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问浮生
◎若你为君她为臣,可有能驾驭她的把握?◎
卷三长离恨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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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一路疾行,自南往北,路旁花叶日渐稀疏,在进入北境时,纷纷扬扬落下雪来。
叶晨晚将手伸出车帘外,在指尖触碰到落雪时,还是因为冰冷的温度瑟缩了一下——墨临城的雪,是不会这般冷的。
她轻叹,原来自己已经不适应家乡的冷寒,但飘摇的风雪也在提醒她,她已经归乡。
车驾回到焘阳,直往宁王府去。府上仆从很早就在王府大门前等候,刚看见她下车,就簇拥着向她行礼,“郡主,您回来了。”
其中一人想为她披上挡雪的披风,叶晨晚匆匆瞥了一眼,似乎是儿时照顾过自己的嬷嬷,但她此刻并没有心思寒暄,只三下五除二地跳下马车,凭着模糊的记忆就向王府深处跑去。
丢下一句,“带我去见我娘。”
府上的下人根本跟不上她的脚步,只能一路跟随着她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
叶晨晚凭着记忆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叶珣所居住的寝殿,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房间内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药物苦涩,颓败而毫无生气,炭火熊熊,让一路奔走而来的叶晨晚顿感灼热。
但卧在床榻间的,她的母亲,她记忆中意气风发张扬的母亲,却是显得那般瘦弱又苍白。
她几步走到床边,用自己的掌心握住叶珣冰凉的手,希望自己的手心的温度能够温暖她些许。
可眼眶酸涩,终于还是潸然滚下泪来。
“娘,我回来了。”
叶珣自昏睡中睁开眼,看见自己神色悲怆的女儿,鬓发边还带着未融化的霜雪,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好,我知道,我的女儿一定可以回来的。”她勉力抬起手,轻轻拂去她鬓角的雪花。
叶珣任由叶晨晚将她抱在怀中,捋顺了气息,先开了口,“小晚,娘有些话要先问你。”
她何尝不知叶晨晚有许多话想说,想在此刻倾诉母女之情?但她更清楚,她已经时日无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一一嘱咐。
“娘,你问。”耳后传来女儿沉闷的声音,她只不动声色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问春一事,我有所耳闻,是慕云归所为?”
在听到慕云归这个名字,叶晨晚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是,盛姨与凌晗,也是他所为。他是宁王府上的内奸,皇帝身边的影卫千机使。不过现在我把他送到祭司手上了,祭司留着他性命尚有些用处,有她在,慕云归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想起慕云归,叶珣在心中叹息。这个孩子本是她在亲信子弟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觉得他学识品性俱佳,同叶晨晚一起去京城也好彼此照应,谁知道却选出了这样一个潜伏的祸患,只能说万幸没有酿成更大的祸事。
叶珣疲惫阖眼,“他的父亲在焘阳尚还不知此事,但也留不得了,你可明白?”
“自然,我会做得隐秘些。”
想到自己临死前竟然还要对曾经的亲信下手,叶珣只觉得唏嘘。其实想来做影卫千机使的确比做宁王府的长史要风光许多,慕云归会被皇室收买实乃意料之中。只是许多事又哪有什么对错,有的只是你死我活罢了。
“你刚才说起祭司,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叶晨晚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叶珣所问何事,只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和墨拂歌能发展个什么名堂?
叶珣又补充道,“玄若清愿意放你回焘阳,想来也有她在其中助力。她自然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帮你的,你又要为她做些什么?”
叶晨晚了然,“自然是燕云铁骑。她要北境的军队南下,为她攻破墨临城,将玄氏一族拉下皇位。”
叶珣沉默着,任由屋内炭火焚烧,劈啪作响。
对于在叶晨晚的成长中缺席一事,叶珣一直心怀愧疚。叶晨晚能有现在的品性,她也是满意的,对于自己女儿的想法,她也是秉持着支持的态度。哪怕她有如此的野心,叶珣也觉得无妨,太软弱的个性坐不稳宁王的位置,既镇不住下属,也战胜不了敌人。
但此事重大,并不是只空泛地说几句支持就足够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失败,便会拉着整个宁王府与更多人一同万劫不复。”叶珣虽这样问,语气中却并未有责怪之意,只是单纯向叶晨晚陈述事实。
“女儿当然知道。”叶晨晚回答得很快,没有半分游移,“但是,娘,难道我们还要为这昏聩的王朝驻守边境,甚至赔上性命么?要知道,当初若不是玄朝无动于衷,甚至还阻拦你出兵营救,爹他就不会你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的病痛。”
她的声音很轻,但裹挟着安静焚烧的怒火。
提起往事,叶珣也不由得叹息——恨,如何不恨呢?
叶珣驻守北境数十年,个中苦楚,冷暖自知。不仅要与凶恶的魏人血战,还要提防着背后朝廷的猜疑与暗箭。
就连她的女儿,不也成为了玄朝拿捏的人质么?
在自己当初执意出兵营救容应淮时,玄朝就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她的女儿囚禁在冷宫中受尽折磨。
若说忠诚,那自然早就荡然无存。从一开始叶照临心甘情愿地来到北方苦寒之地驻守,自然便不是图王爵这样的虚名,而是看中了能有属于自己麾下的军队。她明白,只有手握重兵,才是叶氏能够存活的筹码。
“如果要行此事,要考虑的还有太多。玄朝虽然腐朽,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况且墨临地处江南,多江域水泽,北地的骑兵也未必能够适应。”还有许多忧虑,叶珣没再说下去,这其中牵扯纷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厘清的,她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嗯,我知晓。也不必急于此刻,此事还要等墨临那边的消息。”叶晨晚安抚地握紧叶珣的手。
“那再往后的事,你可有考虑过?”
叶珣坐直了身子,侧过头与叶晨晚对视,眸中冷光熠熠,叶晨晚一时间恍惚,仿佛她儿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母亲就在眼前。
“往后的什么事?”她询问。
眼见这孩子面露疑惑,叶珣在心中叹息,她本性还是太过善良,很少将人往恶之一面揣度。
“若是将玄氏一族拉下皇位,空出来的便是这九州万里江山。谁能不为之动心?”
“她曾说我是天命凰女,登基是夺回当年叶照临被篡夺的龙脉,将命运拨回正轨。”墨拂歌所说并不似作伪,叶晨晚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怀疑过她,“而我要替她将当初玄朝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让其身败名裂,国破家亡。”
况且墨氏历代单传,子嗣单薄,也并不适合皇室的血脉传承。
叶珣却长叹一声。
疯狂的仇恨——她如是想。
当年开国北杓七子,两百余年沉浮,萧条的萧条,落败的落败。
萧遥盛年战死,昙华萧氏自此消亡。
游蔚然被当场斩首闹市,她手下无数草莽豪杰也随之如烟云散再不成气候。
姑苏楚氏渐渐落败,此后百年既未再出过棋艺大家,也因为受皇室忌惮,为官备受打压,自然再不复当初繁华。
闻弦身亡后,原本中原与苗疆渐渐缓和的关系又跌至冰点,五仙教隐于西南崇山峻岭中,再少与中原接触。
清河苏氏在苏辞楹步步为营的算计下,急流勇退,也算是保住了一族的荣华,此后只行商九州,再不问政事。纵然如此,两百年后也没有逃过那场大火。
而叶照临选择远走北方苦寒之地驻守边境,换得了让朝廷忌惮的筹码。但两百年镇守边境,其中冷暖只有叶氏一族自己知晓。
两百余年的岁月足以改变许多事,若问起叶珣自己,她也只觉得什么北杓七子,开国功勋,都只是太久远的前尘一梦。虽或有恨意,但更多被打磨成良久的喟叹,远不如现今的仇怨痛感来得真切。
唯有墨氏,如此安静地蛰伏着,近乎所有人都觉得祭司一职会伴随着玄朝直至消亡,却无人知晓她们一直在谋划着玄朝的倾覆。
两百年的时间,足以让恨意模糊消散成云烟,也足够让恨意肆意生长到扭曲。
叶珣虽然从未见过墨拂歌,但也可以预料,这样在仇恨浸染中长大的孩子,绝非良善之辈。
“你若为君,她为臣,以她的野心谋略,你有能驾驭她的把握吗?”叶珣反握住叶晨晚的手,目光极具有穿刺性地要洞穿她的眼底。
太锋利的刀,若不能够驾驭,只会伤人伤己。
“你要知晓,两百余年前玄靳能走到开国太祖这一步,离不开墨氏的支持。墨氏能在两百年前捧出一个玄朝,而今两百年后选择了你,你与她会不会重蹈覆辙?”见叶晨晚沉默,叶珣进一步追问。
叶晨晚垂眸,有些无力直视母亲的目光。
她当然明白,母亲爱子,为计其深远。
但她总会想起墨拂歌看她的目光,不似他人审视,也不似他人猜度,不似芸芸众生浑浊又迷茫。
她的目光平静亦清澈,不掺杂半分欲色,甚至还带有几分期冀——就如同看终将翱翔的飞鸟。
“若我选择相信她呢?”
【作者有话说】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辛弃疾《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
“听妈妈的话~”【打开bgm】
102饮旧梦
◎离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的天才。◎
“相信”这个词,对叶珣来说,已有些陌生。
“你信任她,自然是好事,信任是最基本的关系。你们要行此艰难之事,若是彼此猜忌,才是寸步难行。”她的母亲神色恳切,到底是比她多了数十年的阅历,“可许多事,不是只有信任就足够的。”
“将来这么长的路,又如何保证你或她不会变心?以她的心性志气,又会不会甘为人臣?”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叶珣掩面咳嗽起来,良久后又道,“同这样的人相处,彼竭我盈,或是彼盈我竭,都非善事。”
她如何不担心?
这样的同伴远比狡诈的敌人更让人担忧。
一个满身血仇,又拥有野心与能力,甚至为了复仇不惜将全天下拖下水的人,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叶晨晚垂眸,神色明显有些低沉。她知晓母亲所言不错,墨拂歌这样的人在他人眼中是黑与白二色的极端,要么觉得她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要么认为她久浸血仇偏执疯癫。
可叶晨晚一直记得墨拂歌与她对视时的目光,是那般清明,不似世人浑浊又贪婪。
只如此对视,便能在她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平心而论,墨拂歌从未向她索要过什么,反而帮助她良多。比起提防,她更多是想回报这份恩情。
但叶珣说的话,她还是记在心中,她也不想在此时违背母亲的好意,“我记下了,娘。此事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叶珣点头,重新靠回叶晨晚怀中。她身体本就虚弱,一连说了这么多话更觉疲惫。
叶珣安静地靠在叶晨晚怀中阖眸养神,几缕日光落下,将她眉睫染得金黄。叶晨晚就这样拥抱着自己的母亲,任由窗外风雪飘摇,风霜亦侵扰不了半分。
就像她从前曾无数次想这样静静陪伴自己的母亲。
可惜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有下属匆匆叩开了殿门。
“殿下!魏人来袭,已经到了蓟城外劫掠!”
叶珣睁开眼刚想说些什么,叶晨晚已经扶着她重新躺下,“我去就好,娘,你好好休息。”
叶晨晚取下一旁的披风系好,一边向殿外走,一边听副将的禀报,“魏人领兵多少,将领是谁,一一告诉本宫。”
叶珣欣慰地注视着叶晨晚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的风雪中。
咽喉处一直压抑着的咳嗽感终于再遏制不住,*在叶晨晚离开时,叶珣闷声咳嗽起来。
溅开斑驳艳色。
、
随着指尖浅紫流光划过花瓣,赤色花朵的花瓣上一滴一滴渗出浅红且透彻的露珠,如同泣下的血泪。
渗出的液体被小心地收集进白玉瓶中,浅浅望去呈现一种清浅的透彻。
仔细收集好最后一点液体,墨拂歌小心地把它们重新密封放入书房的暗格中。
尽管之前就拿自己的心头血做过许多次实验,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但墨拂歌看见这样奇异的转换时,还是会觉得太超出自己的认知。
按照苏辞楹手札中记载的方法,培育出的这种名为映丹红的花朵,以心头血饲养,最后就能产出这样的血引作为秘术最重要的原料之一。
而这赤红色的花朵如有灵性一般追随着墨拂歌的指尖,似是撒娇一般用花瓣轻柔地蹭着她的手指。
——不会真的有灵智吧?
墨拂歌经不住这样想,又感觉此情此景有些惊悚。最终还是安抚性地轻轻抚摸了一下映丹红的花瓣,它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藤蔓,缩回了花盆里。
……更诡异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又继续坐下翻阅从清河城带回的那本苏辞楹留下的手札。两百年后灵气稀薄,秘术也逐渐落寞,变成一种只在小众之间依靠血脉传承的隐秘能力。又加之苏辞楹这本手札本就只是记录她构想的随笔,许多笔记散漫而无边际——她根本没指望给其他人看明白这些东西。
墨拂歌无人指导,靠自己揣摩这些古老的东西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北杓七子后人的心头血都已经取到,别的所需要的材料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注意的是阵法的内容,阵法与奇门遁甲之术相关,她理解起来要轻松许多。
墨拂歌再翻过一页书册,后面的笔记要凌乱许多,许多字迹写下后又被涂抹。
——真正的天才。
自负如墨拂歌,在看见苏辞楹写下的构想时,也不禁感慨。从秘术经商,到奇门冶炼,再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离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的天才,她的疯狂自然不是后世所能够理解的。或许无数在后人眼里异想天开的想法,在她眼里的确只有一步之遥。况且西南之地,本就没有这般在意中原的所谓人伦,接触到生命的本质时,那些所谓礼教道德自然不过是一吹即散的尘灰。
玄朝皇宫建于墨临城龙脉心眼之上,以此为阵逆转龙脉。此阵唯一的缺点便是以北杓七子的血引作为七枚阵眼镇压龙脉,但天枢星位的阵眼天生与龙脉互相吸引,是这个阵法最大的突破口。
苏辞楹用大量篇幅写下了她如何毁坏这个阵法的设想,可惜碍于此举隐秘,受限于人力物力没有实践。她只对阵法几处关键的遁门做下手脚,经年累月山川星移,会逐渐对天盘九星中的天枢星位造成影响,北方一宫坎位会成为阵法最薄弱之处。
其间设想手法奇诡,令人钦佩不已,给了她许多灵感。
此页手札的角落处有一行小字——“庚戌年三月,去往墨临,见得阿怀。她尚在盛年,却已见青丝染雪。可叹世事无常,倏忽生离死别。往昔亲友共聚,意气风发,何曾能想现今已相隔阴阳,四散东西。”
搁置在书页角落的手指一滞,最终还是将此页翻了过去。
正当墨拂歌在脑海中设想苏辞楹所用方法的可行性时,门扉忽然被敲响,白琚轻声道,“小姐,自清河送了批东西来。”
“什么东西?”
“一批桂花酒,暮卿姑娘说,是用清河的桂花酿的,入秋了特意送一批给小姐尝一尝。当然还有零零星星许多清河特产,暮卿姑娘还特意送了几匹蜀锦来,说是用来给小姐做料子正好。”
一听是酒,墨拂歌本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是清河送来的,她还是道,“那便开一盅酒,放到院内去吧,我这就去。”
想起苏暮卿,墨拂歌心生愧疚。本答应了她有机会会再回清河,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终究是耽搁了下来。
这样一想,倒是羡慕起叶晨晚来。
书札被随意放回桌面,墨拂歌走出屋门。
算算时日,叶晨晚应该已经回了焘阳,久别归乡,母女团聚,自然是人间幸事。
院内明月如水自屋檐倾泻,摇落满地桂花如同碎金。在晚间秋露的凉薄中,蔓延开浓而不稠的馥郁香气。
看着院中桂树亭亭如盖,她心中感慨两百余年的桂树还能有如此长势,着实罕见。转念又一想,记忆中这棵桂树也是苏辞楹知晓墨怀徵喜爱丹桂,替她种下的这棵树——是苏辞楹种的那便也不奇怪了。
墨拂歌轻轻拂落椅面落花坐下,端起白琚呈好的桂花酿轻嗅——桂花香气融入酒香后更加醇厚,丝毫没有被院内桂花的香气掩盖。
饮下半杯酒,冽而不醉人,香气尤甚,是上好的佳酿。
她还是将酒杯放了回去。
酒的确是好酒,可惜她确实对酒类并无兴趣。
不过酒香馥郁,倒是把路过的游南洲吸引了过来。她自来熟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面露惊喜,“这酒当真不错,哪里买的?”
“非也,是熟人送来的。你若是喜欢,便都拿去吧。”她不爱饮酒,正好顺水推舟。
游南洲也不客气,又倒了一杯酒,“也行,反正你这个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喝酒,那就听医嘱,都归我了。”
喝完一杯,她这才发觉墨拂歌在用一种惆怅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让自己有些头皮发麻。“你怎么了,这副表情?”
“没什么。”墨拂歌收回目光,伸手接住飘落桂花,“只是想起先祖墨怀徵尤爱桂花,更爱桂花酿,每逢金秋,皆折丹桂酿酒,与亲朋共饮。昔年北杓七子于此共饮,说愿岁岁年年,常有此日。”
墨拂歌所言在游南洲眼中多有些无病呻吟的惆怅,“就为了这?她们是她们,我们是我们。往昔今朝,其实早已没什么关系。我今日爱喝这坛酒,是因为喜欢,和什么祖辈并无关系。你不喜欢这种酒,也不用勉强自己。就像她们当初饮酒,也不是为了什么百年后的我们。”
“你是如此想的?”墨拂歌面上微有诧异。
“自然,你找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我的医术。结果还看上了我的血统?要我的心头血?”游南洲拿着酒杯翻了个白眼,“除了百年前祖辈还在被人追杀的时候,根本没人关心过我们这一族的姓氏,除了你。不过近百年也没人关心了,到底自游蔚然死了之后,也没什么能翻起浪的人。”
“游蔚然死了,早死了,又没有留下用不完的钱财,也没有像墨怀徵和叶照临那样留下个什么世袭的爵位官职让我躺平。我这么惦念她作甚?”手起杯落,又饮下一盅,“后世称赞她,或是诋毁她,早已没什么关系了。我现在是个行医的,和她也八竿子打不着。”
游南洲的嗓音如烟似云飘过耳边,听不真切。
“只有你还在惦记这件事罢了,墨拂歌。”
只有她才是在往昔旧梦中挣脱不出的人。
她只是很轻很轻地,拿起那柄白玉骨的折扇轻轻拂去肩头桂花纷纷。
【作者有话说】
晨晚妈妈看似说的是君臣实际上是爱情哈哈。彼竭我盈,彼盈我竭皆非善事。除了信任,还有更多要注意的东西。
PS:苏辞楹没有进行过任何虐待残忍的实验,可以看出她能力的方向一直与创生有关,无论是人造的后代还是后面苏玖落与苏渺然姐妹根据她的研究创造出的木偶苏暮卿。
只不过这样的创生也未必完全符合道德。
不过她所在意的也不是这些,这些东西也都是她研究的副产物而已,她所在意的从头到尾只有复活一事。
她一直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103濯绛衣
◎绛衣雪尘。◎
叶晨晚身披风雪与副将一同走入军营,霜雪更衬出她眸色凛冽,高挺眉骨在眼中投射下一片阴影。
柳问春向她详细地禀报着边关的近况,魏人在这些时日频繁地骚扰边境,虽然并未发现魏国大军的踪迹,但一直有小股魏军攻击边境,也让边关百姓不堪其扰。
叶晨晚略一估算,心中知晓这是魏人听见叶珣病重的风声,故而一直在边境骚扰逼迫叶珣出兵应战,如果迟迟不见她踪迹,就落实了叶珣病重的消息。
原本这样的魏军骚扰,派副将领兵即可对付。但见不到叶珣出面,只会让这些魏兵更加猖獗,况且她知道朝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若是昭平郡主回到焘阳后,遇见敌袭反而龟缩后方只派副将出兵,过两天就会有御史参她的奏本呈在帝王的御案上。
况且她怀疑,这些魏军敢如此猖獗,大概率是背后有所倚靠。
“遣一支精锐骑兵同我出兵。”只如此思索片刻后,叶晨晚就如此吩咐。
军中还有许多人并不认识叶晨晚,但在看见她与叶珣有六七分相似的眉眼时,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军中老人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晨晚手中长剑银白色的剑鞘,心中澎湃,一如当年。
、
蓟城只是一个寻常的边陲小镇,防守薄弱,对魏人的劫掠不堪其扰。
镇上的市集内一片凌乱,早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商铺,马蹄纷纷扬起尘土,惊得城中人四散逃窜。
而马蹄的主人显然享受着城中百姓的恐慌,大笑着驾马在商铺中游走,将看见的值钱物什尽数收入囊中。魏军见这次劫掠也是收获颇丰,个个喜笑颜开,挥舞马刀追砍人群,如同挥起皮鞭驱赶牧羊。
“就这点东西?”看着妇人翻箱倒柜只拿出的一点碎银,魏兵面露不屑。
妇人只低着头将那点碎银往他身边推去,“只有这点钱了,前几天你们才来过哪里还有东西。”
虽然嘴上嫌弃着,但是士兵还是将这些碎银尽数收入包内,“前几天来的是我兄弟,又不是我们!管得你这些!就这么点东西,还想打发你爷爷?”
妇人不语,只想趁着士兵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逃走,却被他一把拽住了衣摆。士兵浑浊的眼珠将她上下打量,只觉得她虽然满面尘土仍然不掩眉目清秀。
“我那儿正好还缺个洗衣做饭暖被窝的,不如就拿你自己来抵吧?”魏兵狞笑着,当即就想拽着妇人同他一起走,身边也尽是他人起哄的笑声。
妇人惊慌着拉扯自己的衣袍想要逃离挣脱,但她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这样一个成年男人。
有破空之声呼啸而过,滚烫的血迹溅上面颊,融化了飘落的雪。
等她再睁眼时,先前拉扯他的男人已经被一箭贯穿了头颅,轰然自马上摔落,双目因震惊而瞪大,死不瞑目。
他的同伴们也被吓了一跳,四下寻找着箭矢的来源,终于看见远处一人红衣白马,手中银白长弓的弓弦尚还颤动着。
而她身后是身着银白霜铠的士兵,银光凛冽,如若流云。
常在边境与玄兵作战的魏人自然是识得这批军队的,“燕云军来了!”因为隔了不短的距离,隔着风雪看不清领头女子的眉目,“那是叶珣?”
可惜他们已没有机会再去辨别,明明那道红衣身影还相隔甚远,下一秒已经纵马而来,衣袍翻飞,扬起风雪纷扬。
绛衣雪尘。
银白剑光胜雪,连目光都未曾能看清,就已被一剑割断了头颅。
她身后的士兵也如云四散,飞速追寻着城中劫掠的魏兵,这些向来只知道欺辱平民的士兵真正遇上训练有素的军队时,顿时如泥沙决堤溃败,四散逃窜。
但追击更快,很快这一座小城中的魏军就被尽数俘虏,纷纷跪倒在集市的空地中。
她所率领的那支军队又如云聚拢在她身后,“郡主,城中的魏兵都在这儿了,您怎么处置?”
为首的女子身牵白马,手中握着那柄泛着泠泠雪色的长剑,她的五官的是明艳昳丽的,如朝阳而开的扶桑,但神色是冷漠的,眼瞳映着纷扬落下的霜雪。
飘落的雪花,灰白的砖墙,落魄的边城,一切都是这样灰败而无色彩,唯有她灼灼红衣,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她只是冷漠地看着这群牛高马大的壮汉如同败犬一般被圈禁在狭小的空地中。
“留两个长了嘴的带回去审问,剩下的都杀了。”她只冷冷丢下一句话。
忽地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记得挑几颗完整的头颅挂在城墙外。”
教化是油盐不进的,谈判是徒劳无功的,叶晨晚深知,面对这群信奉暴力只知道劫掠的野兽,只能用更直白血腥的方式告诉他们劫掠的后果。
这群魏兵很快就被带走,远处响起痛苦的哀嚎,温热的血迹汩汩流下,与雪水和泥浆混杂成一片污浊。
叶晨晚对这样的屠杀也没什么兴趣,她并非嗜杀的人,只是不爱与牲畜交流。
“派一支小队在城内巡逻,再派一支去城外把守。”她淡淡吩咐。
这些时日劫掠的魏兵,看似松散,实际都是有组织的试探。这只是一批被抛弃的问路石而已。
她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报信的士兵匆匆忙忙赶回,“郡主……!城西着火了!”
叶晨晚执剑起身,“随我迎敌。”
蓟城作为一个边陲小城,只有一座城门,很快,狭窄的城门内就涌入了黑泱泱的一支军队,堵死了出城唯一的道路。
叶晨晚知晓,这批来劫掠的魏兵只是请君入瓮的诱饵罢了。他们大概率是想把军队引入城中,再纵火烧城。可惜今日雪越下越大,看来这火势很难蔓延。
她与军队的领头人遥遥相望,却没想到竟是个熟人。
“你不在军营大帐里待着,已经沦落到和这群野狗一样来抢劫这么个小城了么,斛律孤?”叶晨晚讥笑。
她是真的没有料到,魏国大将斛律孤竟然会亲自下场,不知道魏人近日在谋划些什么。
对方显然也面露诧异,很快又笑了起来,“又见面了,北地的附离兰。没想到你竟然能够回来,想来是终于逃脱了京城的狗笼。”
“我只是回到我的故乡,而你还在这儿跟个跳蚤一样喜欢乱闯别人的家门,看来是没什么长进。”叶晨晚面对他的讥讽,不为所动。
“是么?”斛律孤看着叶晨晚的面色,终于开口说出恶毒的话语,“那老皇帝肯放你回来,想必是叶珣快死”
剑光先于剑出鞘的声音,已经向着斛律孤的头颅砍去。没想到她的身形如此之快,马匹受惊斛律孤身形不稳只能从马上跃下,匆忙扬起马刀抵挡剑刃。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刀剑相撞擦出激烈火光,招式片刻的间歇里斛律孤勉强瞥了一眼刀刃,发现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马刀都被剑刃砍出了几个不起眼的豁口——真是个疯子。
两军也随之厮杀起来,这座边陲小城顿时沦为火海中的修罗场。
斛律孤后退侧身,勉强躲过了袭来的剑刃,却还是被剑锋在脸颊上擦开一道血口。剑锋冰凉,伤口却是火辣辣的疼痛,渗开一道血口。
“斛律孤,若想保住你这张狗嘴,最好是学会闭嘴。”
叶晨晚目光比剑刃更冷,没有给他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马刀沉重,剑刃灵活,厮杀得不分上下。
此人力大势沉,精于搏斗,一直硬碰硬并非良策。叶晨晚心念一动,转而开始一直向着斛律孤的锁骨处出招。对方的动作果然停滞些许,开始有意防守。
他锁骨处受过重伤,先前在宁山同自己交手时锁骨又伤过一次,已经落下了阴影。
“看来你的伤还没好完。”照雪庭光划开了斛律孤的衣领,露出了他衣袍下的软甲。
斛律孤反扬马刀,用刀背狠狠砍向她,“嘴上这么能逞能,不若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她当然知晓,以体能的差距来说,与斛律孤久战并无好处。但她不是那些野蛮的魏人,也对魏人那些你死我活的决斗不感兴趣。她从来没打算用这样正大光明的手段杀死他。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足够了。
“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死活吧。”叶晨晚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斛律孤本能地觉得不对,耳畔已经响起了魏军的哀嚎之声。先前驻守在城门避免玄军突围的士兵,已经被一支骑军撕开了缺口,冲入蓟城之中!
还有伏兵?!
“你是觉得,只有你会用伏兵这样的招数吗?”
她早知道魏军的试探有所蹊跷,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前来劫掠,自然是背后有撑腰的资本。故而提前安排柳问春准备了一支接应的队伍,就是为了此刻。
眼看再来了一支燕云军,斛律孤也不再恋战,立刻吩咐亲信准备突围,“不要恋战,立刻撤退!”
“叶晨晚,你且得意此刻,回去等着给叶珣收尸吧!”他撂下一句狠话,匆忙翻身上马。
他身边的精兵亲信立刻掩护他突围,在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匆忙逃出了蓟城。
“郡主要不要追?”柳问春艰难地在混战中找到叶晨晚,询问道。
叶晨晚沉思片刻后还是摇头,“他没有带全部的兵力来,不知道身后还有多少伏兵,又是什么打算。我们此次也没有带多少人马,谨慎为好。”
她的心脏紧促地跳动着,心中不安。
“而且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赶紧回焘阳。”
、
斛律孤带着人马一路突围,直到远离蓟城数十里,确认没有追兵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回头清点人数,这次又折损了一半的人马。
他狠狠一甩马鞭——这该死的女人,当真棘手。
罢了,他也不是来同叶晨晚决一死活的。
“没有追兵,看来她也没带多少人马,来得匆忙。这么着急,叶珣也没有露面,估计是真的要死了。”斛律孤冷笑一声,向着身边斥候道,“你去准备送信的人马去墨临,告诉元诩,叶珣要死了,让他加紧动作,别罗里吧嗦的。”
他已经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耀眼了呢,郡主。
104悲别离
◎承佑十五年十月廿五,宁王叶珣薨,朝野哀恸。◎
叶晨晚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焘阳,心中焦急。
今日的雪愈发猛烈,朔风裹挟着冰霜砸在面颊,割得肌肤生疼。但她还是扬起马鞭催促马匹再快一些,生怕再慢一些,就会抱憾终身。
刚入焘阳城门,就看见正在城门口张望的羡云。在看见她驾马归来时,立刻冲到她身边,无措地牵住缰绳道,“郡主,您终于回来了!殿下……殿下她不行了,想再见您一面……!”
母亲的侍女难得面露惊慌,无措地掉着眼泪。
叶晨晚不顾一切地催促马匹快些赶回王府,踏入王府的那一刻,她就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府内弥漫着挥散不去的阴沉气息。
但她没有心思关心这些,她只能不顾一切地奔跑,任由积雪没过脚踝。
叶晨晚忍不住责备自己——为什么要去蓟城?这样程度的魏军进攻,交给副将完全足以处理。就因为害怕落人口实,被言官弹劾?
重要吗?这些烦人的蚊蝇真的重要吗?他们的闲言碎语于她只是蚍蜉撼树,真的值得去在意半分吗?
帝王的不满猜忌又如何,她难道要为了这些永无止境的怀疑去放弃陪伴自己母亲的时间吗?
她这般努力想要回到焘阳,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荣华,只是为了和母亲团聚。
而现在——叶晨晚,你在做什么呢?你沉溺于挟权弄势,在意那些无谓之词。
她如此想着,终于赶回了叶珣的寝殿。
但她的母亲坐在殿外回廊下,看廊外落雪纷飞,落在她的眉睫。
“娘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在下雪。”她几步上前扶住叶珣,准备送她回殿内。
叶珣却轻轻止住她的动作,“我想看看雪,已经很多年没这样看雪了。”
她的母亲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甚至唇角上扬,向她露出一点清淡的笑容。
叶晨晚却心脏狂跳,看叶珣面色苍白,眼底却有光,知道这大概率是回光返照的征兆,“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嘘——”叶珣伸手,轻轻止住她的话语,“来陪我看雪吧。”
叶晨晚无奈,只能坐下替叶珣挡住风雪。
一双冰凉的手覆在她的手背,“小时候也总这样牵着你看雪,可惜你很早就去墨临,再回来时已经这么大了。”
“我很遗憾一直很遗憾,没有能陪你长大。”
“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叶晨晚稍稍别过头去,怕叶珣再看着她,自己就会忍不住落泪。
叶珣的叹息如烟云飘散在风雪中,“可你还这么年轻,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从此往后,为娘都看不见了。思虑再多,谋划再多,能为你铺的路,终究是有限的。”
“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
叶珣并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却滔滔不绝地说着,大概也是因为知晓是自己最后的时间,她放心不下。
“娘你不用这样担心,我都知道的。”她终究没有忍住,潸然滚下泪来。
叶珣的面容在泪水中一片模糊,却还是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不要哭。为人母父,纵然也希望你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但更重要的,还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如有来生,希望我们还能再做母女,好么?”
叶珣向她伸出手指,如同儿时一般。
叶晨晚轻轻的,用自己小指的指节勾住叶珣的手指。“好,娘要记得等我。”
叶珣眼有笑意,握紧了她的手,“嗯。我同你说过,娘不信命,但觉得想要什么应当靠自己去争取。如果你想要,那便应该是你的。”
“娘相信你。”
“好我会的。”叶晨晚如是回答,忽然发觉她掌心中叶珣的手迅速冰凉下去,冷得如同廊外飞雪。
“娘——娘?!”叶晨晚惊慌失措地揽住叶珣,想要去呼唤大夫。
“嘘——”叶珣安静地靠在她怀中,呼吸渐渐微弱,身体的温度如同她的生命一般飞速地流逝着。
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飘落的风雪都模糊成一片素白,只能勉强看见廊下摆放的木芙蓉终于也到了花期谢幕的时候,飘零些许花瓣。
拥抱着她的身体却是滚烫的,胸腔中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如同朝阳初升。虽然她在哭泣,她在张皇失措,她在无措地呼喊着自己,但叶珣知晓,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谢幕,而未来将交付在她的手中。
甚好。
瞧着叶晨晚的模样,她想,或许她此生也没有遗憾了。
若说唯一的遗憾,只是
“可惜明年花更好可惜,看不见明年的花开了。”
大雪扑簌不止,怀中人却再无声息。叶晨晚知晓,她终究失去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已不记得自己哭泣了多久,眼泪滴落化开雪水,却又被掩埋,风雪也如若悲鸣。
天地大雪婆娑,万籁皆寂,将北境之地染作茫茫苍白。
承佑十五年十月廿五,宁王叶珣薨,朝野哀恸。其独女昭平郡主叶晨晚承其位,为新任宁王。
宁王叶珣,善属文,工谋略,驻北境二十年,边徼稳固,魏人畏不敢犯。其人爱民,礼接下士,厚救无归妇孺者无数。闻其薨逝,北境之民与士卒皆为之久悼。
、
墨临冶怀侯府
在看见密信上的文字时,元诩的双手激动得都在颤抖。在反反复复读了数遍,确认了信笺上的内容后,才终于兴奋地站起身,看向屏风后的女人。
“斛律孤那边的消息没有错,叶珣终于是死了!”
依靠在贵妃椅上翻阅书页的女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吝啬地丢出一个“嗯”。
“这是大好的喜事,慕容锦。”元诩在坐榻边来回踱步,“没有叶珣,我们在北境的动作要方便许多,日后斛律孤来接应我们也更轻松。”
竹制烟杆停在唇瓣边,又吸出一口云雾,慕容锦才终于幽幽开口,“她死了,宁王的位置是谁来坐?”
“她的女儿叶晨晚,先前和你提过的京城质子,前些时日老皇帝把她放回去了。”提起叶晨晚,元诩表情轻蔑。这个女人在京城里被豢养得和这群软弱的中原贵族一样,没有半点锋芒。
慕容锦揉了揉太阳穴,并不太关注元诩所言。活过的年岁太久,遇见的人太多,她没有那些功夫去一个一个记下所有人的名字。更何况多数人轻若鸿毛,由生到死都泛不起一点浪花。
她只是觉得元诩愚蠢,总是寄希望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今天希望叶珣死了,明日等着老皇帝死掉,仿佛这些人死了玄朝就会放他归国。
若不是没得选,她也不想与这样一个蠢货合作。
心中烦躁,她又吸了一口烟斗,荼蘼花的馥郁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而她抬眼时一双眼风波流转,与这花香一同织作一场幻梦。
烟雾袅袅间,那张精致的面容看不真切,在烛火的摇曳里,仿如海岸粼粼浪潮间栖息的鲛人,只一眼就要拉坠着人沉溺入她眼中深海。
元诩的喉结动了动,心中想起什么后,整个人又立马冷静了下去。
鲛人动人的歌喉会让人沉睡入不醒的幻梦,这个女人更尤甚。
他不喜欢这种危险的女人,还是温顺好掌控的更让他舒心。
“死了个叶珣,算不上大事。”慕容锦淡淡道,“等到什么时候人是你杀的,再来找我邀功。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元诩这才一笑,呈上了一幅卷轴。
“花了好些精力人脉,终于找到了。这是皇宫的地图,按照你所说的方法,他们寻到了阵法可能所在的几个位置,都标在图上了。”
慕容锦这才接过卷轴,白皙修长的指尖一划,在桌面展开。
比起当初开国时布下的阵法,现在的确挪了不少位置,不过其生门阵眼是无法更改的,按照这个地图稍微推算排除一下,就很容易能找到阵法如今所在的位置了。
她抬眼看着这人一副邀功的模样,心中轻蔑一笑。
这个蠢货,原来还是有那么丁点的用处。
、
朔方芜城
“公子,新的消息。”
侍从恭敬地在桌案边呈上密信,终于让案前人自公文间抬起头,“北境传来的?”
“是。”
修长手指接过密信,从容地撕开信封上的火漆,拿出其中的信纸。洛祁殊只匆匆扫了一眼,就随手将薄薄一张信纸扔入了烛焰之中。
意料之中的消息。
“终于还是死了啊。”以叶珣的病情,能撑这么久已经是一个奇迹。
可惜,叶晨晚上位,对宣王会更加不利。
只是这并非他所关心的范畴了。
洛祁殊想起前些时日叶晨晚与自己对峙的模样足够的野心,足够的胆识。
只是
“只是没有叶珣这头猛虎的庇佑,你又能走到多远呢?”
、
墨临墨府
墨府的祠堂内灯火通明,自有一番肃穆气息。少女亲力亲为地擦拭着呈放的牌位,一袭素衣恰如丧服。
白琚在一旁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小姐,焘阳那边的消息,宁王叶珣,薨逝了。”
“”墨拂歌手上动作仍未停,安静地擦拭着牌匾。
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如今的祠堂内已经没有墨衍的牌位,徒有自己母亲的位置。
墨拂歌端详了一阵,才终于开口,“郡主呢?”她抚摸着苏玖落的牌位,话语突然停滞,想起什么似的,轻缓一笑,“啊,现在不该称她为郡主,而是宁王殿下了。”
终究是这样的,得到必然伴随着失去,是这世间永恒的原则。叶晨晚回到北地,拥有了权势与地位,却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白琚敏锐地察觉了墨拂歌的改口,遂也道,“殿下悲痛,几日水米未进。魏人知晓叶珣逝世,愈发猖獗,这些时日都在疯狂劫掠,殿下已经领兵迎敌去了。”
如此忠义,朝内盯着她的一些人,怕是也挑不出刺来。
终于擦拭完最后一块牌匾,墨拂歌站起身轻轻喘息着,鬓边已经浸出一层薄汗。一双眼眸却依然清明透彻,无悲亦无喜。她自以为看惯了生死,但在听闻叶珣的死讯后,还是生出几分唏嘘之意。
叶珣也逝去了,属于自己的果报又何时才会降临呢?
罢了,再多的罪孽,再多的血恨,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也终会一笔勾销。
“替我烧三炷香来。”她淡淡吩咐。
在接过白琚递来点燃的香烛后,她神色恭敬地向着北方三拜,最后将焚香插入了香炉之内。
烟雾袅袅,香烛寸寸焚烧成灰。
墨拂歌缓步离开祠堂时,只感觉面上一凉。
伸出手时,细碎的冰花飘飘扬扬飞舞,落在掌心时很快便化作一片水痕。
“今年墨临的雪,来得尤为的早。”
【作者有话说】
因为每次二字章节名取得我浑身难受憋不出东西,又有强迫症,所以从三卷开始全改成了三字章节名。【目移】
从昭平郡主到宁王殿下,每一步都要失去许多。
从今以后就要换称呼啦。
105初雪时
◎希望很多如我一般的姑娘,再不用罹受此苦。◎
今年墨临的冬雪来得尤为的早。
簌簌新雪飘下,落在亭台楼阁。墨临城的雪总是这般,看似温柔,却凄清又缠绵。
扶风楼**院内,皎皎因为这场新雪玩得正高兴,小小的个子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跑着,一不小心一脚踏在积雪里摔倒在雪地中。好在她穿得跟个棉花球一样,院内积雪也厚,并没有摔痛,只懵懵懂*懂地想要爬起身。
就在此刻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扶起了她,皎皎也不怕生,在认出这个青衣女人就是之前在她疫病时为她治病的大夫后,就乖乖任由游南洲扶起她,为她拍去身上积雪。
“哎呀,怎么还这么把雪捏着,这样会长冻疮的。”看着她手里还拽着一把雪,游南洲又操起老妈子的心思替她将手中雪拍落。
皎皎不解,“冻疮是什么?”
“就是你的手会又红又肿像猪蹄一样,还会又痛又痒。”她笑着吓唬皎皎。
“啊那不要。”皎皎明显被游南洲唬到,急忙拍去了手中的雪,“不要猪蹄。”
不远处的亭内红泥火炉,煮沸一盏新茶。折棠看着游南洲同皎皎相处得如此和睦,还牵着她的手去了雪地陪她玩雪时,面露诧异,“没想到这位游大夫竟然这么喜欢小孩子。”
毕竟她也是听说过这位医鬼古怪自我,看病只随自己心意的脾性。曾有无数达官显贵捧着千金玉石,也没能让她停下来多看一眼。
墨拂歌将茶杯拢在手中以温暖指尖,她向来畏寒,初冬的时节已经披上了狐裘,通体无瑕的一张白狐裘终于将她向来淡漠的一张脸染上些许矜持的贵气。
“毕竟同孩子和猫猫狗狗相处,总比与许多人相处轻松。”
“也是。”折棠深以为然,从身边拿出了一沓纸张,“祭司大人请阅,这是这半个月扶风楼收集的消息,郡主说了这些消息也留一份给您,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现在已经不是郡主了。”墨拂歌接过纸张,顺口提醒道。
“啊是宁王殿下了。”折棠也意识到了,世事变迁,北方那位已经换了身份。
墨拂歌粗略地浏览着折棠给出的信息,问道,“可有关于北方的消息?”
折棠回忆了一阵,“朝中近些时日关于殿下的话题不少,不过宁王殿下近日迎战魏军屡屡得胜,好歹是止住了魏人最近猖獗的攻势。朝中这些大臣说来说去,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不值得多听。”
“他们有什么好挑错的,不该感激涕零么?”墨拂歌翻过一页纸张,唇角讥讽。
他们当然应该感激,应该庆幸,庆幸叶珣死后宁王的位置后继有人,能为他们守住北方,挡住魏人的侵袭,让他们在江南温柔乡的墨临继续醉生梦死。
墨拂歌继续翻看着手中的纸张,折棠分轻重缓急整理得井井有条,看着让人舒心许多。
“接手扶风楼后,可有什么想法?”墨拂歌一边翻阅,忽然开口问。
毕竟叶晨晚临走前也嘱咐过自己多照顾折棠一些,所以她才会今日来扶风楼。
折棠突然被墨拂歌问住,思索了一阵才犹豫着道,“其实暂时也还没什么想法,能把殿下吩咐的事做好是第一位的。若是一定要说的话,再把这几个孩子好好抚养大,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心善又有感激之心,叶晨晚的确选中了一个很好的人选。
墨拂歌没有说好或不好,只稍微抬起眼看她,“扶风楼每月的分成不算少数,能拿到这笔钱可以有更多大胆些的想法。”
“若说想法,也是有的。”折棠目光游移了片刻,而后轻声道,“您听说过红绡阁吗?”
墨拂歌了解过折棠的身世,自然知晓她曾待过的那个烟花之地。“嗯。”
炉火跳动着,在她眼中映着星点的光,“如果可以,想攒下一笔钱买下红绡阁,这样的话,很多如我一般的姑娘,再不用罹受此苦。”
她的神色是温柔而坚定的。
略微沉吟后,墨拂歌放下手中纸张,用手背撑着颌骨,“硬要开价买下红绡阁倒还是有些困难,此地背后有人撑腰,与许多官员都有所勾连。”
“但并非没有办法,只是要用上更多手段。”她很快补充道,“若是能想办法毁掉,自然就能用更便宜的价码,任你宰割。”
折棠没有应答,而是做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墨拂歌知晓她是听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啊,对了,祭司大人,说起买地这件事,我想起来还有一事。”
她指向沧江对岸的那一座高楼,“自从凌天赐被关入大牢,判了秋后问斩,白玉楼便树倒猢狲散,殿下趁机低价买下了白玉楼这块地。只是她回北地回得突然,还没考虑好这块地的用处,是以现在就空置了下来。这些时日,不断有人来找我高价想买下这块地,我都一一回绝了,派人去查了查,似乎都是太子的人。”
凌天赐本就为太子效力,白玉楼也与太子有关,他想买回这块地也在情理之中。
“他想买回这块地,继续经营白玉楼?”
折棠犹豫着,神色似乎很是苦恼,“或许,我也不能确定。但我觉得并不只是经营白玉楼这样简单。”
她轻点着太阳穴,回忆起往昔还在白玉楼的时候,“因为白玉楼在墨临城中的位置也极好,临靠沧江水畔,去往瀛洲港也不过大半炷香的时间。所以白玉楼,似乎也是太子的私库,从前时常从白玉楼往来瀛洲港,运送许多东西。”一声轻叹,“可惜我从前在白玉楼时,日日混沌度日,只想把每日的事尽数应付完,是以也并未关心私库一事。这私库究竟用来储存什么,运送些什么,倒是也不知晓了。”
墨拂歌却听得很有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暨州一案后,太子因为赈灾不利被斥责,思过了好一段时间。但更大的输家显然是宣王,因为从郑成的账簿中,查出了许多笔与宣王的往来,他本就是宣王安插在洛祁殊身边的眼线。
玄若清向来最厌恶皇子与大臣私下结党,是以对宣王很是失望,近日都疏远了许多。连带着最近的两党之争都安分了不少。
她正愁没有机会再将这潭水搅浑。
“那便再去查,顺藤摸瓜,看看太子到底在拿白玉楼运什么。”
“是,我记下了。还有一事。”折棠本对这些男女之情,贵胄姻亲并无兴趣,但奈何牵扯的人颇有地位,是以还是将此事记了下来,“寄荷公主大约是想等着年关官员亲王进京朝贺的时候,明确提出想招洛祁殊为驸马了。”
“朔方位处西北之地,寄荷公主当真愿意远嫁去芜城?”墨拂歌倒是并不看好此事,寄荷公主骄纵,未必受得了这个苦。
折棠摇头,“不并非是要寄荷公主远嫁,听陛下的意思,是想在京中再为洛祁殊寻个官职,另寻人接任朔方节度使。这次传出风声,也是因为据说陛下点了头。”
指尖摩挲过茶盏边缘,墨拂歌片刻间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想来也是暨州一案终于引起了玄若清的怀疑,想要借寄荷公主的婚事一则拉拢洛祁殊,二则是将洛祁殊调离朔方,放到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
一石二鸟之计。
但洛祁殊在芜城经营多年,甚至贪污粮草,私铸铁器,他野心勃勃,不可能放弃自己在朔方多年的苦心。
“他定然会想办法推拒这门亲事。”墨拂歌想起之前翻阅暗卫对洛祁殊调查的内容,“你可知洛祁殊的父亲洛燕山?”
折棠也看过洛祁殊的资料,遂点头,“我记得,他曾官制云麾将军,只是很早之前就因病辞去官职,现在还同洛祁殊一起在芜城修养,已经不问朝中事了。洛祁殊躬亲侍奉,很是仔细。”
洛燕山辞官时正值壮年,并未听说有什么病痛,此事很是蹊跷。而且自他辞官后,洛祁殊便飞快的接手了他父亲在军中的人脉,自此步步高升。
“洛祁殊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洛燕山出身一个落魄世族,年轻时只当上一个小小的校尉。不过年少时家里与他定下一门上好的婚事,对方是高门贵女。二人成婚后,依靠妻子的家族,他才一路攀升,做到了云麾将军的位置。可惜此人风流成性,功成名就后再不遮掩,侍妾无数,冷落糟糠之妻。很快他的正妻就郁郁寡欢而逝,留下年幼的洛祁殊。”
“你觉得,这样的身世,他可能与他的父亲如表面上那样父慈子孝么?”
墨拂歌温吞地抿着杯中热茶。
想起洛祁殊这件事,是因为念起因为叶珣离世,叶晨晚服丧,那些各怀鬼胎想同叶晨晚说亲的人最近终于是安分下来,暂且放下了这点心思。
当初说起为叶晨晚推拒婚事方法中的下下策,终究是现在最有效的方式。
茶盏被轻轻搁置在几案上,杯中水面泛起涟漪,倒映出的景色也随之破碎。
“我猜,洛燕山恐怕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作者有话说】
下周会比较忙,而且有一点点卡文。
106据龙蟠
◎她只觉得两眼一黑,什么天书,根本看不懂。◎
夜至三更,帝王宫阙仍是灯火通明,身着银甲的禁卫军彻夜守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惜幢幢灯烛并不能照亮偌大皇宫内西苑一角,这样的荒僻之处连巡逻的侍卫都觉得晦气,在夜半三更的时候走在这片林木阴翳的荒僻宫苑,难免心中发憷,只在确认并无反常之处后,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检查得匆忙,自然没有发现林木后隐藏的一人。
墨拂歌一袭黑衣,脚步极轻,几乎融入夜色,待到侍卫走远后,悄无声息地穿过西苑,走入一处空置的宫苑。
皇宫西苑虽然不是冷宫,但也是众所周知的荒僻之地,多数院落年久失修,已经废弃。现在多数时候,是用来软禁一些不便打入冷宫,又被帝王厌弃的妃嫔。是以平时人迹罕至,多数人并不愿来此地沾染晦气。
但其实以堪舆的角度来说,此地并不算荒僻——星带山川,藏风得水,聚为一泽,是龙气氤氲之地。是以此处的宫阙虽然荒败,但绿植青青,草木横生,即使是在冬日也不见凋零,便是因得地气润泽的缘故。
仔细想来,西苑的荒凉未必不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为了掩盖皇宫地底逆转龙脉阵法的阵眼。
按照从慕云归口中拷问出的皇宫地图推算的结果,她一路来到其中的一座宫苑。其中布满的尘灰让她皱着眉轻咳了两声,而后就开始熟练地寻找房间内的可能的机关。搜索的时间并没有花上太久,很快就摸索到了墙面一处暗格,拨动其中机关,地砖隆隆作响,显出一条地道来。
在丢下一枚石子,听见回声确定安全后,墨拂歌点燃火折子走入了地道中。
地道曲折,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来到了底端。砖石漆黑平整,地面干燥,地道阴凉——她的推断并没有错,此处通风,地道仍通向外界。
一路向前走,地面和墙面的砖石换了材质,黑如墨玉,透着莹润色泽,砖石上渐渐有了符文纂刻的纹路,在石面上泛着幽蓝色的荧光。
墨拂歌粗略扫了一眼,头一次生出——什么天书,根本看不懂的想法。她大概猜测了一下,觉得这上面的咒文应该比两百年前所用的咒言还要古老。
再往前走,符文纂刻更加密集,光芒大盛,甚至已经不再需要照明用的火光。
前方流淌着一道轻若无物的光幕。
她伸出手,意料之中地,并没有遇见什么阻碍,轻松地穿过了光幕。再迈步,也没有任何阻碍地跨过光幕。
苏辞楹的记载并没有错,这座阵法设有禁制,只有皇室血脉,布阵之人,以及作为阵眼源头的北杓七子血脉可以进入。
无怪乎阵法外的守卫如此松懈,因为多数人即使来到此地也做不了什么。
可惜来的是她。
抬眸看,已经来到一处地宫门口。生涩的符文刻满整座殿堂,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替代了灯烛,照亮这偌大的地宫。墨玉色泽的砖石在符文的照耀下几近透明,能隐约看见灵力如有实体一般在地砖下流动,正如龙形一般盘踞在整座地宫中,唯有龙尾处似是被一道血色的灵力钉住,固定在了朝南的方向。
而地宫中央是一座精密繁复的祭坛,其中镶嵌着色泽玄黑,流淌着诡异殷红的矿石——正是叶晨晚在北地见到的那种诡异矿石。
阵法精密繁复,不知在当初耗尽多少人力物力,而且布阵之人定然是当初的阵法秘术大能。
话说回来,当初开国皇帝玄靳到底是找的何方大能布下这道逆天而行的阵法,现在也全然无人知晓。
时间有限,她没有再继续胡思乱想,而是收回思绪,开始迅速端详阵法的构造,寻找其中的天盘地盘,阵眼核心。
手中结印,灵力顺应着符文游走,散漫入阵法各处,跟随着龙脉流通的方向运转周天。
她终于感受到一处熟悉的气息,引导着她向着其中一处阵眼走去。
是苏辞楹的残留的气息,牵引着她来到北方处的阵眼。此地灵力紊乱,难以流通,上面的符文都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模糊起来。
看来这就是苏辞楹在阵法处动过手脚的位置。
她回忆着苏辞楹在手札中的记载,开始模仿着上面的方法将灵力灌注入阵法,打通其中关窍。
在感受到符文下繁复的构造时,她眼前一黑,心中想——以这个阵法的复杂程度和自己的修为,这显然是个浩大的工程,看来她未来还需来此地许多次了。
、
朔方芜城
洛府后院处僻静的宅院内,草木葱葱,人烟稀少,正适合调养生息。
可惜此处调养的宅院内,除了两个看守院门的护卫,连侍奉的侍女都不见踪影。
洛燕山躺在床上,呼吸粗重,如同一个破损的风箱,吭哧作响。他面色乌青,身体浮肿,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来人”他声音沙哑着开口,连口齿都并不清晰,只能听见含混不清的呻吟,“快来人”
可惜并未有人回应,他只能徒劳地在床上粗重地喘息着。
直到良久之后,终于有人走入房间点亮了灯烛,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面。
“父亲这是怎么了?”洛祁殊端着烛火,来到了床边,面色关切地看向洛燕山。
但在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儿子时,洛燕山却双目圆瞪,面露排斥地怒视着洛祁殊,“怎么是你?滚!滚!”
洛祁殊却对父亲的排斥视若无睹,径直端着药来到了床边,“父亲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喊人?今日公务繁忙,回府的时间晚了些,这才来得及来看您。”药盏端到了他的嘴边,“您该喝药了。”
看着面前那碗成色不明的汤汁,洛燕山本能地开始排斥,想要推开这碗汤药,“拿开!”
然而瓷碗仍然稳稳地端在洛祁殊手中,“您生病了,该喝药的。”
洛燕山当然知道,就是喝了洛祁殊送来的汤药,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些药定然是有问题的,“你个逆子滚开!”
“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洛祁殊忽然开口问。
这个问题显然问住了洛燕山,一时沉默。他答不上来也在意料之中,洛祁殊只自顾自地继续道,“今天是娘的忌日,您诸事繁忙,生活顺遂,自然是不记得的。”
“娘离世已经有十五年了,您估计也不记得了。”
一双苍老的手终于抓住了洛祁殊的手腕,洛燕山气得浑身发抖,“所以你就要为了那个女人,来杀你的亲爹?”
“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洛祁殊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只是觉得我从小到大都并未怎么依靠父亲,您也不曾关心过我。但现在儿子有些头疼的事,需要您的帮忙,就当您为儿子做的唯一一件事吧。”
“就用,您的死。”
洛燕山瞪着眼刚想说些什么,洛祁殊却已经不耐地将碗塞到他嘴边,硬灌着他喝下了这碗汤药。
被硬灌着喝下汤药后,洛燕山已经瘫倒在床,口齿不清,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混乱的气音,怒瞪着洛祁殊。
“也不知道您这些年可否有思念过娘?应当是没有的。”洛祁殊甚至连洛燕山碰过的碗都分外嫌恶,顺手将其扔在了一边,“不过无论如何,希望您之后到了地府,也不要去找她。如此也算是你能做的唯一善事了。”
说完,他不再看床上苦苦挣扎的洛燕山,只径直转身离开,走入了屋外深沉夜色中。
、
再一次回到白玉楼时,折棠心中感慨万千。
从前那座繁华的人间红尘场,自从凌天赐被捕,树倒猢狲散后,已是人去楼空。在被叶晨晚买下这块地后,这座楼就这样被封锁了起来。
如今走入时,看装潢再精致华美,没有人烟,也只显出几分落魄的荒凉来。
她走入时,桌椅走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汪汪——!”小狗的叫声拉回她游移的思绪。
一只雪白的小狗正绕着她的裙摆跑来跑去。
折棠无奈,伸手将小狗抱在怀中,向着楼下的地下室走去。
收养的那些孩子,正是爱玩闹的年纪,每日精力花不完,便央求自己想要一只宠物。横竖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每日陪伴她们,折棠思虑了一阵,遂也答应了孩子们,抱养回来这只小狗。
不过孩子们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养了大半个月新鲜劲过了之后,又开始寻找新的玩伴。这照顾狗狗的重任,就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小狗性格亲人,今日看自己出门,黏在自己脚边非要跟着她一道出门。折棠心软,便带了这只小狗一同来白玉楼。
想起墨拂歌之前的嘱咐,折棠特意专程再来白玉楼一趟,想要查看一下楼中作为私库的地下室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一路来到地下室,更是尘灰遍布,空空如也,只有些废弃的木箱。
看来凌天赐被抓时,还是提前处理干净这些痕迹了,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仔细查看一番后,折棠有些失望。
但怀中的小狗却忽然兴奋起来,不顾她的阻拦从她怀中蹦了出去,一路跑到了地下室的一处角落。
等到折棠追上它时,小狗早已在角落打了几个滚,汪汪叫着,连雪白的毛发都被染成焦炭似的黑色。
她仔细看了看,觉得小狗身上的污渍并不像是普通的尘灰。她面露诧异地伸手抹了一下它身上的黑灰,只感觉手感粗粝,还有一种硝石硫磺的刺鼻味道。
她不禁皱起了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过度章节,下一章郡主就又会出场啦。
再,本文是一个不完全朝堂也不完全玄幻也不完全感情但什么都有一点的文,文章里还是有一些比较超过自然范畴的东西。
依旧,洛祁殊只是一个善恶皆有之的人,但不用同情在意本文任何一个男角色,全是推动剧情需要。【强调】
107此相逢
◎总会想,第一眼便能看见你。◎
自新雪落上树梢,又点缀上红梅,素色铺满这座南方古城时,便从初雪至隆冬。
年关将近,到了各地官员与藩王入京觐见述职的时候,京城在这个时节总会热闹许多。
今年回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是北地新上任的那位异姓王。年纪轻轻就手握重兵,兼之形容昳丽,未有婚配。虽然现在还在为其母服丧,但先搭上宁王府这条线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可惜无数人翘首以盼,宁王的车驾自北方来,只在墨临城门口停下片刻,便直接回了京城中的宁王府。而后称正在丧期,婉拒了所有登门拜访之人。
还没有人成功见到这位新任宁王。
第一位见到新任宁王的,是正在扶风楼内清点账目的折棠。
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经营一事,是以刚开始时有些许吃力,但跟随着狄汀学了一月有余,现在也渐渐得心应手。
而来人在午后少客的时间收起纸伞步入楼中,抖落肩上风雪。折棠抬眸时正看见一袭白衣,下意识的以为是墨拂歌本人,却又立刻觉得不对——不同于祭司将白衣穿得如同山间月下雪,她虽着素色白衣,只在袖口处绣出红莲式样,却如雪后日昀,冷冽又无瑕,反射着夺目的光华。
折棠抬起头,正见午后的日光打在女子深邃五官,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淡色的眼眸透彻莹润,如若琉璃。相较于从前,重逢时她眉眼自含三分矜贵的疏冷,兼之不怒自威的气势,如雪中扶桑。
两月时间不见,她好似已然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的昭平郡主,而是驻守北地广袤边境的宁王殿下。
唯有不易察觉的眼角流露出一点疲倦的落寞,倒是与墨拂歌有了两分相似。
折棠一时恍惚,反而是叶晨晚轻笑,终于将眉眼间的冷色融化些许,“好久不见,折棠。”
“好久不见,殿下。您是来找祭司大人的?”折棠开门见山问。
“是。”她倒也不回避。
“祭司大人就在二楼老地方等您。”她手中笔尖指了指楼上。
折棠想,叶晨晚来得比她预想的快许多。早晨才听说了宁王入京的消息,一到了京城还去还进宫面圣一趟,下午就到了扶风楼。
叶晨晚点点头,径直上了二楼。
去往二楼雅间的路程并不算长,但叶晨晚走了有小一阵,甚至在推门而入前还稍有停顿了片刻。
她承认自己今晨在墨临城门停车时,便是为了看一眼墨拂歌是否在那堆嘈杂迎接的人群里——意料之中的,并没有。祭司生来不爱喧闹,也不是殷勤的性格,自然没必要来凑这个热闹。
但她还是有些许失望,不过转念一想,此时此刻,她专程在等她,也没有那堆嘈杂扰人的蚊蝇嗡嗡作响。
如此也很好。
叶晨晚推门而入,雅间内的陈设雅致,一如墨拂歌的喜好。屋内的温度比外界高上不少,她向来是畏寒的。
屋内的火炉中,银骨炭安静焚烧,火光照亮了炉火旁座椅中少女沉睡的睡颜。
墨拂歌倚靠着椅背睡得正沉,长而柔软的发丝随意披散着,用来御寒的那张白狐裘的披风正盖在她的身上。
炉火摇曳,将她苍白的面庞镀上一层红润的色泽,仿佛一尊出窑的无瑕瓷器。她阖上眼眸后,眉眼间的冷淡散去了许多,柔软而易碎。
叶晨晚伸出手,将她面颊上散开的鬓发捋好,对方毫无察觉地继续沉睡着,难得毫无防备。
叶晨晚自然不知晓,墨拂歌近日隔三差五地潜入皇宫去处理地宫中的阵法,许多个晚间彻夜无眠,本就凌乱的作息现今更是晨昏颠倒。昨日才通宵修改了阵法,晨间只来得及稍微小憩了一会儿,就听说了叶晨晚回京的消息,午后便来到了扶风楼等待叶晨晚的到来。
只不过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她在脑海中思索着事务,奈何炭火着实温暖,烤得她有些昏昏然,眼皮也越来越重,思绪也渐渐迟缓,终于是眼眸一阖倒在椅背,去梦会了周公。
叶晨晚坐在墨拂歌身边等待了一会儿,看对方似乎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也终究是瞧出了她眼眶下的一点乌青。
再伸出手探到那张白狐裘下,摸索到了墨拂歌的手——一片冰凉,甚至冷得她也瑟缩了一下。
任由她这样睡在椅子上也不是个事,叶晨晚心中权衡了片刻,还是伸手横抱起了墨拂歌,欲将她放到屋内临时小憩用的软榻上。
抱起她时并未花费多少力气,很轻,虽有些夸张之词,但抱在怀中时,就如同一簇鸿毛,或是握不住的霜花。
唯一真实的触感是甚至能感受到衣料下的骨骼。
她将墨拂歌抱到榻上放下,又拿了张毛毯仔仔细细地替她盖好,最后转身又添了几块炭火,让炉火燃得更旺盛些。
做完这些事,叶晨晚才在榻边坐下,墨拂歌还在沉睡,她也一时无甚可做。
其实此次入京,事务还是相当繁重。有诸多人情往来需要应付,也不知这次玄若清大肆召回外地的王侯大臣是什么打算。
而且,她还要与墨拂歌商议,她近日心中临摹许久,自北往南起兵,虽可以借助地势,但仍有许多阻难,兼之还有类似楚州这样的重要门户防守。此事重大,还有许多要考量的地方。
思绪飘忽,想起前些日子去处理慕云归还在焘阳的老父亲。曾经母亲的亲信安静地在家中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在看见来人时只安静问,“殿下,您是因为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来的么?”
叶晨晚看着老人苍老的背影,一时没有作答。
“我知晓的。”老人淡淡道,“我已经有数月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定然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宁王府的事吧。”
最后化成一声良久的喟叹,“有愧啊,实在有愧,殿下。”
那又能如何呢?终究行至陌路。
她这样想着,抬眸看窗外落雪纷纷,已至隆冬。而屋内炭火温暖,一片静谧天地。
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也不错——她如是想。
墨拂歌下意识地在床上翻动了两次后,终于悠悠转醒。她这次睡了许久,醒来时整个人还有些放空的懵懂。
一只手撑着额头遮住有些刺目的光线,墨拂歌眨动了许久的眼睫,才终于清醒过来。
转头看见床榻边一袭白衣的叶晨晚,似乎本就很衬身后熠熠火光,她似乎也不奇怪对方的到来,顺口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晚间了。”叶晨晚回答,火光映在她眼中,如若燃烧的琥珀。
她周身亦是淡而清列的松香气息。
听见叶晨晚的回答,墨拂歌的思绪才终于又清晰了一些,问道,“宁王殿下今早才回墨临,怎么下午便来了?”
叶晨晚唇瓣微张,本想让墨拂歌不要用这样生疏的称呼。但转念一想,她这么多年向来都习惯用身份来称呼人,呼其全名时反而没什么好事。遂也作罢。
“早上回京,入宫一趟面圣,出宫后便来了扶风楼。”她微垂着眼眸看向墨拂歌,“来得的确有些快,可祭司不也来得很早,也不怕等了个空。”
虽然是清醒了不少,但显然没有完全清醒。墨拂歌一手撑着额头偏头看她,语调轻缓如山涧鸣溪,甚至还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愉悦,“倒也无妨,若是没等到,明日再来也可。”
她此刻眼眸里并未有素日里的清寒,就更如冰雪消融,淅沥落下一场春山夜雨。整个人的眉眼如同晕在水墨中,疏淡又温柔,更因初醒时的懵懂添几分风流雅致,如同林间山鬼。
其实也并非单纯如此,只是她有种直觉——叶晨晚会来的。
“也不必如此奔波。”叶晨晚沉默片刻,温声道,“那些来拜访的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推辞了就好。若无其他要事,自然会第一时间来见你的。”
若说叶晨晚继任宁王位后,第一件学会的事应当是拒绝。多数人都是闹人的蚊蝇嗡嗡作响,又无甚用处,不必将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反正现今,她也不用再看他人眼色,自然也不用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趣的人情往来之中。
墨拂歌只轻点了下头,不再多言,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叶晨晚瞧着她,向着她伸出手。墨拂歌不解,但还是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她的掌心。
睡了这么久,手还是这么冷。
她不动声色地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捂住墨拂歌冰冷的手,“手这么凉,要多注意一些。”
墨拂歌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也不多言。她只安静端详着叶晨晚,很轻易地就看见了她眉眼间掩藏的淡淡倦色。
她缓慢地坐起身,将软枕放在自己身后,半靠在榻上。
“殿下没什么想向我倾诉的么?”
“倾诉”——这个词从墨拂歌口中说出时,多少显得过于荒谬,无论是她向别人倾诉,还是别人向她。
但再细细想去,却又没有这般荒谬。
叶晨晚鬼使神差地想,其实墨拂歌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原因无他,因为蠢钝之人大多拙于言辞,而半罐水多是聒噪地响个不停,只有聪明人才知道何时开口,何时闭嘴。
而墨拂歌显然是后者,虽然她多数时候少言寡语,但却懂得倾听,偶尔几句话就能切中肯綮。况且,最难得的是她懂得什么是点到为止。
若说唯一的缺点,应该是她实在太聪明了些。
【作者有话说】
昨天翻阅初高中时候的手稿,颇为汗颜,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设定与剧情,还有许多删改又未出场的角色。
一边看一边擦汗——怎会有如此中二病又玛丽苏的角色【沉默】
一定要说的话,很多角色的性格还是改动挺多的。
想起最开始,原来这个故事最初的雏形,还是连墨拂歌这个角色都没出现时,这是一个为姐姐复仇的故事【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故事的雏形了】
【后面可能会陆陆续续聊一聊角色解读和一些构思的废案】
我这个人写作喜欢完善许多细节的设定,很多角色都有自己的背景故事,每一座城市有自己的人文风貌,用的剑也有自己的故事。包括一些反派,我也会把他们的经历和性格成因进行完善,尽量让每一个人的性格特征都符合他们的经历。
其实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想构造一个更真切的世界。
绿晋没有一个专门堆放设定的地方让我非常难受,大概会考虑在后期专门开一本书堆一堆人物城市各种设定以及人物传记。
108意外喜
◎送殿下一件新年礼物,如何?◎
倾诉。
可是又该倾述些什么呢?
叶晨晚自己也不知晓。
其实大抵都是那些事,来来回回,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自认为都已经将这些情绪咀嚼咽下,再无想法。但看着墨拂歌关切的目光,她还是*情不自禁开了口。
絮絮说起魏人的侵略,在蓟城遇见了斛律孤,以及北地纷杂的事务,最后叹息一声,提起母亲的离世。
如影随形,如影历历,荣光总是伴随着阴影,选择握住权柄,便会失去许多。
墨拂歌多数时候都在安静倾听,只偶尔发表几句看法。
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只是看着她,就能不自觉地将心事尽数倾诉。
墨拂歌只是将手放在膝盖,偏着头看她,“其实我娘去世的很早,我连有关她的记忆也没有。只是后来听人说起,她对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一生顺遂。”
叶晨晚愣住,大抵没想到墨拂歌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先前派人前去清河打探消息,对她的身世也能猜到一二。
她显然并非楚妍的妹妹楚媛所出,清河城那个百年昌盛,又毁于大火的家族,让人惋叹。
只是这终究是墨拂歌的隐私,她也没有再去探听。
“我现在所为,大抵是与她的期待背道而驰了。”她垂眸,神色难得落寞,“可是那能如何?她含恨而死,我又怎能放任凶手苟活于世?生人能为死者所做的终究有限,说来泉下人早已长眠,如何知尘世种种,都不过是生者的执念而已。”
“是。”叶晨晚颔首,也知晓人死如灯灭,世人说着为亡者如何,不过都是执念作祟,“只是娘死时仍有遗恨,我总要去替她完成的。”
“是啊,殿下。既然有恨,就不要放过他们。”她语气清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却又蛊惑着人沉浸其中。
看见叶晨晚终有些神色恹恹,墨拂歌轻轻一笑,“临近年关,不要这么闷闷不乐,殿下。”她的笑意在灯烛里模糊不清,“送你一件新年礼物,如何?”
她终于提起一点兴趣,看向墨拂歌空空的两手,笑着问,“可我看你半点不像带了礼物的模样。”
“礼物不在此处。”瞧着外面夜色深沉,墨拂歌走下床榻起身披衣,看向身后人,“不知殿下可有兴趣同我出一趟门?”
她眼中有光点闪烁,如藏遗星。
或许自己从来都很难拒绝她。
、
冬雪落在红梅纸伞面,扑簌作响。
临近新年,家家户户都挂上红纸灯笼,显得喜庆许多。
叶晨晚终究还是同墨拂歌一起出了门,只是如今夜已深沉,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二人并肩而行的脚步在雪地中留下一片蜿蜒痕迹。
而看两人去的方向,大有越走越偏僻的意思。
叶晨晚打量四周,已经离开九衢街,来到了平民居住的街坊内,“这是要去何处?”
这可瞧不出半点与礼物沾边的意思。她内心深处本不动声色地期待着墨拂歌会真的给她一些同“浪漫”或是“美好”沾边的礼物,不过现在看来又是她自己想多了。
“莫急,就快到了。”
再拐了几个路口,行至街坊深处,终于在巷道的尽头显出坐落在宽阔土地上的一座大院,院落中在黑夜中隐约能瞧见建筑高大的轮廓。
叶晨晚眯眼借着月色瞧了瞧,“这似乎是座仓库,带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墨拂歌带着她来到大门前,却瞧见院墙外已经落了锁。
叶晨晚正诧异该如何进入时,对方已经轻功一跃,身形如鹞轻巧地跳上了院墙垂眸看自己,似乎也在暗示自己用同样的方式翻进院墙。
她也只能一咬牙,和墨拂歌一并翻墙入了院墙内。“祭司大人的礼物,是指让我和你一同做这梁上君子么?”
“殿下说笑。”她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雪中,“今日来此处不偷不抢,便算不上梁上君子。”
她属实看不明白墨拂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跟随着墨拂歌走入了仓库内。
此时已是夜深,库房内无人看守,自然也无灯火,漆黑一片。叶晨晚下意识想寻找点火的东西照明,却又谨慎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她闻到了仓库内硝石硫磺的刺鼻气息。
墨拂歌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从容地拿出了一颗照明用的夜明珠。借着夜明珠散发的光线,看见了仓库里分堆盛放的各种杂物,这些杂物显然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仔细观察,便能看见一堆货物中有数箱仔细盛放好的黑色粉末颗粒。
叶晨晚俯下身轻嗅,仓库内刺鼻的气息的来源正是此物。
“火药?”她谨慎地蹙起了眉。
“是。”
再往里瞧,仓库深处还仔细摆放着研磨用的石臼,称量用的秤盘等等器物,木炭,硝石,硫磺一应俱全。“这是个私造的火药坊?”
“并不完全,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烟花坊。”墨拂歌的手向着右方抬了抬,顺着望去那边还有不少红纸竹筒等物什。
“唔”叶晨晚仔细环视这座仓库,“就算是烟花坊,这也并非官府经营吧,私造火药一事落在有心人手上,那可是百口莫辩。”
到了现在,她终于能猜到墨拂歌带她来此地的目的,“这座火药坊,又是谁的?”
墨拂歌清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这倒是要感谢殿下买下了白玉楼那块地。”
她从头说起,“可惜殿下匆匆回到北地,并没有想好白玉楼那块上好的地段该作何用,自此空置下来。太子那边的人想重新买下这块地,便只能找上折棠。她觉得此事蹊跷,因为昔年在白玉楼时,白玉楼就因为离瀛洲港不过半烛香的路途,也会用作太子在城中经营中转的私库,遂长了个心眼,又去白玉楼的地下室探查一二,这便在地下室的角落中,寻到了火药残存的痕迹,再顺着此事追查,寻到了这座太子在城中的火药坊。”
“从前户部为禁卫军采购一批火器,这件好差事落到太子手上,他从中捞了一笔油水后,就意识到了火药中的暴利,尝到甜头后便偷偷开了这家火药坊私自售卖。尤其是最近临近年关,烟花爆竹价格飞涨,太子不愿意放弃这笔油水,最近这火药坊自然生意不少。”
“你想拿这件事在太子身上做文章?”如此,太子怕是又过不好新年了。况且临近年关,各地的王侯,派驻外地的官员都会入京,此事闹大了又是一桩丑闻,让众人平白看皇室的笑话。
“不他实在是不足为惧,暂且留着他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墨拂歌在叶晨晚身边轻缓踱步,“倒不如想一想,这件事传出去谁会更兴奋。”
“你又想拿宣王开刀?”叶晨晚目光扫过来,大抵觉得她针对宣王的次数属实有些多,从春狩到暨州,今年就没有顺心过。“他今年吃的苦头不少,势力已不如前两年。”
在夜明珠幽微的光线中,墨拂歌眸光幽深,“宣王也并非什么聪明人,色厉内荏,自视甚高,迟早会玩火自焚。我如此针对他,只是因为背后和他牵连的人。殿下,洛燕山死了。”
“我知道。”
这件事,叶晨晚自然也是知晓的,“洛燕山死的时间过于蹊跷了,大约是洛祁殊暗中杀了他爹,以丧期来推拒和寄荷公主的婚事吧。”
能用出这一招,也足见此人狠辣无情。
想起和洛祁殊的那些仇怨,叶晨晚心中郁气堵得人心烦。在暨州和他的交易显然是彼此都清楚的缓兵之计,总有一日会撕破脸。
“他在朔方拥兵自重,驻兵买粮,太过危险。”墨拂歌在她身边的位置停下,近在咫尺的位置,吐息轻缓拂过耳畔,“唯一的弱点,就是与宣王牵扯过深,有朝一日宣王倒台,才可以拉他下水。”
“一座火药坊,查来查去,也顶多是个贪渎案。暨州一事后,宣王被帝王斥责,近日失宠,心中焦急。他一定不会甘心放过这个机会,也不会甘心这座火药坊,只发挥一个贪渎案的价值。”
叶晨晚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有了谋算。用此事引出宣王,再借此案做一番文章,如此又是一石二鸟。
二人走出这座库房,撑伞并肩而行,在院落中留下的些许痕迹很快被夜雪掩埋。
“祭司大人这份礼物,的确别出心裁。”
巷道内灯笼烛光照亮她白皙的面颊,暖黄光线融化些许她眉眼间的冷淡,温声道,“殿下喜欢就好。”
“自然是喜欢的。”她含笑,天降喜事,又怎会不喜?
这也算是此次入京的意外之喜。
叶晨晚轻声答,将伞面向墨拂歌倾斜了些许,借着灯火去看她眉眼。
风雪绵长,而伞下一方素白天地,只有她们二人。
这条路,能再走得更长一些,也很好。
她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因为忙起来的时间真的很忙。
翻从前的手稿,终于想起来这本书的雏形其实没什么感情线,一个给姐姐复仇的故事。
墨拂歌这个角色是故事的开始,叶晨晚出现要晚上两年。
总的来说墨拂歌的初始设定和现在差别不是特别大,对于角色的塑造基本上是删掉那些过于中二病玛丽苏的设定,尽量让人物更加丰满,让冷淡的设定也能更加讨喜。
但是让我诧异的是叶晨晚这个角色竟然像空降一样,第一次出场时似乎在人设背景方面已经相当完善,我完全没有这个角色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印象了,像是丢失了一段记忆。
不过其实她才是最难写的角色,日后再提。
109掷千金
◎千金笔墨,付之一炬。◎
墨临城邀月楼,千金邀明月,怜光复珍奇。
此刻城中最大的拍卖场内,已是座无虚席,楼中喧嚣阵阵,潮水般此起彼伏,大约是因为今日拍卖的是前些时日流出的一副前朝重光帝初霁的真迹《江山行云图》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自起拍时,出价之人如过江之鲫一般此起彼伏,但价位水涨船高,自然也如大浪淘沙,只剩下几家还在出价。而此刻价格还在上涨,竞价的几方半点没有停下的预兆。
大堂内的青铜九枝灯中烛火幢幢,照得楼内灯火通明。而二楼其中一间雅间的珠帘被白玉骨的折扇轻轻挑起一半,帘后白衣少女静静地俯视着楼下情景,珠帘的遮掩下只能看见她繁复白衣与流瀑般吹落的墨发。其实自二楼下眺,堂中央初霁的那幅字画,也模糊成了一片墨痕。
“九万两——”女子一敲拍卖用的木锤,便有浑厚之声漾开,“可还有人加价?”
就在此刻婢女从门外探进头来,询问的目光投在墨拂歌身上,“小姐还加价”
“十万。”她眉眼间云淡风轻,这样一个数字在她眼中仿佛石子投入大海,泛不起一丝波澜。刚说完,便一拂袖示意婢女退下。
屋内红衣女子在听见这个数目时,也微有诧异地抬起眉梢,看着重新坐回的墨拂歌。
她虽不如墨拂歌精通于字画,但常年浸染于文玩古董,她对于字画古玩的市价,还是心中有数,“十万两,即使是初霁亲笔,也还是值不了这个价位。”
叶晨晚听着楼下的出价声,墨拂歌十万的出价也不过让楼内安静了片刻,很快就又有人开出了更高的价码,“十万的价格,咬咬牙也还能接受,但看现在这个架势,怕是再翻一倍也拿不下来。”
墨拂歌却并没有什么心痛的表情流露,“有几个人能在邀月楼中捡漏?况且初霁亲笔,其价值也不能如此衡量。既然进了拍卖场,价格只高不低,无非是千金买一个喜欢。”
“你喜欢?”叶晨晚轻抿盏中茶,抬眼看她神态,又觉得墨拂歌似乎不是因为钟意才出价。
对方盯着面前的茶盏沉思许久,久到叶晨晚都以为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时,才终于开口,“这幅画,本在战乱中被苏辞楹求得,往后两百年都藏于苏府。后来又流落在外,直到现在才被邀月楼所得。”
她说得含混,叶晨晚从她的只言片语里,也算是猜出了她愿意在此出价的缘故。
这幅画曾是她母族清河苏氏的藏品,后面在苏氏覆灭后又流落在外,如今她想要买回这幅《江山行云图》。
听着她那点别扭的发言,叶晨晚也并没有点破,只颔首表示知晓,“你若是想要,价格确实不重要。”
况且,叶晨晚也明白,重光帝初霁的亲笔,并不能用所谓字画的价值来衡量。
那毕竟是重光帝初霁,是平定山海之乱,开辟云朝横跨南北,睥睨东西广袤疆域,创太平盛世的年轻君王。一生传奇,却又盛年忽然崩逝。
年少时从兄长手中夺权,在诸臣质疑的目光中坐上了龙椅,向所有人证明了以女子之身可以做得更好。但就在欣欣向荣的盛世中,她猝然长逝,未有后嗣,只留下这万里河山惹人觊觎,诸方混战,自此便是百年涂炭,万民流离。
就算百余年后玄朝终于一统三国,也已经不复当年繁华,剑门关外广袤的疆域在战乱中尽数沦为鲜卑人的国土。尽管叶照临执掌晋国时曾收回部分,但随着连云关一役战败逃亡后,晋愍帝昏庸,根本无力守卫疆土,又失去了北方的大片土地,直至玄朝统一,这两百余年也不曾收回。
而现今的玄朝,不仅没有收回北方的疆域,西南的崇山峻岭间,有着貌合神离,难以控制的清河,还有更南方少与中原接触的苗疆。看似庞大,实则散沙一片,一碰即碎。
现在内忧外患,世人总是忍不住憧憬曾经那个繁荣稳定的年代。
初霁的意义,便在于此。
叶晨晚回过神,听楼外加价的声音,此时已经到了十八万两,离刚刚的十万两已经接近快翻了一倍。
“十九万两。”墨拂歌仍然平淡地向着帘外守候的侍女开价,只是相比起之前的从容,她眉梢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直到现在,大浪淘沙后,只有墨拂歌与隔壁的雅间还在加价。
“隔壁间出价二十万两。”侍女轻声道,隔着帘幕小心观察着墨拂歌的神色。
良久的沉默,墨拂歌一手点着下颌,沉思许久后才道,“如此,那就恭喜隔壁喜得所爱了。”
“二十万两”这个价位连叶晨晚也嗔目些许。
比起一定要拍下这个藏品,她到是更关注一些谁会愿意开出如此价码来拍下这么一件书画。
侍女明白墨拂歌的暗示,轻声道,“隔壁的那位,我们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只知道是一位姓慕容的姑娘。”
二人面面相觑,显然在京城中出得了这个价位的人中,并没有姓慕容的姑娘。
但这也并不奇怪,这世间总有人需要假名假面,以真面目示人有时未尝是一件好事。
、
隔壁的雅间内荼蘼花香奢靡,摆设装饰都极尽铺陈,正如桌边女子身上馥郁花香。
走入雅间的拍卖师被这样的花香熏染得有些飘飘然,只能强打起精神呈上装有卷轴的锦盒,“恭喜小姐,以二十万两的价格拍下这幅《江山行云图》。”
女子终于从烟雾缭绕中抬起眼,懒懒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接过锦盒,“嗯。”
她没有半分拍下珍宝的喜悦,只是漫不经心地打开搭扣,看向里面的卷轴。
眼看她随手就将其中的卷轴拿出摊开,拍卖师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卷轴珍贵,不能就这样打开”
一双妩媚眼眸却目光冰冷地扫来,“你们还喜欢这样干涉客人花钱买下的东西?”
“这这当然不是。既然您已经拍下了,自然是随您处置的。”一看这女人性格古怪,她也不再提醒,只一行礼,缓缓退出了雅间。
在一旁守候的侍女眼瞧着慕容锦神色莫名地盯着这幅珍贵卷轴,心中挣扎着还是小声提醒道,“慕容小姐,二十万拍下这幅画,还是太破费了侯爷提醒过您要低调的。”
侍女一开口,慕容锦本就莫名的面色变得更加阴沉,“我有用他的钱么?轮得到他或者你来指指点点。”
“您今日花费二十万两,定然是全城惊动要是让有心人注意到您就不好了”她仍不死心地委婉提醒着对方。
“聒噪。”她只冷冷丢下一句话,伸出手向着侍女做出一个闭嘴的手势,侍女便惊觉自己的嘴像是被缝住了一般,怎样都开不了口。
等到侍女闭嘴,楼内拍卖结束,终于安静下来后,慕容锦才能专心看向手中这幅卷轴。
作画人用笔潇洒磅礴,水墨勾出山间行云滚滚,下角题字龙飞凤舞,的确是初霁亲笔无疑。可惜在岁月的流逝颠簸中,纸张已经泛黄,边缘都有了磨损,而且这上面的墨痕与颜料已经褪色,就如同她的记忆一般,早已不复曾经清晰了。
慕容锦阖眼,手指轻轻摁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海中无数思绪纷杂如浮沫,沉浮看不真切。那些曾经自认为鲜明无比的记忆与爱恨,都在时间的侵蚀下模糊成天际一缕青烟。
“万里江山,与卿共看。”唯有女子的声音犹在耳畔。
如珠玉坠地,如琴弦尾音如烟似梦。
再睁眼时,她面色更加冰冷,只觉得眼前这幅画卷刺目得让人生厌。
她一抬手,便随手将这幅画卷扔进了旁边焚烧的火炉中。火舌舔舐纸张,倏然明亮,很快就将这卷薄薄的纸张焚烧殆尽,只余下些许灰烬。
一旁的侍女瞪大了眼想要惊呼,奈何嘴里却根本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火焰将这价值万金的画卷寸寸焚烧成灰。
亲手将该买下的画卷烧掉后,慕容锦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懒懒靠在椅背,点燃那柄竹制的烟杆,继续吞云吐雾。
唯有荼蘼花香焚烧的气息才能安抚她纷杂的思绪与身体的病痛。
轻烟升腾间她眉眼若隐若现,只一瞥却是触目惊鸿,如荼蘼花一般从盛放至凋零,由生至死的美感。
不知这样半梦半醒了多久,雅间外响起些许声响,她终于睁开眼,感受着门外的响动,最终掀开窗帘一角,看向门外并肩离开的二人,仔细端详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慕容锦抬手,解除了侍女嘴上的禁术,“那是什么人?”
侍女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女子并肩走下楼去。其中一人红衣灼灼如莲,另一人白衣胜雪,正如红梅冬雪,无比相衬。
“那应该就是当朝祭司与新任宁王,她们就是之前隔壁雅间与您竞价的两位客人。”
“祭司宁王?”慕容锦在脑海中搜索了许久的记忆,“墨怀徵与叶照临的后人?”
“是。”
那倒是可以解释自己感受到的熟悉气息。
只是
慕容锦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墨拂歌的背影上,像是要将那具单薄的身影剖开仔细探查一般。
她为什么还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别的熟悉的气息一种让她无比生厌的气息?
扶着楼梯扶手缓步下楼的墨拂歌脚步忽然停顿,用指节轻轻抵住了鼻尖,眉梢轻蹙。
“怎么了?”叶晨晚关切的目光看来。
奇怪,怎么会突然有荼蘼花的气息?她常年浸染药物,要对气味敏感许多,而且与一般的花香不同,这种异香还夹杂了许多药物的气味。
可惜只是一瞬,很快这样的香味便又散去了。
她下意识地向着身后看去,却是空空如也。
“无事。”她继续向着楼下走去。
“许是我多心了。”
【作者有话说】
修订:慕容锦的锦这一章全被我打错了,已修改。【鞠躬】
第一章就提过的重光帝初霁,没想到还有后续吧。【哈哈】
虽然已经在前文碎片化地暗示过,不过还是在这里仔细补充一下故事的历史时间线。
三百余年前,云朝重光帝初霁在位,励精图治,四海升平。但重光帝蹊跷盛年早逝,未有后嗣,死后皇位无人继承,陷入诸王混战的战乱。
而后云朝灭亡,分裂为三国,分别是秦,晋,梁。
北方的广袤土地落入鲜卑人手中,后面拓跋鲜卑战胜慕容鲜卑,建立北魏。
而三国鼎立的时间持续了一百年左右,最后由玄吞并三国,创建玄朝。这是北杓七子的时间。
玄朝立国两百余年至今,是现在的时间线。
虽然是故事背景,但是后面会考。【提醒】
不过日后还是会系统补充这段剧情的,不用担心。只是在这里先提一遍方便一些读者捋清时间线。
110赴夜宴
◎微妙的不高兴。◎
临近年关的宣王府今年难得朴素许多,不见往年的铺陈奢华。宣王前两个月被皇帝斥责后,低调许多,做出一副专心思过,节俭勤朴的姿态来。
“你说——在城北寻到了一处院子,是一座私造的烟花坊?你们去调查了这烟花坊的来路,是太子手下在私造烟花?”宣王于房间中来回踱步,再一次向幕僚确定这天降之喜。
“是的,殿下。”其中一人殷勤道,“这烟花坊是户部那边有人在私下经营,盈利都被太子拿了大头。”
在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后,宣王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喜色,他近日失宠,低调了不少,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天降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
一个幕僚转着眼珠子,最后谄媚地向宣王行礼,“殿下,属下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宣王此刻心情不错,遂点了头,“说。”
“烟花坊这件事,您就算上报上去,顶多也就是处理户部那几个人,顺带牵扯到太子。说来说去,这也只是个贪渎的案子。现在又临近年关,所有人肯定都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这案子,未必能有您想象的效果。”
他是新到宣王手底下做事的,资历尚浅,平时得不到重用,是以此刻急忙抓住机会想要表现自己。
他说的话显然宣王听了进去,面色阴沉下来,“那你可有什么法子把这个案子闹大?”
幕僚附耳,轻声说道,“这新年这么多烟花爆竹,万一出了些什么意外,谁又知道是怎么出的呢?”
、
临近年关的时间,宫中宴会频频,今日宴请群臣王侯,又是一副济济荣荣的繁华景象。
叶晨晚挑了一件素色礼服来到菱阳殿时,百官王侯多数已经到场赴宴。
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繁华景色一如去年此时。
只不过去年今日,她也不曾预料到短短一年时间,已是风云变幻。
墨拂歌今日倒是出乎意料地来得早了许多,而且这位祖宗这次终于没有执着地要换开座位,让所有人都舒了口气。此刻她也被几位命妇贵女层层围绕,正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她们无谓的寒暄。
等到叶晨晚走到墨拂歌身边时,自然而然地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有人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起叶珣的离世,以此咀嚼她情绪的变化。奈何叶晨晚八风不动,只平淡地回应了几句。
只有墨拂歌在旁边一副看戏的模样,要看她如何应付这群叽叽喳喳的长舌鸟。
叶晨晚无奈,在无人察觉的间隙里伸出手,偷偷穿过衣袖握了握墨拂歌的指尖——还是冰凉的。
在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时,墨拂歌偏头,只看见对方侧脸微垂的眉睫,适时地流露一点悲色,正如一个刚失去母亲庇护的彷徨女儿,无措地应对着他人不怀好意的关心。
还是这么喜欢这样的小动作。
墨拂歌最终没有挣脱,任由叶晨晚轻轻牵着她的指尖。
她一直这样应付着各色前来搭讪的人,直到快要开宴的时间才终于回到座位。
今时不同往日,她的位置安排在了藩王的位置当中,当她落座时,一旁的男人面露诧异,显然并不认识她。
“您是”
“二哥,这是新任宁王殿下,你就算常年不在京城,也该知道这位藩王中唯一的女子的。”好在旁边的一道声音及时解围,笑声爽朗,宣王也在一旁的位置落座。
被自己的弟弟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番,二皇子陈王玄昭却也并无恼色,只是讪讪点头,“原来是宁王。本王常年不在京城,第一眼没有认出,还希望见谅。”
叶晨晚不动声色地打量陈王,心想,倒是的确如外界所说,陈王的生母顺妃出身平平,直到儿子成年才封了妃位。没有母族势力,本身也并不出众,的确是个扔进人堆里就再找不到踪迹的类型。
性格软弱,也是个好拿捏的角色。
“哪里,说来这是我与陈王第一次相见,之前不认识也实属正常。如今便也算相识了。”她轻描淡写地缓解了陈王的尴尬,还能与旁边的宣王闲聊几句。
虽然她与宣王相看两相厌,不过碍于面子,此刻还要做出一副和睦模样。
叶晨晚一边心不在焉地和宣王闲聊,目光一边在殿内扫视寻找墨拂歌的位置。
意料之中的,她坐在自己对面太子附近的位置,只是她身边人有些出乎预料。
她身边座位的男子譬如玉树芝兰,即使身着素衣也能轻易吸引殿内人的目光——洛祁殊。
他身为地方节度使,年末也是要入京述职的。
叶晨晚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来回摩挲着杯沿轮廓,看着二人交谈的模样,心情微妙地不悦起来。
洛祁殊现在特意坐在墨拂歌旁边,怎么看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
“祭司大人,自去年三月一别,已有八月未见。”洛祁殊的嗓音响起在耳畔,偏头看去,正眉眼含笑,映衬着殿内煌煌灯火。
“嗯。”只这样看了一眼,墨拂歌就收回目光,对洛祁殊的搭讪毫无兴趣。
“您没有一点想起我么?”他的声音很轻,刚刚好飘入耳中。
墨拂歌索性直接阖上眼做出闭目养神的模样,“这句话,洛大人应该去对公主殿下说,而不是我。”
即使现在闭着眼,她都能感受到此刻寄荷公主怨愤的目光恨不得将她戳出两个窟窿来。
洛祁殊似乎全然没有察觉他这些殷勤会带来的困扰,“小姐说笑,祁殊对公主殿下无意,您也是知晓的。”
“那现在大人也仍在丧期,这样的话也不该在此刻说起。”灯火下她阖眸的侧脸轮廓弧线精致,有如一尊白瓷。奈何语气冷淡,一点余地也未留下。
墨拂歌话说得如此直白,洛祁殊也是识趣的人,最终没有再坚持与她交谈。
他仍是眉眼含笑,悠悠用只有他们二人之间能听见的音调最后道,“祭司大人,我只是觉得您与我合作,能解决很多麻烦。相信我,您不会拒绝这个交易的。”
、
无论宴中人各自抱着怎样的心思,终于都在皇帝与皇后出现在主位时收敛起来,又做出一副君臣和睦,盛世太平的模样。
尤其是到了新年,各个皇子皇女都铆足了劲,在进献给玄帝的礼物中攀比。
太子进献的是一株高三四尺有余的碧血珊瑚树,通体赤红,光彩溢目,枝柯扶疏,世罕其比。在侍从端上这株珊瑚树时,殿内便赞叹惊奇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东海进贡的碧血珊瑚树,为如来化身,可趋吉避凶,辟邪祈福。愿父皇新的一年万事顺遂,身体康健。”太子感受到殿内惊叹惊艳的目光,心中不免得意,面上也带了笑容侃侃介绍。
这株珊瑚树是他在东海那边花了大心思求得,这样的尺寸成色,即使是在皇家宝库里也是万分罕见,他自认为诸皇子皇女中没有人的礼物能盖过他的风头。
果然,即使是玄若清在看见这株珊瑚树时,也是口中惊奇,赞叹连连,急忙命人将珊瑚树呈到自己面前,忍不住伸手抚摸。
“不错,不错,昳儿有心了。”玄若清此刻看这个平平无奇的儿子也顺眼了许多,夸赞了他几句。
玄昳面上得意,眼角余光便下意识带着炫耀地瞥向座下宣王,却见他仍是面色平静地坐在位置上,似乎全然没有把自己的礼品放在眼中。
奇了怪了,他又准备了什么礼物?太子满腹狐疑地退下。
太子刚刚退下,宣王便起身向玄若清行礼,“大哥送了珊瑚树希望父皇身体安康,那么儿臣的礼物便希望兄弟和睦,父皇能畅享天伦之乐。”
说着,他拍了拍手,就有侍从用车推着一座有一人高的玉石送入殿中。
这乳白色的玉石通体无瑕,上沁大片色泽清透的碧绿种水。借着其中的成色,整块玉石借势雕刻出帝王携众妃嫔皇子共行云端,受引仙人。仔细一看,皇室众人都能在这块玉石上找到对应的雕刻。
如此巨大的玉石本就世间罕见,再加上雕刻用心,心思奇巧,将众人都刻入石上,无疑将所有人都讨好了一番。
霎时间宣王礼物的风头便盖过了太子,大家都对这块玉石来回赞叹。
“不错啊,瞧旸儿这块石头上刻的朕的模样,哈哈,真的很像朕!”玄若清爱怜地抚摸着这块玉石,他到底是偏爱这个儿子,现在送了份合他心意的贺礼,便忘记了先前对他的斥责,大肆夸赞了起来。
叶晨晚也抬眸瞧着殿中央那块万金难求的名贵玉石,一只手轻点着下颌,仿佛饶有兴趣的模样。
“宣王殿下这块玉石真是稀世罕见,雕刻更是用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让人羡艳。”
她着重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八个字咬得很重,宣王当然读出了这其中的讽刺意味。
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灯烛中透彻无瑕,玄旸却偏偏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着玩弄猎物时的戏谑。
【作者有话说】
一点前文中受限于篇幅没有写明的剧情:
最开始第二章洛祁殊向墨拂歌打招呼时候说的是“又见面了”,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见,当然也完全不熟。
是洛祁殊在入京时去往京城*伽蓝寺还愿,偶遇赏花的墨拂歌,一见钟情。
当然所谓一见钟情,其实只是因为墨拂歌穿白衣的身影远看很像他早逝的母亲。46章他看见自家姨娘着素衣,也是怀念起自己的母亲。
【文章里实在是写得很隐晦,所以解释一下】
所以洛祁殊所谓的钟情,其实他完全不了解墨拂歌是怎样一个人,只是一种自以为的喜欢。
而墨拂歌一开始会和洛祁殊交流,只是纯粹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一开始就认为对方是别有用心接近自己。
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杀了洛祁殊替叶晨晚除掉眼中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