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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信任


    ◎我相信她能达成所愿。◎


    洛祁殊的眉头皱起,但他的修养又让他重新将表情变得平淡,“郡主觉得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叶晨晚索性靠在桌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凭你不敢杀我,洛大人。”


    洛祁殊袖口下的右手握紧成拳。


    的确,他曾几次动了杀掉叶晨晚的心思。


    他本以为太子那边会挑个亲信来暨州查案,多数人并无能力查出这件案子的真相,就算有人能窥出一二眉目,加以威逼利诱,也可以轻松拿捏。


    但他没算到太子派来查案的人会是叶晨晚,她来后,便准确地向着正确的方向行走,很快就接近了真相。从前只觉得她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质子,现今看来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洛祁殊也暗叹于他的失算,其实今年春狩时,她能一个人斩杀猛虎,救下卓连贺,还反将宣王一军,便已能察觉出她并非默默无闻,而是在掩藏锋芒。


    棘手的点就在于她的身份,洛祁殊现在还没有得罪宁王府的打算。叶珣并不是省油的灯,看她七年前执意带兵与北魏交手便知,若是叶晨晚折在了自己管辖的朔方,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


    “叶晨晚,我或许不敢杀你,但你也大可以试试你能不能平安离开朔方。”洛祁殊冷哼,拒绝了她。


    “洛祁殊,你真的很傲慢。”叶晨晚听到他的拒绝,也只是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将照雪庭光带在身边,就对你没有威胁?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没有随身带它?”


    “什”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叶晨晚话语中的含义,多年征战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侧身,躲过了向他面颊袭来的刀锋。


    但很快,意识到他匆忙闪避,下盘不稳,又是一道横扫袭向他腿间。


    二人很快在房间中狭小的空间内缠斗起来。


    掌风吹得烛台上灯烛明灭,桌椅也因为二人流泻的内力被震出了裂纹。拳掌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奈何洛祁殊被打了个先手,叶晨晚又有匕首在身,他渐渐落入下风。


    察觉到叶晨晚自身后接近他,洛祁殊手肘后击,有意识撞向她腰腹上的伤口。一声闷哼,伤口撕裂,汩汩渗出血液来。但对方仍没有半分后退,直从后方钳制住他,那把雕花短匕比在他的咽喉间,霎时就割开一道血口,染红了刀锋。


    洛祁殊安静下来,垂眸俯视着叶晨晚比在自己咽喉处的匕首,脖子上的伤口仍泛着细密的刺痛。“郡主,杀了我,你也没办法离开这个房间。”


    “我没有说过想杀你,洛大人。我只是想与你谈个交易,但你似乎不太愿意,那么我觉得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您或许会更愿意谈判。”她的笑自耳后传来,无端让人生厌。


    “五五分成,你不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他沉声问。


    “有么?”叶晨晚偏着头反问,“如果我帮你将郑成推出来顶罪,你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赚得盆满钵满。事成之后,您还可以多宁王府一个朋友。”


    洛祁殊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思索。


    奈何叶晨晚没有给他细想的时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洛大人。如果天明我还不能回去,我的随从恐怕就会将您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了。”


    刀锋就抵在他的咽喉处,冰冷的温度被肌肤真切地感受着。


    “玉石俱焚对你有什么好处?”洛祁殊面上终于浮现愠色。


    叶晨晚在片刻的神游间想起墨拂歌,心中感谢她赠给自己的匕首——她连这一步都预料到了吗?叶晨晚没来由地想。


    “我不想玉石俱焚。但洛祁殊,你有这么多的谋划,所以你不敢死。而我只是一个质子,自然比你更拿得起,也放得下更多东西。”


    其实她也不敢轻易死去,她有挂念的人,未完成的事,与等她归乡的人。但她这样说,只是为了提醒洛祁殊,与她硬碰硬并无好处。


    洛祁殊沉默着,颈项间冰冷的刀锋让他冷静下来。


    良久的静默在二人间流淌,洛祁殊权衡良久后,似在忍耐什么一般阖眸,“好,我答应你。希望事成之后,能多宁王府一个朋友。”


    北方边境外的魏人蠢蠢欲动,现在与宁王府闹翻,日后要生出许多麻烦。


    在权衡利弊后,洛祁殊选择了花钱消灾,他可不想在将来腹背受敌。


    身后的女人轻笑一声,比在他咽喉处的刀锋终于松动了些许,“自然,很高兴有您这样一个朋友。”


    、


    墨临


    皇城在断断续续的几场秋雨之后,花叶摇落,落叶转黄,便多了几分秋日的萧瑟之感。


    草木零落,除了墨府内的紫藤,依旧开至荼蘼,仿佛从不知何为凋零。


    柳问春虽然诧异,但却并没有多问,或许府上对紫藤花有着独特的种植方法。况且北境的秋季总是倏忽即逝,夏季一结束,很快便是绵长的风雪。


    她总是爱多看看这些易凋零的花草盛放的模样。


    自身体渐渐好转,游南洲准许她下床后,柳问春闲来无事,常在府中闲逛。午后的时间,很容易在院内遇见墨拂歌,这时候她总会与年轻的祭司闲谈几句。但她们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聊起叶珣。


    其实也无甚可谈,柳问春心想,宁王殿下的身体状况连她都知晓,祭司显然是更清楚的。而后便是一地鸡毛,无人驻守的北境,蠢蠢欲动的魏人,殿下唯一的女儿现在还在京中为质。


    今日墨拂歌白衣随意地披在身上,袖口衣襟皆用金线针脚细密地绣出银杏纹样,连着束发的用的发簪也是鎏金坠珠,做出银杏枝叶的样式,正衬庭院中满地摇落的银杏,为她疏离的眉眼平添几分贵气。


    眼见墨拂歌身边站了个黑衣暗卫,似是要禀报消息的模样,柳问春识趣地准备避退,谁知墨拂歌平淡的目光扫过来,手中那柄折扇冲她招手,“柳将军也一并来听吧,是暨州的消息。”


    暗卫行礼,有条有理地向墨拂歌禀报起杨复方的下狱,暨州权力的拉扯,以及叶晨晚近日查案的动向。


    到最后她有些犹豫,缓声道,“还有一事,郡主在询问了那批车夫后,自己便消失了。我们探查了许久,都不知郡主的动向,已经数日没有郡主的消息了。”


    一听见叶晨晚失踪,柳问春面露焦色,而墨拂歌只又问,“可还有别的事要禀报?”


    暗卫摇头。


    墨拂歌摆手示意她退下。


    “祭司大人不好奇郡主的动向?”柳问春焦急询问。


    “好奇。”墨拂歌嗯了一声,她在思索时总爱把玩手中那柄白玉骨的折扇,无论寒暑总不离身。此时正用扇骨抵着下颌,面色平淡,“但事实结果就是他们探查了许久,也不知晓郡主的动向。”


    “她在暨州无依无靠,去查案难免被人盯上。我害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就算是暗卫日日奔行千里传递消息,自消息传出到抵达墨临,也要花上好几日的时间,等到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早已错失良机。暨州与墨临相隔千里,本也做不了什么。”墨拂歌如此回答,似乎全然不担心叶晨晚的安危。


    倒不如说,她更担心叶晨晚会不会被洛祁殊盯上,毕竟暨州查案一事,他身为朔方节度使不可能全然不闻不问。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并无实据,便也没有说出口让柳问春焦虑。


    在看见柳问春担忧的面色时,才又开口安抚道,“况且郡主并非独自前往暨州,还带了不少亲信同行。如果她当真失踪,她的下属定然担忧,不会到现在没有半点消息。可见她的消失,是知会过下属的。”


    墨拂歌有条有理的分析安抚了柳问春许多,她也放松了些许,“祭司大人似乎很了解郡主。想当初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现在一晃眼这十年都没怎么见过,其实她是个怎样的姑娘我都不太知晓了。”


    “了解”?墨拂歌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评价。


    “只是一些基于线索的推断。”她最终还是解释,但又下意识地补充道,“不过郡主心思缜密,突然失踪,想来应该是被人监视,想避开他人眼线查案。”


    她如此说着,一抬眼又看见柳问春的面上写满了:“看吧我就说你很了解叶晨晚”的模样,还是迅速闭上了嘴,只用手中折扇摩挲着下颌。


    柳问春并不了解暨州背后的暗流涌动,只担忧叶晨晚的安危。“无论如何,她能平安归来就好。”


    “平安归来?”墨拂歌唇角须臾浮起一点浅淡的笑意,折扇一张,露出扇面泼墨桃花。


    若说以她的性格,本不应绘这样秾丽的桃花,可只此一眼,周遭花木便尽数失了颜色。


    “郡主是自己选择去暨州查案的,那定然是有所图谋。比起平安归来,我倒是更相信她可以带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如是说,字字成竹在胸。


    92惶然


    ◎阿拂,我要失去母亲了,是么?◎


    自叶晨晚从暨州查案归来时,带回了一本收获满满的账簿,上面详细记载着朔方节度使帐下行军司马郑成这些年侵吞军饷的“累累硕果”。他虚报军队人数,贪吃空饷,私鬻军田,贪污粮草。一本账簿上牵扯暗中往来无数,朝廷中众多官员都与这只蛀虫有所勾连。


    他便是暨州一案侵吞粮草的案犯,私自掉包了粮草卖给外地的米商,狼狈为奸,收取了巨额的利润。


    玄帝在得知此事后,龙颜震怒,当即下令将郑成逮捕下狱抄家,竟是从他家搜出了万两黄金,数万两白银,良田地产不计其数。而其生活奢靡无度,金银为砖,酒肉作土,言辞描绘竟然显得苍白。


    当即没收家产,判斩立决,妻儿尽数为奴,流放三千里。


    而这本账簿也就成了朝廷中的索命鬼,凡是这本账簿中记载与郑成有所往来的人,也被尽数问罪,一时间在朝中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尽管郑成一直在狱中伸冤,但从他家搜出的钱财却是板上钉钉,皇帝懒得听他辩驳,让刽子手的大刀送他上了黄泉路。


    只不过郑成被抄家搜出的家产,最后却也不知去了何处,有传闻说是进了皇帝陛下的私库。


    太子因为暨州赈灾不利被斥责,而宣王也因名姓赫然在郑成的账簿上,收受了郑成不少贿赂,被皇帝狠狠训斥了一番,他平生最恨臣下与皇子勾结,是以宣王在他心中印象大跌。


    这两兄弟斗了个狼狈不堪,谁也没能讨好,反而是气得玄帝气血上涌,罢朝三日。


    此为后话,已不必多表。


    、


    叶晨晚对洛祁殊如何利用这本账簿铲除异己并不感兴趣,她拿到了从洛祁殊手上分得的好处,此案太子与宣王两败俱伤,目的已经达成,她亦是背后的赢家。


    可怜太子还觉得如果没有她,暨州一案无法牵扯上宣王,现在给宣王狠狠上了波颜色,是以对叶晨晚感激不已。


    朝中的动向无疑照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叶晨晚却无心再看。她在回京路上已经收到了北境的消息与墨拂歌的传信,全然无意再去关心朝中那一地鸡毛,只催车马疾行,连夜赶回墨临。


    在回到墨临时,夜已深沉,她并未回宁王府,而是直接改道去了墨府。


    月色如洗,有人隔着月色与她两两相望。


    坐在柳问春身边的墨拂歌先站起了身,“你们谈,我先回避。”


    叶晨晚知晓柳问春此行事关重大,没有多与墨拂歌寒暄,而是先同柳问春谈起了叶珣一事。


    墨拂歌站在远处,这样的距离听不清二人的谈话,只能看见柳问春将那枚象征宁王府信物的玉符放入了叶晨晚手中,她良久摩挲着这枚玉符,低垂着头,背影看去分外寥落。


    “小殿下,宁王府的将来,就要交到您手中了。”


    二人交谈许久,柳问春拍了拍叶晨晚的肩廓后,告辞离开。叶晨晚在檐下枯坐许久,才终于起身走向远处回廊内坐候的墨拂歌。


    她正坐在廊下,用手中那柄白玉骨的折扇撑着颌骨,廊外紫藤摇曳,倏忽落了她白衣满身。


    “不再与柳将军聊一聊?你们许久未见了。”知晓她一时间难以接受柳问春自焘阳带来的消息,墨拂歌也难得将语气放得轻缓。


    叶晨晚摇头,在她身边坐下,“已经很晚了,问春她身上有伤,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好。”


    墨拂歌能看出叶晨晚动作里些许不自然的停滞,微眯起了眼准确看向她腰腹,“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已经快好了。”叶晨晚轻抚在腰腹上的伤口,有衣料的遮掩,看不见腹部缠好的绷带。


    墨拂歌放心不下,“我让游南洲来给你看看。”


    “不必了,真的只是皮外伤,无妨的。”叶晨晚可不想在深夜又将这位神医请来,面对她满腹的怨气。


    叶晨晚执意拒绝,墨拂歌也不再坚持,但目光仍停留在她腰腹的伤口上,“洛祁殊伤的你?”


    对方动作僵滞,丝毫不掩饰神色中的震惊,“这你也知晓?”


    “只是猜测,他应当是暨州一案的幕后主使。”墨拂歌平淡地说出自己的推测,“主犯不可能真是郑成吧,他只是替罪羊罢了。”


    若是墨拂歌亲自去过暨州查案,以她的观察力得出真相倒也在意料之中。而今她不过是在京城中听闻了些消息,便推测出了幕后真凶。叶晨晚原本只觉得这个女人比常人多生了一窍,现今却觉得她应当是多长了几个脑子,多少有些近乎妖异了。


    “是,他本打算杀我,但又不想得罪宁王府,遂与他做了个交易。”叶晨晚冷哼,若不是挨了洛祁殊那一肘,她的伤本可以好得更快些,“替他将这个案子栽赃给郑成,他将收成分我一半。只不过郑成也不无辜就是了,洛祁殊放任他疯狂敛财这么多年,想来就是为了今日吧。”


    “五五分成?”墨拂歌扇柄微敲了下颌骨,眼角一点不易察觉的笑,“你真是狮子大开口,他竟然还答应了。”


    “很多吗?”叶晨晚不以为然,把玩着手中青玉嵌南珠的手镯,“他横竖没有任何损失,我替他做这些事也能让他少费许多精力。更重要的是花钱买我们彼此一个清净,宁王府日后不会为难他。”


    她这么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又道,“但有一事一直很蹊跷。虽然知道是洛祁殊贪污走了那批粮食,可这么多米粮,不可能能够毫无痕迹地流入市场。但这批粮食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寻不到踪迹。我怀疑,这些粮食他根本没有变卖,要么是私自囤藏,要么……就是又流入了军营之中。”


    墨拂歌安静地看着她思索的模样,而后开口,“依你之前所言,他私铸铁矿,又侵吞粮草,想做什么,是显而易见了。”


    叶晨晚欷歔,“可惜,看来这份清净是持续不了多久了。或许暨州的军营,也早就是他的人马了。”


    “短时间,还是莫要与他翻脸。”即使知道洛祁殊已经是西北的一大忧患,也只能在此刻按兵不动。他在西北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杂。


    墨拂歌向来寡言,即使发表看法也都是简短的。当叶晨晚也安静下来时,二人之间便陷入了沉寂。


    秋日的晚风让叶晨晚感受到些许凉意,整个人也随之冷静下来。她知晓之前谈起洛祁殊一事都只是一种虚张声势掩护,而此刻她想问的东西却是她不敢面对的残酷。


    “阿拂。”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几近要飘散在夜色里。


    “我要失去我娘了,是么?”


    墨拂歌抬眼看去,月色下那双眼眸泛着湿润水泽,神色惶惶,似是落下一场秋雨。


    她无措地,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注视着自己,月光凉薄,洒在她周身,白露凝霜般落她满怀。


    墨拂歌唇瓣翕动,几次欲言又止。


    叶晨晚向她询问的问题,心中早有答案,自欺欺人的安慰不过是徒劳无功,可要让她说出真相,墨拂歌舌尖生涩,终究在心中生出几分不忍的悲悯。


    她三岁时失去了母亲,对苏玖落的记忆也早已被抹去,“母亲”一词于她,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在此刻,她却能万分共情叶晨晚的茫然与惶恐。


    “宁王殿下的卦象,坎艮为蹇,不利东北。风霜雪深已至终局。”沉默良久,墨拂歌最终还是选择委婉地告知了真相。


    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一滴泪水倏然滑落,滴落在尘土间再无痕迹。


    其实叶晨晚在心中早已知晓答案,但在听见墨拂歌所言时,还是心中惶然。


    虽然十年为质,不能与母亲相见,但叶晨晚知晓她无时无刻都在她的荫蔽之下,若非母亲仍驻守北境,手握重兵,她早就是俎上鱼肉。有无数人看似尊敬她,实际上也不过是忌惮宁王府的威名。就像是先前与洛祁殊的谈判,也是因为他顾忌宁王府的势力,顾忌于她的母亲。


    叶珣看似与她相隔南北,却无时不在她身边。


    而现在,她要失去她仅剩的亲人了么?


    她茫然无措,终于颓然在墨拂歌身边坐下,如溺水之人求救一般,伸手拥住了墨拂歌。


    可连她的身影也是如此单薄,以至于能够清晰感受到衣料下骨骼的弧度,仿佛再用力两分就能轻易折断。


    墨拂歌最终没有推开她,任由她的下颌依靠在自己肩头。有滚烫泪滴掉落,浸湿了衣料,传来湿润触感。


    她抬眼,看向月色戚戚然。


    “晨晚。”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唤她名姓。


    一双纤长的手臂轻柔回抱住她,清冷音色响起在耳畔。


    “宁王殿下的病,还没有到最后的时间。我会尽快帮你回到焘阳一定。”


    叶晨晚更用力将她拥紧,仿佛害怕她下一秒便会随风消散……


    感官的最后是冷梅花香流溢,仿佛岭上冬雪中盛开了不败的白梅。


    【作者有话说】


    “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为蹇卦六二爻辞。


    93萧遥


    ◎世人不爱英雄末路,美人薄命,而萧遥二者皆有之。◎


    秋旻杳然,远山霜枫燃绯,又隐没在山岚雾霭之间。


    秋季的雨来得连绵凄清,落在肌肤上带着浸骨的凉意,连带着夏日仅存的些许炎热气息也一并消融。


    眼见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的趋势,茶楼间避雨的人越来越多,在二楼说书人的台前围了一圈。


    叶晨晚坐在二楼临窗边的位置,也搭了只耳朵听说书人唾沫横飞。


    “且说昔年墨怀徵偶得一块天外陨铁,通体寒光,清气逼人,动若银河掠地,静怀风雷之势,实在是铸剑不可多得的材料。思来想去,只觉萧遥仍缺一柄趁手的神兵利器,便欲为她铸剑一柄,遂携此天外陨铁,独自前往荆川,寻得当世铸剑名家公孙琰,重金请他以此铸剑。”


    “公孙琰见这块陨铁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心中技痒,自然答应。遂开炉冶铁,铸造九九八十一天,待剑成之时,此剑似有灵智,震鸣不止,剑光如虹,方圆百里可见。荆川有名剑问世,江湖皆知,是以无数剑客前来求剑。”


    “公孙琰在此时也有了别的心思,铸剑师自然希望自己的名剑能配上天下扬名的剑客,彼时萧遥寂寂无名,公孙琰害怕此剑交给她,如明珠蒙尘。求剑的人越来越多,他心有贪欲,便私自设了一场求剑大会,广邀天下剑客前来参加,夺魁者便可夺得此剑。”


    “墨怀徵得知此事,心中震怒,此剑是她为萧遥准备的生辰贺礼,却遇上公孙琰言而无信。萧遥本对求剑大会并无兴趣,但在听闻这柄剑本是墨怀徵请公孙琰为她所铸时,却道‘若是如此,将此剑赢回来便是’。”


    “自此,萧遥只执一柄寻常铁剑参赛,却是十战十胜,从无败绩。直至最后一场,遇上了青霜剑姜成虞,此人少年成名,用剑如神,是当世的名剑客。而那场比试,亦是惊动江湖,二人的剑气将擂台都碾得粉碎,周遭竹林也被尽数倾倒。两人从清晨比至日暮,连山崖上都是剑光留下的刻痕,现在还有剑客前去瞻仰。”


    “直至夕*阳沉没之时,二人剑刃相撞,竟是割破阴阳昏晓,待到剑光散去之时,之间姜成虞手中的青霜剑,已是寸寸碎裂!姜成虞的佩剑名剑青霜,竟然被萧遥用一柄寻常铁剑击碎了!”


    “萧遥已是求剑大会上板上钉钉的魁首,成功拿到了公孙琰所铸之剑,此剑刚到萧遥手中,便通体流光,震鸣声声,似有灵而认其主,仿佛天生为萧遥而铸,无论是形制还是手感,都分外妥帖,她对此剑颇为欢喜,又因失而复得,遂取名——复来归。”


    台下有人插嘴,问台前说书人,“你把这剑吹得神乎其神,谁知道这剑长甚么样?”


    说书人一张折扇,又讲到,“曾有人评价她用剑,青莲生剑骨,清隽如竹,玄幽如夜。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台下又是一阵唏嘘,“说这么抽象,不还是不知道是个甚么样子!”


    说书人终于瞪了台下人一眼,“萧遥战死赛兰野时,复来归也一并遗失在大漠里,谁能知道这剑长什么样!”


    “真找不到了?”有人不信邪。


    “真找不到了!这剑都两百年没现身了!”


    而后又讲起赛兰野一役,听众大多对这类题材不感兴趣,台下肉眼可见地人心涣散起来,渐渐散去。


    其实也可以理解,世人多不爱听英雄末路,或是美人薄命,更因萧遥二者兼有之。在人心中,总爱书中人,画中仙,与一切盛大或绚丽到不甚真实的桥段。


    萧遥此人,史书中总是寥寥数笔,各类野史传闻却是众说纷纭。但无非都是爱提她姿容倾世,风骨清绝,又或是剑术卓绝,战无不胜。可她亦是人,也是肉身,终是在赛兰野的大漠腐朽为无人问津的白骨枯冢,此点却又无人再提起。


    叶晨晚抿一口盏中花茶,竟品出几分麻木的寡淡来。或是因为萧遥与叶照临的故事,亦或是说北杓七子的故事在他人口中听过太多,早已无甚波澜。


    青衣夜竹萧渡舟,绛衣雪尘叶照临。世人如此赞誉的开国双璧,最后也不过于他人口中几句欷歔风骨红颜薄命,或是前生荣光赫赫,后生缄默无闻。


    再多的盛名,再多的盛誉,最后也是输家。


    说书人台前人影渐稀,叶晨晚也不再花心思去听他所言。


    二楼临窗边的位置在雨天总会有雨丝自窗外飘入,是以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位置。她坐在此处,还敞开着窗户,也只是因为自此处能很好地望见京城中最大的药房丹溪堂的大门。


    片刻失神,叶晨晚的目光终于自丹溪堂门前挪开,转而看向茶盏中自己的倒影。


    思绪飘回前几日与墨拂歌的交谈。


    盛开着浅紫色花簇的植株被缓缓推至自己面前,白衣少女问她,“你可识得此物?”


    叶晨晚并不精通于药理,只观察一番,茎不生枝,叶片稀薄,并不似江南能产的植物,“看上去是雪原才会生长的植株。”


    植株被墨拂歌握在手中时,似是又焕发了生机,舒展枝叶,不过叶晨晚那时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她的注意力都在墨拂歌所说之上。


    “此花名为雪上一枝蒿,取其根茎入药,可活血止痛。但其药性凶猛,寻常猎户将此物根茎制药,涂于箭刃打猎,猎物便会应声而亡。若是再经过更精细复杂的加工,便可制成一味毒药,中毒者不会立刻毙命,但会渐渐失去行动能力,而且没有短时间便能见效的解药,若想解毒,需要长时间服用解药,一旦中途停药,则会毒性复发身亡。是用来控制要挟中毒之人的上好毒药。”


    当墨拂歌说出“雪上蒿”一词时,叶晨晚只觉气血逆涌,五指冰凉,思绪霎时间回到今年夏日凌晗所中之毒,便是剧毒雪上蒿。


    因为没有解药,两日后凌晗便因无药可救毒发身亡。


    “所以——?”她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恨意,尽量平静地询问墨拂歌。


    “我救下柳将军时,她身中毒箭,箭矢上便涂有这剧毒雪上蒿。所幸救治及时,处理了伤口,加上是游南洲亲自解毒,才不至身亡。”雪上蒿在墨拂歌指间转出一个轻巧的弧度,全然看不出这样简单又朴素的植株能有这样的毒性。


    叶晨晚最终露出一点单薄又自嘲的哂笑,“原来是同一批人。”


    对上墨拂歌探究的目光,她才又解释道,“今年初夏,母亲曾派她的亲信盛良安与凌晗前往墨临送信,却在城郊遇上了截杀。盛良安也是母亲的副将,为了掩护凌晗突围而死,而凌晗好不容易逃出了那批人的追捕,腿上却也中了毒箭,待我见到他时,已是弥留之际,毒性猛烈,无药可救。”她一字一顿道,“他所中的毒,就是雪上蒿。”


    墨拂歌沉吟,看向她的目光又带了几分责怪她没有早告诉自己之意。


    “怪我。毕竟京城与焘阳之间,有人一直在监视,这点我向来知晓多年来南北书信往来,也折过不少人。”一回想起盛良安与凌晗的死,叶晨晚便陷入浓烈的悔恨与愤懑之中,“若是我早些彻查出背后凶手”


    “斯人已逝,多说无用。”墨拂歌清淡的嗓音止住了叶晨晚飘散的思绪,“他们用的毒都是雪上蒿,可以确定是同一批人。而柳将军提供了一个更有价值的信息,她与黑衣人的头领交手,觉得他们头领的武功路数格外熟悉,有北地刀术的痕迹。”


    记忆中凌晗弥留之际,也提起黑衣人首领的武功路数有些熟悉。


    诸多零碎的线索在脑海中串成一线。


    “看来杀害盛姨与凌晗的,同与问春动手的是同一人。”叶晨晚很快在脑海中理清了线索,问出了那个她不愿面对的问题,“你怀疑宁王府上有内奸?”


    “不是怀疑,郡主。”她望向自己的那双漆黑眼瞳深沉如夜色,“那黑衣人与我交手时,手背上也不慎被涂有雪上蒿的箭矢划破。制作雪上蒿的解药,有一味必须的药材名为碧血青叶。通过调查城中药店碧血青叶的流向,发现有一批药材流入了宁王府内。”


    叶晨晚的指尖抬起复而落下,最终点在眉心支撑自己沉重的思绪。


    这几日内,她先是知晓母亲的病危,现在又要面对身边潜伏的内奸,是以心中只觉得疲惫不堪。


    “我知晓了,回府后,我会去仔细排查手背受伤与近日服药之人。”


    那双冰凉的手轻拍在她的手背处,“雪上蒿伤口处,肌肤乌青,久不消散。万万仔细,郡主,稍有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叶晨晚收回思绪,重新看向窗外丹溪堂的大门处。


    秋雨淅沥落成玉珠,在雨幕间一切都朦胧不清。但她终于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极快地穿过人群,悄无声息地迈入了丹溪堂内。


    【作者有话说】


    “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出自《庄子说剑》


    插播一点萧遥与佩剑复来归的故事,完善一下背景观。


    94走狗


    ◎你真是无耻而不自知,看着便让人恶心。◎


    香炉青烟袅娜,静静焚烧着凝神静气的药草清香。


    把脉的手指微微抬起,气度雍容的女子收回把脉的手,向着雅间内的客人道,“慕公子,您的伤悉心调养,再过些时日就可痊愈。”


    她提笔在桌案的纸张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字体,递给一旁的侍女,“药材我已经吩咐人去抓了,您稍等。”


    “还是上次的药?”桌案前的男人询问。


    “是。”


    慕云归垂眸看向自己右手背,仍有一道疤痕赫然攀附于手背,皮外伤看似已经愈合,但伤口周围都晕开一层淡淡的乌青,内力调动游走时,仍能感受到右手传来的阵阵隐痛。


    “上次的药方,效果太慢了。”


    距离受伤已经过了好一段时日,只不过是一道箭刃的擦伤,却直到现在也未将余毒除净。


    丹溪堂的掌柜也看着他手背伤痕,面露无奈,“慕公子,雪上蒿乃剧毒,解毒不可急于求成,当徐徐图之,若是用药过猛,极易在体内留下余毒。是以就算您有解药的丹方,我们也不好擅自调整用药的剂量。”


    “无用。”他不耐地别过头,“罢了。”


    侍女将所需的药材仔细打包好,递给慕云归时,他接过时又问,“前些时日让你们调查城中碧血青叶的去向,也没有头绪?”


    掌柜叹息,“自之前有人高价收购碧血青叶时,京城内就乱成了一锅粥,有太多的药商买卖了。想从中找到一个人,如大海捞针。”


    慕云归不欲多言,面色阴沉地提起药包起身离开。


    一群没用的东西。


    这些时日各种超出掌控的事物,总让他心中烦躁。叶晨晚已经从暨州归来,尽管这几日风平浪静,但水面下早已暗潮汹涌。手上的伤口若是再不愈合,后患无穷。


    盛良安、凌晗、卫安陵、柳问春——他厌恶一切不确定的因素,更讨厌将要展翅翱翔的飞鸟,这些人,都在想要打破原有生活的平静。唯有能握在掌心中的,才是让人安心的。


    一路走到丹溪堂门口,眼见还下着绵绵的阴雨,慕云归皱起了眉。


    奈何观察了一阵,雨还没有停的迹象,他只能准备冒雨回府。


    预想之中的雨滴却并没有落在身上,一柄伞撑在头顶,隔开一片素白天地。


    “云归,真是巧,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叶晨晚将伞撑在二人之间,面露微笑。


    “郡主。”慕云归提着药包的手骤然握紧,但他还是保持着面上寻常的平静,微作惊讶状,“甚巧,您怎么会在此处?”


    叶晨晚指了指身后的茶馆,“在二楼听了会儿评书,但无趣得很,听不进去。”


    “噢,是讲什么的?”他顺着叶晨晚的话问道。


    “宣景侯萧遥,无非都是荆川求剑,陵阳一役,还有最后的赛兰野。”二人撑着伞往回府的方向走。


    “这些东西后世多有夸张杜撰,没什么值得听的。”慕云归显然对这个题材更不感兴趣,“再者萧遥多次违背圣命,不敬太祖皇帝,最后有这个结局也不必同情。”


    叶晨晚微有讶异,相识多年,她竟然没发现慕云归对萧遥是这样的看法。须知萧遥虽与开国太祖玄靳多有不睦,但却是无愧于江山社稷,亦无愧于家国百姓,盛年早亡,只让人惋惜。


    但叶晨晚并无与慕云归辩论的欲望,只装作无意问道,“到不知你怎么会去丹溪堂?是最近身体有恙?”


    慕云归轻咳两声,“无妨的,只是近日下雨,天气转凉,一时疏忽染上了风寒。”


    “那该注意些的,得了风寒怎么还在雨天不带伞出门?若是不小心,加重成更麻烦的病就不好了。”叶晨晚有意站在他右手边的方向,转头便能看见他掩盖在衣袖下的右手,“云归,你的手怎么了?怎么缠了绷带?”


    慕云归将手往衣袖下藏去,“一点小伤,无事的,也快好了。”


    “我这儿正巧有伤药,你拿去用吧,莫落下什么疤。”说着,不顾慕云归的推辞,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他。


    慕云归这才察觉,先前因为与她说话没有注意,现在已经跟着她来到了无人的巷道间。


    雨声淅沥,落在伞面劈啪作响。


    叶晨晚撑着伞,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慕云归垂眸,停滞良久后,最终打开了瓷瓶的瓶塞,放在鼻下轻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碧血青叶的苦涩味道——是雪上蒿的解药。


    “你都知道了。”他面无表情地将瓶塞重新塞回,五指一松,瓷瓶落地应声而碎,流淌出黑褐色的液体,又很快被雨水冲刷成一片淡色。


    “很不幸,知道的时间不算长。”面前男人的神色已然变得冷漠又陌生,叶晨晚知晓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目,“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知道。”


    慕云归扯了扯唇角,露出凉薄笑意,“是么,那我宁愿您永远不要知晓。”


    “不知晓,不知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吗?”叶晨晚冷笑,握住伞柄的手指寸寸收紧,直至骨节都泛出青白,“慕云归,我向来和你说过,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抱负,我都不会阻拦。但这不代表我允许你的背叛,允许你做这些吃里扒外的事情!”


    “吃里扒外?”慕云归低沉地笑着,“您说错了,我为陛下效力,为什么会是吃里扒外?”


    他如此毫无半分愧疚之情的态度更是激起了叶晨晚的怒火,“为陛下效力?盛良安,凌晗,柳问春,还有这些年折在你手上的无数人,这就是你效的力?”她一把抓住了慕云归的衣领,“他们做错了什么?”


    慕云归拽着她的手腕逼近她,因为过于用力,腕骨处传来阵阵刺痛,“那就要问你自己了,郡主,你为什么总想要回焘阳呢?在京城衣食无忧不好吗?”他与叶晨晚对视,如若恶魔低语,“都是因为你想回到焘阳,他们才会因你而死。”


    是的,他痛恨这些变数,厌恶她与祭司的接触,厌恶太子想要牵线她与卫安陵,厌恶她领兵携战功归来,成为朝堂新升的明星,更恐慌于总觉得叶晨晚将有一日会脱离掌控,去往更广远的天空——像当初那样平静的生活,一直维持下去,有什么不好吗?


    他话还未说完,只感觉面上一阵剧痛,叶晨晚已经一拳没有任何收敛地打在了他的面庞上,顿时泛开一片红肿,嘴角流下一片血痕。


    “你真可笑,说话也是让人嗤笑,如你这个人一般!”叶晨晚将手中伞扔在地面,又向慕云归身上怒击一拳,直打得他踉跄几步,“慕云归,你在当高高在上的影卫千机使,指掌生杀,你当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得不行!衣食无忧?什么叫衣食无忧?猪圈里豢养的猪也是衣食无忧,却任人宰割!”


    慕云归终于出手,挡下了叶晨晚接下来的一击,面有愠怒,“你知不知道,那些书信,要是被陛下知道,都是死罪!我替你将这些书信拦下来隐瞒,你却反要怪我。你若是安心在京城做个富贵郡主,本不会有这么多麻烦,陛下也没想过取你性命!”


    他却被拽住了衣领猛地撞向了墙面,雨幕中那双眼眸被怒火点燃,如琥珀焚烧,“凭什么?慕云归,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假定我的人生?我从来尊重你的选择,你却要对我指手画脚?!我问你,为什么太子愚钝浑浑噩噩,还能尸位素餐,为什么宣王恶毒寡恩薄义,还能享尽荣华,为什么外有强敌内有灾患,有人还能稳坐龙台?为什么这些人身居高位,却要我来做个富贵花瓶?!”


    “你放肆——!”慕云归好不容易从叶晨晚手中挣脱出来,喘息着抹去面上的血迹,又愤怒又痛心地怒视着她,“竟然有不臣之心,说这样的大不敬之词?!若非当年太祖陛下仁慈,叶氏一族如何会有今日的荣光?”


    “不臣之心?”


    雨势渐急,天色愈发阴沉。


    “那我更要问了,问春是看着我们长大的,盛姨儿时还教过我们习武,凌晗与你我一同读书修习,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怎么下得去手?!他们难道不是驻守北地的忠臣,这些年舍生忘死,宁王府驻守北境两百余年,不敢有任何差错,对这些人下手,你却在这儿说忠诚?”


    “你真是无耻而不自知,看着便让人恶心。”


    二人于雨幕中对视,雨水丝毫不能熄灭眼中怒火。


    身后黑衣侍从安静地躬身呈上照雪庭光,在叶晨晚接过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长剑出鞘,插入地面,在阴雨昏沉的天色间泛开一片银白的冷色,洁白如月光,更冷冽如霜雪,倒映出她赤色衣袂。


    “慕云归,你最好保证你今日能杀了我。”她的右手终于握住剑柄,提剑一步步向慕云归走去,剑锋在地面擦出星点火光,“否则你的陛下,将来定然有性命之虞。”


    【作者有话说】


    警惕pua话术,少反思自己,多指责他人。


    其实第一章里就已经暗示了叶晨晚不满于慕云归,第一章时她说“打理王府上上下下便已经够辛苦了,连我穿衣这样的小事都要你操劳,你可以对自己放松些。”潜台词是——做好你自己的事,别我穿什么衣服都来插手。


    不过她性格使然,这种话不会明说。


    95殊途


    ◎您不能被她蛊惑啊,郡主!◎


    天边隐约传来轰鸣之声,阵阵雷鸣。


    慕云归握住了手中剑,心中却仍是愤懑——他想不明白,之前的岁月有什么不好么?她在京城中当衣食无忧的郡主,只要安分守己,有自己的庇护,定然可以平安度日,陛下也不会对她动杀心。也不必回到北方苦寒之地,与那些穷凶极恶的魏人争斗。等到时机成熟,自己便可以向陛下求娶她,如此相守一生,难道不是许多人梦寐以求之事吗?


    为什么总有人连送上门的安逸都不要?


    当他思绪飘忽时,剑刃却已经直逼他的面庞。死生边缘刀剑呼啸终于让他提剑格挡,收回了思绪。


    他熟悉叶晨晚的剑招。


    他们自儿时起,武艺常由宁王叶珣与她手下的将领教授,来到墨临后,自己也无数次看她习剑与她对练,他本该熟悉她的一招一式——直到他横剑时并未格挡下预想中叶晨晚的剑招,反而因对方剑刃挑转被削断几缕发丝。


    她的武艺似乎又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精进了。


    慕云归心绪纷杂,总觉得面前人熟悉又陌生。而叶晨晚每一次出招都心无旁骛,只为取他性命而来。


    他们用着相同的功法,却又演化为全然不同的剑招,剑刃相撞一如当年,只是剑锋划过的不再是焘阳的风雪,而是墨临连绵不断的秋雨。


    叶晨晚的剑术一样残留着北地刀术的痕迹,剑刃开合间攻势凌厉,却又兼之缜密的防守,每一次出剑都不露破绽。


    剑光明灭,星火闪烁,是昏沉雨幕中唯一的亮色。


    又一次剑锋相撞,角力间二人终于对视,他蹙眉,又劝诫,“莫要执迷不悟。”


    回应他的只有唇角那点讥讽的笑意,“你若是杀不了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手上本就有伤,偏生叶晨晚抓住这一点一直向着他的右手攻去,久而久之,手上运力愈发吃力。


    不过是一次出剑时的停顿,对方的剑锋就逼至他的咽喉。但比起直接取他命门,叶晨晚却只反划剑刃,当即在他胸前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淋漓,浸红了衣袍。


    银白的剑身衬出殷红的血色,艳丽得刺目。


    比起直接了结他,她似乎更偏爱这样一剑一剑凌迟的方式。


    没有人会原地停留,也没有人会为谁驻足。就如同如今的叶晨晚的剑术早非昔年可比,而这个人也与当初大相径庭。


    可她不从来是随和又温柔的吗?是从何时变成这样一身反骨,又执迷不悟的模样?


    慕云归再提剑,剑光在雨幕间织作了细密的网。


    雷声轰鸣更甚,几近遮掩剑鸣声声。


    鲜血已将慕云归的衣袍染红,肉眼望去他身上竟是剑风割出的细密伤口,虽不致命,却如若凌迟。


    而叶晨晚一袭红衣,瞧不出衣物上的水痕究竟是雨水还是血液。


    雨水滴落在伤口上,激起并不激烈但细密绵长的隐痛,鲜血滴落在地面,冲刷成淡红水痕。


    一人步步紧逼,另一人则只有步步败退。


    窄巷间光线昏沉,唯有照雪庭光凌冽的剑光似月下昙花,又纷纷扬落飘扬雪色——却毫无游移地,一剑斩断了慕云归右手的经脉。


    血色喷溅,他手中剑也应声坠地,当他正打算换手去拾剑时,落在地面的剑已经被一脚踢飞,而后他后背被手肘猛击,顺势将他撂倒,一脚踩在了他的脊背处,防止他再起身。


    他侧过脸欲看叶晨晚,却只感觉面上一凉,照雪庭光已经插入了他面前的地面,只离他面颊不过分厘,剑身寒凉清晰可感。


    逆光看去,叶晨晚面色阴沉,五官笼罩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明明如焰。


    “很可惜,你输了。我给了你单打独斗的机会,既然杀不了我,那么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叶晨晚一边说着,一边面上嫌恶更深,更用力地踩住了慕云归,“可惜留你还有些用处,暂时杀不了你。”


    慕云归咳出一口血沫,目光仍不曾从叶晨晚身上挪开,“郡主,不要做此执迷不悟之事。宁王府百年的基业,都会毁在你手中”


    叶晨晚拧起眉头,从前是觉得他啰嗦且多事,现在才发觉这人一开口就令人生厌。


    她刚想开口,却听见玉珩撞击珑璁之声,有人撑伞自雨中行来,三十二骨的伞面白梅清癯。踏过剑痕血污,一袭白衣仍是不染风波,在昏沉的雷雨间黑白分明,迢迢行过一场风月。


    伞面撑在了叶晨晚头顶,冷梅花香流溢。


    “身上有伤,还是莫要这样淋雨。”墨拂歌看也未看被踩在地面的慕云归,只撑着伞为叶晨晚遮去风雨。


    腰腹处的刀伤仍在隐约作痛,大概是先前打斗时又撕裂了伤口。但叶晨晚只觉得这些伤痛不及她此刻的愤怒分毫,“都是小伤,回去包扎一下就好。”


    “你受伤了?”慕云归关切追问,叶晨晚神色如常,并不似有伤的模样。


    “她先前在暨州时受了伤,你一无所知,可见既不关心,也不了解。”叶晨晚没有答话,反倒是一旁的墨拂歌开了口,“现在却来装模作样,不觉得可笑么?”


    听见她讥讽的发言,慕云归才觉得自己的确是糊涂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质问为什么毫不相干的祭司会在此处。


    “与你何干,也轮不到你置喙。”


    “自然是有些关系的。我与慕大人相熟,理应关心大人的处境。”


    墨拂歌微垂眸俯视着他,左手拇指微拨剑柄,将鞘中剑刃露出一寸,霎时间清晖流溢,隐约可见剑身中竹叶纹路若隐若现。


    向来见不到什么弧度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毕竟我们才见过,不是么?”


    他与墨拂歌不过几次照面之缘,连相熟都算不上,慕云归显然不知何来“才见过”一说。但在见到她手中剑出鞘的那一瞬间,却蓦然睁大了眼,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叶晨晚踩住,“你——竟然是你!”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天与自己交手的人,竟然会是当朝祭司!倒不如说,如此精湛的剑术,他在调查时根本没想起会是这个经年缠绵病榻的病患。


    叶晨晚也不知为何慕云归会如此激动,瞥了眼墨拂歌握在手中的剑鞘,似乎并不是她当初带的那柄剑,毕竟那柄剑上价值连城的宝石实在是太过显眼。


    墨拂歌重新将执剑的手背在身后,垂眸看着他满脸震惊挣扎的模样,目光悠然仿佛寻常看见路边濒死的蝼蚁,“是我,可惜这个发现,你没有机会告诉你的陛下了。”


    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过于震惊,气血攻心之下慕云归又咳出一口血来,他只能看向叶晨晚,“郡主!她包藏祸心,您不能与她勾结!您不能被她蛊惑啊郡主!”


    一切都得以解释,为什么郡主性情大变,为什么他与墨拂歌一开始便相看两厌,都是因为叶晨晚受了她的蛊惑!


    “蛊惑?”墨拂歌心情似乎颇为不错,眼角都弯了起来,“不敢当,若是你开得起更昂贵的价码,也可以试一试。”


    “够了。”叶晨晚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奇怪,开口打断了慕云归,“顺着你的心意就是明智,不随你心意便是被人蛊惑,你说话还可以再荒唐些吗。”


    自以为是,让人恶心。


    照雪庭光直接比在了他的咽喉处,终于让慕云归闭上了嘴。叶晨晚不欲再看他,转而看向墨拂歌,“直接杀了他的话,容易惊动影卫,毕竟直接折损了一个影卫千机使。我府上也不方便留着他,把他先交给你。”


    “本也不必先杀他,一个影卫千机使,还有不少价值。”墨拂歌转而看向叶晨晚,“他在我手上,郡主也可以放心。”


    叶晨晚始终显得有些低沉,只点头同意。


    今日发生之事,她一直在很远的地方远远观望。她知晓被相识多年之人背叛终究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可安慰之言终究显得苍白,尤其是她并不善于此道。


    她最后只伸手触碰伞面外落下的雨珠,“先回去吧,郡主,你身上有伤,而且雨停后此地也不宜久留。”


    叶晨晚虽点头,但却不见动身,目光仍停留在墨拂歌身上。见她神色恹恹,眉目笼罩在愁色里,墨拂歌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掌心。


    叶晨晚下意识握住她的指尖,很凉,比今日的秋雨还要凉。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些,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些许。


    “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似乎该我来说。”她的嗓音很轻,又含了两分笑意,如泠泉漱石。“我知道了。”


    叶晨晚终于接过侍从递来的伞,收剑转身离开。灼灼红衣撑伞消失在雨幕中,如秋霜染透红枫。


    墨拂歌一直目送着叶晨晚离开后,这才看向已经被暗卫束缚起来的慕云归。面对对方愤恨的眼神,她手中剑柄看似轻缓地点在他肩胛骨处,实则暗含内力顿时晕开一片乌青。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漆黑的眼眸中时未达眼底的笑意,“毕竟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日,慕云归。”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写章节概要的时候脑子里是某个表情包——都是米哈游干的!.jpg


    墨拂歌:无所谓被人嫉恨是我的命运。


    96审讯


    ◎她不愿做金丝雀,也从不甘于平庸。◎


    冰冷的凉水倾盆而下,将慕云归淋了个湿透,刺激着他从昏迷中醒来。


    肢体牵动锁链,发出沉闷声响,他稍微一动就牵动身上伤口传来撕裂的阵痛,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的皮肉。


    脚步声回荡在幽深地牢间,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久违地有了访客,暗卫恭敬地点亮了灯烛,照亮这片阴暗之地。


    白衣少女缓步行到关押慕云归的牢房前。


    “又让他睡着了?”看一眼慕云归双眼迷蒙的模样,她微蹙着眉头,“我说过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让他阖眼,每次睡过去都把他弄醒。”


    皇帝身边的影卫千机使,也非寻常人,受些皮外伤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折磨,唯有断绝水粮,无休无眠才最磨人心智。


    “是,是,他是刚才挨了打昏死过去了叫不醒,属下今后一定注意。”暗卫急忙请罪。


    地牢的空间并不大,只是府内寻常用作审问的私牢,对她而言并不常用。毕竟她不喜欢将危险的人留作后患,还是斩草除根让人心安。


    被泼了盆冰水后的慕云归终于清醒过来,许久不见天日的眼睛在遇到光线时先眯起了眼,许久后终于看清来人的身影,冷笑一声,“你不用想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地牢内浓重的血腥气息让她有些生厌,墨拂歌张开折扇,“宁死不屈这个词你还不配用,慕云归。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终不过一死罢了,有何分别。”他冷哼。


    “区别就是你可以少些折磨,死得体面些。”对于慕云归的那点倔强,她并不放在心上。折磨人的手段有许多,以此人的心性品质,也算不上什么宁折不屈的类型,“还有你那远在北境的老父亲,或许可以安度晚年。”


    在听她提起自己的父亲时,慕云归明显面色波动,连带着身上的镣铐也哐当作响,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家父还在北境,你的手怕是伸不了那么长。”


    看得出墨拂歌不喜欢地牢内的血腥气,侍从已经非常识相地端来香炉点燃熏香,檀木沉香的气息终于让她的眉头放松些许。


    “我动手?你觉得叶晨晚会放过你在北境的家人?”墨拂歌嗤笑着反问。


    “又是你给她出的这个主意?”慕云归抬头,几日无眠的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此刻正满脸愤恨地怒视着她。


    墨拂歌哑然,甚至颇有些无奈地用扇骨抵着额头。


    她觉得慕云归对她有什么很深的出于偏见的误解,当然这样的误解同样也存在于叶晨晚身上。他总把自己想得极为恶毒又谄媚,活像君王身边的佞臣,却又将叶晨晚想象的极是温和良善。墨拂歌自知不是善良之辈,但这也不代表叶晨晚就是省油的灯吧?


    “你杀了她亲近之人,却觉得她会放过你的家人?你未免把她想象得善良到以至于愚蠢了。”


    慕云归理亏在先,一时不语,隔了良久才道,“陛下未必准许她回到北地。”


    “这种话骗骗自己便可。北地流火陨星,魏人蠢蠢欲动,叶珣的病情已经岌岌可危。洛祁殊远在朔方,分身乏术,玄若清又不愿意放燕矜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况且燕矜在北方也无根基。除此以外,叶晨晚便是最优解,剩下朝中更是歪瓜裂枣,无人可用。”她斜倚在铁栏处,唇角笑意在烛火投映的阴影中看不真切,“玄若清没得选。”


    她从来不是来同玄若清做选择的,看似在做抉择,实则只有唯一之解,才能让一切走向她铺好的道路。


    慕云归激动之下不顾身上的伤痛攀爬到牢房边抓住了栏杆,“你如果在意她,就不该怂恿她回到北地。宁王叶珣是什么下场?这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宁王的位置,不仅受人忌惮,又要常与最凶恶的魏人交手,她本不该*冒这样的风险。”


    墨拂歌难得耐心听他说完才开口,“你知道宁王这个位置为什么被忌惮么?”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道,“因为军权,因为宁王手握燕云铁骑,拱卫北境与魏国接壤的广袤边疆。只有无用之物才不会被人忌惮——”说着垂眸上下扫视他一眼,“就像现在废了经脉的你。”


    “那又如何?”他反驳,“如果她真的染上寒疾,或者是在战场上落下别的伤病,毁掉的是她的一生。安心待在京城,陛下也没有动她的打算,至少这一生衣食无忧,免于风浪。”


    “有你这样的人,她在京城也一样危险。”墨拂歌不耐地打断他,“况且我从来没蛊惑她什么,只是同她做了笔交易。回到北地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为她提供帮助。”


    她心间忽然升起一种浓重的不耐与不知名的烦躁,也不知在烦躁些什么,大概是觉得叶晨晚会被慕云归这样的人喜欢,正如瞽者观明珠,全然不明白宝物的价值所在。对方却能恬不知耻地长篇大论,打着所谓关心的旗号,说的全是自私自利的言论。


    “慕云归,你若是喜欢她,便应当尊重她的想法。她不愿做笼中华而不实的金丝雀,也从不是甘于平庸的人,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为她好,实则只是满足了自己的虚荣。”


    烛火明灭一瞬,她的影子也飘忽不定。


    墨拂歌没再说下去,觉得自己大抵也是疯了,居然和这种人在这里讨论这种话题。


    只是此情此景总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最后害得自己的母家化作火海中的灰烬,这样的人谈什么爱恨与苦衷,都尤为荒谬,徒令人作呕。


    她虽不通于情爱一事,但也明白所有的喜爱,都不应建立于伤害之上。


    算了,同这种人说话也是对牛弹琴。


    果不其然,对方满是不屑地冷哼,“荒谬,我与她自幼相识,总比你更了解她。她生性良善,做不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她良善倒确实不假,不过总会有人把良善等同于一种愚蠢的软弱,这样的“良善”于他们而言如同好掌控的家畜,这样的“温驯”也自然讨人喜欢。


    “随你,我也不是来同你讨论这些的。”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蹲下身与慕云归直视,“慕云归,交出皇宫地图,地道图和影卫的联络方式,届时我会给你个痛快。”


    那张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脸冲她扬起森然笑意,“你休想。”


    “无妨。”墨拂歌的指尖轻叩在栏杆上,感受着冰冷的温度,“来日方长,你会求着我说的。”


    慕云归抓住栏杆的手颤动着,泛着阴森的苍白,似是想要拽住她的衣摆,“你真是个疯子,还想叛乱逼宫不成?做了这些,你也一样会死。”


    折扇的扇骨蕴含着内力敲在他的手上,指骨顿时碎裂了一块,“玄若清这都和你说了?”她偏了偏头,全然并不在意,“不过横竖你比我死得会比我早,此事也轮不到你操心。”


    此时此刻的地牢中,她一袭白衣,却更像地狱里行出的恶鬼。


    、


    在墨拂歌步入房间时,游南洲正悠闲地嗑着瓜子,从墨拂歌书房内薅来的珍贵医书被她大大咧咧地摊开在膝盖上。


    墨拂歌爱书,着实见不得她这副暴殄天物的模样,眉梢轻蹙,最终忍不住提醒道,“此书珍贵,没有拓本,若是坏了没有第二本。”


    这本古籍中的不少药方颇有价值,是以她颇为喜欢。听见墨拂歌所言,还是仔细将这本书放回桌面——顺带拨开了桌上的瓜子壳,“那你再找人拓一本,这本书很有价值,我正好在拓本上做笔记。”


    她正说着,医者敏锐的嗅觉还是让她闻到了墨拂歌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你去杀人了?”


    “”墨拂歌头一次很怀疑自己为什么会给这么多人留下一种残暴且恶毒的印象,冷声道,“不曾。”


    这也不能怪游南洲,毕竟她第一次见墨拂歌就是看见此人手起剑落连斩三人——虽然是为了救她,但多少为其杀人不眨眼的印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那你找我作甚。”


    墨拂歌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要一种药,审问人用的,既能折磨心智身体,也不至于死人。”


    游南洲重重地嗑碎了嘴里的瓜子。


    果然还是很恶毒啊!


    “那简单,这种药我多的是。至少比治你的药多多了。”她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串药方,“把药材按照药方抓来,我给你配,口服外用一应俱全。包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把药方扔给墨拂歌后,游南洲继续翻阅那本还没看完的医书,忽然开口,“其实这本书上的不少记载都有些意思,同你的许多症状都很相似,类似于阵法的反噬,秘术的失控造成的损伤。”


    墨拂歌的视线终于也瞥了眼书页,“那可有记载医治之法?”


    游南洲面无表情地又翻过一页,“没有,这些反噬病灶并不在体内,是以多数都死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调整状态去修改预收文,存字数去了。


    感想就是不写连载写什么都很好。


    最近的数据差得可怜,确实已老实,下辈子再也不写权谋这种又糊又难的题材了,真的写着非常心累。


    或许我不该这么苛求我的第一本书,其实作为新作者的第一本又是这个题材数据已然不错,她本来就有诸多试错和不成熟的地方存在。


    或许是我太苛求了。


    97七夕番外早青梅


    ◎却把青梅嗅。◎


    今日是七月初七,她的第十一个生辰。


    不过叶晨晚并不是太在意这一点,自从来到墨临后,都只有独自一人度过生辰,没有家人作陪,自然也就失去了其意义——再者,无论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是要来太学上课的。


    叶晨晚向来是来得很早,轻车熟路地与学堂内的各色学子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一旁的位置意料之中地还空着,祭司家的小姐虽然从不迟到,但也从不早到,每次几乎都是踩着上课的时间点不急不缓地当着夫子的面走入学堂,不过以她的身份个性,夫子也无可奈何。


    只在某一次她又踩着上课的钟声踏入学堂时,夫子意有所指地道,“古人有云: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诸位于学业一事上,还是莫要怠惰。”


    这话终于让墨拂歌停下脚步,看着夫子道,“我不是男儿。”言罢又补充,“不过想来先生年轻时也于学业上怠惰,现今白首才有此感悟。”


    台下传来窸窸窣窣压抑的笑声。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路过面色铁青的夫子,自顾自地回到座位坐下拿了本书翻看,全然没有再听他在台上唾沫横飞。夫子也拿她无法,从此再未管过她何时到场。


    而背后的位置也空空如也,这更在意料之中,燕矜这位小祖宗今日来不来上课都成问题。


    叶晨晚安静地拿出书本与功课,等待夫子到来。


    等到廊外铜钟敲响,到了上课的时间,有人才姗姗来迟,安静地在叶晨晚身边的座位坐下,白衣浮动,传来两缕凉风拂面。


    叶晨晚瞥了一眼墨拂歌,对方已经又拿出了一本书翻看,时不时拿朱笔做下批注,粗略看去尽是些生涩的字眼,总之定然是与这门课无关的内容。


    祭司乃世袭荫职,她不必似屋内众人一般汲汲营营,只等现任祭司,也就是她的父亲过世后,就能稳稳接任祭司一职。台上夫子唾沫横飞地讲着四书五经,诗词策论,于她而言都是用不上的。


    身后的窗棂一阵响动,叶晨晚向后看去,正看见燕矜翻窗而入,小心地钻入了她的座位。与自己四目相对时,急忙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不要声张。


    眼见夫子正面对书卷讲得眉飞色舞,没有发现她偷偷溜入了屋内,燕矜松了口气,又用笔杆子戳了下墨拂歌后背,“墨拂歌,你昨日的功课做了没?”


    墨拂歌看书看得正入神,蓦然被人打断,心中烦躁,是以转过身时的她虽面无表情,但那双本就漆黑的眼眸看上去像是带着冰渣,“没做。”


    墨拂歌虽然对太学中上课的内容并无兴趣,但课业还是会碍于面子应付一下。她显然是做了功课的,只是因为燕矜抄作业也抄得太马虎,从前给她抄功课总能被夫子发现,每次都要把她连同燕矜一同叫过去训话一番,着实烦人且浪费时间,所以此后她便拿“没做”直接打发燕矜。


    对方的笔头又戳了戳她,“你肯定做了,行行好,给我抄抄。”


    墨拂歌唇角轻扬起一点弧度,儿时的她眉眼不似后来清冷,笑时甚至有几分温柔之感,可惜说出的话着实凉薄,“你若是不怕拿到不知道对错的功课,也可以拿去抄。”


    为了避免燕矜再抄她的功课,墨拂歌曾经甚至单独多写了一份错得离谱的功课给她,燕矜抄时心不在焉,也没细看她写了什么,只一股脑誊抄了上去,结果第二日夫子就拿着她满篇朱笔勾画的课业气冲冲地把她叫去训斥了一番。


    想起这黑心肝小孩的所作所为,燕矜还是心有余悸,面上倔强道,“不抄就不抄,真小气。”


    等到墨拂歌刚转过身,那支笔杆就又戳上了叶晨晚的后背,“好晨晚,你一定不想见我被夫子骂吧?”


    叶晨晚心软,从桌上拿过功课递给她,嘱咐道,“你可长点心,别全部照抄,又被夫子发现。”


    “放心放心,我肯定注意。”终于找到了救星,燕矜喜笑颜开,满口答应着接过功课。


    顺带小小地在心中将二人对比一番,偷偷鄙视了一番墨拂歌的不近人情。


    其实叶晨晚也不是心善,只是彼时她不过是徒有表面光鲜的质子,不似墨拂歌那样背靠墨氏,有着拒绝与任性的本钱,是以她将事事做到无可挑剔,对所有人都尽可能地友善,不知不觉也就成了太学中的好学生。


    三下五除二地抄完了功课,燕矜心中轻松,又趴在桌面梦会周公。墨拂歌仍然沉浸在她自己带来的那册书卷中,即使一边看一边批注,也不影响她翻阅的速度,一个上午过去,书卷已经见了底,就快看完了。


    只有叶晨晚既听不进去台上夫子口若悬河,也沉不下心做自己的事,只偏过头,偷偷借余光打量墨拂歌。


    她看书看得很认真,并未发现自己的视线。


    彼时墨拂歌的字迹就已有后来书画大家的痕迹,即使是批注的字迹也清隽秀丽,相比同龄人的字体要漂亮许多。她颇为爱惜书籍,遇到了感兴趣的段落也不会折下书页一角作为记录,只会自己多看几遍记在心中,看书时遇到心仪的段落,唇角会不自觉地勾起,让看上去过于老成的面容柔软许多。


    叶晨晚观察得仔细,全然没有注意课堂上时间的飞逝,窗外扶光高升,夏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如同这似乎不会终结的夏日。


    而于燕矜来说,好不容易熬过夫子一上午的废话,终于到了午间休息的时候,她一个翻身坐上了桌面,从袖口里拿出两个红绳结扔给了坐在前座的墨拂歌与叶晨晚。


    “今日七夕,我晨间来太学的路上看见有个姑娘卖红绳结,瞧着好看就买了几个,送你两一人一个。”


    叶晨晚瞧着掌心的红绳结,编织精巧,还串上了珠络,的确讨人喜欢,但一想今日是七夕,又开始犹豫该不该收下。


    墨拂歌只看了一眼就蹙起眉头,“你知道这东西是送什么人的么?”


    “我知道啊。”她颇为无辜地摊开手,“可谁规定这绳结只能送情人,我觉得好看,送你们两个不可以吗?”


    燕矜赤子心怀,纯粹出于喜爱想要送出这份礼物,如此坦荡,竟让叶晨晚有些自惭,遂坦然收下了这枚绳结,“如此便多谢阿矜了。”


    墨拂歌瞧了这枚绳结良久,也最终收下了它。


    下午的课要轻松许多,来了位气度温和的女师教导棋艺,二人一组坐于棋盘两边。


    女师正细致地讲解着围棋的定式,墨拂歌坐在棋盘边,看完了一卷书,又拿出一册新书继续翻看,全然不在意台上人在讲些什么。叶晨晚闲来无事,也只能自己照着棋谱摆了局棋仔细揣摩。


    直到女师讲完了棋谱,让同学对弈时,叶晨晚也没指望墨拂歌能从她手中的书卷里分神,正打算自己自弈完这局棋时,坐在对面的女孩却意料之外地收起了书册,从容执起棋盅里的白子,稍加揣摩后,落子。


    白子落在棋盘,声音清脆,叶晨晚只觉得心间悦动一瞬。


    红檀木的棋盘上黑白纵横一场厮杀,而坐在棋盘一旁的少女白衣墨发,白得明澈亦黑得深沉,正衬这一盘黑白。


    手指随意捻着白子,她微偏着头以手支颐,墨色长发如瀑垂落,半垂着眼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正如她平日无波又无澜的模样,无论得失,都不能让那双眼泛起半分涟漪。


    而从她下意识把玩棋子的动作,经过这些时日的察言观色,叶晨晚却判断出——她对下棋并未有什么兴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颇有不耐,以至于这盘棋已成败势。


    手谈一局,无非消遣,叶晨晚落子,倒也没绕弯子,如实问道,“阿拂,你不喜欢下棋?”


    面对对方如此直白的问题,墨拂歌倒有两分诧异,终于从棋局中抬起眼,沉吟了片刻才道,“说不上讨厌,只是消遣罢了,不值得投入多少精力。”


    这话倒是让叶晨晚诧异。


    看她落子谨慎,步步为营,怎么也不像是对棋艺毫无兴趣的人。


    “……究竟是你说话太客气了些,还是你与世人对‘消遣’的理解有所差别?”她抬眸,眼底却是意外的笑意盈盈。


    “下棋于我,同六博骰子,纵马游船无甚区别。都是闲暇时打发时间之物。”她抬手,棋子被随意地掷回棋盅之中,看得出的确无甚兴趣。


    她轻笑,这一点墨拂歌到是难得坦诚,兴许于慧极之人,棋盘确实如同玩物。“十九纵横,三百六十一落点,其间万千变化多少人穷尽一生也未参悟,到你这儿却只落得‘消遣’二字。”


    墨拂歌伸出手,指尖正好点在棋盘星位,“方寸棋盘,于天地不过沧海一粟,又如何同山河天地,皆悉无常相比。”


    两相对视,一时沉默,只听得风过窗外林叶,簌簌作响。


    叶晨晚今日问的不错,她的确对下棋无甚兴趣,坐上棋盘两端,只是因为对面的人。


    廊外钟鸣,到了下课散学的时间,学子便如同出了笼的鸟,纷纷扑棱着翅膀散去。


    墨拂歌收拾好书,正准备离开时,却还是在装书的书袋中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本书递给叶晨晚。


    “你的生辰礼物。”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扉落在她面颊,似要将那张白皙的面颊染上薄红。


    她几近仓促地将那本书塞入叶晨晚怀中,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叶晨晚有些错愕,既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生辰,更没料到她竟然还会送自己礼物。彼时她当然不知晓,墨拂歌曾为她卜过命卦,她的生辰八字,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垂眸一看,竟是一本分外珍贵,据传已经失传的棋谱。


    她刚想追出去道谢,墨拂歌却早已离开,于墨府仆从的照顾下坐上了回府的车驾。


    儿时的叶晨晚的确痴迷于棋艺,却又说不出缘由——是爱棋盘上落子无悔,步步为营;还是爱落子执掌生杀,尽在掌握?或许都不尽然。


    那时的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感念墨拂歌的礼物,心中念着回礼一事,花了不少心力才打探到墨拂歌的生辰,这才知晓她生于荷月盛夏时节,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那就准备明年的生辰礼也不错,她那时如是想。


    然而第二年时,正值壮年的祭司墨衍却是经年久病,常有幻觉,于那一年撒手人寰,徒留年幼的墨拂歌一袭素色丧服接任了祭司之位。


    太学中她身边的座位也自此空置,白衣的少女再未于铜钟声响时步入,从容坐在她身旁。


    窗外梧桐寒来暑往,几度荣枯,光阴便如流水般如梭逝去。


    她在岁月的流逝中终于知晓了彼时问题的答案——她爱棋,因为棋盘两端,只容得下两人。无关贵贱,无关世事。从执子的那一刻开始,眼中都只有彼此。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有更新是因为写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今天七夕,手中也有可以当做番外的文本,但是因为都涉及剧透,所以还是临时再写了一篇。


    一点童年往事。


    大家七夕快乐。


    墨拂歌第一次认识叶晨晚时是六岁,两个人其实认识也很早,怎么不算一种青梅青梅呢。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出自颜真卿《劝学》。


    98取血


    ◎没让你现在脱。◎


    帝王所在的含元殿,龙涎香袅袅升腾,原本清灵温雅的香气也因经年的熏染而馥郁起来。


    墨拂歌不爱这样馥郁的香气,熏得她喉结发痒,有些想要咳嗽。但玄若清钟爱此香,加之近日诸事不顺扰得他心烦意乱,唯有熏香宁神,服了方士进贡的丹药,才感觉顺畅许多。


    “你前些日子上书说,有日蚀之于轸宿,此为何意?”御案后的男人瞥视一眼颇有些虚弱依靠在座椅间的少女,不带感情地发问。


    日蚀之象究竟为何意,她在上书中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她知道玄若清也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故而又召她前来再询问一遍。


    “回陛下,日蚀于轸,有贵臣亡。王侯寿绝,易有丧事。”她不咸不淡地温言解释,任由玄若清自己品味其中含义。


    对方还在装聋作哑,“到不知是哪位王侯。”


    “北地流火,玄武斗宿星黯。”玄若清问一句,她答一句,二人不动声色地拉锯。


    帝王垂下眼睑摩挲手中珠串,“昨日收到焘阳来书,宁王称自己病重,请求昭平速回王都。”


    墨拂歌眼睑微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没想到叶珣没有隐瞒病情,而是直接上书,或许情况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让叶珣选择了直接摊牌。


    宁王位后继无人,玄若清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叶珣很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而每年秋冬,缺少过冬物资的魏人都会前来劫掠,更不排除在知道叶珣病危后发起更猛烈的进攻。


    叶珣将情况已经赤裸裸地摊开在玄若清面前,北地危急,他没有多余选择。


    墨拂歌没有答话,她在玄若清面前向来不语政事,她只是用手帕轻捂住口鼻,闷声咳嗽起来。


    在一阵漫长而折磨的咳嗽声后,墨拂歌这才摊开手帕,素白的布料被血迹染出殷红痕迹,她很快就将手帕重新折好,“请陛下恕罪。”


    手帕上的血迹当然逃不过玄若清的眼睛,“你近日身体不好?”


    他虽如此询问,但话语中显然不是关切之意。


    “宁王叶珣病重,北境动荡不安自然也是对臣的身体有影响的。”她的声音很轻,几近要飘散在殿内升腾的龙涎香中。


    话音刚落,墨拂歌又伏下身咳嗽起来。


    尽管已经用手帕捂住口鼻,她的咳嗽声依旧沉闷而折磨,血迹肉眼可见地浸透了布料。


    玄若清本想将御医唤来,但转念一想,祭司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又会徒增许多风波,遂按下了这个念头,冷眼注视着墨拂歌咳血。


    捂住口鼻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起青白,素白手绢上洇开的血痕在苍白肤色的衬托下显出一种妖异之感。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墨拂歌因病痛而挣扎,此等折磨,不似作伪。


    看来叶珣一事,的确动摇国之根基。


    手中南红玛瑙的串珠被颇有些烦躁地甩动着,珠穗打在龙椅的扶手上。


    看着墨拂歌撕心裂肺地咳嗽,玄若清心中亦觉得心烦无比。


    墨衍死得早本是一件好事,那个男人有自己的脾性,冷硬得如同一块山石,并不是好控制的角色。换成他的女儿后,变得温驯许多,更好掌控,又省心省力。


    可她偏偏生来体弱多病,看这副模样也活不了多少年,在她死前还要准备好接任的后代,给她挑选一个门楣家世都能配得上又忠心于皇室的夫婿也是让人头疼的为难事。


    玄若清越想越烦,只觉诸事不顺,一切都未曾按照他预想的发展,反而还逼迫着他并无其他选择只能顺从着向前。


    在仿佛连肺腑都要咳出的挣扎后,墨拂歌终于安静下来,再一垂眸,“请陛下见谅,臣近日身体不适。”


    “那看来北地一事,的确不宜久拖。”他提起案上朱笔,几次欲在诏书上落笔,却又还是停下动作,“可昭平毕竟没什么经验,朕还是有些不放心。”


    “先前魏人来犯,郡主领兵出征时,天枢星稳固,卫拱紫薇垣。”玄若清召见她时,她从来不会点评政事,只会谈论星象与卦辞,引导他往自己的想要的方向走去。


    天枢稳固只是因为,北地迎回自己的君王而已。


    墨拂歌的说辞果然让玄若清面色浮动,陷入了沉思,隔了半晌才道,“罢了,朕再考虑着,你先退下吧。”


    叶晨晚看上去也要比叶珣顺从很多,更重要的是识相,或许真的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开口道,“罢了,你既身体有恙,这个月便不用供血了。”


    “是,多谢陛下,臣告退。”墨拂歌神色平淡地起身行礼,转身离开了含元殿。白衣迤逦,如烟堆雪。


    一路跟随着墨拂歌送她出宫的小宫女看着她突然又捂嘴咳嗽起来时,急忙前去搀扶,摊开手绢时,又是零零星星咳出血迹。


    “呀,大人您要我去帮您叫太医吗?”小姑娘头一次见这种情形,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墨拂歌只是淡淡擦去自己唇角的血迹,唇角扬起一点漫不经心的笑,“不必了。”


    、


    墨拂歌回到府上时,江离已经等候多时,急忙呈上了一叠纸张。


    “小姐,慕云归都招了,这是皇宫中最新的地图,内含的暗道,还有影卫定期的联络方式。”


    墨拂歌并不奇怪慕云归招得如此之快,在她眼中慕云归并不是什么清高不屈的货色,让他几日不眠不休,再用上游南洲提供的药物,受些皮肉之苦自然就该招的都招了。


    “他该招的都招了,是不是”


    墨拂歌接过江离递来的纸张,“且再留他一阵吧,现在死也太便宜他。”


    她记性不太好,之前似乎说过他招了可以给他个痛快——忘了,似乎也没说过。


    墨拂歌从自己的桌面翻开一张有些泛黄的地图,与手中地图做着对比,眉梢轻蹙起来。


    起先玄朝建国定都墨临时,大兴土木建造皇宫,墨氏也参与其中,遂成功得到了最初皇宫大内的地图。


    但皇宫内暗道错综复杂,两百余年内皇宫不断扩修重建,地下暗道在王朝两百余年的权斗中更是几经更改。


    她需要最新的地图,来寻找皇宫内龙脉阵法可能存在的位置。抓到个慕云归倒是的确省了她不少心力,不必自己再去多次踩点。


    在不断勾画排查阵眼可能的位置后,墨拂歌停下动作,笔尖轻点在唇瓣上,向着暗处吩咐道,“去请昭平郡主来府上一趟,我有事与她相商。”


    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暮色渐沉,门扉被轻轻扣响。


    在拉开屋门时,门外的女子身披暮色霞光,在她琥珀色的眼瞳里晕开波光潋滟,“找我有什么事?”


    墨拂歌极快的打量她一瞬,虽然笑意盈盈,语调温柔,但依然可见憔悴之色,她没再说什么,只示意叶晨晚进屋。


    直到她找了个位子坐下,墨拂歌将窗扉尽数阖上,才听见冷淡嗓音,“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叶晨晚看着她白衣身影,须臾一笑,“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估计再过几日玄若清就会下诏让你回北地了。”墨拂歌拉开抽屉,不知在翻找些什么东西,指尖在桌沿停滞一瞬,“你可以回家了,郡主。”


    她的语气中有些微不易察觉的焦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来源。


    叶晨晚诧异,虽然她知道玄若清在宁王继任一事上玄若清无人可选,放她回北地是迟早的事。但如此之快,还是超乎预料,不知晓墨拂歌究竟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但墨拂歌不说,她也没有追问,而是又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墨拂歌终于自抽屉中拿出一柄银锥与一个精巧的白玉瓶。


    “坏消息是,现在我如约要来取你的心头血。”


    叶晨晚的反应比预想中平静许多,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柄银锥,“是么,我以为这该是个好消息。”


    墨拂歌不解,疑惑的目光扫视过来。


    “这说明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已经到了取血这一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她笑着反问。


    “郡主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墨拂歌没有反驳,而是仔细地盛放好取血用的锥子,玉瓶与药物和包扎用的纱布。


    “你来,还是我自己来?”叶晨晚到很是从容地询问。


    “我来吧,取心头血很伤精气,你若是有什么意外,不小心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墨拂歌看她淡定的样子,很有些怀疑叶晨晚知不知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同叶晨晚细致地解释过,但心头血是秘术中最为珍贵的血引,若是落到不轨之人手中,可以做出许多恶毒的秘术。而且取血本身,也要花费许多精力来恢复,并非什么儿戏之事。


    她叹了口气,刚抬头想告诉叶晨晚于取血一事谨慎一些,就听到了衣料窸窣之声。一抬头,正看见叶晨晚的外衫自上身滑落。


    “你在做什么?!”她面露震惊,连本来想说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取血难道不需要脱///衣么?”对方面色如常,修长的手指平缓地解着上衣的衣扣,露出领口处一片白皙肌肤在灯烛中泛着珠玉般的色泽。


    毕竟这取血的锥子总不可能隔着衣物刺进去取血吧。


    况且墨拂歌这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她难道还会担心对方图谋不轨吗?


    此情此景墨拂歌的确是头一次见,一时间不知所措。虽然叶晨晚说得的确不错,但她也不该如此毫无芥蒂地在自己面前脱衣吧?!


    薄红自耳根蔓延,胭脂如水般染红了面颊,好在她站在阴影中并不明显。


    “没让你现在脱。”她背过身去继续整理药物,“你继续吧。”


    叶晨晚瞧她这副模样,只不动声色笑了笑。


    于她而言,最后总要脱去,中间的过程会不会被看见并不是很所谓的事情。


    衣料如烟云滑落。


    “好了。”


    【作者有话说】


    “日蚀于轸,有贵臣亡。王侯寿绝。”出自《开元占经》


    墨拂歌:【欲言又止】


    叶晨晚:【非常坦荡】


    99昏睡


    ◎肌肤冰凉,像融化的雪。◎


    在听见叶晨晚的嗓音后,墨拂歌停顿了一阵,才转过身去。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面色平淡地看向叶晨晚。


    烛火摇曳,为修长脖颈镀上一层白瓷般的釉色,肤色如雪,锁骨弧度优美,盛出一片新雪。


    从肌理到骨骼,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臃赘,少一分则欠佳。


    再往下自然就是非礼勿视之处,墨拂歌还是有着良好的修养,并没有再往下瞧去。可偏偏那人以手支颐偏头看着自己,长发沿着肩廓垂落,眼眸含笑目光坦荡,反而让墨拂歌浑身有些不自在。


    她轻微地叹了口气,拿起器具走到叶晨晚面前。


    指尖冰凉,于胸前柔软处停留片刻便准确地找到了心脏的位置,她伸手浅浅丈量片刻,确定了心头取血的位置。


    肌肤下年轻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如若擂鼓。


    叶晨晚刚想说些什么,唇瓣上忽然一凉,已经被塞进了一枚药丸。


    “止疼的药,但不能完全消除疼痛。”她这样说着,眼睫低垂,似乎想起起什么不悦的回忆,“倒不如说是还是会非常痛,忍耐一下吧,郡主,我会快一些。”


    叶晨晚敏锐地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她自己是已经取过血了吗?


    可惜显然从墨拂歌嘴里是撬不出什么话来的,在她拿起银锥时,叶晨晚还是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清晰感受到清瘦骨骼。


    “紧张?”此刻她略有紊乱而急促的呼吸在墨拂歌的眼中尤为清晰,“但是你这样握着我的手腕,我没有办法保持腕部平稳,更容易误伤。”


    她的话语顿了顿,而后道,“你可以握其他地方。”


    叶晨晚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原来该紧张的是这个么?我还以为该紧张些别的方面呢。”


    她仍然维持着唇角的笑意,嘴硬地开了个玩笑。


    但很显然墨拂歌并不配合她的玩笑,银锥在灯焰上飞速一燎,便准确地点在了心口,稍一用力就刺穿了皮肉。


    冷汗顿时自叶晨晚额间渗出。


    痛——真切意义上的锥心之痛。尽管墨拂歌经年握剑的手异常平稳,并无多余动作,但刺穿心脉的剧痛还是让她连呼吸都在颤抖。


    她又不能去握墨拂歌的手,只能转而拽住了她的衣摆。


    心头血沿着特制的银锥流出。


    很*奇怪,明明已经快被疼痛淹没了五感,但还能感受到她指尖在肌肤的冰凉触感,像融化的雪。


    墨拂歌的动作快而平稳,只是痛感让她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得迟缓,似乎取血的过程持续了许久。


    “我的命就在祭司大人手上了。”她五指用力,将墨拂歌平整的衣料拽出一片褶皱。


    “不要说这样的话。”墨拂歌皱着眉头取出了银锥,将锥中血引入白玉瓶中,而后腾出手替她在创口处抹上伤药,“自己的性命自然要握在自己手中。”


    另一只手极轻地覆在叶晨晚的手背,带着她松开了自己的衣摆。


    膏药在伤口处蔓延开丝丝凉意,很是舒适,连疼痛都缓解了些许。额间被覆盖上一块布料,轻缓地擦拭去渗出的冷汗,手帕上是她周身冷梅花香,清冽如雪,似乎有着镇痛的作用,让叶晨晚渐渐舒缓下来。


    墨拂歌熟练地上药,撕开纱布替她包扎,而后匆忙将衣物丢入她的怀中,“衣服穿好。”


    叶晨晚接过衣物穿衣,本想调侃她两句,但整个人似乎都有些疲乏,连带着扣衣扣的动作都迟缓下来,“我怎么会这么困?”


    “心头血是人之精气所在,你会感觉无力,困倦,疲乏都是正常的。这些时日要多加休息,补充气血”她平淡地解释着,却眼见叶晨晚的头小鸡啄米般渐渐下垂。


    “你”在眼看叶晨晚整个人都要瘫倒下去时,墨拂歌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一探她脉搏——并无大碍,只是睡着了。


    有这么困吗?


    墨拂歌借着灯烛看向她,敏锐地发现了她眼底晕开的一片淡色乌青。


    大概是近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也很难歇息。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只能扶起叶晨晚就近在自己的床榻睡下,再替她盖好被子掖好了被角。


    苍天好轮回,这伺候人的事也是轮到她墨拂歌来做了。


    将叶晨晚放到自己的床榻上后,墨拂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没地方睡了。


    心中思量片刻后,她还是开口唤道,“白琚。”


    女子很快推开房门走入里间,“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把院子里那间客房清出来。”她淡淡道。


    她在墨拂歌身边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在看见墨拂歌床榻上睡着的叶晨晚时,询问道,“是要替小姐将郡主送去客房吗?”


    墨拂歌回眸看叶晨晚,她全然没有被二人的谈话惊扰,显然睡得正沉,她叹了口气,“不必,让她睡吧,我去睡客房就行。”


    、


    叶晨晚做了一整晚的梦,梦境纷杂,并无定数,多是一些旧梦往事。


    梦见儿时娘亲在处理完公务后,总会偷偷带着她溜出王府去看雪。落雪将焘阳的街道都染作素白,也落在了叶珣的眉睫。风雪吹落,如若白头。


    她刚到墨临的时候,也是一个冬日,纷纷扬扬的雪花撞向玄黑色的高耸城门,化作冰冷水痕。


    年幼的她第一次独自来到陌生的京城,周围迎接她的大臣目光纷杂,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


    唯有一身玄衣的男人面容冷峻,眼眸如同亘古不变的冷硬黑曜石。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是冷淡,却不带任何审视与情绪,比起周遭各种打量的眼光,这样的目光竟然让她舒适许多。


    她彼时还不知那是时任祭司墨衍,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他身后的女孩。


    她的衣袍于她而言有些宽大,袖袍在风雪里猎猎扬起,连着一头乌发也与风雪纠缠不清。唯有浓密眼睫下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却又干净清澈,像是雪山千年积雪化开后的澄澈,又冷得浸入骨髓。


    这样的目光本不该属于一个孩子,但又的确属于她,她并不掩饰对自己的打量,却相似的也不带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


    风雪绵长,连这样的对视似乎也要直至天荒地老。


    而自己只想伸手,替她拂去眉睫风雪。


    叶晨晚伸出手。


    并没有触到雪花的冰凉,相反,还带有一点温热的温度。


    她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冷墨色的眼眸,与十年前的那双眼分外相似,只是更多几分冷淡疏离。


    而这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正因诧异而失焦,连着眨动了几次眼睫,才重新看向她。


    “你梦魇了么。”墨拂歌的修养和理智还是让她先行询问。


    叶晨晚这才意识到她的手正抚上了躬身打量自己的墨拂歌的面颊,顿时淋了盆冷水般清醒过来。


    “记不清了,先前做的梦一醒便忘记了。”她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一副睡眼惺忪意识不清的模样,找借口道。


    “”好在墨拂歌并没有怀疑这一点,只是伸出手拉开了叶晨晚抚在自己的面颊上的手。


    叶晨晚这才回过神打量四周,屋内曦光曈昽,显然已经天明,七重鲛绡如烟云垂落,将日光晕染得朦胧而柔和。


    她识得——这不是墨拂歌的床榻么?


    她没有半点自己怎么会在墨拂歌床上的记忆,好在对方很明显地看出了她的困惑,解释道,“你昨日刚取完血就精力疲乏,在我房间里昏睡了过去。只能先将就让你睡在我这里。”


    墨拂歌只着了身宽松的月白色衣袍,一头青丝未有半分束缚流瀑般垂落,她眉睫下有一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倦色。


    昨夜她自己去睡了客房,奈何客房的床睡不习惯,一夜浅眠,很早便醒了过来。等她回到自己房间时,就听见叶晨晚不安地翻动,似乎是梦魇了,她刚掀开床帘弯下身,就发生了先前这一幕——不提也罢。


    “原来如此,昨夜真是多谢你的照顾了。”


    墨拂歌只“嗯”了一声,便走向自己的书案前坐下,“无事,你最近要多修养,还困的话再睡一会儿。”


    发生了这一幕,叶晨晚自然是睡不着了,只能翻身起床,看墨拂歌已经在书案前提笔处理公务。


    祭司连处理文书的动作也显得赏心悦目,弧线精致的侧脸在做出垂眸思考的神态时,连眉眼间挥之不去的冷淡也消融些许。她很少会有停顿,执笔落笔一气呵成,堆积的文书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叶晨晚没来由地想到些乐事,因为祭司的题字千金难求,竟然还有人想办法在宫内弄到了她素日的上书,再想办法倒卖出宫外,竟然也在黑市中卖出了不菲的价格。


    她这样如此想着,只旁观墨拂歌处理文书也看得入神。


    直到墨拂歌终于自案牍中抬头,面露不解地看向她。


    “你很闲么,郡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打算在100章结尾第二卷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写不完。


    但强迫症也依然有可能写完一百章强行结束第二卷,因为第二卷其实也差不多结束了,第三卷又是新的大内容了。


    100离别


    ◎你也会思念我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叶晨晚奇怪,她在墨拂歌这儿当然无事可做。


    墨拂歌的笔尖点着唇瓣,“我只是觉得,你要回焘阳,临行前应当有许多事要做。而不应当在这儿无所事事地看我。”


    “是么。”叶晨晚反而倾身靠在了桌面,离墨拂歌更近,“回焘阳后,相隔千里,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会了,我想多看看你。”


    她就这样仰头看着墨拂歌,一张面庞明艳无俦,只如此便能感到一种逼人心魄的美。


    对方却只是无情地指出了她话语中的漏洞,“这不应当,郡主。就算你回焘阳,再过两月,到了年关也要再入京朝贺。并不是再会遥遥无期。”


    “”叶晨晚伸出手指止住她话语,“那总归是不一样的,再往后呢?日后再想相见,不会似现在这般简单了。你还会想我么,阿拂?”


    那叶晨晚会思念她么?


    墨拂歌只如此在心中反问,又很快自己给出了答案——等到叶晨晚回到北地,这是她心心念念的故乡,有她的家人与亲友,自然权势地位也会纷至沓来,自己与她这样一点浅薄的关系不过是最不要紧的,又为何会思念自己呢?


    墨拂歌向来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在他人心中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以感情来维系的关系总是薄弱易碎,利益共同,各取所需会让她轻松许多。


    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奈何叶晨晚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近乎有一种深情的关切。这样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承受,别过头回避了她的视线,轻声道,“郡主,你能回北地是一件好事,我总是为你高兴的。”


    叶晨晚本也不指望墨拂歌会坦诚地表述自己,她的目光被日光熨烫出琥珀色的温柔,只良久注视着她,“是,明年新年还能一见,再见又不知何时。这样想,总会有些难过。”


    墨拂歌执笔写字的动作一顿,笔尖在纸张上洇开一点墨痕。


    她没有抬头,只继续向下翻阅公文,“待到墨临城破时,我们会有机会再见的,郡主。”


    、


    “这些以后都交给我了吗?”折棠在看见桌上堆积的账簿时,还是面露惊诧。


    “是,只要你愿意的话,明日起你就是扶风楼的掌柜了。”叶晨晚将扶风楼这两年的账目往她面前推了推。


    折棠显得不知所措,双手有些紧张地交叠着,“可我从来没有经营酒楼生意的经验。”


    “这无妨,不懂的问狄汀就行,我会让他帮你的。”叶晨晚看了眼窗外景色,从前那座江对岸的高楼如今已经人去楼空,自从凌天赐被抓入大牢,判秋后问斩后,白玉楼自然也树倒猢狲散,“况且扶风楼最大的竞争对手,托你的福现在也已经倒台了,只要平稳经营就没有问题。”


    白玉楼倒台时,太子本欲盘下这块地再找人经营,可惜她快人一步,提前买下了这块地。


    看着老对家倒台她自然是分外高兴,只不过这块地买下来做什么她还要再做打算。


    “您过誉了”想到要经营这样一栋酒楼,折棠还是心中发怵,“只是害怕辜负了郡主的期待。”


    “凡事总有第一次,不必紧张。”叶晨晚瞥了眼雅间外,疏星正牵着皎皎走过,传来银铃般的欢笑声,“况且你若愿意帮我经营扶风楼,每月的盈利我只会抽成走一部分,余下的都归你。扶风楼每月的盈利可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多攒些钱总不是坏事,毕竟,你也要给那几个孩子早做打算不是。”


    提起几个孩子,折棠的神情明显松动了许多,“您这样的恩情实在无以为报。折棠会尽力而为,不辜负郡主的期待。”


    “嗯,经营酒楼是一事,将扶风楼交给你,是还要拜托你做一件事。”


    “您请说。”


    叶晨晚沉吟,“酒楼素日里人来人往,信息纷杂,你要从中整理好有用的信息,重要的即刻通知我,余下的整理好,每半月汇总给我一次。”


    虽然早知晓扶风楼定是叶晨晚在京中的暗桩,折棠也没预想到她会将如此重要的责任托付给她。


    “这”


    折棠还未来得及说话,叶晨晚已经止住了她的话头,“不必妄自菲薄,这件事也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我和祭司于凌天赐和崔羡一事后都很看好你,你很有察言观色,洞察秋毫的能力。”


    折棠闻言,在抉择一番后最终做了决定,“既然郡主信任,那我便尽全力为您做好。”


    叶晨晚颔首,唇角须臾浮起一点笑意。


    “对了,还没问郡主,怎么会突然想起将扶风楼交到我手上?”


    “这倒是忘了说了。”叶晨晚如实道,“估计再过两日,陛下便会下达诏书,允我回到北地。我要离开墨临回焘阳,此后回京的时日少之又少,自然也很难亲自打理京城中事。就算不交给你,按照从前宁王府上的惯例,也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代为管理,左思右想,倒也不如交到你手中。”


    她冲着折棠浅淡一笑,“所以今日也是来告别的。”


    折棠闻言,也露出惊喜的笑容,看得出的确在为叶晨晚高兴,“这样说的话,您终于可以归乡了,恭喜郡主。”


    叶晨晚唇角的笑容始终淡淡的,甚至无法掩盖她眉眼间的忧色,淡若青山雾霭,却又挥之不去。


    这点细微的情绪自然逃不过折棠的眼睛,“可您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叶晨晚垂下眼眸,淡淡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我自从来到墨临,就一直盼望着回到北地,十年来已成执念,因为回到焘阳,对我来说意味着归乡。可如今想来,当初自焘阳来到墨临,我失去了母父与亲朋,如今自墨临回焘阳,一样也会失去许多。回到焘阳也并非如我儿时想象的那般美好,可能是我年岁渐长,也明白了世间从无两全之事,想获得什么,总会先付出代价。”


    从前她迫切地想回到焘阳,是因为北方是她的故土,还有等她归家的母亲与父亲。


    但在墨临十年,她对此地也并非全无感情。


    而且她也明白,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病重的母亲,虎视眈眈的魏人,还有与墨拂歌的约定诸多事务纷杂凌乱地浮在心间,让她心生烦躁——她也早不是只念起归家就会高兴的幼儿了。


    “是啊,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两全其美之事呢?”折棠格外理解叶晨晚,“只是您总归是一直盼望归乡的,就算有遗憾,都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


    、


    墨拂歌所言不错,并没有多少时间再留给玄若清纠结,不过两日后便下达了诏书,称宁王叶珣久病,感念昭平郡主一片孝心,特允其回焘阳侍疾。


    朝野哗然,又议论纷纷。


    宁王叶珣与帝王长达十年的拉锯终于以帝王的妥协作为结束,此诏一下,明眼人都明白,皇帝愿意放宁王唯一的独女回乡,正说明下一任宁王已是昭平郡主无疑。只是能让帝王点头放人,想来叶珣的身体状况也是岌岌可危。


    而事件中心的主角只是安静地领旨谢恩,很快便收拾好行装准备离京归乡。


    她走的那日起得很早,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淅淅沥沥落下一场秋雨。城门刚开,京城的城郊此刻也并无他人,只有宁王府的车驾等待着叶晨晚上车。


    叶晨晚再最后回眸看了一眼这座千年古城的巍峨城墙,却也并没有看见自己期望的身影出现。


    罢了,她今日离开的行程本就没有告知任何人,况且又是这样早的时间就要离开,那个人不来也是正常的。


    叶晨晚收回思绪,正准备上车,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止住了动作。


    “等一等——”


    有人穿过雨幕纵马而来,乌黑骏马的马蹄踩在湿润泥土上,溅起星点雨水。


    叶晨晚定睛一看,正见燕矜纵马疾驰,向着自己招手,匆忙向自己赶来。


    她自马上翻身而下,双鬓被雨水打得湿润,目光里有两分埋怨之色,“好在是赶上了,你也真是,走前都不通知一声。”


    没想到燕矜竟然亲自前来送别,叶晨晚心中颇为感动,“抱歉,本意是不想惊扰你们,而且毕竟也不是再不相逢,日后也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话是这样说,但日后相见就难了,你走前该与我们聚一聚的。”燕矜说着,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你终于可以归家,本来是来恭喜你的。”


    她说着,在袖口里摸索了一阵,递给她一个颇为精巧的平安符,“你回焘阳的消息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前些日子去伽蓝寺,顺带求了个平安符,如今先转赠给你,平安最重。”


    叶晨晚心中触动,将平安符仔细收好,“无妨的,心意已经收到了,多谢。”


    她再嘱咐,“平安最重。”


    燕矜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她对别离之事一向潇洒,只多嘱咐了叶晨晚几句便又上马离开了。


    乔装成侍卫与叶晨晚一同回焘阳的柳问春小声开口提醒道,“时间紧张,不宜再耽搁,该出发了,郡主。”


    叶晨晚应声,在登上马车前,最后还是再回眸看了一眼城楼。


    秋雨淅沥,凄清不止,她似乎终于看见城楼上一抹素白身影,隔了迢迢雨幕与数丈城楼,身影看不真切。


    可只此一瞬,雨落梧桐萧萧,天地皆俱寂。


    、


    “小姐,您已经看了很久了。秋日雨凉,您来的又早,经不得在这样的风口处站这么久。”在身后注视着墨拂歌背影的白琚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墨拂歌仍撑着那柄三十二骨的素色纸伞,伞上白梅清癯,遮住城楼上飘入的雨珠。一袭白衣萧瑟,袖口被雨水沾湿,晕开星点水痕。


    她注视着那队车马一路北去,渐行渐远,直至在雨幕中再无踪影,于视线里消失不见后,才阖上已有些酸涩的眼,终于开口,“无妨,毕竟这样的机会总是看一次少一次。”


    宸星归北,乾坤颠覆。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卷二《千秋雪》完。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一个新封面,希望大家喜欢~【很爱约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卷二结束,接下来开启卷三,应该是全文最高潮【吧】。


    关于剧情,目前是进展了一半左右,但是字数方面我不好估计,确实给不出个准确的数字。而且正文结束后应该会有比较多的两百年前北杓七子的番外以补充设定。


    本文节奏慢,写得慢,感情线更慢,什么都很慢,感谢各位的耐心。


    接下来的更新会暂缓一些,最近颈椎也痛,打字都有点难受起来,而且每次新开卷我都会进入卡文时间,我要好好思考一下高潮部分的剧情处理。


    卷三长离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