,脸上身上都全是伤疤,可见被关入牢房中受了许多皮肉之苦。
看来暨州刺史虽然是太子的人,但这暨州,却不是杨复方或者太子能管辖的。不然他的几个副官也不会不管他的死活,任由他在牢中被拷打。
“杨复方,若是想要活命,我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她蹲下身与杨复方平视,烛光照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牢房中有着捕食者的幽邃。
“你问,你问。”他忙不迭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送到暨州的粮草,是怎么回事?外界都说赈灾粮在交到你手上时,都还是齐全的,等到赈灾时,你却拿不出米粮来。”
回忆起这件事,杨复方止不住叹息,“因为一开始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说等到暨州赈灾的粮草送到验收时,多宽容一点。”他面色颇为无辜地摊手,“这种事这些年也常有,送到暨州的粮草,哪一次不是缺斤少两的?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就答应了。验收的时候,我看虽然米都是些劣米,但重量基本没有问题,能够用来赈灾,就收下了这些粮草。”说到此处,他开始长叹,“谁知道”
“谁知道这些劣米里还都掺了泥沙,或者是运粮用的箩筐实际上是夹层的,内里已经被掏空了?”叶晨晚冷笑着替他说道。
她便知晓,这运粮的每一环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您猜的不错。这些箩筐都是夹层的,把上层的劣米拿开后,下面的夹层中都是石头和泥土。”
“这么多米,就这样不翼而飞了?”叶晨晚追问。
杨复方连连摇头叹息,“下官在发现不对时,也立刻派人追查,今年不仅是暨州,整个西北的收成都不好。这些粮草若是流入市场,怎么都会被发现的。可偏偏就是无影无踪了。”
从湖州采购运粮时,应该不会有人敢丧心病狂到直接在箩筐里塞石头和泥土充数,这样很容易被发现蹊跷。这些米粮,应该是自湖州往暨州来的路上被掉包的。
可是究竟是何时何地被掉包,这些被贪污的米粮又流去了何处?
叶晨晚瞥了一眼不断叹息的杨复方——问这人大概是问不出个结果了。
正当她思索时,杨复方的手颤抖着抓住了她衣摆的一脚,他唇瓣翕动,低声道,“您一定要救救我他们有人一定要我把这件事担下来,否则就要我妻儿的性命!”
86内奸
◎你究竟是谁?◎
自大牢中离开后,叶晨晚仍在思索这个案子的蹊跷之处。
杨复方和太子是如出一辙的庸碌,可惜在朝堂中占着关键的职位庸庸碌碌一样是一种为恶的愚蠢。从他那儿看似没问出什么东西,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值得推敲。那些运送粮草的车马,还应当去仔细检查一番。
是以几个随从便成了今晚深夜还要受罪工作的可怜人,跟着叶晨晚一路小心来到了暨州府衙的后院。
“郡主,咱们要查,直接给府衙打一声招呼不就行了,干嘛大半夜的还要像做贼一样偷偷进来。”其中一个随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出一个哈欠。
叶晨晚若无其事地翻过院墙与杂草向着后院深处走去,在夜色中眸光清明,“你信不信我前脚和他们说我要查东西,他们后脚就能去禀报他们身后的主子,再把这些证物一并销毁掉?”
“原来如此,郡主英明!”随从了然。
在后院堆积的诸多杂物中,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当时运送粮草用的马车。
杨复方当时也觉得运送用的车马有问题,可他还未来得及仔细调查,就被逮捕下狱。这些证物也就留在了后院堆积生灰。
马车除了有些破损陈旧之外,并无过多问题。叶晨晚掀开车帘,顿时扬起一片尘土让周围人都下意识闭上了眼。
叶晨晚拂开灰尘,看向车厢内随意堆放的箩筐。这些巨大的箩筐显然就是用来盛放米粮的容器,此时筐中的东西早被清空,其内只余下堆积的尘土。
仔细摸索,这些箩筐编织得颇为厚实,经得住路途颠簸,中间还有卡口,看来在中间铺上一层便可以隔出中空的一层用来偷梁换柱,侵吞粮草。
将箩筐做成双层乃至三层,表层盛放粮食,中间塞入泥土砂石充数,也是贪墨米粮常用的手段。
叶晨晚不顾筐中的泥土碎石,伸入手仔细翻找,终于让她摸到了尘土中一些残留的黑色冰凉碎屑。她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铁屑?再仔细翻找,发现多数箩筐里都残留着不少铁屑。
叶晨晚一时不知这运输粮草的箩筐里,为什么会有铁屑。
她心中掠过诸多猜想,却始终得不出答案。正当她下意识地抚摸着箩筐思索问题时,下意识地感慨道,“这些箩筐编得还很结实,颠簸这么久的路途也不见破损,这些砂石米粒也不会漏出。”
旁边一个本就出身西北的随从见叶晨晚夸赞,附和道,“郡主,这可是朔方这边特有的沙柳编,秋收之后沙柳到处都是,折下来就可以编,最大的优点就是结实耐造,怎么都不会破。”
沙柳编?
叶晨晚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箩筐,是用柳条编织而成,轻巧细密,却又极有柔韧,倒是与南方常见的竹编箩筐有许多不同。
她指尖轻叩箩筐,眼中露出了然神色,在夜色下粲然如星月,“原来如此。”
、
墨临城郊
骏马飞驰,掀起路边满地银杏。一轮明月高悬,照出骑马奔驰的身影。
柳问春一夹马肚,催促着骏马更快一些。
她昼夜兼程,一路奔波,终于赶到了墨临城郊。迄今为止,路途都算顺利,她专门选择了偏僻的道路,避免被人盯上,只要将东西送到
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嘶鸣不止,她的思绪也戛然而止,只能仓促下马勒住马匹。
在看见路面的绊马索时,她没有犹豫当即抽刀,“什么人?!”
靴履踩碎银杏叶,身着玄衣头戴面具的男人缓步走出,身后跟随着数个与他身着一样黑衣的下属。
月光勾勒出他面上银箔面具冰冷的弧度。
“东西交出来,你,可以走。”他音色低沉,冷冷道。
其实柳问春就算交出玉符,今日也不可能离开,但他并不愿在此刻刀刃相向。
叶珣的担忧是正确的,京城中的确有眼线盯上了宁王府。柳问春自然知晓玉佩一事孰轻孰重,也并不相信黑衣男人的言辞。她最重要的使命是将玉符平稳送达,此刻不能恋战。
“不可能。”她如此答道,眼角余光已经在寻找突围的路径。
可惜,四周的道路都被黑衣男人的下属堵死了。
她终于寻到了一处封锁的薄弱处,一扬马鞭,骏马当即向着人群奔驰而去。影卫以为她要强行突袭,当即去拦,谁知她已向着反方向奔去,已然扬刀砍下一人头颅!
可惜黑衣男人反应很快,迅速追上了她,拔剑阻拦。
二人缠斗,刀剑相撞,飘落银杏于刀锋间被划作碎叶。
柳问春无所顾忌,出手刀刀致命,而面具男人大约是想生擒她,出招时总是有所保留。
直到柳问春再横刀格挡下对方一招侧劈时,她终于面露疑惑,死死盯住他面具下的眼睛,“你究竟是谁——?!这是北境的刀术!”
因为魏人善骑术马战,在北地习武之人,都会偏向修习刀术,在马战时,持刀挥砍要比用剑突刺实用许多。
与这个男人交手时,虽然他用的是剑,但更偏好于侧斩挥砍,用侧锋伤敌,招式间都带有北境刀术的痕迹——更直白一些,是燕云骑中常用的刀术!
尤其是一招撩刀侧斩,为燕云刀术中最基本的招式,谓之降龙。
当柳问春如此追问时,男人持剑的手明显一顿,她目光分寸不离,想从他面具下的五官间找出破绽。可她太专注于男人表情的变化,忽视了一直在暗中观察的黑衣下属。
一支暗箭破空而出,直射中了她的腰腹。箭上淬有毒物,在没入血肉后,腰腹处便迅速失去了知觉,而后浑身乏力,手中唐刀亦哐当坠地。
柳问春昏迷倒地。
黑衣男人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看不清面具后的神色,他沉默片刻后,才简单吩咐身后的属下,“把她带回去审问,人别死了。”
“是。”下属迅速上前欲将柳问春抬走。
就在此刻,飞刃破空袭来,男子当即提剑,也只来得及格挡下其中一枚,另一枚飞刃已经直直插入下属的后脑,一击毙命。
再下一刻,他已经提剑与突袭之人过了数招,转瞬间林中刀兵声四起,两方都开始交手。
“哪来的杂鱼。”男人冷哼,出手狠厉。
大约是没有想要生擒的顾虑,他出招便要凌厉许多,直取性命而来。
两方缠斗,一方想要劫走柳问春,另一方也欲将她带走。
男人虽然面露不屑,但交手几招后,他便意识到来人亦是武功好手,是受过训练的行家刺客。一看对方来的数人亦是身着相同制式的黑衣,他身为影卫常处理京城阴影中的事务,便知这亦是哪家豢养的暗卫。
看来柳问春此行,牵动了不少势力关注。
江离与男人交手牵制他,为下属争取劫走柳问春的时间,但奈何男人步步紧逼,身边的下属亦是训练有素,并没有给出突破的机会。
黑衣男人武功高强,交手的时间愈长,江离渐渐落入下风,格挡逐渐吃力。
眼见格挡空了对方的剑招,剑刃即将落在江离肩膀上时——
铿锵一声,剑刃相撞,泠声作响。
一柄长剑飞掷而出,划破月色,直撞上男人手中剑刃,突如其来的一击让他剑招歪斜,恰恰好救下了江离。
而剑身没入了他身后树身,入木三分。
自阴影中步出的少女着一身黯蓝长衣,几近融入夜色。而她一伸手,先前掷出的那柄长剑便飞回了她的掌心。
剑刃轻薄,通体流澈,剑身几近透明,但被月光一照,又映出剑身中清翠竹叶纹路。
她似是握住了一束月光。
男人死死盯着她手中剑,以剑识人,以人识剑,名剑与剑客总是相辅相成。可她亦带了一张白玉面具,只能瞧见面具下清瘦的颌骨,而她手中剑,一看便绝非凡品,却又不知究竟是哪一把名剑。
“小姐,抱歉,让您亲自出手”江离退到墨拂歌身边,面有愧色。
墨拂歌只摆手示意他退下。
面具男人与她遥遥相望,隔了一片月色。
再抬手,剑锋扬起满地银杏,在月色下坠金如雨。
随着一声清越震鸣,惊起林中飞鸟四散啼鸣,林叶摇落,又被凌厉剑气割开脉络。
剑刃相撞,扬起飞花落叶迷乱双目,而在花叶中挑转的长剑更夺人目光,几近透明的剑刃被剑气映照,剑光明灭,剑身中的青碧竹叶亦随之显现。每一次剑刃挑转,都划出泠泠弧光撕破空气。
相比起霁清明的妖异之美,此刻她手中剑更多一种断金碎玉的凌厉美感。
剑光的明灭间,男人看清了她的手,那是一双五指修长,经年握剑的手。
又是一招,堪堪格挡下墨拂歌逼近他咽喉的剑刃,喘息的间隙,他目光阴狠地瞪视对方,“你究竟是谁!”
面具下的唇角挑起一道讥讽弧度。
而后开口,音色几近要消散在剑刃的撞击声中。
“你也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写到想写的部分了,更新就会早一些。每次打戏都是在“好难写”“哈哈好爽”之间反复横跳。
这一次墨拂歌用的剑不是佩剑霁清明,而是复来归【前文曾提过是萧遥的佩剑】。
复来归严格来说并不算墨拂歌的佩剑,她本人不常用这把剑,一是因为于她而言不如母亲留给她的霁清明顺手,她更喜欢霁清明,二是复来归的意义过于沉重,多数时候她觉得自己不适合拿起这柄剑。
这次用复来归纯粹是因为怕用霁清明被认出来,霁清明的特点太明显了【剑鞘镶这么大的宝石,又是一把紫色的剑,可以从中窥见昔年铸剑的苏辞楹的性格】。所以前文里见过霁清明出鞘的人都被墨拂歌嘎了。
而复来归外界传说它随着萧遥战死赛兰野,也一同遗失在大漠中,实际上这把剑被墨怀徵寻回,一直供奉在墨府。不过外界已经不认识这柄剑了。
关于复来归的设定和故事,后文也会有详细的讲述。这里面的每一柄剑都有自己的设定和故事。
不过关于复来归这个名字,其意义也很明显了——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87中毒
◎我总觉得,他在顾忌些什么。◎
剑锋相接,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墨拂歌剑光凌厉,配上手中这柄剑时,更多几分惊鸿游龙般的气势,竟是逼得面具男人步步后退。
男人一边招架一边后退,心中却觉得困惑。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剑法配上这样一柄绝世青锋,怎么都该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却完全推测不出对方的身份。
月色西沉,周遭的光线更黯淡些许。树林阴影处的弓弩泛着一点寒芒,对准了那道剑光明灭的身影。
如法炮制地,向她腹背射出一道冷箭。
破空之声袭来,而墨拂歌反应更快,并未回身,只将剑刃回挡,随着内力灌入剑身,周身几近透明的剑刃蓦然绽放出夺目光线,直将射向她身后的冷箭格挡。
冷箭被她剑锋挑转,竟是直接变换了方向,向着面具男人的方向射去。
剑身绽放出的光线让周围人眼前一晃,看不清周围情景。只这视线失焦的一瞬,黑衣男人只能匆匆闪避,却还是被箭矢擦破了手背。
鲜血滴落在草叶间。
“大人!”
眼见冷箭误伤了自家首领,下属当即上前极力格挡住墨拂歌的剑锋,掩护着面具男人撤退。
他们撤退得很快,转瞬间四下寂静,仿佛从未出现。
墨拂歌并未贸然去追,只是看着地面的血迹隐约泛着黑色。
他们撤退得如此之快,恐怕是因为这暗箭有毒。
好在他们撤离得匆忙,来不及夺走柳问春,让他们成功将其救下。江离匆匆来报,“小姐,柳将军她应当是中毒了,情况并不好。”
墨拂歌再回头看一眼先前与男人交手之处剑锋留下的痕迹,收剑入鞘。
“回府。”
、
游南洲是在半夜被喊起来看诊的,她胡乱穿着衣服披散着头发冲进房间中时的怨气看上去比女鬼都大。
她算是明白了墨拂歌身边的钱难挣,从前她想看诊看诊想关门关门,愿意给谁治病都全凭心情。
而现在对方半夜一喊人,她就得起床做事。
墨拂歌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半夜不睡觉急着去投胎她管不着,但是谁来保证她的优质养颜觉?
她如是满腹怨气地冲进房间时,正看见墨拂歌坐在桌边手中拿着绸绢擦拭剑刃。
灯烛下剑身泛着泠泠的冷光,削铁如泥。
她的困意一下子消散变得清醒起来。
好在对方很快收剑入鞘,将剑递给了身后的白琚,“把剑放回祠堂吧。”
白琚拿着剑离开了,墨拂歌这才看向她,起身往里间走去,“看看她的情况,务必治好。”
来到里间时,便嗅到了刺鼻的草药辛香混杂着血腥气味,侍女来来回回,端出一盆盆血水。游南洲瞥了眼女人腰腹上的伤口,受伤的位置并不致命,府内人也已经对伤口做了基本的处理,但她腰间的伤口处仍然蔓延开一片诡异的乌青。很显然这箭簇上有毒,让她陷入了昏迷。
游南洲面色严肃起来,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伤口,而后细细为她把脉。
她眉心的褶皱愈发地深,落下一片阴影。
一直耐心等待到游南洲收回手,墨拂歌才开口询问,“如何?”
“伤口是小事,难处理的是她所中的毒——剧毒雪上蒿。”游南洲接过从柳问春身上拔出的箭矢,仔细查看,“说幸运也幸运,这雪上蒿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毒,而是一种慢性毒药。中毒后也不会立刻致命,但需要长期服用解药,否则无药可救,也会在几天后受尽折磨毙命。”
她指了指柳问春腰上的伤口,“她没伤到要害,可见下毒的人应该只是想活捉她回去审问,再用解药借此控制她,也不用担心她中途逃跑,因为不定时服用解药,亦会毒发身亡。”
墨拂歌并不关心雪上蒿的毒性,只问她,“你可有办法救她?”
“遇上别人也许束手无策,不过遇上我,算她命大吧,或可一试。”游南洲瞥了眼床榻上昏迷的柳问春。
她如此应答,墨拂歌放下心来,“那就好。这些时日要用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就是。府上人都会尽力寻来。”
“你也别急着走,我话还没说完呢。”游南洲伸手拦住正欲离开的墨拂歌,“她这毒有一点很麻烦,每日都需用一种名为碧血青叶的药材入药,这是解药中最不可缺的一味药。这药材虽不是天材地宝,但也颇为难寻。你素日里用不上这种药,府内也没多少库存,撑不了几日,你得想办法多寻一些碧血青叶来。”
在一旁待命的江离会意,当即道,“小姐,我这就派人去采购药材。”
墨拂歌却叫住了他。
“等等。我不信那个男人会放弃搜寻我们,如果碧血青叶是必要的药材,那么想来他们的人已经在监视城中的药店,准备顺藤摸瓜寻人了。你且先派人去,看看城中药店的情况。”墨拂歌心思缜密,察觉出了其中潜在的危险。脑海中回闪过他也被暗箭擦伤的右手,她唇角挑起一抹冷淡的弧度,“况且,他也一样中了雪上蒿,一样需要碧血青叶这味药。”
游南洲开始为人医治后,便将无关人等都撵出了房间。
墨拂歌与江离同行在府内回廊间,天色已至破晓,几缕霞光透过夜幕,晕染成朦胧的光霭。
“今日接触的这些人,你如何看?”墨拂歌忽然开口。
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江离思衬了一阵后才道,“依属下来看,这些人训练有素,用的箭是乌金玄铁所铸,雪上蒿亦是制作复杂的罕见剧毒,他们武功高强,京城中能有这样势力的人少之又少”他话语一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室的千机影卫了。”
“是。”墨拂歌也赞同他的推测,但她停下脚步,看着回廊中飘落的花叶。在先前与那个男人交手后,自己的手臂竟然仍在隐隐作痛。
但她仍觉得蹊跷,试图在沉浮的思绪间抓住可疑的浮木。
“可如果他们是影卫,既然都能察觉到宁王府中如此隐秘的动向,自然可以用更多更激进的手段去调查。”
墨拂歌想起那双面具后的眼睛,困惑,厌恶,以及压抑着的愤怒,在沉闷地燃烧,星点明火焚烧出无声的余烬。
她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总觉得,他在顾忌些什么。”
、
“焘阳那边有消息了。”
日光透过层层窗牗,于房间中弥漫出一片瑰色光影。
元诩匆匆看完传来的密信,反手便将薄薄的一张信纸扔进了烛台中。烛焰更明一瞬,很快便将纸张吞噬殆尽。
他看向檀木雕花屏风后的身影,语气中带着止不住的兴奋,“叶珣要死了。”
“嗯。”回应他的只有女人一声慵懒的应答。
屏风后的身姿曼妙,只一个剪影映在屏面,便已是婀娜生姿,令人浮想。她身姿随意地依靠在椅背,手中竹制的烟杆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随着朱唇翕动,便有袅娜烟雾升腾,如坠云间。
似一场荼靡花事了。
元诩死死盯着屏风,面上却多有不耐,“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不是大好的喜事吗?”
屏风后的女人只又深吸一口烟杆,吐纳出更多轻烟,房间中荼蘼花的馥郁香气更浓。
“那又如何?”她淡淡反问,“是叶珣要死了,不是焘阳城破了。北方那边谁死谁活,玄朝的皇帝老儿也不会放你回去。”
这一句话很明显戳中了元诩,他的面色阴晴不定,最后变为不忿的阴戾。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能懂大魏对于叶照临,叶珣,已经整个北境宁王府的恩怨。叶珣死了,也就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叶珣要是死了,就少了个心腹大患,没人守得住边境,北境只是囊中之物。”他冷哼一声,不屑地解释。
“噢。”女人对他的不耐不为所动,“可我记得,叶珣还有个女儿。”
想起叶晨晚,元诩只报以哂笑,“她那个女儿,现在还是京城中的质子,被豢养的狗是成不了狼的。玄若清放不放她回去都是个问题。”
回想叶晨晚的眉眼,总透着一种羔羊般无害的温顺,全然不如叶珣所有的锋芒。即使她近日有所建树,元诩也并没有将她放入眼中。
女人却不知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只信手转动着手中烟杆,“是,是,纵然叶珣的女儿是个无用的羔羊,那你们魏人为什么三年前被打得落花流水,连盛乐城都差点没有守住?说来你还应该感谢燕矜,如果不是你那个病秧子哥哥疲于应付她的兵马,你也没机会发动宫变。可惜,可惜,到手的机会,你也没能守住。”
她音色柔婉,如莺鸣溪涧,偏偏字字都带着锋利的讥讽,让元诩的面色更黑了几分。
她却全然不在乎自己刚才所言有多么伤人,只眯起眼看向窗外升起的朝阳。
“好了,元诩,你总是这样,沉溺于这些虚无缥缈的将来。还是多看看眼前的事吧。”
她的嗓音终于严肃些许。
“我问你,让你去寻墨临城中龙脉阵法藏在何处,你可寻着了?”
【作者有话说】
雪上蒿的确是一种有毒植物,不过毒性并不是文中所描述的那样。
关于主角的武功,总之就是很强,问两个主角谁更厉害,那就是因为这是双强所以一样强。
至于为什么墨拂歌会武功,因为我是土狗,我喜欢玛丽苏文学,如果你觉得她是玛丽苏的话,是的,她的确是。
女角色不强我写的不爽,所以我笔下所有主角都很强,over。
88忧虑
◎她近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小姐,已经派人去查了,现在城中稍有些规模,有供应碧血青叶的药店,现今都被人秘密监控了起来。”
江离派人探查一番后很快回禀墨拂歌,面露忧色。
听闻预料之中的回禀,她唇角勾起一点略显讥讽的笑,“他这么爱查,我便给他机会查个够。”
她理好衣着起身,“我去扶风楼一趟。”
墨拂歌刚到扶风楼,狄汀便格外殷勤地跑前跑后伺候起对方,毕竟这是郡主亲自叮嘱过的贵客。
“祭司大人今日怎么想起来扶风楼了?郡主这些时日都不在京城,您也是知道的。”狄汀一边向她问好,一边端上瓷碗,“这是秋季特供的木樨清露,您尝一尝。”
见墨拂歌目光落在盏中沉浮的冰块时,他又立刻道,“郡主嘱咐过,您有些贪凉,饮品中可以加冰,只是不宜多食,两枚即可。”
她了然,轻抿了一口后,询问狄汀,“扶风楼历来的账目,可是直接走的宁王府那边?”
虽不知墨拂歌为何突然这样问起,狄汀还是如实回答,“是,无论收支,都会汇总后转到宁王府上。”
听见这个回答,墨拂歌露出满意神情,拿出一张纸递给狄汀,“上面写的这些药材,你便按市场价十倍的价格收购,以扶风楼的名义,收购用的银两,直接从宁王府上划。”
狄汀一看,纸上写的都是各色药材,顿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可扶风楼是酒楼,要这么多药材做什么为什么还要用宁王府上的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让你做你便去做。”墨拂歌将手中瓷盏放回桌面,哐当一声轻响,她吩咐人做事时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在替你们郡主解决麻烦。若是觉得钱多,你让她回来以后来我府上报账就可。”
“是是。”斟酌了片刻,狄汀还是觉得没必要忤逆墨拂歌,若是日后叶晨晚问起,他如实说都是墨拂歌的吩咐就好。自家老板如此信任祭司,他只是按照英明神武的老板的心意做事。
“还有一件事。”
“您请说。”
指尖轻叩桌面,墨拂歌唇角须臾浮起一点轻笑,笼罩在逆光处的阴影之中,“尽量去查一查,还会有什么人,买了碧血青叶这一味药。”
、
当扶风楼传出高价收购药材的消息后,城中药店的库存被一扫而空,许多隔壁州府的药材商听说此事,也急忙拉着一箱一箱的药材来到京城之中。一时间城中药商有如过江之鲫,从他们的衣袖中一翻,全是碧血青叶。
千机阁内肃杀冷冽一如平常,仿佛日光从未眷顾此地。
前来禀报事务的影卫推开殿门,只觉这里的空气比阁中还要再冷几分。而冷冽气息的来源,便是殿中桌案前翻阅卷宗的男子。
“大人,现在京城中的药商太多,到处都是售卖碧血青叶之人。我们的人手实在是监视不过来。”他强压下心中畏惧,跪地看向主位上的男人,嗓音有些颤抖。
面具下幽深的目光俯视着他,“那让你查扶风楼那边的账目呢?收购这么大一笔钱,都是何处来的?”
影卫伏倒在地,“回大人,这银两都是自宁王府上取的。”
他看向自己手背伤口的目光一滞,不可置信地转向他,“你说什么?”
“大人,扶风楼收购药材的钱,的确都是从宁王府上划的。”影卫再小心地重复。
“荒谬!”他怒斥。
无论是监视购买碧血青叶的人,还是调查扶风楼的银两来源,当然都是为了挖出救走柳问春的幕后之人与他们的藏身之处。而现在告诉自己,救走柳问春的人就是宁王府上的人,岂不是一句废话?
“或许,救走柳问春的人就藏身在王府中?”下属谨慎地提出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他们若是藏身在宁王府,定然会被我发现。”
他血气上涌,手背处还未愈合的伤口又顿时传来阵阵刺痛,只能咽下一把药丸止痛。
影卫担忧地问道,“大人,您的伤”
“还不滚去继续查究竟是谁救走了柳问春?”他怒斥,心火灼烧得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再懒得与这些无用的下属多说一言。
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叶晨晚回到京城,事情就会棘手无比了。
影卫只能安静地退下。
即使在此时,男人也没有摘下他的面具,他良久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伤口处,被剑锋擦伤的地方仍泛着一片乌青。他的目光冰冷,却又安静焚烧着恨火。
许久静默后,他重新拿绷带将伤口处缠好。
、
暨州
“郡……郡主,俺们真的没有偷拿马车里运的粮食。天地可……可啥来着?”面容憨厚老实的汉子举着双手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总之俺们真的没拿,这么多箩筐,咱们几个拿了也运不走啊!”
为首的汉子磕磕巴巴地解释,他身后的几个马夫也跟着点头。
“俺们几个没拿,真的没拿!”
“再说嘞,还有押运的兵老爷呢!咱也不敢在兵爷眼皮子底下偷米呐!”
在调查完运输用的马车后,叶晨晚就若有所思地在第二日吩咐将负责运送粮草的几个马夫寻来。
这几个马夫都是一辈子勤勤恳恳劳作,没见过几次官的平民,看见叶晨晚那副不怒自威的面容以及她身后全副武装的侍从,一进屋内便直呼冤枉,倒豆子般交代了个干净。
叶晨晚当然知晓这几个马夫没有条件也没有这个胆子贪污车中的粮食,就算他们贪污了,也没有条件将这么多粮食凭空运走。
唤他们来,只是为了询问别的问题。
“你们是从何时接手的粮草,从什么地方开始运粮?”
“俺们几个是在安云那边接手的,就是挨着湖州那边。”
他们是在朔方与湖州接壤的安云处接手了这批粮草,运往暨州。
“可有人中途接触过这些粮草?”
“没……没有吧……”马夫仔细回忆,“那些个兵老爷,都不准咱们靠近车里的那些粮草。”
“是么?”叶晨晚修长的指尖细细把玩着不知何时从暨州府衙中带出的箩筐的残片,端详着其中的柳条,“那就怪不得,这些粮草早就被掉包了你们都毫无察觉。”
这些掉包用的箩筐,用的是西北这边常见的沙柳条,而湖州盛产青竹,常用的是竹编箩筐。从湖州运来的粮草,是不会用沙柳条编织的箩筐盛装的,所以很明显,这批粮草是在进入西北境内被掉包了。而且,是整筐整筐地被掉包。
“仔细想一想,你们在路途中,什么时间最可能被掉包?”
终于有一个车夫开口,“有一夜外面风沙太大,在新丰的镇子上歇了一夜,大伙儿都太累了,睡着了一晚。不过押送的兵老爷们是有人站岗的。”
叶晨晚当即拿出地图铺在他们面前,“在新丰城的哪一座镇子?指出来。”
马夫端详了一阵,指了指新丰边缘的一座小镇。
叶晨晚仔细观察着地图上周围的地形,在发现镇子附近有一条瀑布时,她询问身边侍从,“这新丰镇附近的瀑布是什么情况?”
“回郡主,这条瀑布上流湍急,不适合灌溉。平日里新丰镇人也都对其避而远之。”
她却提笔在地图上勾画了几个位置,随后对着那几个不安的车夫摆摆手,“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走之前记得去门口领点赏钱。”
几个车夫当即满脸笑容地起身告辞,哪里还记得叶晨晚之前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觉得她慈眉善目比庙里的观音菩萨还要漂亮,高高兴兴地去门口领赏钱去了。
她将地图卷起,塞入了其中一个随从的手中,“你带几个人去这瀑布的下游探查,尤其是我画圈的地方。”她于随从身边耳语几句,“我吩咐的你可记住了?”
“是,务必为郡主办好。”
她转而又看向其他的随从,“你再带几个人,从城外的车辙开始查起。我怀疑这些时日有铁矿石被运出了城,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些矿石被送去了何处。”
在被吩咐了安排后,屋内人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开,很快房间中只剩下叶晨晚一人。
她于屋内缓缓踱步,理清自己的思绪。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她心中已有了勾勒,现在要做的,便是验证自己的猜测。
目光看向屋外,一片寂静,并无他人。仿佛先前那样阴冷窥视她的目光已经荡然无存。
她只是暗中再一次确认了袖口中防身匕首的位置。
现如今,她该注意的,不是这个案子的真相,而是在这暨州城中,已经有人不想她再继续查案了。
她近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不是因为暨州一案,能窥见全貌逐渐水落石出之事,并不值得多担忧。让人忧虑的总是来源于未知。
她究竟在担忧什么——是墨临,还是焘阳?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拜读一篇很喜欢的作品写得特别好怎么会有感情线如此优秀的作品
让我非常担忧自己后文剧情感情线的展开。
这篇文感情线是真的慢热,前期还是以事业线为主,后面会有专门侧重感情的章节线,估摸着一整卷都侧重感情吧,这一点不用担心。
再一点也许是题外话也许不是题外话的东西,关于本文的男性角色。
这篇文雏形很早,很多剧情框架构思得非常之早,那时候我自己的意识也不足,所以设置的男角色略多。但我本意也是想刻画两位女主自这样一种不公的环境中去努力创造一个对女性更友好的时代的这样一个过程。
可以保证的是,本文的男角色,除了只偶尔出现的跑腿角色,与剧情主线相关的男角色,除了郡主的父亲之外,没有正面角色。
不过郡主的父亲早死了,只会在别人口中偶尔提起,主要是为了刻画郡主的家庭本身是和谐圆满的,所以造就了她三观健康本性善良的性格。而且还有一些剧情需要的设定伏笔在其中,此点不做多言。
而其余角色虽不一定是纯粹的坏,他们也有各自的人设和故事,但我的本意依旧是为两位主角提供更立体丰富的对手,毕竟对手层次太低也不能凸显主角的强大。不会对其进行夸赞,高光,可以放心。
本人只是爱写写两个又漂亮又强的女主还能搞钱搞权的故事,我是土狗,权力与野心,女人最好的医美。
89苏醒
◎她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抓住几缕意识,柳问春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浑身上下泛起的酸痛,随后便闻到了略有苦涩的药香。蒸汽顶起药壶盖又落下的清脆撞击声中,恍惚夹杂了人的交谈声,可惜刚苏醒的思绪迷蒙,听不真切。
柳问春的指尖动了动,竭力想要睁开眼。
“哎哟,终于醒了。总算是不枉我些时日的辛苦。”她的动作很快被人察觉,一只手抚上她的额间。
另一个冷淡许多的嗓音道,“比预想的快许多。”
“那自然,这位将军经年习武,体魄强健,身体的底子都在。如果是你的话,估计是死了。”
面对她的阴阳怪气,那个冷淡的嗓音并没有搭理。
柳问春掀起沉重的眼帘,白日的光线让她的视线一时模糊,而后才渐渐清晰。轻纱床帏外的女子芙蓉柳面,着一袭堇色织锦裙,眼神关切。略有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仔细检查着面色有无异常。
“还有些余毒未清,这些时日还需按时服药。”她随后没有半分芥蒂地指尖下滑,点了点自己的腰腹,“腰上的伤也需要好好调理,毕竟当初为了防止毒素蔓延,把你伤口处的肉都剜掉了。伤没好之前,都不要做剧烈的动作,更不可以练武。”
游南洲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对上柳问春迷茫的眼神,最终还是摇摇头,“罢了,还是个没清醒的,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好。”谁知面色苍白的柳问春竟然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答道,“我都记下了。”
游南洲的面色由诧异复而转为惊喜,笑意自眼角吐露为初开的花蕊,眼中难得温柔,“嗯意识清醒,看来恢复得比预想的还要好。”
而后又是一句自夸,“雪上蒿这样的剧毒都能把人捞回来,看来以后我的诊金还该再翻上一番。”
游南洲向着床帏外招手,“你来吧,她也没什么大碍,现在意识清醒,应该可以交流。”
窸窣脚步声响起,纱制的床帏被轻撩起,吹入一阵凉风,便似初雪落下。素白衣袂如云胜雪,三千青丝未有任何束缚垂落,柔软地搭在肩廓。
映入眼帘的是一卷水墨画般的清冷眉眼。
“你现在没什么大碍,在此地好生调养就行,别的事不用太担心。”
见柳问春想要摩挲自己身上似是在寻找什么物什,墨拂歌伸手将那枚宁王府的信物玉符放入了她的掌心,“这是你之前放在衣服内衬中的玉符,因为衣服沾了毒血,已经扔掉了。这玉符你随身拿好,等叶晨晚回来时,再亲手交给她吧。”
寻到玉符,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柳问春重新将其贴身收好。
看她欲言又止,墨拂歌又解答了她的疑惑,“昭平郡主现在不在京城,去往暨州查案了,归来大概还有些时日。”
自己还没开口,她便将自己的疑惑都一一解答了。柳问春感激她体贴之余,心脏亦往下坠了两分——这代表自己所行目的,她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柳问春艰难地笑了笑,终于开口,“只是想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片刻怔忪,墨拂歌随后摇头,“不必。我与昭平做过交易,她不在京城时的麻烦,我自然会替她解决。”
在喝下侍女送来的水后,柳问春终于觉得周身舒畅许多,能在床上半坐起身。“还没问过姑娘名姓。”
对方略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后才答,“姓墨,名拂歌。”
足够显赫的姓氏,足够响亮的名字。刚一听见这个名字,柳问春便露出了了然的笑意,“原来是祭司大人。”
嘴上这么说,柳问春也仍觉得恍惚。她已有很多年没来过京城,记忆中的祭司还是那个面色冷峻的男人,而现在连他的女儿也已经是长大的模样。
再一想,墨拂歌与叶晨晚也是相仿的年纪,可见年光似水,岁月匆匆。
感叹完岁月如梭,柳问春又陷入了困惑,她并不记得宁王府与祭司有什么交情,能值得对方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救下自己。
“郡主能有祭司大人这样的朋友,让人放心许多。”
少女似乎全然知晓她心中所想,只浅淡一笑,“以百年前叶照临于墨氏之恩,拂亦当尽力相助。”
柳问春并不知晓两百余年前那些血痕斑驳,只当做她的客套之言。
虽然自己现在已被墨拂歌救下,身体已无大碍,但她仍有许多担忧之事,“那日拦截我的那群黑衣人”
“我带人与他们交了手,从他们手中救下了你。但他们的首领武功高强,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是以撤退时也不敢贸然去追,放走了他们。”墨拂歌也并未向她隐瞒,一手撑着下颌沉思,“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武功亦是好手,用的毒药制作复杂,推测是皇室的影卫。而且还可能是影卫中的精英,千机卫。”
“可是”柳问春想起先前与那个面具男人的交手,心中焦急,下意识地隔着衣料便握住了墨拂歌的手腕,“我与那个男人交手,觉得他的武功路数非常熟悉,有很多北境刀术的痕迹,我怀疑他本是北境宁王府的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人却又相视无言,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柳问春说出的信息太过让人震惊,以至于墨拂歌都忘记了拂开柳问春的手,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臂。
“在与那个黑衣人交手时,他不小心也中了与你一样的毒箭,也就是说,他一样中了雪上蒿这种剧毒。我们反查京城中购买雪上蒿的解药必须的一味药材——碧血青叶的人,发现,这一味药,有一部分流入了宁王府中。”
墨拂歌眉梢轻蹙,眉目间笼罩着如烟似霭的忧虑,她很少这般不加掩饰自己的担忧。
“若是你与我的消息都没有错的话,柳将军,那么我只会有一个相当危险的推测了。”
、
暨州城郊
夜黑风高,荒僻村落一到晚间点不起烛火,便隐没在了夜色里。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又激起山野间野兽的互嚎,久久回荡在山林中。
就在这样的荒野中,竟然有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行来,或许是车厢内的物什沉重,车轮竟是扭扭曲曲地在地面留下一道歪斜的车辙。
深夜的荒郊野岭多少显得有些可怖,连带着驾驶车马的人也不断说着话交谈,以驱赶内心深处的惧意。
“要不是给的钱够多,真是不想再接这个差事了。”马车上其中一人咕哝着抱怨。“别说闹不闹鬼,这附近真的有狼!”
另一人反而要看得乐观许多,“虽然辛苦了些,但是钱也给的多啊,现在城里都闹饥荒呢,干这活还能吃饱饭。”
“也是。”对方的安慰明显有了效用,他的语气也舒缓了许多。“家里还有几张嘴呢。”
毕竟在这个时节,能吃饱饭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那人继续安慰道,“往好点想,这批货陆陆续续也快运完了,咱们也不用再在大半夜的奔波。”
二人如此交谈着,并未察觉路旁密林掩映中始终不紧不慢跟随着他们的身影。
驾车的二人不懂武功,叶晨晚身着玄黑衣袍,借着林叶的掩护,他们全然察觉不到自己的跟踪,而他们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落入叶晨晚耳中——验证了她的猜测。
想来,当时她在箩筐中发现的铁屑,应当就是从铁矿石中脱落下来的。那一车队的粮草被人在新丰镇掉包后,换成了那批用沙柳筐盛放的劣米。而这些特制的沙柳筐有着夹层,在下层盛装的是铁矿石,而上层则是充数遮掩的劣米。
运送粮草的车队全然不知自己为人作嫁,替人将这批铁矿石运入了暨州,再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矿石尽数运走。
着实是一石二鸟之策,既偷换走了粮草,又借助官府的车马偷运了铁矿。这些凭空消失的矿石,如今就在这辆马车之中。
一路跟随着这辆马车,行入了深山之中,终于看见了火光,在山林间如若陨星明灭。伴随而来的,还有冶炼锻打之声,久久回响。
她甚至在空气中闻到了木炭焚烧的焦味。
山中的冶铁厂。
这显然不是官家的冶炼厂,否则也不会在三更半夜偷运铁矿,冶炼锻造。
私自开采,冶炼铁矿,都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究竟是什么人,敢做这样胆大包天之事?
她正屏息潜伏在树干之后,全神贯注地监视着马车的动向,与前来接头的人物。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前来运矿,接头的人轻车熟路地给了他们两枚银锭,便带人牵着马车走入了冶铁厂的深处。
但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冶炼厂门前,全然没有注意到悄无声息潜伏到自己身后的人。
泛着银白冷光的刀刃没入她的腹部,染上刺目的殷红。她只觉腰腹一痛,而后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作者有话说】
墨拂歌在长辈面前装不熟:喊人全名,连郡主都不喊了,直接喊人封号。
但是,墨拂歌,你老婆被人捅了!!【大喇叭重复播放】
90幕后
◎五五分成,不得商榷。◎
叶晨晚再醒来时,只感觉地面冰凉,磕得人生疼。
勉力坐起身时,腹部仍是阵阵钝痛,伤口撕裂,渗出血液来。
尽管在被刺时她已经调整了身位避免背刺中要害,不过终究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刀。成本不可谓不大,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只有让这些人以为自己得手,才能钓到幕后的大鱼。
观察四周,烛光昏黄,屏风掩映,屋内收拾得干净妥帖,却并无有人居住的痕迹,看着像哪处宅邸里空置的客房。
一摸袖口,那柄雕花短匕仍藏在袖中。
叶晨晚轻笑,看来行刺她的这批人着实是自信,只简单搜了个身,连自己藏在袖中的匕首*也没有发现,就这样将自己大大咧咧丢在了地上。是笃定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不过将自己安置在此处,很明显是幕后之人还打算见她,并没有杀她的打算。叶晨晚也没有想着逃走一事,只找了个座位坐下,安心调理内息。
约莫半烛香的时间后,门扉开合,一人缓步走入,在看见叶晨晚闭目调息时,缓缓开口,“郡主感觉可还好?”
“托洛大人的福,显然不太好。”叶晨晚如此回答,睁开双眼。
只见灯烛将男子颀长的身形投射在屏风,来人锦衣玉袍,似芝兰玉树,端得一副翩翩公子的好风姿。他逆着光悠悠俯视着叶晨晚,目光中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审视。
“是么,郡主孤身一人查案,应该当心一些。若非我那几个属下偶然发现了郡主,将您救回,您就危险了。”面对她的讽刺,洛祁殊也仍然面不改色,怡然在她面前坐下。
叶晨晚并未戳穿洛祁殊拙劣的谎言,只抬眸一笑,“可惜,案情大有进展,一时间忘记顾及自己。”她的眼瞳在烛光下泛着透彻的琥珀色,“洛大人可想听听这个案子的调查?”
洛祁殊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似乎也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洗耳恭听。”
“我想一想,这个案子应当从几年前,杨复方刚接任暨州刺史说起。”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来。
“几年前暨州刺史一职空缺时,太子一党花了好些功夫,才把杨复方送上了暨州刺史的位置,当时太子党还很是高兴,这偌大的西北,终于是塞进了自己的属下。日后西北之事,东宫也更易插手。”
“可惜,杨复方上任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朔方地域,太子的势力很少渗透,这偌大的西北多是陌生的面孔,无论是府衙里的下官,还是附近的同僚,都对他阳奉阴违。他不过是一个被架空的摆设。不过杨复方也不是个什么有追求的人,遂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暨州刺史的位置上领俸禄混吃等死。”
“暨州缺水导致的旱灾,迟迟不曾动工的河渠,官员贪污治灾的银两,他一个都不曾解决。就这样一直混到今年暨州大旱,以至于灾荒险些让军营哗变,他终于混不下去了。”
“暨州旱灾一事,终于闹上了朝廷。而他,其实也早被宣王一党在暗中盯上,欲除之而后快,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子的人。太子将赈灾的活揽了去,赈灾一事只要出了问题,太子与杨复方都难逃其咎。”
“宣王一党的崔羡很早就盯上了他的酒肉朋友凌天赐。凌天赐的父亲凌上霄曾是影卫千机使,为太子做事。可惜老头子去世后,他不学无术,接任不了父亲的位置,只能当个闲官为太子做些鸡毛蒜皮的事。凌天赐急于在太子面前证明自己,遂崔羡找到他时,他很快就答应了。赈灾的粮草,本该就近从湘阳采买运输,而凌天赐在太子面前吹嘘,说今年湖州收成极好,米价便宜,不若从湖州采购,太子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
“崔羡是湖州转运使,采购运输粮草一事自然大有可操作的地方,两个人捞了个盆满钵满。凌天赐觉得他与崔羡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惜崔羡并不这样想,他将贪污的账目都转在凌天赐身上,然后自己只与凌天赐走私账,便是为了在暨州一案上,把凌天赐推出去当替死鬼,嫁祸太子,再把他杀了死无对证。”
说到此处,叶晨晚笑了笑,面露轻蔑。
“可惜凌天赐命大,没有死掉,也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将事情都交代了个干净,至此两个蠢货互相攀咬,宣王与太子谁也没讨到好。但这应该也是一开始宣王党的计划,从贪墨粮草一事上给太子抹上污点,再借此治杨复方一个治理不力之罪。”
“可是这个案子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运送到暨州的银两,只剩下一点劣米,分量也少了八成。凌天赐与崔羡,显然是没这样的胆子,他们顶多虚报了价格,在重量里掺水,却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偷梁换柱。毕竟粮草从湖州运出,到暨州还有很长一段路,中途都有可能被人发现。所以这批粮草,不翼而飞了。”
“寻不到粮草,只能将暨州刺史杨复方匆匆下狱,可他自己也一头雾水,自然审不出什么东西。可本宫来暨州查案后,到有了一些眉目,对这个案子有了猜测。”
“运输粮草的车队,自湖州与朔方接壤之处安云进入朔方,自此押送车队的士兵和车夫都换成了朔方地界的人马。他们车马劳顿,在一个叫新丰的镇子上休息了一晚。看似没有人接近车队,但如若押送的士兵监守自盗呢?他们趁着这一晚,将车马内的粮草尽数掉了包,而这些被偷出的米粮,被包裹好放在木筏里,自新丰湍急的瀑布处直接顺流推下扔到了下游。没人想到他们会借助瀑布将米粮运走,自此这批粮食不翼而飞。不过也不是全无痕迹,至少我的下属在找到了一些湖州所用的竹编箩筐的碎片。”
“当然,他们也就留下了第一个破绽——湖州运来的粮草,用的是当地常用的竹编箩筐,而他们掉包用的箩筐,是朔方地界常用的柳编箩筐。粮草被掉包后,一路运到了暨州。暨州刺史杨复方是早被打点过的,给了他银子告诉他在验收时睁只眼闭只眼。他对此早已习惯,虽然见米都是劣米,但重量差不多,便也就点了头。但他验收得敷衍,没发现箩筐都是特制的,拥有两层夹层,上面铺了层劣米,而下层都是偷运的铁矿石。”
“不过暨州地界很明显还有幕后主使的人马,他们在粮草运到后,很快就将夹层里私运的铁矿石偷梁换柱,全都换成了泥沙与石块。这一切本该天衣无缝,除了箩筐里残留了一些铁矿的碎屑。等到第二天准备开粮赈灾时,杨复方才发现这批粮食已经被掉包了。”
“这个案子,太子与宣王都算不上赢家,两败俱伤,真正的赢家只有这个贪污走粮草的人。不仅如此,他还借助朝廷的车马,偷运了铁矿,私自冶炼,最后将罪状都扔在了杨复方的身上,全身而退。”叶晨晚仔细注视着洛祁殊的神态变化,“不知洛大人觉得这个案子的推理,如何?”
“逻辑缜密,环环相扣,只有一个问题。”洛祁殊听得认真,指腹抚摸着桌沿,而后开口,“杨复方,不是那个替罪羊,他在暨州根基尚浅,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去解释被贪污的粮草究竟去了何处。”他的嘴角在烛光里轻挑起一个很难察觉的弧度,“他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洛祁殊如此坦然地承认他是暨州粮草一事的幕后主使,显然还有其他的谋算,“到不知洛大人要挑哪只替罪羊?毕竟整个朔方,找不到比您还要一手遮天的人了。”
幕后主使,也应当是他,毕竟,要把押送的士兵尽数安排成自己的人马,自湖州与朔方接壤的安云,运送途径的新丰,以及最后的终点暨州都有自己的人手,手眼遍布整个朔方的,也只会是这位朔方节度使。
“郑成。”洛祁殊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叶晨晚微有讶异,“那是您的副手。”
郑成是朔方节度使帐下行军司马,至少明面上,叶晨晚没听过郑成与洛祁殊有何矛盾。
“这不重要。”洛祁殊从袖中拿出一卷账簿,扔在了桌面,“重点是,需要郡主的一点帮助。”
叶晨晚快速的翻阅了一下这本郑成府上的账簿,心中诧异,这人也是无可救药的蠹虫,这些年在朔方的军务中贪墨无数,一笔一笔雪花银都记在了他的账目中。而这本账簿的最后,多了几笔账目,无论真假,却是可以与贪污的粮草吻合,显示他与几个外地的米商都有联系,将这批粮草低价转卖给了这些米商。
洛祁殊见她,便是要她与他联合,将这口黑锅栽赃给自己的副手郑成。
叶晨晚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把玩着这卷账簿,“倒是不知我帮了洛大人这个忙,有什么好处?”
他虽然面上仍然带笑,就如同惯常谦谦君子的模样,眼底却半点笑意也无。“你的命,郡主。答应的话,可以保证你平安离开朔方。”
叶晨晚轻嗤,手中账簿被随意扔回了桌面。她面露不屑,这点漫不经心的笑却偏偏为她眉眼间点缀上极艳丽又极锋利的寒芒。
那一刻她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洛公子打得一手好算盘,杨复方被除掉,太子连坐,宣王在其中也讨不得好,唯有你赚得盆满钵满,还要栽赃给你的副手借此除掉宣王的眼线全身而退?我若是帮您这么大一个忙,却只能保住一条命,不合适吧。”
洛祁殊知晓这个女人不会轻易答应,不动声色道,“那你要什么?”
对方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这些粮草折算成银两,五五分成,没有商榷余地。”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都是一些比较紧凑的剧情,也会有一些感情线,在郡主回京之后。
题外话。
昨天终于写完了一篇近一年了还没写好的车,后发给亲友品鉴。
亲友:你真的好爱描写手和骨头。
我:不然呢!女同不写这个写什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