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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两败伤


    ◎救你,是因为你要活着等你的果报。◎


    看着几个皇子皇女还有群臣挖空心思进贡的礼物,玄若清心中万分畅快。


    他想,叶晨晚接任宁王位后,屡败魏人,边境好歹安分了不少,少了一件心头大患。而那些整日哭嚎灾荒的折子,不过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刁民。


    现今江山在握,儿女绕膝畅享天伦之乐,人间何等乐事。


    酒过三巡,歌舞渐休,就到了年前例行观赏烟花的时间。众人跟随着皇帝来到菱阳殿外,等待着宫人点燃烟花。


    火焰点燃引线,然而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绚烂花火,反而是传来一声巨大的爆鸣声!


    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声响震惊,还未来得及反应,紧随其后的便是一连串爆炸声,菱阳殿外顷刻陷入焚烧的火海。


    聚集的众人被吓得四散奔逃,霎时间混乱一片,在爆炸声间似乎能听到有人在高喊“护驾”,却又被逃窜的人群冲散。


    宣王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魂飞魄散,目光呆滞地看着焚烧的火光——怎么会如此?


    他只是派人对那批烟花做了手脚,顶多就是炸死那几个倒霉去点火的宫人,怎么会引发这样的连环爆炸?


    他在混乱中呆若木鸡,完全没有注意到爆炸波及到了宫殿檐柱的一角,屋檐上的砖石飞溅滚落,直直冲着他砸来。


    “小心!”


    一个力道拉拽着他顿时来到四五步开外,因为过于突然,他被这力道拽得踉跄倒地。但宣王抬头一看,他先前伫立的位置已然落下了一块砖石,将地面砸出一个偌大的坑洼。


    生死只在咫尺之间,从鬼门关逃过一劫的宣王已是被吓得冷汗涔涔,面色惨白。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先前救下自己一命的是何人。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救下他的竟然会是叶晨晚。此刻她正从容伫立在自己身后,平静地旁观着这场爆炸,比起自己跌坐于地的狼狈,她除了衣袍上沾染了些灰烬尘土外,依旧云淡风轻。


    “你为什么”他狼狈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追问叶晨晚。


    而对方在听见他的声音后,终于微弯下身子垂眸看他,“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你是么,玄旸?”


    叶晨晚的声音很轻,混乱之中只够他们两人听见。“救你,当然是因为你要活着等你的果报。”


    她唇角上扬,表情戏谑,眼中那三分的不屑像极了俯视玩弄猎物的猎手。


    焚火明明,将她眼眸照得透彻无暇,也照亮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宣王确定,这个女人是的确想杀他的。


    是什么事他和这个女人虽然龃龉不少,但似乎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在记忆里搜寻着同叶晨晚的矛盾,从年初的春狩到暨州一案,似乎都不至于让她这样想杀了自己。而且这些案子,都是她主动来为难自己的。他到底哪里得罪这个疯女人了?


    他飞速思考着,终于在尘封的记忆中寻找到些微的可能。


    难道是七年前


    他终于想明白了叶晨晚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可惜并没有更多时间留给他思考。檐角砸落这样巨大的声响还是很快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力,众人都关切地看过来时,叶晨晚立刻又换上了平日里那种温和无害的笑意,伸手虚虚用力将他拽了起身。


    “事发突然,刚刚只来得及用这样的方法救下殿下。”她此刻神色关切,半点不见先前的狠厉,面色温和地询问,“王爷可还安好?”


    众目睽睽之下,和叶晨晚翻脸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而且无论如何刚刚都是叶晨晚救了自己,他也并没有向叶晨晚发难的理由,于是也只能拍去衣上尘土,笑道,“本王无事,刚刚多谢宁王了。”


    那女人此刻披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假面怡然而笑,“举手之劳罢了,宣王无事就好。”


    好在此刻爆炸终于停止,火势也渐渐被控制,殿外已是一片焦黑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息。几个点火的宫人已经被当场炸死,赴宴的宾客中也有些人受伤。


    玄若清终于在这场混乱中回过神来,呼喊着禁卫军调查爆炸的来源。


    临近新年的夜宴上发生这样的爆炸,很可能是针对帝王的刺杀,此事非同小可。叶晨晚的目光在人群中打量,多数人都惊魂未定,太子脸色煞白,他有这个神情实属正常,毕竟为了从中捞一笔油水,宫宴上采购的烟花自然有他接手,购买的便是他私自开的那家烟花坊中的烟花,此时出了这样的意外他难逃其咎。


    而她身边的宣王同样面色阴晴不定,毕竟他动的手脚,只是想炸死点火的宫人,把太子私开烟花坊的事情闹大,完全没有想过会引发这样的连环爆炸。这件事要是真的被查出来,他的罪责要比太子大得多。


    再在人群中寻找墨拂歌的身影,很容易就能在嘈杂人群里看见那抹素白身影,白衣如雪,似乎全然没有被这场风波波及半分。


    只是洛祁殊仍然站在她身边,一副关切的模样。


    她本来不错的心情又微妙地不悦起来。


    但墨拂歌很快察觉了叶晨晚的目光,抬眼与她对视。


    在夜色中似乎极轻地笑了笑。


    很快禁卫军便调查出了爆炸的来源,烟花中装了过量的火药,并且在点火后还引燃了旁边的火药,引发了连环爆炸。


    “查,再给朕查,这些火药都是谁埋下的,这堆烟花又是什么来头!”帝王龙颜震怒,劫后逃生的他心有余悸,立马清查起爆炸的来源。


    眼见皇帝震怒,在冬日的风雪里呼啦啦顺势跪倒了一片人群说着陛下息怒。


    叶晨晚也跟随着人群跪下,冷眼旁观着禁卫军细致的调查。今日这案子查不出个结果,估计宴上人是一个都走不了了。


    太子私造烟花的事情终究是没有瞒住,审问了一番内务府,当即便供出了烟花采购的来源是太子提供的。


    面对玄若清的怒视,太子连滚带爬地在他面前跪下,涕泗横流地道,“父皇,虽然这烟花是儿臣派人采购的,但都是细致检查过的,是万万没有问题的,怎么可能还加了这么多火药!这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还请父皇明鉴啊!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玄若清看着跪地哭嚎的太子,心中也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儿子不成器他是知道的,但他的确也不像有那个胆量去安排这么一个爆炸刺杀的人。


    他怒瞪太子一眼,又派人继续探查。


    晚间风雪更大,众人劝慰着皇帝去偏殿等待结果,殿内窃窃私语,有如涌动的暗潮。


    今夜发生此事,也算是皇室的一桩丑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禁卫军押着几个太监打扮的宫人进入殿内。刚把他们带入殿内,这几个人就哭嚎着跪倒在地,喊着陛下恕罪。


    玄若清再一问,这些小太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说是宣王派人让他们给宫宴表演用的烟花动了手脚。


    买通太监在烟花上动手脚的事自然不是宣王亲自出面,他当然也不会发现这几个小太监中混入了陌生的面孔。


    眼看着殿内的目光尽数看向他,宣王急忙辩驳道,“父皇,儿臣冤枉!”


    “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冤枉法?”玄若清扫视着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冷。


    在只是想在烟花上动些手脚让太子私造烟花一事暴露,和蓄意制造爆炸意图谋害君王之间,他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心中略一权衡,宣王便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交代了烟花坊一事和他的打算。


    “真是个混账东西,你整日除了和你的兄长斗,脑子里还装着点什么好事吗?!”日积月累,宣王与太子无休无止的争斗也终于消磨尽了玄若清的耐心,他似乎已经完全遗忘了这兄弟二人的内斗便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


    他又转而看向瑟缩着跪在地上的太子,“你也是个混账,堂堂一朝太子,竟然私造烟花坊,说出去令全天下人嗤笑!”


    他手中的茶杯举起又放下,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砸碎在了地面,哐当作响。


    这件事终究是皇室丑闻,玄若清一挥手遣散了宾客,只余下太子与宣王二人独自审问。


    墨拂歌从头到尾都是那副作壁上观的冷淡姿态,众人离开时,她也没有半分停留地就准备起身远离这场闹剧。


    然而一道身影始终不急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直至她忍无可忍开口,“洛大人,自重。”


    毕竟此时夜深,孤男寡女通行于无人的宫道,确实于理不合。


    宫灯幽微,夜雪纷飞。


    洛祁殊终于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下脚步,“祭司大人误会,只是想约您明日午后城南一见。”


    “我们似乎还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洛公子。”她嗓音虽清淡柔和,如浮空碎雪,却没有留下半分商榷的余地。


    “只是想与祭司大人谈一笔交易。”洛祁殊五官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眼瞳泛开一点亮色。宫灯终于照亮了他唇角的一点弧度,“我想,您也希望今日的案子早日了结,毕竟再查下去,对您也没有好处,不是么?”


    在深冬的夜雪中,身着白衣的少女终于转过身,风雪与她墨发白衣纠缠不清。


    她就这样安静打量着洛祁殊,像是要将他眼中的每一寸情绪都看清楚。


    良久之后,她终于似笑非笑地颔首。


    “好。”


    【作者有话说】


    关于作话,之前没写是因为怕觉得我太闹,每次都能写一大段。有评论问为什么没有,所以以后会考虑都简单聊一下文章相关。


    题外话,隔壁的预收换了新封面!有没有很好看。【一天天的钱都花在这些地方】


    其实叶晨晚对我来说是最难写的一个角色,构思期间,她的身份是来自北地的质子是一开始就确定好了,但是怎样的性格我思考了很久。


    写作中总是那些个性更鲜明的角色更容易描写,但受限于质子的身份她反而什么都不能鲜明。


    当然这不代表她就没有性格特点了,非要说她本来的个性脾气倒是要比墨拂歌恶劣很多【?】,墨拂歌才是对于除了复仇以外的事都没有感想也毫不关心,所以很多时候面对燕矜游南洲的调侃也完全不会生气。


    15,16章坠崖遇见卓连贺的时候,叶晨晚的性格就已经有所显现,在并无他人而且确定卓连贺好拿捏之后,她的态度就变成了上位者的姿态。


    112襄王意


    ◎我同你说盛衰说枯荣,于你而言不过镜花或水月。◎


    翌日午后


    城南一处山庄别院,正是洛祁殊在京城中的资产。在外时只觉得是一处寻常宅院,随着侍女步入时,才觉其中水榭楼阁,低调却不失奢华。


    墨拂歌无心欣赏别院中的景致,只跟随侍女穿行其中,行过回廊曲折,终于来到一处院落中。


    今日新雪初霁,苍松青翠,于松下煮雪煎茶的人却是风姿更胜松柏。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墨小姐来了。”看见墨拂歌身影,洛祁殊展颜一笑,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


    紫砂壶一提一按,斟出一杯色泽清透的如琥珀的茶汤。“滇南新进贡的滇红,墨小姐不妨一试。”


    面对洛祁殊递来的茶盏,墨拂歌仍然只是将茶杯虚拢在手中取暖,并未饮下,语气平淡道,“有话可以直说。”


    “雪后初霁,松高竹翠,如此美景何不一赏?只谈正事未免辜负良辰美景。”洛祁殊笑道,并未立刻回答。


    墨拂歌放下茶杯,作势便要走。


    洛祁殊终究是叫住了她,拿出一把古琴。“在小姐面前弹琴,的确是班门弄斧。可我有一曲,欲与卿听。”


    琴弦拨动,从他弹出的第一个音调,墨拂歌就知道了他想要弹奏的曲子。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他一边弹奏,一边轻唱,眼眸含光,如若情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可惜《凤求凰》的曲调并没有打动听曲之人,在面对洛祁殊殷切的目光时,墨拂歌只是微偏着头,“为什么会是我呢,洛祁殊。我与你见过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连相熟都算不上。”


    “世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感情深浅,不能只以时间衡量。”面对她冷淡的态度,洛祁殊微扣紧了琴弦,“我钟情于你,绝非玩笑之词。”


    碎雪映在她漆黑眼眸,有如乱琼碎玉铺陈。


    目光却也冰凉得如同积雪。“直白一点吧,说一说想娶我的目的。你既说想与我做交易,也不用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表面说辞上。”


    洛祁殊见她态度如此冷淡,也无奈问道,“那你可知,皇帝已有心为你挑选夫婿?”


    “嗯。”墨拂歌眉眼不动,这个消息她并不意外。她总共活不了几年,玄若清自然会急着为她挑选夫婿以便诞下后嗣,这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只是玄若清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早已无法生育,更不知道他不会有机会活得比自己久了。


    “你与我联姻,至少丧期这三年可以免于这些琐事烦扰,我也可以免于迎娶公主。这是双赢的交易,对你我都没有坏处。”他自然不知晓墨拂歌那些打算,只奇怪她为何如此淡然。以他观墨拂歌的高傲心性,显然不会愿意接受帝王安排的指婚。


    盏中茶由温转凉,墨拂歌只垂眸一笑,漫不经心地将茶盏重新放回桌面。“这便算是双赢了?这就是你能给我的东西么,洛祁殊?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联姻的对象,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好掌控的傀儡,而是你呢?”


    她的态度看似平淡,实则步步紧逼,逼迫着洛祁殊摆上自己的筹码,“凡夫俗子而已,除了听话还能有什么用处?你与我连手,能做的事自然更多。”他稍压低了几分声音,“包括你若是不喜太子,也大可以换掉。”


    “子虚乌有之事。”指尖轻点唇瓣做出噤声手势,“如此罪名,我可担待不起,洛大人。祭司向来不问朝政。”


    “是么?”洛祁殊笑着反问,“从春狩到今日的案子,看似受到处罚的都是宣王,实际上太子也没有从中讨得好,所有人都深感他愚钝不堪大用,虽是慢刀割肉,久而久之却也失去人心。况且昨日菱阳殿的宫宴,你并没有如素日一般换开位置坐在远离皇后的位置,所有人都在关注宣王的时候,你却没有看他,反而是看了几眼太子。这说明你对昨日的爆炸早就有所预料,而且你关注的是这件事对太子的影响。”


    “我说过,这个案子再细查下去对你没有好处,祭司大人。”


    他如此说出自己的推断,仔细观察着墨拂歌神态的变化,只可惜对方在情绪方面始终滴水不漏,只是终于抬起眼正眼看他,让他明白自己的推断正确了大半。


    墨拂歌与宣王毕竟毫无干系,但与皇后那些牵扯很容易就能查出。她显然与皇后并无血缘关系,故而为难宣王只是表面,实则是想借力打压太子。


    洛祁殊倒是的确猜对了一半,可惜她对这两兄弟都并无什么好感,先对宣王下手只是因为此人刚愎自用,极好挑拨利用,兼之洛祁殊与之牵扯甚深,她想借宣王拉洛祁殊下水。留着太子,是因为此人着实愚钝,先留着也不会翻出什么浪来。


    “所以?”墨拂歌挑眉,“可惜陛下昨日深觉此案是皇室丑闻,不宜声张,那几个小太监早就被处理得毫无痕迹。就算想要翻案,也找不到线索了。”


    玄若清终究是将昨日的爆炸压了下来,对外宣称是烟花意外发生了爆炸。只是太子禁足一月,罚俸一年,宣王被命在王府内反思,没有帝王诏谕不得出府半步,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要借此威胁她,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


    “我只是想说,你想更易东宫,我自然也可以帮你。”


    墨拂歌终于勾起一点唇角,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太子倒台后呢,又是谁入主东宫?洛大人效忠的宣王么?”


    洛祁殊向来温文尔雅的一张脸上终于流露出轻蔑的神色,“效忠?他并不是值得效忠的明主,陛下还有其他好几个皇子,二皇子个性软弱,母家势薄,七皇子年幼,还是刚开蒙的年纪,都是比他更好的选择。”


    墨拂歌如此引导着他继续向下说,“然后呢?洛大人如此费尽心思,扶植个软弱的皇帝上位,总不是为了效仿周公辅政,说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吧。”


    隐藏在丛林中的野兽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洛祁殊起身走到她身边与她对视,“祭司大人说笑,都到了这一步,想做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她抬眼,看尽他眼中蓬勃的野心,“我还是那一句话,你说再多,这也是你的事。我关心的是,你能给我什么。”


    “万里江山,与卿同享。”他一字一顿,郑重许诺。


    “同享?”墨拂歌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词语,难得哂笑,起身与洛祁殊对视,“这个词太空泛了。怎样才算同享,洛祁殊,你不会觉得,一枚凤印就算是同享了吧。况且,我想你还是会觉得缺少一个能知天命的祭司。我不会还要身兼数职吧?”


    她很清楚洛祁殊是怎样的人,墨氏的势力只会让他寝食难安,表面上说着钟情深爱,实际上将人困囿于后宫中剪除羽翼才能让人安心。


    像是被她说中了打算,对方面上的笑容如冰霜凝固成僵硬的弧度。


    奈何墨拂歌又补充了一句,“既说同享,那便拿出一半的江山来证明你的诚意。”


    “我既向你起誓,便不会违背。”他面色苍白些许,终于开口。


    还没等他说完,墨拂歌只抬手做出噤声手势,“不要同我说许诺,我不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洛祁殊,你本也不相信我,我们之间又何谈信任。”


    他们相隔不过短短数尺,只需要迈出一步便可靠近,洛祁殊却觉得这两步相隔天堑,双脚坠铅般陷在原地。片刻后只听得一声不露情绪的轻笑,“我既与你坦白所想,便是生死置之度外,如此也算不上诚意吗?”


    墨拂歌只摇头,“……你从未信过我,洛祁殊。”她目光悠远,望向松间积雪,又像是看向更广远的天际,“这么多年,每一次的春日祭典上祭司所给出的祝词,你又可否信过?抬头看向满天繁星时,你又是否相信星轨也是命运的路途?我在此刻同你说,你来日万人之上,统御九州,你可否相信?若我此刻又同你说,来日你兵败垂成,为阶下囚,你又可信?”


    而她眼眸轻垂,仿佛站在祭台上时,俯瞰众生,无情又悲悯的模样,“我同你说枯荣说盛衰,于你而言不过镜花或水月。你既从不信命,又何必向我求问。我言爱与不爱,信与不信,在你心中都是他人豢养喉舌的傀儡之言。所谓命途,这世间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你既是后者,与我言再多也不过是彼此试探的猜度。二者并无对错,只是你既不信命,那你的路终究在你手中。”


    这大抵是墨拂歌主动离他最近的时候,说出的字句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多。但她仍然是千山月下雪,不曾融化半分的冷淡。


    洛祁殊良久不言。


    “看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既然觉得感情不需要理由,那么想来我的拒绝也不需要。”


    在对方的注视下,她从容转身离开,素白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离开洛祁殊别院的大门时,墨拂歌终于抬头,看见院墙外初开了一支红梅,绯色灼灼,其骨清绝。


    那个男人似乎还欠着叶晨晚一刀——不知为何,她思绪飘忽,没来由地想。


    【作者有话说】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皆出自司马相如《凤求凰》。


    “世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为邹阳《狱中上梁王书》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指有人相处到白头还是陌生的,有的人停车交谈便一见如故,比喻感情的厚薄不以时间长短来衡量。


    洛祁殊的喜欢非常自我且自以为是,他全然不了解墨拂歌,也不知道墨拂歌到底想要什么。


    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给出足够的筹码,足够的深情与许诺,对方就不会拒绝。


    当然这不是说他如何改正了墨拂歌就会喜欢,她纯女同。


    113此一诺


    ◎永不违背,亦不相弃。◎


    墨拂歌回到墨府时,自己的院中已经多了一人。


    红梅闹新雪,在听见来人的脚步声时,那人转身,惊落枝头细雪,倏然梅花失色。


    叶晨晚嘴角噙着笑,悠悠看着墨拂歌走近,“阿拂,去了何处?等了你许久。”


    没想到叶晨晚竟然直接来了府上,墨拂歌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向着院中轻唤一声,“白琚。”


    正在打扫院落的白琚探出一个头,眨着眼看向墨拂歌,“小姐,有什么吩咐么?”


    墨拂歌本是想问她怎么自己不在府内便让叶晨晚进了府中等待,也不同自己说一声,可瞧她眨着眼一副全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表情,墨拂歌也知晓她是揣度着自己的心思才会将叶晨晚请入府内。她最终只是轻轻拂手,“无事,最近早点休息。”


    白琚面露疑惑地退下了。


    墨拂歌转而看向一旁的叶晨晚,反问,“殿下怎么来了?”


    “想见你,便来了。需要这么多理由么?”她挑眉,说得理所当然。


    墨拂歌猜测她是为了昨天菱阳殿的案子而来,却非要说得这样暧昧不清。


    “你还没回答我去了何处。”见墨拂歌不答,叶晨晚又问。


    对方却拉开了屋门,“只是觉得外面冷寒,进屋再聊吧,殿下请。”


    直到点燃了屋中炉火,解下身上的披风,墨拂歌才垂眸淡淡道,“今日午后去见了洛祁殊一面。”


    叶晨晚抬头,显然是诧异于她怎么把这件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他找你做什么?”


    墨拂歌扶着座椅扶手坐下的动作一滞,大概是觉得后面的话题说出来对方会不高兴,但最后还是没有隐瞒,“想和我谈一笔交易,同我联姻。”


    叶晨晚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许多,不过理智还是让她只轻嗤一声,“他找的什么借口来联姻?这种好事也是让他做起梦来了。”


    “皇帝有意为我择选夫婿,如果和他联姻的话,至少丧期这三年可以免于打扰,而他也可以免于迎娶公主。”


    她刚准备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中,却被叶晨晚拉住了衣袖,“这点好处说着是双赢,倒不如说是他的私心吧。就算非要联姻,找个事少好拿捏的不比他是更好的选择?他只给了这点筹码?”


    墨拂歌只是从容的抚平自己的衣袖,将叶晨晚的手轻拢在自己袖中,眉眼极温驯地弯了一瞬,“他最开始说的是钟情于我,算盘还要打得更响一些。”


    感受着墨拂歌衣料的触感,叶晨晚还是觉得心中郁气烦躁,就像是无数藤蔓杂生纠缠不清。


    “这种话拿去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差不多。”她眉梢轻蹙,“他只说了这些?”


    因为叶晨晚凑得更近,墨拂歌退无可退,只能顺势坐上了书桌的空位,“自然不止。他在朔方屯兵买马,私造铁器,想做什么你我都清楚。所以也想和我联手,逼太子下位。”


    “太子下位,而后拥立宣王?”叶晨晚略一沉吟,也发现了其中蹊跷,“不过就现在宣王这模样,想拥立他也是难上加难。恐怕玄旸也早就是他的弃子了吧。”


    被墨拂歌这样一折腾,就算太子失德被罢黜,宣王想要上位也是虚无缥缈。


    “宣王心高气傲,不是个好拿捏的对象。若非要再选个傀儡,其他皇子中有更好的选择。他自然是已经放弃宣王了,不然烟花坊一事他就应该会劝告宣王。”


    叶晨晚眉间的阴影却仍没有散去,“拥立个傀儡,再一步步蚕食,最后逼着他禅位,那看来他也是对这把龙椅感兴趣了。所以呢,他登上皇位又许诺给你什么?”


    “”


    暮色渐沉,房间中陷入昏暗,墨拂歌拿出火折子点燃灯烛,烛焰终于照亮了她眼底那点似笑非笑的笑容,“皇后之位。目测还要身兼祭司之位继续给他打黑工吧。”


    她本是想调侃洛祁殊的白日梦,颌骨却被捧起强行转头与叶晨晚对视。


    烛火将她本就偏浅的眸色照得透彻无暇,色泽更胜琉璃,恍若周遭唯一一抹亮色,让人不自觉便沉浸其中。


    叶晨晚捧住墨拂歌下颌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仿佛要用骨骼的触感来确定她的真实,“墨拂歌,他绝非良人,万不能答应他。”


    掌心中的面庞苍白又易碎,下颌骨骼轻薄得如同一片莹白古玉。


    如雪如冰,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可她只是安静地任由叶晨晚捧住她的面颊,纤长的眼睫微垂,落下一片阴影。


    太纤弱易碎反而更让人想摧折——思绪飘忽间她忽然想。


    “殿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墨拂歌看见叶晨晚眼中忧虑,终于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我从来没说过我答应了他。”


    言罢又补充,“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的确是显而易见的,以墨拂歌的心性,显然不可能答应这样荒谬的交易。


    只是关心则乱,她先前竟然忽视了这一点,只觉洛祁殊实非良人,本就不配与墨拂歌并肩。


    又或许是觉得凡夫俗子不配,更或许是内心深处本就不愿墨拂歌会与他人执手。世间深情人终究寥寥,太多人面对能求问天命的祭司,不过是有所图谋而已。


    但她本不必,用自己的将来去做这笔交易。


    “总之,不要与这样的人多有牵扯了。”听见墨拂歌的话语,她心中的烦躁终于散去些许,垂眸与对方对视,“他能给出的筹码,我一样可以,甚至更多。”


    一字一句恳切,似金玉不移。


    似乎是因为诧异,墨拂歌的眼眸微睁,仔细打量着叶晨晚的神色。


    不同于洛祁殊那样胸有成竹地笃定自己会与他做双赢的交易,她似乎只是真切地想向自己许诺。


    烛火摇曳一瞬,眼底星河明灭。


    安静得只有吐息之声起伏。


    “殿下,除了我们的约定之外,我从未想过向你索求什么。”


    “墨拂歌,其实我反反复复想了许多次,还是会好奇,为什么会是我呢?”手上稍用了两分力,将她的面颊捧得离自己更近两分,体魄间冷梅花香咫尺可闻。


    让人想要攀折,更想据为己有。


    她总容易给人这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错觉,触碰时却如镜中花水中月,只余下指尖些许冰凉的温度。


    墨拂歌的声音很轻,冰凉的掌心轻覆上叶晨晚的手背,“你可以相信这是命运的指引,但这一样是我自己的选择,永不违背,亦不相弃。”


    这是她十年前千机算尽落下的一子,不慕荣华,不为权势,便是为山河颠覆,惊动乾坤。


    、


    自菱阳殿的那场爆炸后,玄若清就变得谨慎多疑许多,每日巡逻的禁卫军足足翻了一倍有余。


    除了皇宫角落处的西苑。


    借着夜色的掩映,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西苑的地面。


    “皇帝老儿现在恨不得禁军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你怎么会挑这么个时间潜入皇宫。”翻过院墙潜入西苑,元诩禁不住抱怨道。


    “就是因为禁卫军都被抽调去护卫皇帝,西苑才会空虚。”女人的嗓音冷淡,甚至连多解释几个字都懒得。


    慕容锦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离自己有了一段距离,自顾自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元诩急忙迈步追上她的脚步,踏过肆意生长的杂草,“这地方看上去好生荒僻,真的是此处吗?”


    慕容锦环顾一眼周遭景致,的确与记忆中已经大有不同,不过此地地脉藏伏,牵风带水,是龙脉沉睡之地,的确是此处不错。


    她懒得回答元诩,掐指一算方位,便熟练地来到了其中一处落败宫殿。与墨拂歌如出一辙的手法,稍加寻找后,她便找到了地道的机关扳动,轰隆作响,显出一条幽深通道。


    “*竟然还真是此地。”元诩感慨,看来这个女人的确没有骗他。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宫殿里竟然藏着通往地下阵法的通道。


    “在外面守着。”慕容锦当即准备走下地道,对上元诩疑惑的眼神,她不耐地解释道,“我同你说过,下面的阵法有禁制,你去了也没有用。你如果不信,也可以跟着我下去,如果触动什么机关死了我管不了。”


    “你去吧,我替你望风。”面对女人恶劣的态度,他也只能选择忍耐,毕竟他对这些复杂的阵法一窍不通,下去了也没什么作用。


    况且,他还不想得罪这个一身邪术的女人。


    慕容锦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曲折的地道间。


    一路走到地道尽头,看见周围砖石上繁复的符文,渐渐与记忆重合。


    慕容锦一遍环顾周遭一边往里走,虽然外界的环境随着时间更易变换许多,但是阵法内部倒是无人改动。


    也是,这样穷尽人力物力逆天改命的阵法,寻常庸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瞧出其中的半点关窍。


    淡蓝光晕弥漫的禁制于她视若无物,轻易便穿越了这道禁制来到了地宫之中。


    砖石下流动的游龙在感受到她的气息后,竟是游向她所在的方向,巨大的眼眶中有血红光芒闪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她。


    而她毫无惧意地与其对视,指尖漫不经心地轻叩这层薄薄的透明砖石,漾开层层波纹,与她指尖的淡蓝灵力共鸣。


    感受着龙脉的气息蔓入四肢百骸,她身体经年的病痛终于缓解了些许。


    正当她沉心于龙脉气息带来的舒适时,感官的末梢一缕陌生的气息却带来阵阵刺痛。


    让她厌恶无比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了始终有点不满意,又花了些时间打磨。


    114黄雀后


    ◎世人总是做徒劳无功的挽回。◎


    在察觉到这股异常的气息后,慕容锦立刻寻着气息开始在阵法的各个阵眼探寻。


    她对这个阵法熟悉无比,自然也知晓它的薄弱之处,很快便在天枢星位的阵眼处察觉到了异常。


    看着阵眼处斑驳模糊的符文,她皱起眉头手中结印,一道灵力便自阵眼灌注入整座阵法。随着灵力游走过整座阵法的阵眼关窍,她眉间忧色更深,难得露出阴沉的面色。


    这座阵法表面看上去完好,实则内里的关窍多数都被损毁,如同悬崖边的琉璃,再伸手一推便会化作齑粉。


    感受着阵法中残存的气息,利用龙脉与星象地脉间彼此的牵引,以天枢星位为引,牵引三者不断相冲磨损,以此逐渐蚕食整座阵法。


    的确是极其巧妙的构思,不仅想法出奇,而且每一步的操作都非常精准。饶是慕容锦,也不禁对此人加以夸赞。


    但是在真正感知了解到残留的灵力气息时,知晓气息的主人究竟是何人时,她只是挑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苏辞楹,没想到时隔两百多年,你还要给我添堵。”指尖微勾,从中牵扯出一缕淡紫色的灵力,与她指尖缭绕的蓝色灵力彼此纠缠撕扯,最后吞噬双双消失不见。


    被霁清明贯穿,被那些藤蔓撕扯,被叶片割裂的痛感似乎又真切了起来。慕容锦下意识地想要拿出烟斗,又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带它,最后只能摸索出袖口中的白瓷瓶拿出两枚药丸咽下,才终于缓解下四肢百骸蔓延开的阵痛。


    她干脆在地面上坐下,用手指抚摸着地上的符文。


    罢了,她想——那个该死的女人毕竟还是死了两百年了,余生被世人当做疯子去徒劳地寻求复生之法,辗转十年也一无所获地含恨死去。世人总是如此,生时豪言壮语,说着生死置之度外,等到人逝去后才去做徒劳无功的挽回。创造复生的容器皆乃易事,但唤回已散的魂魄却如天方夜谭。


    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但细细感知着阵法的损坏时,慕容锦还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这其中的损毁虽然有着苏辞楹当初留下的布局在经年累月之下造成的磨损,但是更多损坏很明显是近日刚造成的。


    只是这其中的气息与苏辞楹太过相似,让她先前险些忽略掉了这一点。仔细观察之下,这新残留的气息显然更加稚嫩,手法也略显生涩,不过也还算稳扎稳打,勉强还能入眼。


    指尖轻敲颌骨,慕容锦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究竟是谁藏得这么深,潜伏在京城之中,意欲毁灭阵法?


    需知若是阵法损毁,也必然伴随着玄朝的灭亡。


    事态在预料之外的发展也让她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负手背于身后,从容离开了这座阵法。


    在外面望风的元诩在看见慕容锦面上含笑地从地道中走出时,面露惊诧,“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不是说要损毁这个阵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甚至还要再来几次么?”


    更诡异的是,这个女人下去一趟出来时竟然面露霁色,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不是平时那副看谁都欠她八百两的表情。


    “的确如此,不过现在有好心人替我做这件事,所以现在不用亲自动手,省心省力了。”她心情不错,难得多搭理了几句元诩,只如此解释,就准备离开西苑。


    元诩听得一头雾水,只能跟上她追问,“你在说什么东西?什么好心人?你之前不是将你那阵法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普天之下非你不能解,结果现在又有人能解你的阵法了?”


    太无趣了,同蠢货交流一句话都让她觉得浪费生命,没有变数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也会让她深感无趣。


    而这样的变数显然会为她带来不少的乐趣。


    “若是世间人皆似你一般,那么这个阵法的确是牢不可破的。”


    、


    冬雪渐深,无论平日京城中如何暗潮汹涌,都在除夕时节到来时平静下来。家家户户新帖窗花桃符,都是喜气洋洋迎新的模样。


    墨府的院门前,连平日天天穿着黑衣的江离都换上了一身红色新衣,清点着府上堆积的贺礼。


    “小姐,这些礼物都清点好了。”在理好这堆积如山的贺礼后,他转过头向墨拂歌禀报。


    立于梅树下的墨拂歌难得着了身红白相间的衣袍,只是仍然披着御寒的鹤氅,衣领袖口上灼灼火色云纹终于将她疏离的眉眼染上几分红尘颜色。


    白梅清癯,而她卓然立于梅树下,自有一番清绝风骨。


    “清点好了就送入库房。”她微一颔首,心中也舒了口气,终于应付完了这些没完没了前来送礼的客人。


    但一想到年后又是一番应付,终究难有几日清净,心中又是烦躁。


    “哟,我闻到了好些名贵药材的气味,你又收了些什么东西?”游南洲不知何时冒了出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堆积的礼物。


    如此时节,她倒是依旧我行我素地身着青衣,看上去有几分单薄。


    “的确有人送了些药材来,你若是感兴趣,等到入库后按照库房上的名录去取就好。”她非常大方地颔首,并不太所谓。


    因为许多人知晓她一向身体不好,逢年过节都会送不少珍奇药材来。


    言罢,墨拂歌又多看了她一阵,终于开口,“你最近没有什么别的打算么?年关不是非得在府上待着。”


    游南洲狐疑地瞥她一眼,“果真?你有这么好心?”


    墨拂歌示意她环顾周围,无奈道,“你没察觉这几日府上的仆人都少了许多么?自然是都被放回去过年了。你若是有需要,自然也会准你的假。”


    她哪里看着像是常苛待下人的模样吗?


    “哦,确实。”游南洲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常在府内跟着墨拂歌几乎寸步不离的江离与白琚,“那他俩”


    白琚怕游南洲误会,急忙解释道,“我和江离都是小姐收留的孤儿,过年自然是留在府上的。”


    “你不回家过年么?”墨拂歌问。


    游南洲一摊手,“不巧,已经无家可回。”


    对方沉吟,“我记得你有个师傅”


    “师傅她老人家自然是已经驾鹤西去,我才下山的。”她耸肩,说得轻巧无比,“罢了,我也无处可去,万一你新年有点什么事也免得我不在”


    墨拂歌眉梢微蹙已经打断了她,“刚刚是我失言,抱歉。但万望你的嘴也盼我一点好。”


    “那自然是盼你好的,你府上的医书我还没看完呢。”


    游南洲话还未说完,大门便传来了叩门之声。


    白琚与江离拉开墨府的大门时,正见一人卓然而立,眉眼含笑。


    “被些琐事耽搁了些时间,到不知是不是来晚了。”


    叶晨晚眉眼本就生得明艳无俦,各色衣裳都很衬她五官。但是她总是最适合着红衣,昳丽夺目的色调,让她似云霞似春花,见之不忘的灼目之美。


    “殿下来访,何时都不算晚的。”墨拂歌极浅淡地一笑。


    “那便好。”她拍了拍手,便有下人手脚利落地从她身后的马车搬下一箱一箱的礼物,霎时间便铺满了大门前的空地。“一点心意,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墨拂歌只垂眸看了眼这些箱子上细密厚重的木质纹理,便轻轻颔首,“太贵重了,殿下。”


    “都还没看,怎么就知道贵重与否?”叶晨晚笑意更胜,倏然庭中花叶失色,“再言之既然是送你的,价格就是最不值得关注的东西。”


    墨拂歌无奈,也只能让江离将东西清点好一并入库,“那就先谢过殿下了。”


    “啊,说来,还不止这些。”叶晨晚还指了指门外,“还有个姑娘也是拉了一车东西来,我在来你府上的路上碰巧遇见,便一路来了。”


    她话音刚落,面容如芙蓉春柳的姑娘已经提起衣摆迈过门槛。


    “到不知这位姑娘是”叶晨晚问道。


    “我是阿拂的”苏暮卿刚打算介绍自己,墨拂歌就已经伸手牵着她走入府中。


    “她是我的亲人。”墨拂歌开口道。


    叶晨晚只是不动声色地微挑眉梢,随后笑道,“原来如此,过年本就是亲人团聚的时候。”


    她向来懂得进退有度,墨拂歌既然如此说便不会多问。倒是一旁的游南洲皱起了眉,她多年行医,远比常人敏感,自然能察觉到面前的姑娘虽然外形举止与常人无异,但并没有生人气息——实在是太过诡异。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我便告辞了。”叶晨晚准备告辞离开。


    墨拂歌忽然叫住了她,“殿下之后可还有别的安排?”


    “没有,怎么了?”


    在斟酌片刻后,墨拂歌终于开口,“若没有别的安排,便留下来一同过年吧。府上也并无他人。”


    她知晓,叶晨晚孤身回京,宁王府中也并无亲朋,今年年关只有她一人。


    又或许是看见了红衣下的几分落寞神色,她如此开口邀请。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慕容锦的嘴【缺德】


    115枕南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在苏暮卿入府后,她与墨拂歌明显是一副有事聊的模样,墨拂歌只吩咐了几句由她们自便,就领着苏暮卿向她房间的方向走去。


    叶晨晚瞧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正揣度着苏暮卿的身份。


    墨拂歌既说是亲人,那便应当不是搪塞之词,若是搪塞大可以找些别的身份。可墨氏历代单传,那只能是她母族的亲人。莫非是十几年前那场大火中幸存的亲属?


    “你也对那个姑娘感兴趣?”游南洲在身后问,“奇怪得很,那姑娘似乎并无呼吸,不似生人。”


    叶晨晚大骇,“此话何意?莫非她还是死人不成?”


    “那倒也不是,她大概率不是人。”


    游南洲说出自己的推断,却见叶晨晚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秀致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大概是自己这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语让对方有了更多天马行空的猜想。


    她知晓多数人还是对一些古老的术法知之甚少,遂简单解释道,“这也是我的猜测,传闻上古万物有灵,经由秘术可引灵入体,其灵智与人无异。你若是好奇,不如直接去问她,顺带帮我问问能不能把那姑娘给我研究一番。”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叶晨晚摇头,“阿拂既说那位姑娘是她的亲人,如此询问,未免失礼。”


    “无趣。”游南洲将手中花树枝随手仍入雪地中,“闲着无事,墨拂歌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与那姑娘谈不完,你要不要来打牌?”


    “什么牌?”


    游南洲掰弄着手指,“都行啊,麻将,叶子戏,马吊,六博叫白琚一起,要是再缺人就把那小子再叫来。”


    白琚无奈道,“游小姐,下次可以别打那么大了吗,您一副想把大家过年钱都赢走的样子。小姐知道了又要说您了。”


    游南洲会的棋牌又多,关键是牌运还好,一想起这件事,白琚就开始心疼自己的钱包。


    “她又不和我们打牌,能说什么。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今天会让着点你们小辈的。”


    叶晨晚看着游南洲这副模样,嘴角抽搐,显然这位神医有些超出自己的认知。心中感慨燕矜为什么今日不在,她终于也是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了,在一起定能大战三百个来回。


    、


    “暮卿怎么来墨临了,是清河有什么事吗?”将苏暮卿带回自己的房间后,墨拂歌关切地问。


    “无事,你不用太担心,我将府上的事务都安排好了才来的。”苏暮卿安抚道,“来寻你,一是有些时日没见,担心你的近况。”话说至此,她会心一笑,“不过瞧你府上也颇为热闹,便放心了许多。”


    墨拂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她本答应了苏暮卿,若有时间便回清河看她。但诸事繁忙,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她终究是没有时间再回到故乡,此事便也耽搁了下来。反倒是自己因为苏暮卿曾在苏渺然身边打理苏家事务,便将清河繁重的事项都全权交给了她。


    “二则是你曾想让我帮你寻找你儿时丢失的记忆。我近日研究许久,找到了一种可能的方法。”


    苏暮卿自袖中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拨开锁扣,露出其中银白色的粉末,屋内霎时间异香袅袅,辛夷花香弥漫,如坠一场荼蘼梦境。“此物名为枕南柯,以百年玉骨辛夷花为原料,辅以多种灵物调制而成。以此焚香入梦,可与所念之人相逢南柯。我想,这种异香应该能打破墨衍对你记忆设下的封印。”


    墨拂歌良久注视着盒中焚香,最终攒出一点单薄的笑意,“甚好,有劳你了。”


    “还有一事。我知晓你应当不想在梦境中回想起墨衍。你可以寻一件他的旧物来,我帮你把他从记忆里剔除出去。”


    墨拂歌应了一声,转身去往书柜深处翻找了许久,最后拿出了一沓装订好的手札。“先前清理他的遗物时忘记扔掉的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


    纸张已经泛黄,但书页仍算平整,甚至抖落些许尘灰,看得出已有许多年未曾翻看。


    苏暮卿倒是接过手札极快地翻阅了一眼,笑问,“不看一眼写的是什么么?”


    她只是在床榻边坐下,垂眸平淡道,“无甚好看的,若是那些旧事,看了徒让人生厌,若不是,无非便是他那些仇恨,谋划,横竖是与我无关的东西。”


    她与墨衍父女缘分浅淡,儿时未从他身边感受到什么温情,抛开那层浅淡的血缘,便只剩下无法弥合的仇恨。


    其实从刚刚那粗略的翻阅来看,的确如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墨拂歌很了解墨衍。只是这样的了解,也只会徒增痛苦。


    “你能这样想,也好。”苏暮卿随手将这本手札扔进了燃烧的壁炉中,任由火焰将书册吞噬,焚烧成灰烬。而后才拾取了些许焚灰与香料混合在一起,添加进香炉之中。


    墨拂歌和衣在床榻上睡下,“暮卿,若是能在梦中与娘和渺然姨母相会,是不是也算新年团聚了。”


    “算的,我便是为此而来。”苏暮卿点燃香炉中的焚香,一缕银线袅袅升腾,她转身伸手拂上墨拂歌眼眶替她阖上眼眸,“睡吧。”


    辛夷花香弥漫在整个房间,恍若酒暖春深,花开烂漫。


    她便在这样温暖的气息中倏然沉入梦境。


    梦境中的视角都变得低矮了许多,墨拂歌意识到这似乎是童年时期的自己。


    广袤的蓝天一望无垠,廊下紫藤繁盛,簌簌摇落如雪。盛夏的日光烂漫,透过茂盛花叶,在地面投射下斑驳的影。


    长夏仿佛永远不会结束,就如同清河不知凋落的紫藤。


    鼻尖嗅到的是墨香浅淡,一双温热而修长的手包裹覆盖着自己尚还稚嫩的五指,握住笔杆,牵引着她一个一个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放松,拿笔要稳,横平竖直。”女人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带着花木好闻的蓬勃气息,她嗓音温柔,尾调微微勾起显示着她愉悦的心情。“对,这样写字才会好看。”


    就这样被牵引着,歪歪斜斜吃力地写下了一整首《静夜思》。女人见此,欣喜地拿起纸张,即使是面对这样扭曲的字体,她也是眼中有光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哎呀,我们白墨三岁就会写字了,还会默写《静夜思》呢。”


    墨拂歌咽喉干涩,很想说这其实在她的帮助下才能写完的,但女人眉梢眼角都是好看的弧度,笑得眉眼弯弯,任谁也不想打破她此刻的愉悦。


    她眉眼与墨拂歌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只是更多温柔缱绻,自带风流气质,有着春花朝露般的瑰丽。一双浅紫色的眼眸澄澈无瑕,世上最名贵的宝石亦不能与之相比半分。


    苏玖落拿起纸张,几步跑到廊前,唤道,“姐姐你看,白墨三岁就能自己写《静夜思》了!”


    脚步窸窣,远处有一人分花拂柳而来,紫藤花落满她袖袍衣襟。


    她的五官与苏玖落更加相像,一母同胞的姐妹,眉眼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一般。但相似的五官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深邃而宁静,如悄然飘落的雪花。


    苏渺然接过纸张,仔细看了看,“这个年纪能够写字,的确不错。但小九,我还是要提醒你,这是在你的帮助下她写下的,不能算是白墨自己写的。”


    “那也很不错了,我小时候学写字还没她那么早呢。”苏玖落很宝贝地将这张纸收回来,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珍藏起来,“看她这么聪明,将来早点把家业交给她,我们就能轻松了。”


    她这样说着,便将墨拂歌抱在了怀中,轻声问,“白墨,想不想继承娘和你姑母的家业?这样你就有好多好多用不完的钱了。”


    “……不想。”


    彼时的她根本听不懂苏玖落所言的什么家业与钱财,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这样的时光长一些,再长一些。


    墨拂歌听见自己如此回答,孩子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想和娘,姨母一直在一起。”


    苏玖落一怔,随即将她抱得更紧,花木的清香沁入肺腑。


    “小傻子,这和我们在一起不冲突的呀。”


    她的嗓音有些许生涩,稍微避开了墨拂歌的视线,没有让孩童发现她眼角的水痕。


    “小九,她还小,哪里听得懂这些。再说了,我们能多坚持几年,便也是为她多铺好路,让她将来更轻松一些。”苏渺然的嗓音仍是清淡的,她起身与墨拂歌对视。


    一样的浅紫色眼眸,清淡如雪融,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白墨,姑母答应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好么?”


    “还有暮卿。”墨拂歌补充道。


    “自然,暮卿也是我们的亲人。”她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墨拂歌的眉心。


    “那要拉钩。”她看见自己伸出了手。


    “好,拉钩。”苏渺然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墨拂歌的小指。


    像是如这般,就可以勾住一个永不违背的诺言。


    【作者有话说】


    关于苏暮卿,软件是苏玖落做的,硬件是苏渺然做的。【什么比喻】


    虽然现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其实也是一个木偶花了非常久的时间学会人类情感的故事。


    只不过写作难度有点大,我也没把握写好,暂且不提。


    关于墨衍,一点正文里应该不会提的东西。


    他其实死于苏渺然手上,在他和苏玖落分开时苏渺然就给他下了一种会沉溺于幻象的慢性毒物,所以他后面长期沉浸在求不得的幻觉中盛年早亡。【七夕番外末尾提了一句】


    当然他更不值得同情。


    很多年前曾经塑造墨拂歌在血缘间仇恨的挣扎会让她痛苦不堪,后面觉得该内耗纠结的人也不该是她。


    还是刨坟的好。


    116今朝意


    ◎不若怜取眼前人。◎


    桌面棋牌哐当作响,银钱也就叮铃哐啷地入了游南洲的钱包。


    她本也已经不缺少钱财,却依然兴致勃勃地清点着战利品,或许是在纯粹享受其中的乐趣。


    叶晨晚倒也不计较这点钱财的得失,只是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墨拂歌已经与苏暮卿离去了好一阵时间,却仍不见人影。


    她凭着记忆一路向着墨拂歌的宅院寻去。


    到了墨拂歌的院门前,没有见到她人,反而是看见了在庭院中打理紫藤花树的苏暮卿。


    看见来人,苏暮卿倒是耳聪目明,停下了修剪花叶的动作,向着叶晨晚行了一礼,“见过宁王殿下。”


    叶晨晚再观她,面若春花,眸含秋水,怎么看都是生得极漂亮的眉眼,而且面色红润,笑意清浅,在她看来的确与常人无异。


    还是不太明白游南洲所说的并非生人究竟何意。


    “幸会,还不知姑娘名姓。”叶晨晚展颜,向着苏暮卿颔首。


    “暮卿,苏暮卿。”对方倒也不避讳,从容介绍了自己,“是阿拂的亲人。如果她是这么认为的。至于旁的,你可以去问她。”


    当她报出自己的姓氏时,就证明了叶晨晚的猜测。只是此话说得含糊其辞,让人不明所以,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追问。“阿拂她在”


    苏暮卿回头看了一眼墨拂歌的房间。


    在枕南柯点燃,墨拂歌入眠后,苏暮卿便离开了房间。其实焚香对她这样的木偶并无影响,只是她觉得应当把空间留给墨拂歌。


    亦或是触景生情,那些久远的执念,终究也是伤人的。


    “她睡着了。”苏暮卿看了眼天色,在心中估算时间,枕南柯,应该还没有燃尽,“不过现在还不适合进去,她应当还没醒,也不想让人打扰。再者,里面的燃香也会对常人有影响。”


    “那无妨,我等一等便好。”叶晨晚理好衣摆在回廊内坐下,看着廊外飘落的紫藤花,“真是奇异,这些紫藤花,永远不会凋落吗?”


    “不会。”苏暮卿信手折下一朵紫藤,端详着其中盛开的姿态,“其实只是一些简单的术法,并不算难。”


    她听闻过九州曾有古老的秘术,当初亦有通天彻地的大能,只是随着岁月流转,灵力愈发稀薄,到现在多数都已经失传。


    “真是神奇,可惜花常开易,人常开难。”叶晨晚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微垂。


    “殿下说笑了,要是人能常开不败,如此逆天之行,必然蒙受天谴。”苏暮卿指尖微拂过手中紫藤花,这朵花在脱离枝叶后反而变得更加繁盛,甚至生出了枝丫。只是在她不断地催生下,花开至荼蘼而后又迅速掉落,最后变作了枯败的花叶。


    “暮卿姑娘,信命吗?”


    苏暮卿一怔,转而笑道,“这倒也不完全和命运有关,而是秘术的施行,若想获得什么,也必然会失去什么。若说命运本身”她嘴角笑容最终怅然,“命运本就半点不由人,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先尽人事,在听天命,便算问心无愧了。”她向来是这样想的,凡事先尽三份人力,于己问心无愧,再问天命。


    只是所谓命运,她真的相信吗?墨拂歌的卦辞,她也相信吗?


    叶晨晚不由得轻笑,心想若是别人来说她是什么天命凰女,她大概率会当成疯疯癫癫的投机之人。但是墨拂歌所言,她的确选择了相信。


    苏暮卿再抬眼看天色,心中估算时间,“阿拂应该快醒了,你可以去找她了。”


    叶晨晚颔首,准备起身去寻她,苏暮卿忽然又叫住了她,“她刚醒过来时,情绪可能会有些不稳定,你注意一些。”


    “好,暮卿不一起去么?”


    苏暮卿摇头,“快到饭点了,我去后厨看看。”


    “我总是很担忧。”苏暮卿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她的身体看上去比之前还要虚弱,照这个速度”


    叶晨晚握在门扉上的手一沉,感受到了霜雪冰凉。


    推门而入时,屋内依旧是熟悉的清淡陈设,只是弥漫着辛夷花的香味。


    叶晨晚本能地觉得这种花香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缘由。好在以枕南柯已经焚尽的剂量,这样一点香味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外间,来到里间墨拂歌的寝房。


    掀起七重鲛绡垂落,床榻上的少女正阖眸沉睡,借着日光看去,面色苍白有如易碎的白瓷。


    叶晨晚在床榻边坐下凑近了两分,这才察觉到她眼睫处湿润的水光,以及肌肤上浅淡的水痕。


    怎么会哭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墨拂歌拭去眼角的泪水,但在触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对方便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墨拂歌睁开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在梦中,周遭都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景致。


    叶晨晚亲眼注视着她的神色由惊恐变作茫然,最后变作怅然若失的悲伤,但只如春风吹皱湖面的一瞬,很快便复归无波无澜的平静。


    她松开叶晨晚的手,重新睡倒在床面,目光失焦地望向床帏,“这么快就醒了吗。”


    “按照你睡的时间来说,已经有一整个午后了,并不算短。”叶晨晚坐在床边,指尖拂过她鬓角的碎发。


    墨拂歌并未排斥,只是疲惫地阖上眼,“是么,大概尘世中已经无缘再见的人能在梦中重逢,无论过去多少时间,都会觉得短暂吧。”


    看着床边香炉中燃尽的焚香,叶晨晚也知晓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然,生死相隔,就只余下梦中相见这样一点浅薄的缘分。”她阖上香炉的铜盖,“只是这种香容易成瘾,还是莫要多用。”


    墨拂歌侧过身看她,黄昏的暮色将她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暮卿同你说了许多。”她笑了笑,也看不出情绪。


    “她没有同我说这些。”叶晨晚摇头,“只是能梦见所念之事,所想之人,这样的诱惑,没有多少人能够抵抗。”


    墨拂歌未允亦未否,仍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还有一事我不曾明了。”叶晨晚一手撑着下颌,疑惑问道,“游南洲同我说,暮卿姑娘并非活人,可我瞧她怎么看都与常人无异。”


    “她倒是眼尖,瞒不过她。”墨拂歌轻笑一声,“暮卿是我母亲所造的一具木偶,以千年桃花木为骨雕刻而成,具天地灵气所化,自有灵智。到现在能通喜怒哀乐,自然也算与常人无异。我母亲将她当做亲生姊妹看待,所以她也算我的亲人。”


    叶晨晚回想起先前与苏暮卿的交谈,与她垂眸时流露出的浓烈悲伤。


    那样强烈的遗憾,被时光稀释却又不能消散,如同海浪起落退潮后留下的水痕浮沫。即使是常人,多也很难有这样真切的情感。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墨拂歌看着窗外昏沉的天色,问道。


    “快到申时了吧。后厨的年夜饭也快好了,再耽搁饭菜就凉了。”


    墨拂歌披衣下床,往镜前瞧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披头散发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妥。


    当她急忙在梳妆台前坐下准备收拾一下自己时,一双手轻轻摁在自己肩膀上,示意自己坐好。


    “我帮你吧。”叶晨晚在她身后伸手拉开了墨拂歌盛放首饰的妆奁,看着里面的各色首饰。


    空气安静地自青丝间流淌,如同一匹触感冰凉的绫罗绸缎。


    墨拂歌阖眼,感受着篦齿划过发丝的触感。


    其实这样的氛围有些过于暧昧了,梳妆本是一件很亲密的事。只是她并不想打破此刻,今朝良辰,这样的时日总是过一日少一日。


    且先放纵片刻吧。


    叶晨晚挑了一支梅花状的玉簪,替她挽好长发,而后又在妆奁里看见了墨拂歌用自己送给她的那块琥珀打造的耳坠,正安静地躺在专门的一格中。


    “看上去你很喜欢它。”


    自镜中看见墨拂歌的唇角微勾起一点浅淡的弧度,“殿下所赠,自然是喜欢的。”


    “那正好。”叶晨晚拿出耳坠在簪子前一比,“这耳坠也和这簪子很配。”


    耳垂处传来温热触感,带着流苏的琥珀耳坠被轻轻别上,指尖似乎是贪恋耳垂处的细腻触感,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后才收回手。


    “很美。”叶晨晚的嗓音自耳后传来,如若梦呓。“怎样打扮,都是很好看的。”


    镜中人五官每一处都像是上天偏爱的作品,神色虽疏冷,但眸光流转皆蛊惑人心,如同雪中盛开的白梅,冷冽亦清幽。


    “阿拂,你曾说无论生者为死者做再多,也不过是生者的执念。但亡者若泉下有知,也会希望生者安乐。”她替墨拂歌理好发丝,最后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温热,修长,只这样相握,似乎便不会分离。


    “我们能真正握在手中的东西寥寥无几。与其沉浸于往昔,或是怅*惘于来日,都不若,怜取眼前人。”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作者有话说】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崔莺莺《告绝诗》


    怎么能崩这么久的!真是服了。


    评论还是有些问题,被吞了很多。


    等到全修好了会统一回复的!


    117辞旧岁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等到叶晨晚与墨拂歌姗姗来迟时,饭菜都已经上了桌。


    浓醇的酒香在房间中弥漫,让墨拂歌不禁皱了皱眉,看着游南洲又从不知道哪个库房薅出来的酒坛,她很明显地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沉默。


    她最近的脾气是越发好了,说和蔼可亲也不为过。


    墨拂歌向来对一些礼节之事看得轻,白琚她们都上桌动筷了也并不所谓,只随意挑了个座位拉开椅子坐下。


    叶晨晚瞧得新奇,在她旁边坐下,“你府上都是这么过年的么?”


    “没什么亲朋,一般都是这样吃顿饭。”眼角余光扫视一圈,“往年还没有这般热闹,和白琚吃一顿年夜饭也就打发了。”


    “这么瞧,比往年我过年还要冷清些。”叶晨晚笑了笑,往年她虽然独自在墨临,但是母亲总会送不少东西和书信到京城来,如此,也不觉得太寂寞。


    只是可惜,今年不会再有了。


    万幸的是,今年她也并不算太寂寞。


    “还好,从前更冷清,连年夜饭都没有。”墨拂歌言尽于此,似乎想起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再多言。


    再从前,连对节日的概念都是模糊的。永远是一片死寂的家,连过年的时日都是冷冷清清,更遑论坐上桌上团圆宴。年关的时节总是最冷清的,多数时候只有自己与父亲沉默相对。


    墨拂歌并无什么口腹之欲,她安静地夹菜,听着饭桌上的她人的调笑,恍惚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这样吵闹的时间。


    灯烛摇曳出一片暖黄光晕。


    一块鱼肚肉夹到了她碗中,“鱼肚肉,年年有余。”


    “殿下还信这些?”墨拂歌挑眉,用筷子尖轻轻戳动鱼肉,“这样的彩头,倒是应该留给你。”


    “你是主人家,自然该给你讨个彩头。”叶晨晚又往她碗里夹了些菜。


    墨拂歌倒也没推辞,温吞地吃下对方夹来的菜。


    等到饭菜吃完,苏暮卿拉着墨拂歌的手,递给了她一个红包,“阿拂你的,岁岁平安。”说完也给叶晨晚递了个红包,“晨晚也有一个。”


    墨拂歌从容接过红包,眉眼攒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谢谢暮卿。”瞧着叶晨晚似乎有些踟蹰,不知道该不该接,开口道,“是暮卿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好。”


    叶晨晚这才接过红包,向苏暮卿道了谢,直到对方走远后,才轻声道,“总感觉收这么年轻姑娘给的压岁钱有些怪怪的”


    “以暮卿的年龄来说,你的确算小辈。”墨拂歌纠正了她对于苏暮卿外貌形成的错误认知,“她瞧你同我亲厚,所以也给了一份。”


    “同我亲厚”四个字的确听得叶晨晚心中愉悦,手指触摸着红纸下铜钱坚硬的轮廓,心中想,一份压岁钱的心意,收下倒也无妨。


    但随着她打开红包,摸出了里面铜钱,借着灯火看去时,看着铜钱在灯烛下散发的耀眼金黄色泽时,却感觉有些不对。


    她手一抖,指尖拿着的金币都险些掉在地上。


    “金金的?”


    谁家这么富裕,压岁钱给的都是金子啊!


    、


    守岁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无聊,酒足饭饱,游南洲就又招呼起人打牌来。


    墨拂歌刚走到牌桌前,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你不准打。”


    墨拂歌虽然不擅长打牌,但这过目不忘与算术的本事着实是离谱,凡是过她眼的牌面没有不记得的。游南洲决定排除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我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墨拂歌只随意在桌上角落坐下,示意她只是看看。


    “也不准给她们报牌。”她又补充。


    “嗯。”对方漫不经心点头,表示知晓。


    随后便安静地注视着她们摸牌出牌,一言不发,直到一局叶子戏已到了末尾,四人手上都只有寥寥几张牌。


    “一张三一张七。”游南洲率先打出两张牌,按照规则若是这两张牌出完,就算是她赢了。


    她指尖扣在牌面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其余几人的神色。


    墨拂歌仍然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直到掌心传来些许的痒意。叶晨晚的手自桌面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打转。


    若有若无的痒意,像是柳条拂过肩头。


    抬眸看向叶晨晚神色,对方仍是一副专心于牌面的模样,全然瞧不出半点分心的模样。只是眼角余光似有若无地瞥向游南洲打出的叶子牌。


    原来是找她场外求助来了。


    在心中挣扎了片刻,她最后还是回握住叶晨晚的指尖,暗示性地摩挲过对方的指腹。


    叶晨晚了然,指尖点在游南洲打出的牌背面上,“真的是三七吗?怕是在唬人吧。”


    游南洲眼一横,提醒道,“你可想好了?若是质疑失败你会反罚得更厉害。”


    叶晨晚又敲了敲牌面,“横竖你都快把牌出完了,我质疑也不算亏。开牌吧,游大夫。”


    游南洲心不甘情不愿翻过牌面,赫然是一张四一张七,并非是她所报的三七。


    “被戳穿了呢,游大夫。”


    “我牌都马上出完了,横插一脚”她不满地嘀咕着,目光一扫,看见神色微妙,甚至嘴角还有点上扬的墨拂歌,立马竖起了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坏我好事!?”


    墨拂歌眉眼不动,不见半分心虚,平淡回答,“我可什么都没有说过,游南洲。”


    “那你笑什么?!”她恶狠狠地指着墨拂歌嘴角。


    墨拂歌当着她的面敛起笑容,正色道,“瞧你快输了,觉得好笑,不行吗?”


    “真是恶毒。”游南洲愤愤收回目光,决定不再看这个恶毒的女人。


    谁知道一晚上的牌玩下来,竟然是不声不响的苏暮卿赢的最多。


    “原来暮卿姑娘打牌这么厉害。”叶晨晚在墨拂歌耳边小声感慨。


    墨拂歌见怪不怪,“暮卿一向很擅长算账,从前一直跟着姨母管府上的账目。算牌对她来说应当很简单。”


    “”这的确太超出她的认知了,原来木偶还可以会算账的。“倒是我小瞧暮卿姑娘了。”


    、


    直到牌桌上人散去,终于安静些许。游南洲心满意足地清点着新年的收获,忽然开口道,“墨拂歌,我最近想通了件事。为有源头活水来,你还是活久点好,像你这样的摇钱树总是不好找的。”


    余光扫视周围,在确定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们的交谈后,墨拂歌才道,“你难得说句人话。”


    她的动作游南洲都瞧在眼中,“怎么,她们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动声色的摇头,她目光冰冷许多。“你莫要多嘴。”


    “我才没兴趣做这种不讨好的事,只是你终究瞒不了多久。”游南洲撇嘴,“很多事,还是趁早安排好。否则也是让他人追悔莫及。”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墨拂歌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只恹恹丢下一句话,就走出了屋门。


    屋外的女子赤红裙摆铺陈,其色灼灼,正坐在回廊前仰头看着远处焰火。


    听到身后踏碎积雪的脚步声,叶晨晚回眸,眼眸映照着远处烟火,璀璨得惊人。


    墨拂歌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时无话,看着远处烟花盛放。


    在烟花的喧闹声中,她听见墨拂歌很轻的嗓音,“过几日的立春祭典,殿下会去吗?”


    她的嗓音如同琴弦拨动,却蕴含着些许期待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叶晨晚不明所以,春日祭典是每年最隆重的祭祀,她自然也受邀在列,没有不去的道理,“自然是要去的。”


    “那便好。”她勾了下唇角。


    新年将至,炮火的声音更重。在斑斓的色彩中,墨拂歌的侧脸显得不甚真实。此时此刻,叶晨晚却不合时宜地打出了一个哈欠,“你不困吗,阿拂?”


    而对方神色清明,墨拂歌常年夜观天象,现在显然没有到她休息的时间。


    “再等一等吧,殿下,就快到新年的时间了。”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眉睫,让她神思清明些许。


    话刚说完,远处便有新年钟声响起,霎时间烟火声鸣,在绚烂的色彩中,墨拂歌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新年了,许个愿吧,殿下。”


    许什么愿呢?


    其实细想来此时此刻她已经是难得喜乐,她别无所求,只愿此刻能更长久一些。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她听见自己如此说。


    “这样的愿望么,也好。”墨拂歌好像在笑,眼中笑意潋滟,便吹皱一池春水。


    再然后的记忆都很模糊,明明烟火绚烂,浮光声色如一场荼蘼春梦,她或是觉得心中难得安稳,在流溢的冷梅花香中沉入梦境。


    墨拂歌任由她睡倒在自己膝上,指尖拂过她发梢,最后落在眉眼的弧线上。


    每一处的轮廓,都极尽缱绻,无可挑剔。


    “今夜看不见星星。”她垂眸,周遭风光都视若无物,只能感觉眼眶处微有灼烫,最终落下一点水泽,“但能看见你,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卢照邻《元日述怀》


    愿人生永远像元日这天一样换了,年年岁岁四时风物都如此新鲜。


    关于本文的感情进展,虽然知道能看到现在的大多都能容忍这龟爬一样的感情线,但还是剧透一下吧。


    正式的感情线大概会在一百四十章左右开始,下一卷也是第四卷应该是一整卷都是感情线。


    这篇文前面确实不是主感情的,这两个人也不适合在事情没有处理完之前谈恋爱。


    我自己这本书的缺点我非常清楚,但很抱歉我很难对这本书做出一些更适合读者口味的更改,因为修改要涉及太多东西了,下一本书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大家中秋快乐。


    昨天突然去做心理咨询了,请放心我没有什么问题,心理咨询能遇到好医生是很好的除了贵没什么坏处。


    只是时不时就会临时有什么事影响更新,久等了。


    118番外谓剑


    ◎你我都是天地一粟一孤舟。◎


    “来比剑,如何?”


    女人华丽而冷淡的音色响起在耳后,苏辞楹从手中的账目抬起眼,正看见身后女子冷淡的目光,平静如一池深湖。


    日光稀薄,将她的本就偏白的肤色照得更加白皙,一双琉璃眼瞳虽目光冷清,但浓密眼睫下垂时偏生为她填出几分妩媚。一袭青衣风姿袅娜,却是身形颀长,一身如竹清隽风骨。


    苏辞楹不可置信地反反复复打量萧遥,手指先是指了指她,而后又指向自己,“和你比剑,我吗?”


    “嗯。”萧遥点头。


    在确定了萧遥是认真的之后,苏辞楹目光游移,“剑术一事,辞楹并不擅长。阿遥不若另寻对手?”


    面对她的搪塞之词,萧遥不为所动,“苏辞楹,叶照临都同我说过了。”


    “那都是玩笑话罢了,如何能做真。”她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斜倚着石桌弱柳扶风的模样,仿佛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小姐一般。


    萧遥看神色有些无语,眼角余光瞥向她尚还放在桌面上的,那柄剑鞘上镶嵌着硕大紫色宝石的长剑。“那你这剑是拿来锄地的吗?”


    苏辞楹伸手准备将桌面上的霁清明藏到身后去,“什么剑,没有这回事,你看岔了。”


    面对苏辞楹这样显然把她当做睁眼瞎的行为,萧遥蹙眉,手中剑鞘刚好抵住苏辞楹收剑的动作。


    对方面上仍是人畜无害的浅笑,手上暗自用力,两相角力,都未更进一分。


    眼见暗中较劲无果,萧遥手腕翻动,复来归便已经出鞘,直向苏辞楹手中剑而去。


    一道酽紫华光流泻于竹林,如天光乍泄,割裂阴阳昏晓。


    便如此轻巧地格挡下剑刃。


    随着一声清越震鸣,惊起林中飞鸟四散啼鸣,林叶摇落,又被凌厉剑气割开脉络。


    剑刃相撞,扬起竹叶飞花迷乱双目,而在花叶中挑转的长剑更夺人目光,几近透明的剑刃被剑气映照,剑光明灭,映出剑身中清翠竹叶纹路,与执剑人一袭青衣无比相衬。每一次剑刃挑转,都划出泠泠弧光撕破空气,更多一种断金碎玉的凌厉美感。


    而落花瓣却缱绻着滑过那柄酽紫长剑,面对对方凌厉的攻势,她依然轻巧地挑转剑刃,剑招便急雨入湖般只激起一番涟漪而后无声消融。剑如琉璃,薄似蝉翼,只握在手中就像是天地华光都要为之汲去,连日光也黯然失色。


    漂亮得几近妖异的一柄剑。


    她很强,用剑时全然不似平日温言软语的模样。只这样简单交手,萧遥便得下定论,即使是在生死相搏的情况她也没有把握取对方性命,此女的武艺并不输叶照临。剑招华美却并未本末倒置,砍挑刺斩都是行走在生死边缘的行招,为取人性命而生。


    又是一次剑刃相撞,萧遥抬眸,正好对上对方盈盈含笑的桃花眸,紫眸波光潋滟,与她的佩剑极是相称,却又比这柄剑还要漂亮了七分,寻常刀剑在她眼底掀不起半分波澜。


    这一次萧遥反应极快,手中剑上挑便直冲咽喉而去,虽然苏辞楹立刻后退,却还是被剑锋斩断了几缕发丝。


    “阿遥,打人都这么喜欢打脸吗?刀剑无眼,我的脸要是不小心破了相,日后还如何见人?”凌厉的攻势间,她仍有余力垂眸做出那副我见犹怜的柔弱姿态。


    萧遥头也未转,手向后一背便挡住了身后袭来的剑刃,“苏辞楹,这种时候,你的话还是这般多。”


    而转瞬间苏辞楹已经换上笑意盈盈的模样,一剑一式自带风雅缱绻,“给对方一个说话的机会,是让他死得瞑目。而且有时候,如果能用言语解决,自然比用剑更好。”


    可惜,这对萧遥是不管用的。从对方稍蹙的眉心,苏辞楹自然能看出她感到聒噪。无奈只得继续运剑又挡下数招——毕竟,此刻她也再无瑕分心。


    落叶纷飞,青衣袖袍翻飞,剑气惊鸿游龙,泠泠如水映出那双深湖般的青墨眼眸。剑气吹得青竹摇晃,仿佛皆为其霜寒九州的气势倾倒。


    一银一紫两柄剑挑转相撞,清泠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不过须臾已又过了数招。再往后,剑招便已不是肉眼所能看清的,周遭数里活物尽数奔逃,只余青锋相对,扬起花叶如雨。


    直到最后一道剑光没入飘落梨花白中,白锦云靴堪堪踩在一地竹叶上,苏辞楹垂眸,看着指在自己咽喉处的银白霜刃,面色从容,只浅淡地勾起唇角,“我败了。”


    闻言,萧遥只平淡收剑,剑刃挽出剑花,泠泠剑气斩向落下的竹叶,快到几近无法看清,而竹叶脉络尽断却并未伤到叶片半分。苏辞楹只看一眼,便知道此人剑术之精湛,已臻入极境。当世,怕是也难寻到与之一战的对手。


    萧遥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目光良久停滞在苏辞楹手中那柄三尺六寸,光华流转的长剑。这柄剑形制过于特别,她能感受到重不过数钱,于剑而言实在是过于轻薄了些,但断金碎玉,削铁如泥,远比寻常刀刃锋利太多。这样一柄奇异的剑,不知用何物何法铸造,但恐怕也只有它的主人能够驾驭,“你的剑很好,你也配得上它。”


    “你说霁清明?”听闻夸奖,苏辞楹嘴角虽仍是惯常的弧度,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


    她眼神悠远地看着萧遥手中佩剑许久。萧遥手中剑,通体流澈,剑光胜雪,剑身内还铸有青碧竹叶,便是不识剑的凡人也能看出这是一柄绝世青锋。偏偏就是这样一柄宝剑,却配了根编织蹩脚的剑穗,好似美人脸上疤,格格不入。


    “比不得阿遥手中复来归,是墨姑娘费尽心力寻得天外陨铁求当世名家所铸——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她只随手扬了扬手中剑,“这柄霁清明,刚刚铸成,便斩了我亲人的头颅。这些年饮过无数苏家人之血,而我却唤它霁清明,是为以手中剑求得此心清明。而是否求得,却是不知,但它沾满至亲之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朱唇轻抿,萧遥难得露出斟酌神态,过了半晌才开口,“它既是你的佩剑伴你左右,又是你亲手所铸,便不该如此评价它。”


    “……”苏辞楹不答,却垂眸理好剑穗收剑入鞘,眼角仍是惯常盈盈清浅笑意,“有闻萧渡舟爱剑如痴,辞楹庸人,在剑术上既无造诣也无天赋,自然也无这般见解。”


    “如痴?”萧遥余光瞥向手中剑,目光最终却仍然停留在剑柄的剑穗上,只在此刻她眼底终于流泻出几分温柔神色。几片青翠竹叶拂过她肩廓,缱绻缠过如瀑青丝,“所谓剑痴,爱剑如痴,喜剑如狂,对剑胜于爱己。……我如何算得上剑痴,只是一点爱好而已。”


    她听见苏辞楹的笑,泠泠清清,如珠玑落玉盘。“以萧遥的剑术,却要说练剑只是爱好,那怕是要让天下用剑的人都自惭形秽了。”


    “剑,杀戮之凶器,虽为百兵之首,却也是金石死物,而人是活物。太过迷信崇拜一柄剑,会迷失自我。”她垂眼,纤长眼睫在青墨色的眸底落下一片阴影。“我对外界的评价如何没有兴趣。天下第一二,都只是虚名。”


    “这话自你口中说出……多少太妄自菲薄了些。”苏辞楹拂衣在石椅坐下,以手支颐,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手中花纹繁复的剑鞘。


    “妄自菲薄?”风过林梢,树影婆娑落在她青衣,她执剑茕茕独立于竹林,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与她的佩剑,肃杀又寂寥。“炼体习武者,能以一敌二三,已数佼佼,武功大成,能以一敌数十已是极致。就算剑术独步武林,又如何与千军万马相抗?天灾人祸命数,仅凭一柄剑如何相敌。笃信自己的剑,既会葬送自己,也护不住想护的人。”


    苏辞楹难得沉默,敛起笑意,她忽然觉得手中剑烫得有些灼人。在这乱世中她见过太多将刀剑与暴力奉为圭臬的人,而此刻执剑的强者却陈述着刀剑的无力。在她眼中,萧遥无疑冷静又强势,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强者如她,却也在此刻说求不得。


    她沉默了许久,双手信手背在身后,那柄名剑霁清明,也被随意地握在手间。“万事万物,终有其不能及之处。剑之极致,难敌千军万马。富至极致,又可否买下一生随心所欲?你纵然看叶照临,身处如此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还要担忧自己的性命。”林叶簌簌,风吹得她一头青丝与衣袂纠缠不清。远远望去,似花叶零落飘下。“悠悠苍天,曷其有极。人生于世,你我都是天地一粟一孤舟,所作皆从心,于最后问心无愧便好。”


    可如何才算问心无愧?往后路途坎坷,每一步又是否真的出于本心?


    连问心无愧,都是奢求。


    花落如雨,似终生纷纭命数。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在赶榜单,这周太忙了临时有很多事,只能先放上从前写过的番外,番外中的故事应该也不需要什么前情提要。本来是打算在更后面拿出的北杓七子的故事。【罢了让我浅浅溺爱一下吧,我也确实挺想写的。】


    晚点还有一更。【口吐白沫】


    萧遥和苏辞楹纯粹的友谊关系,各自有cp。


    119折桃花


    ◎赠与新桃。◎


    斗指寅为立春,万物起始,一切更生。


    东风吹散梅梢雪,冬末春初的时节,积雪还未融化,已有枝干发出新芽。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


    立春祭祀是每一年最重要的祭典,用以除旧迎新,祈祷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圣神继天立极,先有功德于民,故后王于春祀之。


    先于立春前三日,天子斋戒,于立春之日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于京城东郊迎春。


    天子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旗,衣青衣,服青玉。


    车驾浩浩汤汤,叶晨晚身着青色礼服,妆容精致,于人群中如鹤立,自有一番风骨,引得无数人侧目而视。但她只面色平淡地站在诸侯王之间,等待着祭祀的开始。


    春祭重大,连尚在禁足思过的太子与宣王都被特许参加。只是二人都被放出,众人看似平淡,实则心思各异地猜度着帝王的心思。


    不过只这样瞧了半晌,叶晨晚便觉得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从前她或许对这样的动向敏感,但现在于她而言,都像是蚊蝇飞动时一点恼人的声响。


    横竖不过是两个输家,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倏然鼓点声响,氛围顿时肃穆,众人都自觉安静下来。


    铜钟声声,伴随着祭乐演奏,有一人从容登上高台。白衣迤逦,有摇铃声清越,穿过古老乐声回响在耳畔。


    似拂云踏月而来。


    墨拂歌怀抱一束初开新叶的花枝,于高台上吟诵祭辞。伴随着祭乐声响,风送浮萍般悠悠传开。


    “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


    叶晨晚仰头看向祭台,努力不愿错过任何一幕。墨拂歌仍是带着那张白玉面具,只露出清瘦颌骨,在祭祀时更添几分神秘之感。


    她的舞步翩跹,四肢亦如花叶舒展盛放,有着春日蓬勃的生机。


    叶晨晚又想起除夕夜时,墨拂歌询问她是否会来参加春日祭典。


    当然是会来的——除去这是一年最盛大的祭典这个原因,春祭时祭司本就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她当然不会缺席。


    墨拂歌为什么会问她这个问题呢?是想表达什么吗?


    她更加专注地注视着台上之人。


    再往后天子致辞,赐以牲畜五谷祈求丰收,叶晨晚都全然无心去看。只看向帝王身后从容伫立的祭司,她一袭繁复衣袍于春风中浮动,翩然如皎月,风姿更胜谪仙。


    身边皇亲贵胄,都在她清绝风骨的映衬下如若尘泥。


    迢迢相望,墨拂歌的目光似乎隔着人海准确地望向她,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春祭本还该由帝王亲率三公九卿于帝籍田间亲自耕种,不过随着帝王享乐奢靡,到了玄若清这一辈,君王万金之躯,自然是不肯屈尊去田间劳作的。


    遂礼毕后,于祖庙宴饮,慰劳群臣,谓之“劳酒”。


    王亲贵胄各自入座,却无人举杯动筷,因为期间还有一环。


    天子身后的祭司得到首肯后,怀抱一支桃花木,自御座旁缓步走下。


    只是她怀中的桃花木枝仍未绽放,只有几簇小小的花苞。


    衣袂浮动,牵动玉珩珑璁。


    历年春日劳酒之前,祭司都会取一种春日初开的花木,于宴上择一人赠之。赐福此人福泽护佑,万事顺遂——此谓之赠春序。


    送什么花木,皆看祭司的喜好,或有柳枝,亦有山茶迎春,或其他种种。而赠与之人,亦并无定数,无人知晓规则。


    究竟是挑选上天青睐之人,或是帝王的首肯,亦或是祭司的喜好,众人不得而知。只是被祭司赠花之人,此年诚然万事亨通,一帆风顺。


    久而久之,众人自然也相信了其中赐福。这之后多有人动了别样的心思,想通过关系贿赂得到春祭上的赠春序,可惜祭司八风不动,从未应允。


    她便这样怀抱桃花蹁跹而行,任由众人的目光追随于她亦不曾停留。


    明明台下人万千,但叶晨晚在看见她时,便笃定她会向自己行来。


    一步一步,摇铃声回荡在偌大的祭台下。


    终于,这一场纷飞的雪,最后飘落在叶晨晚的桌案前。


    看见墨拂歌在叶晨晚的桌案前停下,周围人皆发出一声叹息,或是惋惜自己无缘,亦或是嫉妒她的好运。


    毕竟这是近日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新星,能得到祭司的赐福,也是意料之中。


    祭司一言未发,只是微躬下身,姿态恭谨有礼,向她递出了怀中桃花枝。


    叶晨晚并未立刻接过,而是与白玉面具下漆黑的双眸对视。她目光清明,几近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墨拂歌就这样从容地面对着叶晨晚的注视,面具下的眼眸漾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只有她能看见其中漾开的满池春色。


    她能嗅到不败的白梅花香,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们二人对视。


    叶晨晚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墨拂歌递来的桃木花枝,而对方另一只手牵动着叶晨晚的手,拂过手中桃木。


    墨拂歌的手并不似往日一般冰冷,反而有着生命蓬勃的温度,牵着她手拂过桃木,桃花枝便如有生命一般,其上的花苞舒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绽放,花叶新生绽放,片刻之后她手中的桃木便变作了一枝盛放的桃花。


    叶片青绿,花色灼灼,丹彩流溢,似要将春色都灼融。


    千株含露,便照人红。


    坐在叶晨晚身边的人亲眼看见这一幕,发出纷纷惊叹。


    而执桃花的人青衣衬花红,正是风华夺目,只唇角一点浅笑,娇艳如新桃亦黯然失色。


    “多谢祭司。”她温声道。


    墨拂歌只将桃花仔细放入她手中,再恭敬行一礼,从容离去。


    青丝墨发于春色中渐行渐远。


    重新坐回座位时,周围的目光既羡艳又愤恨,叶晨晚只一笑而过,从容吩咐身后侍女送一尊加了水的花瓶来,便正大光明地将这一株桃花插在了花瓶里。


    既是赠给她的,那他人自然只有羡慕着看的份。


    再往后天子致辞,罗里吧嗦地或许是说了许多,叶晨晚都并未去听。只心不在焉地看着玄若清举杯敬春神句芒,而后又是群臣吹捧,一番君臣的惺惺作态后,终于捱到了开宴。


    春宴多饮酒,几杯酒下肚,宴上氛围便松弛了许多。眼见醉酒的人越来越多,她终于寻了个借口离开宴席,独自向着祭台后的宫殿走去。


    人群渐远,逐渐安静。殿外桃树上的落雪还未融化殆尽,便已经新开了几株春桃。


    此处是祭祀准备之地,此时群臣皆在劳酒宴上,除了祭司并无他人,殿外亦无宫人看守,相比起宴会上的喧闹,竟有几分寂寥之感。


    叶晨晚推门而入,梳妆案前少女对镜而坐,白衣繁复层层叠叠在地面迤逦开来,随着她取下一根发钗,便有青丝流泻铺陈满地。


    她总是这般,与繁华格格不入,即使是满身华衣,周身却亦是挥散不去云散雪落般的寂寥。


    自镜中看见来人,墨拂歌微有讶异,“殿下怎么来了?”


    “宴上无聊,自然不如来寻你。”叶晨晚行至她身后,熟练地替她取下头上的发饰,任由满头青丝落入掌心。


    眼见墨拂歌竟然连脸上的面具都还没来得及取下,叶晨晚伸手欲替她摘下。墨拂歌也未反抗,任由她解开了面具的拨扣取下。


    镜中映出如画缱绻眉眼。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若不是她的面颊就在自己手指边,连叶晨晚都要去怀疑此刻此幕的真实。


    春祀这样隆重的祭祀极为消耗体力,墨拂歌其实已经极为疲乏,只顺势靠在身后人怀中,任由修长手指覆在太阳穴处轻轻按揉着。


    白檀木香温柔的气息笼罩在周身,催生她的睡意。


    “我有一个问题。”


    叶晨晚的嗓音响起在耳畔时,墨拂歌都快要在对方轻柔的按揉中昏睡过去,但她还是打起精神颔首,“殿下请问。”


    “为什么会送给我?”


    片刻的沉默后,墨拂歌勾起唇角,轻声反问,“为什么不能送给殿下?”


    叶晨晚俯身,几缕冰凉的发丝落在她的面颊上,“好吧,那我换一个问法。是卦辞告诉你我是赠春序的人选,还是你选择了我?”


    墨拂歌终于睁开眼,眉梢微挑,恍惚无邪模样,“这也很重要吗,殿下?”


    “自然。”叶晨晚亦在笑,伸手更方便对方整个人都能靠在自己怀中,“我并不相信所谓天命的选择,但若是你赠给我的,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


    墨拂歌看着她眼中浮动波光,是让人沉溺其中的温柔神色。


    她好像总是这般,轻易就可以将人拉坠入红尘声色中一同沉沦。


    “当然当然是我送给殿下的。”她最终还是妥协着颔首,伸手示意叶晨晚看向殿外那支初开的新桃。


    “这样好的春色,这样好的河山,都是该属于殿下的。”


    【作者有话说】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天子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旗,衣青衣,服青玉。”出自《吕氏春秋孟春纪》


    “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出自《诗经周颂载芟》


    虽然极限赶榜单的我很狼狈,但剧情很浪漫,很喜欢。


    墨拂歌,其实你真的很懂。


    120鸣剑心


    ◎同我比一场剑吧,殿下。◎


    自立春后,天气转暖,雪融无声,春花渐盛。


    午后的日光终于多了一点温度,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春风吹落杏花雪,这样好的时节,慕容锦搬了张软榻到后院中小憩,任由杏花落她满身。


    半梦半醒之间,恍惚的记忆里,似乎有人拂去她眉睫落花。春风吹过,光影斑驳。


    她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元诩立在自己榻边,遮住了午后的光线。


    元诩好不容易等到这女人转醒,就发现她原本还算愉悦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起来,他满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个脾性古怪的女人。


    慕容锦面色阴沉地抬动手指,一股莫名的力道就将他掀到了远处,让被挡住的日光重新照射下来。她重新懒懒靠回榻上,兴致恹恹地开口,“别挡着光,有话就说。”


    元诩暗中咬牙切齿直到腮肉发痛,但面上还要扬起一点笑,“之前你让我调查的东西,现在有点眉目了。”


    他每次看见这女人目中无人脾性古怪的样子,早就恨不得一刀捅死她。但奈何他还有求于人,只能继续忍耐。


    无妨,成大事者需先卧薪尝胆,为了归国重夺皇位,他忍耐了太多东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现在还不想和这个女人撕破脸,她一身邪术,还是要仔细思索对付她的方法。


    慕容锦斜睨他一眼,“有眉目就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元诩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愤怒,陪着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苏辞楹的后人,最后可寻的是清河苏氏的一对姐妹,苏渺然与苏玖落。但是十四年前清河城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苏家主脉都葬送于此,余下的都是些血缘稀远的旁支。自此,应该算是绝后了,没有什么你说的苏辞楹的后人还活着。”


    “不可能。”听着元诩的讲述,慕容锦皱眉打断了他,自言自语道,“那时的手法虽然生涩,但是气息与苏辞楹极为相似,秘术依靠血脉传承,只可能是苏辞楹的直系后人。”


    “你在说什么?我们要做的事和清河苏氏有什么关系?”元诩不明所以。


    慕容锦向来懒得给蠢货多做解释,他们只需要听话就足够了。让他们的脑子理解太多复杂的东西,只会平添事端。“查了这么久就只查出来这么点东西?就这点能力你想回魏国和登天没什么区别。”


    “慕容锦——!”元诩忍无可忍,终于爆发道,“我们各取所需,别把我当奴隶一样一天到晚吆五喝六的!”


    “你也知道我们是各取所需啊,元诩。”慕容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元诩身边,她难得没有生气,而是笑着反问,“我已经帮你做了多少事了?你又替我做了多少事?”


    元诩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任由慕容锦手中的书卷随意地在他身上敲打,“我若是想换个人选,多的是人来跪着求我。而你没有我,大可以继续在这墨临城里过这种当牛做狗的日子,到底是谁有求于谁,你想清楚。”


    元诩生生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和慕容锦翻脸的时候,“刚刚是我失言。你让我去调查的事情,还有些不知道真假的传言。”


    “说。”


    “有传言说现任祭司是私生子,生母就是清河苏玖落。苏玖落和前任祭司墨衍似乎有一段情缘,只是最后不欢而散了。”元诩再补充,“这些都是传言,不能确定真假。”


    慕容锦在脑海中仔细回忆对当朝祭司的印象,却发现连名字都不能记得。但她还是想起了前些时日在邀月楼见到的那个白衣身影。


    熟悉的,令她生厌的气息


    慕容锦很快觉得这个流言应该具有相当的真实性,那个白衣女人的身上有着与苏辞楹相似的气息。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祭司一面?”她问。


    元诩露出疑惑的神色,“你要见祭司做什么?都说祭司生性冷淡,私下要见她一面难如登天。若想看她,只有在祭典上,不过前几日的春祭你又没去,而且祭祀时候卫兵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生怕出什么意外,你也很难近距离接触。若说还有什么机会的话那应该就只有一些大型宫宴,看她愿不愿意出席了。”


    “墨氏都被豢养成皇家的一条舌头了,这方面到还是喜欢装得清高。”慕容锦冷笑一声,“下次她会出席的宫宴,我假装是你的侍女,和你一起去。”


    “你”元诩的表情变得更加诧异,上下将慕容锦打量一番,这女人虽然恶毒又刻薄,但看容貌气度,怎么都不会是一个侍女,“你要怎么假装成侍女?”


    “很难么?”慕容锦吃吃笑了起来,手中的书虚遮住面庞,只晃了晃书页这样须臾的时间,她将书背握在身后时,就已经换了张面庞。


    只是一张很寻常的清秀面庞,若非她眼底目光幽深,看上去就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姑娘。


    元诩哑然,知晓大概本就不能用常识来看待这个满身秘密的女人。


    慕容锦满意地看着元诩变换的面色,玩弄这些愚钝的蠢货的确能让她获得些许乐趣。恶趣味得到满足之后,书卷再在脸前一晃,她收回了这点简单的幻术。


    她重新躺回榻上,又觉索然无味,“行了,没事就别烦我了。吩咐你的事记得做好。”


    、


    新年的时日渐渐过去,也到了藩王与外地的官员陆陆续续返回封地的时间。


    墨拂歌靠在庭院的摇椅上,缓缓任由木椅摇动,缓慢地浸没在思绪的海洋里。


    洛祁殊的事情始终让她心中不安,此人不杀她不能放心。


    虽然借力隔山打牛,宣王频频犯错也让皇帝对洛祁殊有了戒备,但毕竟没有能将他直接拉到万劫不复的罪名。


    他本身武艺高强,并不是派几个刺客就能解决的人物,况且在皇城脚下刺杀重臣风险太大。等他回到芜城后,在朔方的地界想对他下手和做梦也没什么区别。


    若是想借助皇帝再对他施压,他在西北一带经营多年,逼急了拥兵自重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来想去,竟然一时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方法。


    但这个隐患她不能留给叶晨晚,要替叶晨晚解决好这个麻烦。


    她思绪飘忽,眉梢也不自觉地蹙起。


    直到温热的指尖抚平她眉间的皱褶,“怎么了,大过年的时间愁眉苦脸的?”


    墨拂歌睁眼,正借着月色看清那人轮廓分明的脸,眼中正含笑,比月色更皎洁。


    她眼尾笑意潋滟,比今日这皎洁的月色还要勾人,正斜斜倚靠着摇椅的扶手,眉眼微垂时万种风情流泻,活像是借着月色化形的妖孽。


    墨拂歌有些认命地阖眼,心想白琚是越来越不把叶晨晚当外人,次次都不给自己禀报一声就放她进来了,“殿下这么喜欢做这不打招呼的梁上君子么?”


    “我也算是梁上君子吗?”叶晨晚指尖指着自己,眉梢一挑颇为无辜地看她,“梁上君子可不会像我这么好心。”


    墨拂歌决定不与她在这个话题上争辩,转而问道,“殿下来找我做什么?”


    “道别。”叶晨晚言简意赅地回答,“我要回焘阳了。”


    “多久出发?”


    “明日。”


    墨拂歌眉睫微垂,“这么快便要走吗?”


    她也一时恍惚,觉得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有几位藩王已经离开了,我也不能久留。”叶晨晚终于敛起笑意,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色。“此一别不知多久才会再相见了。”


    “殿下想的只是何时再见么?怎么”


    ——怎么一副儿女情长的模样。


    墨拂歌本想这么说,但又觉得有些不妥,最终还是收回话语,忽然开口道,“殿下,与我比一场剑吧。”


    对上叶晨晚诧异的目光,墨拂歌只瞥向她夜行时为了防身,腰间随身带着的照雪庭光,“你手中握的是照雪庭光,却也不是绛衣雪尘叶照临。世人总记得你是她的后人,而在你身上又寻得见几分她的风姿?这本就是世间人一厢情愿去水底捞月。须知接下来所为之事,与你的血脉并无关联,只取决于你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我只想看,你握不握得住这柄剑,将来战场杀伐,它又能否护你平安。”


    很快,她便从里间拿出了叶晨晚熟悉的那柄镶嵌着紫色宝石的长剑。


    她从未曾见过墨拂歌拔剑,因她何时都是那副久病缠身,弱柳扶风的模样,单以外人视角来看,她的确不像是拿得动剑柄的模样。而此刻她能拿起剑,叶晨晚也毫不奇怪——或者说此人就算是拿出些通天秘术出来说自己会,也毫不稀奇。


    就是如今这般身姿纤弱的她,却是于月光下翩然而立,便如琼花玉树开了满枝。而那柄泛着盈紫华光的剑,在月色下透如琉璃,在这皎白月色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妖异之美,映着园中满树紫藤,动人心魄。


    她伸出手,露出宽大衣袖下一截雪白的腕骨,“请。”


    剑光相接只在一瞬之间。


    对方格挡的动作也是从容不惊,剑光照亮那双墨色沉沉的眼瞳,恍惚看去竟是眸光盈盈的模样。“全力以赴,我不会手下留情。”那声音极轻,极淡,拂过耳边。


    【作者有话说】


    不要把比剑当成是比剑,它本质上是一种调情。【什么东西】


    最近更新比较慢是因为在思考打磨后面的剧情,马上要到重要转折点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