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祭司她盯上我了 > 120-130
    121报琼瑶


    ◎她不曾察觉的欲念如野草蔓生,遮天蔽日。◎


    叶晨晚是第一次看见墨拂歌的佩剑出鞘,但是只第一眼看见这柄剑,她就认出了这是曾经苏辞楹的佩剑霁清明。这柄名剑于两百年后归于她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这无疑是她身世最有力的证明,来自川蜀天险后那个也曾繁盛无比的家族。


    “清元三年,得见苏辞楹佩剑,蔚若云霞,透若琉璃。剑出鞘,新雨初停,如流风回雪。”


    “她言,此剑名为霁清明。”


    “剑心清明,一如其人。”


    “此剑,很衬她眼眸。”


    恍惚间叶晨晚想起曾经翻阅过的叶照临的手札,上面细致地写下初见此剑的情形,言辞温柔,笔锋清丽。


    很奇怪,明明这把漂亮得勾人的剑与墨拂歌周身清寂如雪的气质格格不入,但叶晨晚也没来由地觉得,这柄剑其实也与墨拂歌很相配。


    剑招华丽而不臃赘,剑剑凌厉,行于生死边缘。


    轻薄缱绻,连摇落紫藤都成为剑锋的点缀。


    她几近要沉溺于此情此景——如果不是剑刃招招都逼向她的要害的话。


    “怎么还在走神?我说了我不会留情。”墨拂歌声音浅淡,在剑刃的撞击声中清淡传到耳边。


    “抱歉有几分轻敌,现在不会了。”叶晨晚回答,手中用了几分力挡下了墨拂歌的剑刃。


    她在先前的确因为墨拂歌常年多病的模样低估了几分她的实力,她剑术精湛,远超常人,是难寻的对手。


    又是一声清脆震鸣,剑风惊起满庭落花,又纷纷扬扬落下。


    照雪庭光映着皎洁月色,她袖口银线玉兰若隐若现。


    叶晨晚感受着每一次剑锋相撞的震鸣,似乎都在掌心传来滚烫的热度,似是剑刃本身都在为此而兴奋。似乎千百年前,也曾这样于花叶下剑锋相击。


    明明剑招凌厉,但却让人沉浸其中,每一次交手都是拼尽全力。


    她许久都未如此竭尽全力,亦是多年都未在用剑时如此愉悦。


    剑光冷冽,花叶却缱绻。


    黑白二色身影翩飞又交融,月色如水,倾泻满身。


    直到剑光扬落满院紫藤,在翩飞的花雨间,少女执剑翩然而立,落花坠满她肩头。


    墨拂歌从来苍白的面颊终于泛开几缕浅淡的薄红,让她眉眼看上去柔软许多。片刻调息后她捋顺气息,平淡道,“不错,殿下。”


    面对墨拂歌惜字如金只说了两个字的肯定,叶晨晚竟然也对此习以为常,笑着反问,“只有这么两个字想说吗,阿拂。”


    “自然还有些别的话要嘱咐,只是此时此刻说这些,有些辜负月色。”她抬眸瞥了眼天色,“但还是要说的。”


    叶晨晚知道墨拂歌的脾性,只无奈一笑,示意她继续,“请讲。”


    “留给我们的时间,比预想中更短,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她抱剑斜倚在院中紫藤花树下,“宁王府的部下中,或许都是忠于殿下母亲的,但不一定是忠于殿下的,这一点,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些事本不用我浪费口舌再多言,只是仍有二人让我不安。”她一手撑着下颌,做出沉思模样,“洛祁殊和元诩,一个都不能留。”


    提起洛祁殊,叶晨晚也露出纠结的神色,“要是能动手我也早动手了,洛祁殊不是泛泛之辈,皇城和朔方都很难找到机会。要拉他下马,还要更多准备。”


    “……”墨拂歌淡色唇瓣抿起,过了许久才舒缓些许,“此事不用急于一时,百密一疏,他总会有疏漏的。”


    “元诩呢,你最近可是听见什么风声了?”此人最近很低调,没什么声响,不知为何会被墨拂歌盯上。


    “他……也不必急于此刻。现在以他的身份,倒也不足为惧。”墨拂歌眼睫微垂,瞧不出神色,“只是若中原动乱,他是会咬人的狗,一定有所动作,对他……一定要斩草除根。”


    叶晨晚蹙眉,觉得墨拂歌谈论得实在有些久远。“现在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眼下还不好动手。”


    “你记下就是。”墨拂歌皱眉,难得强硬地打断她。


    而后她又絮絮说了许多,从玄朝皇室的势力,到九州各地的忧患,还有关外虎视眈眈的外族。叶晨晚听得仔细,只觉得她考虑得近乎心思竭虑,或许将来数十年可能的隐患都考虑在内。


    而她的眼睫始终低垂着,笼罩着烟云浅霭般挥之不去的忧虑。


    “我都记下了,阿拂。”耐心等待着墨拂歌絮絮嘱咐完,叶晨晚终于开口,“临行前,想送你一件东西。”


    “什么?”她看向叶晨晚。


    叶晨晚从袖口拿出一枚白玉制的长命锁递给她,“我娘在我出生时为我打的长命锁,我觉得的确能护我平安,现在给你更好。”


    白玉制的长命锁安静地躺在叶晨晚的掌心,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色泽。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还盛着天上迢迢星河,光芒流转,就似千万句欲说还休。


    墨拂歌怔忪许久,才梦呓般地开口,“为什么是我?你的处境要比我危险许多,殿下。”


    叶晨晚看向她苍白的肤色,薄薄一层肌肤下包裹的骨骼轮廓清晰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如若枯枝脉络,再一用力,就会被折碎。苏暮卿所说的担忧她在此刻完全能够理解,墨拂歌的状态看上去比去年这个时间要虚弱更多,如果以这样的速度衰败下去


    她只能强行中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最终扬起一点勉强的笑意,“我很担心你,留一件你能随身带着的物什在你身边,也算有个念想。”


    墨拂歌的面色似乎又苍白了两分,“不会的,殿下。我们的计划,都会顺利进行的。”


    她这样含混地说着,避开了提及自己的状况。


    “那你便当做我想送你的吧,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会,送给你做个念想。”叶晨晚如此说,依旧温柔地向她张开掌心。


    良久静默后,墨拂歌终于自叶晨晚掌心接过那把长命锁,还残存着对方的体温。摩挲着上面“朝暮长安”的刻字,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勾起唇角。


    如夜色下倏然绽放的清丽白昙,只一瞬就见之难忘,“殿下,这是你的贴身之物,你可知若是我在墨临城中有什么意外,被人发现了这把长命锁,我们之间的勾连就是百口莫辩了?”


    “诚然。”叶晨晚的轮廓倏然贴近,温热吐息拂过面颊,声音近在耳畔,“那就要藏好它了,阿拂。”


    她如此说着,右手覆盖上墨拂歌的掌心,带着她的手将这把长命锁握入掌心,像极了十指相扣的手势。


    她本不该本不该容许这样暧昧的动作。


    墨拂歌并不相信所谓的长命锁能保百岁平安,收下它若是被他人发现,只会让她们之间的勾结百口莫辩。若她有什么意外,至少本可以不用牵连到叶晨晚。


    但她还是选择了收下这把长命锁。


    毕竟,日后应当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能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无论如何,身安最重。”叶晨晚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目光深长,几乎要将她所有情绪都看入眼中。


    墨拂歌用掌心感受着长命锁的轮廓,嗓音清淡得几近要消散在月色中。“好。”


    叶晨晚此刻离她很近,近到能清晰看见眼睫上翘的弧度,与唇瓣那点浅淡的殷红。


    似轻易就能采撷下的朝露春花。


    叶晨晚惊觉于自己脑海中想要亲吻的欲念,如同蓬生的藤蔓蔓延开枝叶,等到她察觉时,已然遮蔽心房。


    她甚至无暇去顾及欲念从何而生,因何而起,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若擂鼓声声。


    神游良久后,她收回那些翩飞的念想,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遂开口道,“这把长命锁,你先存好,等到再重逢的时候,我用一件别的礼物换回它。”


    “是什么?”墨拂歌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趣,问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叶晨晚卖了个关子,显然不愿意多说。


    墨拂歌垂下眼眸,掩住了眼底极浅淡的怅然。


    她良久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锁,最后才轻声道,“殿下,等到墨临城破时,我们会再重逢的。”


    声音轻得不像是一个许诺。


    “好。”对方似乎全然没有怀疑她的承诺,坦然地勾过她的小指做出拉钩的手势,轻轻一点,“那我等着那一天。”


    叶晨晚离开时,月光如水倾泻满地,只有簌簌花叶飘落,四周万籁皆寂。


    墨拂歌良久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间漾开一点浅淡的惆怅,直到花叶落她满身也未拂去。


    极浅,极淡,就如她这些年来的多数情绪,只有春雨坠湖般漾开浅淡涟漪,而后复归于更长久的平静。


    面对早就知晓结局的终局,她并不会有过多悲哀,所有遗憾与失去,都是她应当去承担的代价。


    那一点极浅淡的惆怅,只是几滴被不小心打翻的浓稠墨汁,滴坠入她心间沉寂湖泊。


    【作者有话说】


    我写感情线就是这样速度缓慢,真的非常不擅长。【我到底有什么擅长写的东西吗】


    后面的一段时间的剧情回以墨拂歌的视角展开更多一点,倒也不是叶晨晚那边没得写,只是都是一些我不擅长的内容,为了藏拙还是少写好一些。


    最近很喜欢的一首歌,《moonlitdream》,感兴趣的可以听一下。


    122万寿宴


    ◎祭司大人,许久不见。◎


    在叶晨晚离开没几天后,苏暮卿也因为清河城的事务不能长久无人打理,告辞离去。临走时目光忧虑,看着墨拂歌愈发单薄的身躯,欲言又止。


    墨府内顿时回到了往年冷冷清清的模样,连平日里颇为聒噪的游南洲,近日都忙于研究药物,变得安静许多。


    新年的时节流水般渐渐过去,承佑十六年也这样安静地走上了正轨。


    今年终于不似去年那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朝臣都在暗中舒了口气,大家各怀鬼胎地混着日子,表面上风平浪静。


    转眼间飞花点翠,三月暮春时节,终于迎来了件大事——万寿节帝王诞辰。


    各色礼物纷至沓来送至京城,皇亲贵胄都削尖了脑袋想着怎样送礼才能博得帝王青眼。


    此刻坐在皇宫夜宴桌案前的少女一袭繁复白衣,面色冷淡地注视着大殿上朝臣皇亲送上的各色珍奇贺礼,巧舌如簧地吹嘘着这是如何的祥瑞奇珍。


    她坐在满殿葳蕤灯火中,自有一番白昙夜雪般的清泠气质,全然与周遭繁华划出一道遥远天堑。


    墨拂歌只冷眼瞥向坐在殿内最高处的帝王,在新年时菱阳殿那场爆炸的惊吓后,玄若清就显得衰老了许多。鬓边花白更胜,身材也单薄了些许,显得身下龙椅空空荡荡。


    以他知天命的年纪,身体状况本是同龄人中精神矍铄的那一批。当然,这其中服用多少取血炼制的珍奇秘药,只有他自己清楚。


    玄若清最近如此憔悴,自然是因为人至晚年,几个儿子不仅不争气,还内斗不断,家丑外扬——尽管全是他一手纵容的恶果。


    前些时日,玄若清午后在御花园后散心,只带了大太监李德顺伴驾。路过太液池旁,正看见禁足结束的太子在池边长吁短叹。


    随侍太子的小太监面上焦急,急忙劝慰着太子,“殿下,您再在宫内这样叹气,要是被有心人发现,又不知道要如何加油添醋地参您一本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咱们对宫里,对陛下有什么不满呢!”


    太子不为所动,“有的没的重要吗,这些年奏折上污蔑我这么多没做的事,父皇不也信了吗,总归信谁也不会信我的。”


    小太监急得团团转,不断劝他慎言,二人都没发觉远处的君王安静地听完两个人的对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大太监李德顺侍奉皇帝数十年,最会揣度帝王心思,见玄若清面色阴沉,又未有怒色,知晓他心情不好,只安静地躬着身子等待君王发话。


    果不其然,半晌的沉默后,玄若清终于开口,“李德顺,朕这些年,真的很苛待太子吗?”


    李德顺从来不在朝堂中站队,这也是玄若清能放心问他的原因。


    沉浮宦海的大太监只恭敬道,“或许是近日和太子殿下交流少了一些,有些误会呢。殿下一向尊敬陛下,怎会觉得您苛待他呢?”


    玄若清想着这些年对太子的确有些生疏,如今人至晚年子女不和,心生悲凉。


    他如此神思恍惚着,直到身着异族服饰的使臣向前迈出一步行礼,“恭贺陛下寿辰,我朝特意千里迢迢送上贺礼一份。”


    虽然这些年玄朝与魏朝冲突不断,但面子工程总是要做的,不过是用礼貌的态度说肮脏的话。


    玄若清虽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还是向着魏朝使臣颔首,“有心了,那便请呈上来吧。”


    魏国使臣一笑,呈上一盏盖着幕布的托盘,因为布料的遮盖,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个球形状的物体,殿中人纷纷小声地议论着这究竟是件什么礼物。


    只有墨拂歌微蹙起眉。


    “前些时日我朝士兵在桑珠草原上无意间发现了一只猎物,想来陛下您应该会感兴趣,遂猎杀了他千里迢迢送来墨临,作为陛下您的万寿贺礼。”他如此说着,伸手揭开了托盘上的布料。


    殿内霎时间发出凌乱的惊呼,在看清魏朝送来的“礼物”时,就有人控制不住咽喉泛起的恶心感,干呕出声。


    托盘上赫然是一颗处理过的,死不瞑目的男人头颅,正怒目圆睁,惊恐的表情停滞在生命的最后一秒。


    墨拂歌屈起指节抵在鼻梁处,似是想要掩住并不存在的血腥味。她并不熟悉这张面孔,却也能猜到头颅主人的身份。


    这是边城阳和的守将李勋,面对魏人的劫掠守城不利,遂弃城投降了魏人。


    “这是前些时日弃城叛逃的阳和守将李勋,想要投靠大魏,不过皇帝陛下拒绝了他的投诚,按照我们大魏的律法,弃城投降的将领按律当斩,遂派士兵斩下了他的头颅,送回玄朝。”使臣面带笑意,从容地欣赏着殿内玄朝大臣惊恐厌恶的神色,继续耀武扬威地展示着李勋的头颅。


    当然,使臣这话自然意有所指,可惜座下的元诩只是面色有些难看,在这种时刻安静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反倒是他身后侍奉的宫女面色玩味,全然不似殿中人对这颗头颅又惊又惧,反而饶有兴趣地在殿内扫视。


    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视过殿内各色贵胄王侯,最终停在白衣少女的桌案前。


    玄若清被这明目张胆的羞辱气得面色黑如焦炭,却又不好在殿上发作,只能死死按住龙椅的扶手,“如此,就多谢你们的好心了。”


    “陛下,宁王殿下挂念陛下万寿,又因驻守边境,无法亲自入京朝贺,遂派臣亲自送上一份贺礼。”就在殿内氛围阴沉无比时,宁王府的使节上前行礼。


    虽然不知他所谓何意,玄若清还是急于缓解此时尴尬的氛围,遂点头准许他呈上礼物。


    宁王府的使节也同样呈上了一个托盘,里面盛放着一枚精致的腰牌与雕刻精美的短刀。这腰牌上刻精致蟒纹,一看就并非常人能有。


    “陛下,前些时日北方边境遭贼寇劫掠,宁王殿下迎敌时,亲手击杀了贼寇的首领,可惜贼寇的尸身被他的属下拼命夺回,但殿下还是夺得了这名敌寇的贴身信物,进献给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寿与天齐。”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面色苍白的魏国使臣,“相信大魏礼仪之邦,自然也是见不惯此等野蛮之事。”


    魏国使臣自然是识得盘中的信物,这样的信物显然并非寻常人能有,这是如今魏皇三叔衡王拓跋延的王族腰牌,那把短刀更是他的心爱之物,从来随身携带。


    他向来骁勇,常亲自领兵与玄朝交战。此时的魏地尚还冷寒,缺少物资,他遂亲自带兵去往边境劫掠,却因遭受伏击损失惨重,本人也不幸殒命于此。


    没想到连信物都被玄朝夺得。


    此举无疑在大殿上给了魏国使臣几个无声的掌掴,他当然也认出了这是衡王的信物,只能咬牙勉强笑道,“那就愿两国边境和平,再无纷争。”


    这下轮到玄若清扬眉吐气,座上帝王神色转霁,抚掌大笑,“不错,不错,有宁王驻守边境,何愁边境不太平!这是朕今日最满意的生辰贺礼!来人,传朕旨意,赐宁王千金,还有朕前些时日得的那把宝弓,也一并赐给宁王。”


    这样的插曲就在各自的心思叵测中悄然翻篇,随着帝王举杯,群臣恭贺,万寿节就此开宴。


    侍女穿梭于殿下桌案前,为宾客斟酒上菜。


    当侍女端着酒壶来到墨拂歌的桌案时,她只是轻轻推开了酒杯,“不必为我斟酒。”


    侍女低眉顺眼地应了声“诺”,准备起身离开,无人注意到她眼角的余光正仔细打量着墨拂歌。


    正当她起身时,不知是不是脚下没有站稳,顿时失去重心跌倒。墨拂歌躲闪得及时,避开了从她手中跌落的酒壶,侍女就没有这样幸运了,酒壶倾倒,尽数洒在她身上,不仅如此,她在跌倒时还下意识地抓住了墨拂歌的手腕。


    侍女当即惊恐地跪地不断叩首,“祭司大人赎罪,奴婢一时脚软,这才不小心跌倒,冲撞了祭司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墨拂歌只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腕,理好衣摆。眼见这一幕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冲撞她倒是小事,影响了帝王的寿宴就是大罪了。


    她懒得将此事闹大,看着侍女被酒液打湿的凌乱衣摆,最后只摆了摆手,对着身边其他的侍女道,“不过是洒了个酒壶,无妨,赶紧打扫了。带她下去换件衣服,别这样冲撞了别人。”


    “多谢祭司大人大恩!”侍女感激地又磕了个头,起身准备跟着其他人去殿外更衣。


    墨拂歌注视着侍女离去的背影,却看见她的脚步明显地停滞了片刻,险些走错了方向,而后才匆忙跟上引她去往偏殿更衣的宫女。


    她眼眸墨色更深,轻轻招手唤来身边侍奉的白琚,朝着侍女离开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下颌。


    白琚会意,趁着殿中人不注意时,偷偷溜出了殿内,循着她们的方向找去。


    墨拂歌垂眸瞧着被侍女刚才触碰过的手腕,奇怪,她明明感觉只是在那个侍女跌倒时被虚抓了一下,却隐隐约约有些许痛感。


    、


    一场奢靡宫宴就这样索然无味地结束,墨拂歌在散宴时准备离开。


    出去打探消息的白琚终于在此刻归来,“小姐,抱歉,奴婢一路追出去后,就跟丢了那个侍女。我去找今日负责服侍的宫人打听,她们都说不曾有这样一个侍女。只是我又仔细观察了许久,发现这个侍女后面又出现在冶怀侯元诩身边服侍似乎是冶怀侯的宫人。”


    这倒真是件怪事,墨拂歌也一时没有头绪,只能颔首表示知晓。


    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二人身边,躬身行礼,“祭司大人,陛下有请。”


    墨拂歌无奈,只能跟随着李德顺踏着月色来到了帝王所在的含元殿。


    这座奢靡宫殿内依旧焚烧着龙涎香的名贵香气,这样浓郁的气息向来让她觉得不适,激起咽喉想要咳嗽的痒意。


    她忍耐着不适,跟随着李德顺穿过殿堂,来到内殿。


    烛火焚烧,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隔着屏风,只能在投影的轮廓上看见君王坐在高处的主位,与另一面屏风后的人谈笑风生,他声音愉悦,时常抚掌大笑,而另一人语调平静,应和着君王的言辞。


    “参见陛下。”墨拂歌来到他面前,跪地行礼。


    “起来吧,赐座。”玄若清手一挥,示意她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今日唤你来,是有件事要同你相商。”


    “陛下今日寿辰,还要操劳国事,实在让臣惭愧。”墨拂歌在玄若清身边向来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从不多问,只安静回应。


    玄若清摆手,“并非是朕的事,其实是朕为你的事思索了许久。”


    墨拂歌心中一紧。


    “你父亲去得早,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终身大事未定,朕也是心中不安。”他呵呵笑着,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岁月如梭,转眼你也到了年纪。”


    一声叹息,“瞧朕,年纪大了,总是想起些旧事。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有个人你先见一见。”


    随着玄若清招手,有一人终于自屏风后缓步走出,烛火摇曳,一半*烛光照亮他侧脸,而他另一半侧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来人玉树芝兰,面如冠玉,只轻缓一笑便是倾目风姿。


    他向帝王行礼后,面含笑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墨拂歌,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祭司大人,许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注:修改了皇帝身边大太监李公公的名字为李德顺,之前的名字一直被口口…


    嗯元诩本来姓拓跋,投奔玄朝后改了个汉族姓氏,之前忘提了,不过也不算特别重要。


    123祁连雪


    ◎她只能抱着尸骸,跋涉过祁连山无边无涯的大雪。◎


    她与洛祁殊,也不过是分别了两三月的时间,显然算不上许久未见。


    在看见他的第一刻,墨拂歌就知道了洛祁殊打的什么主意。她本以为自上次的如此直白的拒绝后,对方应该会学会识趣,但他却将心思转到了皇帝身上。


    这些思衬只在脑海中很快一过,墨拂歌面上仍然扬起礼貌的笑意,“洛大人。”


    洛祁殊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而后相对无话。


    玄若清的目光在相对而坐的二人间来回扫视,呵呵笑了起来,“怎么两个人都这么拘谨?朕瞧着你们之前见面的时候聊得不是挺好的?”


    有么?墨拂歌显然不这样觉得,她已经竭力划开了和洛祁殊的界限,就怕成为洛祁殊与寄荷公主鹊桥上的拦路石。


    只是自己的女儿钟意洛祁殊,玄若清当然是知晓的,现在却要当睁眼瞎来撮合自己和洛祁殊,想来也是和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将洛祁殊从芜城引到京城加以控制,至于是寄荷公主还是自己,并无分别。


    女儿能不能嫁给心上人,也不甚重要。


    不过寄荷也算是逃过一劫——虽然公主殿下自己不会这样觉得。


    墨拂歌低垂着眼眸,将声音放得轻缓,“能得洛大人垂青,拂惶恐。”


    “你知书达理,性子也好,有什么好惶恐的?”玄若清面上带笑,仿佛真的是个慈爱的长辈,“能配得上你的,自然也要家世品行俱佳的,朕务必要亲自看过才会放心。”


    墨拂歌心中不禁冷笑,当初也是他执意指婚,墨衍才会被迫迎娶并不喜欢的楚妍。若没有这场指婚,自己的母亲或许与他也不会走至陌路,最终刀剑相向。而现在,终究是又轮到了自己。


    她收回这些不切实际的设想,面上仍是那副恭顺的模样,“有劳陛下关心。”


    洛祁殊从容地坐在她对面,甚至已经端上了茶盏,饶有趣味地看着皇帝当起了牵红绳的月老。


    这样近乎审视猎物的目光让墨拂歌心中微妙地不悦,但他若是认为自己是在后的黄雀,那便让他再高兴一会儿吧。


    玄若清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废话,“祁殊同我说,很早之前就中意于你。朕在想,祁殊年龄,家世,都和你般配,容貌品性也都是极好的,就算是朕挑来挑去,京中这些子弟里,也未必有比他更好的。你意下如何?”


    的确什么都很好,除了不知道他包藏祸心,也无人关注她的喜恶之外。


    墨拂歌并未露出意料之中的不满,相反,她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出现在了面前,一个,洛祁殊自投罗网带来的机会。


    她只需要一个借口,让洛祁殊在京城再逗留一小段时间。


    “洛公子的风姿,臣自然知晓。只是我与洛大人相识的时间有限,还不算太了解。”


    她这样说,玄若清自然会意,笑道,“无妨的,祁殊这次入京还要逗留好些时间,你们自然是有机会彼此多了解。”


    眼看这红线算是牵好了,玄若清心中满意,示意二人可以告退。洛祁殊会意,说天色已晚,他送墨拂歌出宫。


    二人并肩行在悠长宫道上,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开口,只有脚步声回荡在空旷夜色下。花落纷纷,宫灯将影子拉得颀长投射至地面。


    “你在朔方多年经营,就甘愿如此放弃?”墨拂歌忽然开口。


    需知寄荷公主还有远嫁的可能,但祭司全无可能离开墨临,只能是洛祁殊留在京城。


    洛祁殊神色从容,“皇帝既然已经起了疑心,不如以退为进,还有与他在节度使一位上接任的人选有讨价还价的机会,况且若是不在京城,许多事终究是鞭长莫及。”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墨拂歌,“而且,我觉得同你连手的益处,胜过一个节度使的身份。”


    墨拂歌但笑不语,灯火将她弧线精致的侧脸勾勒出温柔弧度,却照不亮那双深墨色的眼瞳。


    洛祁殊自然能看懂,这种笑并不代表赞同,“祭司不这样想?”


    “只是觉得,若只是想留在京城,有许多别的方式。”她淡淡回答。


    洛祁殊往前多走了几步,挡住了前路,眉头蹙起,“我若说其余事情都不值一提,我本就是为你而来,你又是不信的。”


    脚步停滞,她微偏着头瞧他,“为我,这就是你的方式?”


    夜风吹得灯中烛焰明灭一瞬,洛祁殊的眉眼也隐没在黑暗中,只听见他含笑的嗓音,“可是,祭司大人,这世间本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是想要得到什么,那么总是需要用些手段的。”


    “”墨拂歌似乎在仔细咀嚼他的言论,最后才重新走入夜色中,“是,我认同你的言论,洛祁殊。如果想要得到什么,总会需要一些手段。”


    就像,她想要他的命。


    、


    北境之地,即使已经是暮春时节,空气中也依旧浸没着凉意。


    校场高台上的红衣女子一手撑着围栏,垂眸俯视着校场内操练的士兵。稀薄日光打在她面颊,就似浅淡春山,海棠醉日,如次第盛开的明艳扶桑。


    叶晨晚这几个月来军营的次数愈发频繁,其中缘由她心中自然知晓。


    与墨拂歌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她要保证对燕云铁骑绝对的掌控力。


    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柳问春也登上高台,向她行了一礼,“殿下,有墨临的消息。”


    叶晨晚转眸瞧了她一眼,看见她面容下隐藏的淡淡倦色。


    先前母亲手下有两位副将,便是柳问春与盛良安,可惜盛良安死于慕云归的算计,更多重担就落在了柳问春身上。而且自己近日拔除了更多态度不明的将领,柳问春也因此忙碌不已。


    “说吧。”她语气柔和道。


    “洛祁殊,最近低调回了墨临,不知是和玄帝做了什么交易,想要迎娶祭司。玄帝,答应了。”柳问春一边小心禀报,一边瞥着叶晨晚的神色变化,她知道自家殿下与祭司亲厚,应当是不乐意听见这个消息的。


    果然,叶晨晚的面色阴沉下去,几乎没有掩盖面上的不悦,“祭司怎么说?”


    “没有明确表态,但也没拒绝,应该是默许了。”柳问春轻声道。


    “怎么会”叶晨晚的手下意识抓紧了围栏,骨节因为用力泛出清白。


    墨拂歌应当是最不乐意接受这门婚事的人,怎么会答应洛祁殊呢?


    脑海里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蔓延开诸多荒唐设想,她最后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无论如何,洛祁殊入京后,想处理他总比他远在朔方要容易得多。墨拂歌答应这件事,应该也是想将洛祁殊留在京城,方便动手。


    “我相信她有自己的打算,继续等京城那边的消息吧。”安抚好自己后,叶晨晚开口。


    “还有一事,殿下您向凌云城那边讨要的那名叫贺兰霜的将领,那边准了之后,现在已经调任到燕云军了。”


    “那晚些我去见她一面。”


    叶晨晚颔首,二人无话,并肩看着高台下校场中士兵的操练,银白的铠甲在日光下泛着清冷色泽。


    有些在旁边休息的士兵,在看见叶晨晚后,颇为惊喜地向她招手示意。


    “大家都很敬爱您。”柳问春看见这一幕,颇为欣慰地道,“这些时日里,军中有人说,殿下很像您母亲当年。也有人说您很像叶照临。”


    常有人说,她像叶照临。叶晨晚知道这个评价多代表着世人的憧憬,可绛衣雪尘叶照临,终究也不是赢家。


    叶晨晚良久地摩挲着栏杆,看着兵刃铠甲的冰冷光泽,恍惚间觉得像纷飞的落雪,像遮蔽天地的风雪。


    “我只是”她开口时,声音干涩,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砂砾,“不想让八年前的事重演。”


    听见叶晨晚提起八年前的事,柳问春神色一黯,也想起许多旧事。“殿下,我记得大家都记得。从祁连山活着回来的人,所有人,都有恨。”


    八年前,她的父亲奉命出使魏国,这本是一次例行的出使,不过是就边境通商一事谈些废话,两国虽然关系紧张,但许多表面上的事还是要做做面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次例行的出使,魏国却忽然变脸,说父亲在魏国心怀不轨,意图盗窃国宝。


    这显然是莫须有的栽赃!不过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扣押他,向玄朝索要大笔的钱财。父亲在魏国宁死不屈,玄朝在几次交涉无果后,却选择放弃了使臣,任由他在魏国自身自灭。


    魏国见他无用,在冬日将他流放到了最冷寒的祁连山中。冬雪纷飞,万里无人,只有茫茫无边的白雪。


    母亲上书,几次请战,却都石沉大海。


    她无奈之下,只能亲自带兵,跋涉去往祁连山中搜寻,在无垠的大雪中,最终找到的只是父亲的尸体。


    她只能带着父亲的尸体回到北境,却在路上遭遇了魏国的伏兵。


    一场血战,鲜血是白雪中唯一的艳色,终于将魏国的伏兵尽数斩杀。连出兵带的马匹都被杀死作为果腹的食材,一支军队才终于走出了祁连山苍茫的雪境。


    母亲只能亲手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一步一步踏在积雪中,走回了玄朝的国境。


    然后呢,没有赞誉,没有夸奖,有的只是私自出兵的问责,疾风骤雨般的弹劾。


    她的父亲一心为国,宁死不屈,最后也只能匆匆下葬。母亲因为这次出兵被帝王忌惮,自己在墨临城中的处境也更加艰难。


    更窒息的是,就是此战后,母亲因为在大雪中跋涉了太久,自此落下了寒疾。


    她意气风发,明媚如火的母亲,从此后只能缠绵病榻,再不能拿起刀弓。


    【作者有话说】


    明明要到剧情重要转折点了,都是我很想写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难写写得这么慢【尖叫】


    124鹿其微


    ◎终于来了。◎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临近清明,倏然雨落,亭台外杏花如雪纷坠,飘落在亭台回廊边依栏而坐的少女衣袂上。


    烟青色的衣袂如云似雾,柔软的衣料轻拢在周身,让她本就清瘦的骨骼轮廓显得更加单薄,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庭外烟雨之中。


    “你要的药,已经做出来了。”游南洲穿过湖上回廊,走入湖心亭中,将手中的一个白瓷瓶抛给墨拂歌,“无色无味,易溶于水,服下后会陷入昏迷,状若假死,过一段时间后自然苏醒。”


    墨拂歌拧开瓷瓶的瓶塞,里面是无色的液体,也没有气味,看上去与清水并无差别,“你已经确定了药效?”


    “自然,我的药什么时候出过问题?这东西折腾了我很久,假死药好做,无色无味的要麻烦许多。”面对她的疑问,游南洲面露不屑,“我已经拿你府上的下人试过药了,那姑娘昏睡了一天然后醒了,现在活蹦乱跳的呢。”


    “”她将瓷瓶收好,“那就好。”


    她又拿出一瓶药丸,“这是你要的,止痛的药。并不是真的能够缓解疼痛,只是会让你暂时失去痛觉。不建议你多用,用多了可能会让你上瘾。”


    墨拂歌接过药瓶,“无妨,我只需要用一次就够了。”


    游南洲难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墨拂歌。


    墨拂歌难得看她露出这种表情,浅淡一笑,“怎么这副表情,我们的契约要结束了,你不该高兴么?”


    “”她的眼睫颤动一瞬,最后还是如实道,“说得像我很盼着你死一样。在你府上寻各种药材都很方便,你府内也有很多佚失的医书孤本,我做研究还挺方便的。”


    “那些书和药材,你都可以拿走。”墨拂歌只是用手撑着颌骨,看湖面烟波浩渺,在她眼底漾开朦胧不清的雾气。


    游南洲凑近墨拂歌,偏头看她,“这么快就开始说遗言分遗产了?”


    墨拂歌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角,“如果我是你,应该更关心怎么和我撇清关系,劝你离开后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和我接触过。这是我对你想活命的劝告。”


    “你到底”游南洲话说了一半,顺着墨拂歌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远处的天际昏暗,堆积着浓厚的阴云,沉重地压在山岚之间,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


    虽然墨拂歌从未和她提过自己在做什么,她们之间也默契地没有问起这个问题,一直保持着雇主与被雇者应有的自觉。但她想做什么,游南洲也是能猜到一二的。


    “天下是要大乱了吗?”


    “天下大势向来不过分与合,只是必经之路而已。”墨拂歌的面容没有半分波动,只继续望着浩渺烟波,再不多言。


    游南洲瞧着白琚在远处张望等待了许久,知道她有事要说,最后只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游南洲离开后,白琚才上前行礼,“小姐,我们的人最近仔细排查了冶怀侯府的下人,都没有发现那日万寿宴上看见的那名宫女。”


    白琚带来的结果在意料之中,那日遇见的宫女虽有蹊跷,但终究没有对自己不利,除了手腕短暂地微痛了一下,没有任何不适,一时间让她真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疑了,那宫女只是太过紧张,才会一时走错了路。


    可白琚说看见这名宫女是冶怀侯身边侍奉的宫人时,墨拂歌又陷入了疑虑,这名宫女的身份定然可疑,现在在冶怀侯府都未寻到她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看法。


    尤其是她最近本能地觉得此事蹊跷,又占了一卦,为山水蒙,有困蒙之吝,确非吉事。


    冶怀侯府上没寻到这个人,是她早已经离开了侯府,还是当时用了什么易容遮颜之法?


    天下之大,去寻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白琚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但是也不是全无收获,小姐,我们仔细打听过,冶怀侯府内有一名客卿,是一位姓慕容的姑娘,元诩似乎对她很是客气。”


    提起“慕容”二字,脑海中的思绪电光石火般串成一线,她立刻回想起几月前在邀月楼隔壁间与她竞价,直出价到二十万两拍得初霁那幅字画的女子。


    墨拂歌坐直了身子,急忙追问,“她是何方人士,什么身份,有什么来头?”


    白琚很少看见墨拂歌这样激动的模样,可惜她只能摇头,“多余的,我们也不知道了,连府上有许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就连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那个侍女,问起她这位慕容客卿长什么模样,她也只是很恍惚地说只记得很漂亮,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墨拂歌仔细思索着白琚所言,最后作出决定,“把其微唤来,我有事找她。”


    “是。”白琚离开了好一阵子后,才带来个年轻姑娘。


    走入亭中的姑娘身形高挑,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却要比寻常中原人五官轮廓分明许多,是鲜卑人的长相。


    鹿其微远远行了一礼,“小姐。”


    “坐吧。”墨拂歌声音温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鹿其微略有拘谨地坐在她身边,就听见墨拂歌开口,“最近过得可好?有没有思念家乡?”


    “来中原几年,都已经习惯了,一切都好。至于家乡,到也不说思念,那地方年年战乱,长期颗粒无收。只是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回去寻一寻我娘的下落。”她侃侃而答。


    墨拂歌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瞧不出情绪,良久后才听见她开口,“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魏国呢?”


    鹿其微一怔,显然不能明白她的用意,思衬片刻后,她起身在墨拂歌身边跪下,“小姐,其微从前说过,我的命是您救下的,如有一日您需要我,其微一定会尽力报答您的恩情。您有什么要求,都请吩咐。”


    、


    她只是玄魏边境的平民之女,在一次交战中被玄军俘虏,辗转中被人牙子一路倒卖到了墨临,因为性格倔强受了不少苦头。在一个雪天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在雪地中时,她本以为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


    视线昏沉间只看见了比落雪还要皎洁的白衣,和极清淡的声音,“怎么会被打成这样还在寒冬腊月把人扔在雪地里?”


    再醒来时就已经是在墨府中烧着炭火的床榻边,走入屋内的女孩一袭白衣,神色冷淡,只问她家在何处,等她伤好后可以送她回去。


    而她只拼命摇头,说自己的家乡早就在战火中破败不堪,回去的后果也就是又被哪个人牙子重新卖到别家为奴为婢。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最后提起她不想再做奴婢,想认字读书。


    一直安静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墨拂歌在听见她说这句话后,终于意味深长地点头,“我可以留下你,让人教你认字识文,只是若是三个月内你学不会,我也不会留你。”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抓住了这个机会,拼命习字读书,三月后已经能够基本地阅读写字,墨拂歌瞧她天资不错,又派人教她一些打理账目的技巧。


    在发现她只记得自己的姓氏,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楚时,墨拂歌从手中书卷抬眼看她,“替你重新取个名字,如何?”


    “你本姓阿鹿桓,许多这个姓氏的鲜卑人改汉姓则为鹿,瞧你性子安静,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素处以默,妙机其微,你便名鹿其微,可好?”


    从此她便有了自己的名字,鹿其微。


    鹿其微本想问该如何报答她的恩情,却听见墨拂歌淡淡道,“你现在能认字识文,也能懂些打理账目之事,此后也可自食其力,不必再为奴婢。”


    她最终在墨拂歌面前再跪地,“其微无处可去,还望小姐收留,有一日能报答小姐的恩情。”


    此后,她便留在墨府,管理库房账目。


    、


    墨拂歌看着她跪地平静的模样,最终阖上眼眸,“你还是这样聪明。”


    “小姐请吩咐,其微一定竭尽全力。”她再道。


    “我会托关系将你送进冶怀侯府做侍女,你是鲜卑人,元诩会放松对你的警惕。进了侯府后,你要想办法打听府内有没有一个姓慕容的客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想办法去她身边服侍。有关她的消息,有多少算多少,江离会定期和你联系,务必一一转达给我。”


    “他们很可能会在不久后趁机逃出京城逃回魏国,你也要同去。此去前路未定,你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潜伏在这当中,不能有任何闪失。”


    听完后,鹿其微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好,我都知晓了。”


    “嗯。”墨拂歌没有再做表态,只转过身重新看向湖面烟波,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鹿其微临走时再看了一眼她背影,如烟堆雪,一如当年清寂。


    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墨拂歌还记得,她当初决定留下鹿其微,正是见她满身伤痕,却对自己说想要认字读书,再不用为奴为婢。可现在,还是要把她再送去冶怀侯府作为侍女。


    可世间许多事,哪怕是于她而言,也并无选择的机会。


    为了最后这一步,她已经一意孤行地背负着无数白骨血债行至终局,无悔,无惧,亦不回头。


    墨拂歌沉闷地咳嗽着,安静地忍耐着四肢百骸蔓延的阵痛。


    最近痛感已经愈发频繁,折磨得她几近不能阖眼。


    “小姐”白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看着墨拂歌因痛苦而颤抖的背影,面露不忍,“有贵客来了,是傅狰。”


    墨拂歌扶着围栏站起身,擦去唇角的血迹,露出一个阴恻的笑容,衬着唇角那点残余的艳色血迹,如同饮血而开的牡丹。


    “终于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出自冯延巳《鹊踏枝清明》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出自《庄子天道》


    圣人心静,不是说静好才静,而是因为万物没有能乱其心神的,所以才静。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出自《二十四诗品冲淡》意为保持心情淡薄,才能观察到一切微妙的变化。


    下一章就是重要剧情点了,应该算是全文高潮要开始了。【哼歌】


    125骤生变


    ◎这座古老宫城无数次血流成河,也是在这样一个寂静夜晚。◎


    玄若清近日有些身体不适。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对,御医也瞧不出个名堂,都是些寻常的头疼脑热。


    自从今年新年菱阳殿那场爆炸后,他的身体就愈发虚弱,他以为都是因为在爆炸中受惊的缘故,自然没有意识到他平时让墨拂歌所供之血里多加的那一点微末的药物。


    相反,在身体不适后,他更加频繁地来向墨拂歌索血,开始怀念用她的血炼制成特殊丹药服下后那种青春焕发的感觉。


    傅狰便是为此而来。


    若说玄若清近日身体不适,还有一点影响便是马上要到的清明节,帝王亲自前往墨临城郊外的帝陵洒扫祭拜,但今年他显然是无法亲自前往了,须在诸皇子中指一位替他前去帝陵祭祀。


    诸皇子中的人选,首当其冲就是太子。玄若清近日念着他平日里的确忽视了太子,心中动了恻隐之心,遂点了太子替他清明前往帝陵祭祀。


    傅狰在白琚的带领下,穿过墨府中水榭回廊,这座府邸一如往常,在细雨中更显清寂。


    正如在客房中静候的少女白衣如雪,清寂又寥落,如同刚逝去的冬日里残存的雪痕。


    “傅大人。”茶盏轻提,斟出一盏新茶,墨拂歌指尖将杯盏推到他面前。


    傅狰对这些风雅之事并不感兴趣,只觉得在对面清明目光的注视下几近无处遁形。作为皇帝身边的千机卫,见过无数王侯贵胄,墨拂歌显然也是这当中不易看透的一类。只是她向来少话低调,也成了让人省心的一类人。


    傅狰出于礼貌,端起茶杯饮了口茶,“祭司大人,叨扰了,近日陛下身体不适,来得频繁些,相信您也能理解。”


    “自然。”对方很是配合,做出了然姿态,“傅大人稍等。”


    说完,她便去了里间。


    傅狰坐在厅内安静地等待着,无事可做的时间内思绪飘忽些许。


    虽然近日还算风平浪静,但他的本能总觉得有些不安。去年风波不歇,连慕云归也失踪了好些时日,现在都杳无音信,他很清楚,对于这种刀尖舔血的职业,失踪就意味着消亡。


    四名影卫千机使里平白折损了一位,还寻不到半分踪迹。慕云归先前做事就独来独往,不知在谋划些什么,现在他失踪了也因此寻不到半点线索。身为同僚时,他虽然与慕云归向来不睦,却也难免为此担忧。


    他本是宁王身边的长史,现在莫名失踪后,宁王没有任何表示。这意味着什么,傅狰当然清楚,可宁王现在如日中天,镇守北境抵御魏人还需仰仗于她,他可没疯狂到想去找叶晨晚的麻烦。


    他心中思绪纷乱如麻,等他回过神时,墨拂歌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递给他一个精巧的白瓷瓶,“傅大人。”


    “多谢祭司。”傅狰收回思绪,面无表情地接过了瓷瓶。


    “无妨,替我问陛下安。”她依旧是千山月下雪的冷淡,在雨天昏沉的天色中肤色苍白如纸。


    “一定。”


    墨拂歌啜饮着已有些凉的茶水,悠然注视着傅狰漆黑的身影走入雨幕之中。


    风吹得窗边帘幕摇摆不定,氤氲的水雾让远方光景都朦胧不清,正如这古老王朝不明的前路。


    风雨欲来。


    、


    皇宫含元殿内,依旧是龙涎香升腾缭绕,龙盘凤绕,金碧辉煌,一扫殿外凄清雨色。


    侍从无不颔首低眉,恭敬地侍奉在殿下。只有一名宫女在软榻边手拿药包,谨慎地替君王按摩。


    玄若清睡在榻上,鬓边花白更甚,因为头疼蹙起的眉间积攒起深深的沟壑。


    他看上去又苍老许多。


    宫女战战兢兢地为他按摩,生怕帝王又因为烦躁降怒于他们。


    直到大太监李公公带着人用托盘呈上一碗暗红色的液体,白玉碗中的液体暗沉,状若血液,却并没有血腥气,反而弥漫着药物清苦的辛香。


    “陛下,您的药。”


    玄若清只睁眼一看,就利落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秘药饮下后,不多时就感觉身体重新唤起了活力,连头痛也减轻了些许。他心中舒畅,重新躺会榻上准备闭目养神,临睡前指了指先前为他按摩的宫女,“你继续。”


    宫女应声,继续在榻边按摩。


    玄若清沉沉睡去,他不说停,宫女也只敢继续仔细地为他按揉,直到炉中香都燃尽了几盏,她的手腕酸痛不已,可帝王似是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鼓起勇气,仔细观察着皇帝睡眠的深浅,想趁机叫别的宫女来代替自己,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榻上的君王身体逐渐冰凉,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陛下,陛下……?”她小心地唤了两声,玄若清也毫无反应。


    她心中大骇,几近要害怕得跪倒在地,最后还是稍微冷静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屏风外一直随侍的大太监李德顺身边,“李公公,李公公……不好了……!”


    李德顺看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作甚么大呼小叫的,把陛下惊扰到了我们有几个脑袋砍的!”


    “就是陛下……”宫女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衣摆,“陛下好像……没有呼吸了!”


    “怎么会?”李德顺心头一跳,匆忙跑到玄若清面前伸出手指一探鼻息,果然如宫女所说没了气息。


    宫女急忙辩解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他是突然这样的!”


    李德顺没心思再去盘问宫女,只急忙向下面的宫人喊道,“快宣太医——!”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把脉的太医身上,他皱着眉头,再三确认后,才斟酌着道,“陛下……已无生息”


    此言一出,殿内许多人大惊失色,当即跪地慌乱地哭泣起来。


    只有李德顺还算冷静地追问,“可是陛下最近一切康健,只是有些风寒,你们太医院也是每日都给陛下诊脉的。”


    太医院院首不断地擦着额间冷汗,“睡梦中忽然薨逝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不过若是觉得蹊跷,也可以稍微观察一段时间。”


    李德顺此刻也拿不定主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此刻陛下忽然薨逝,太子又去城郊祭祖并不在京城内,连遗诏都没有这样棘手的事怎么会落在他手上


    正当他六神无主时,却响起宫人的唱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珠珞摇曳声响,楚媛已经大步走入殿中,径直穿过所有人来到太医面前,“听闻陛下龙体有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跪地不断叩首,“皇后娘娘,陛下他龙驭宾天。还请您节哀。”


    楚媛面上不可置信,却并无多少哀色,只亲自在玄若清身边确认了他的确没有生息,她还来不及有多余情绪,心中就被焦虑填满。


    她目光死死地盯住李德顺,“陛下此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李德顺被她阴冷的目光看得发憷,摇头道,“此事太过突然,奴才怎敢声张。”


    他心中也在打鼓,今日一事皇后这么快就听见了风声,想必宫内都是她的眼线了。


    “先不要发丧,就对外称陛下一切安好,先一切如故。”衣着华贵的妇人凌厉的目光环顾一圈殿内人,周身尽是统领后宫的气势,“谁敢泄露出半点风声,本宫要你们满门抄斩!”


    殿内人碍于她皇后的身份,只能颔首领命,只有李德顺觉得有些不妥,轻声道,“陛下此事若是瞒下去”


    却立刻被楚媛打断,“李德顺!现在太子不在宫内,还在京城之外!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你担当得起这江山社稷断送吗!”


    李德顺被她一点,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急忙道,“请皇后娘娘吩咐。”


    “立刻,让陛下身边亲卫快马加鞭去皇陵那边护送太子回宫!务必小心,不可声张。”


    李德顺了然,低调地退下前去安排此事。


    楚媛忧心忡忡地看向殿外暗沉的天色,已至夜幕,这座古老宫城的无数次血流成河,似乎都是出现在这样的夜晚中。


    、


    自从菱阳殿一事后,宣王算是彻底被皇帝冷遇,只能消沉在府内继续被禁足,遥遥无期。


    夜已深沉,笙箫不停,看舞姬身姿窈窕,宣王只是端起酒杯又饮下一杯酒,颇感索然无味。


    没有权势傍身,这些酒肉声色也不过如白水一般寡淡而无滋味。


    “殿下,周将军来访!”侍从忽然打断他欣赏舞姬,禀报道。


    宣王酒还未醒,不耐道,“哪个周将军,大晚上的来烦本王?”


    “是周肃周将军,他说十万火急之事,您务必立刻见他!”


    一听见周肃的名字,宣王酒醒了大半,奇怪地问侍从,“舅*舅?他此刻不该在皇宫执勤吗?怎么能来找本王?”


    一看侍从也是一头雾水,他摆摆手,“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个名堂,你请舅舅进来吧。”


    周肃是他的生母周贵妃的亲弟,现在是羽林卫大将军,统率禁军羽林卫,有这样一位掌管最重要禁军的舅舅支持,也是宣王夺嫡最大的倚靠。


    不过片刻,身形魁梧的将领大步迈入府中,宣王诧异地看着他竟然全副武装,身着银甲,铠甲上还有着干涸的暗色血痕。


    “舅舅这是”


    周肃却立刻在他身前跪下,“殿下,宫中有变,臣来请您行大事,不要错过良机!”


    【作者有话说】


    注:修改了皇帝身边大太监李公公的名字为李德顺,之前的名字一直被口口


    126惊长夜


    ◎她爱看花火转瞬的绚烂,也爱看这样自毁的疯狂。◎


    宣王急忙伸手扶起周肃,“舅舅请起,你慢慢说,宫中出什么事了?”


    周肃起身时,紧紧抓住宣王的手腕道,“陛下在今日午后时,突然薨逝!”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惊得宣王久久不能言语,“这这怎么会呢,父皇虽然上了年纪,可也没什么大病,怎会突然薨逝?”


    玄若清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身体向来康健,只偶尔有点小病。突然暴毙,也让宣王疑虑重重。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日后自有机会查明。”周肃急切地打断他,“关键是现在太子不在城内,皇后已经封锁了消息,派亲信前去城外接应太子回宫,殿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出宫接应的人已经被我们的人拦截下来了,殿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不会有了!”


    宣王被这大量的信息冲得有些昏头,心中犹豫不决,“可可这不是谋逆吗?”


    周肃看着自己侄儿这优柔寡断的模样,心中更急,平时看着威风八面,怎么真到了大事面前这样犹犹豫豫。“等您登基了,谁还敢说您是谋逆?皇后现在封锁消息,就是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我们只需要称她谋害帝王,派太子出宫与京城外驻守的京畿卫勾连意图逼宫谋反,而我们起兵护驾就可!”


    听周肃分析,宣王也觉得言之有理,但事关重大,他还是急忙叫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幕僚,简单告知了此事。


    两个幕僚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向着宣王行礼,“殿下,周将军言之有理!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若是太子登基,我们可是从此再没有半点机会!”


    幕僚的劝告狠狠扣在他的心门,醍醐灌顶,“您与太子的关系,人尽皆知,您难道甘于一世屈居人下,甚至性命不保吗?”


    看着宣王面上神色明显动摇,周肃趁热打铁,再向他分析,“京畿卫在京城外,没有皇帝亲谕无人能够调动,南衙十六卫并非皇帝身边亲卫,左右武卫,左右金吾卫里都有我们的人马,太子在十六卫中的人马不多,其余的府卫我们只需要保证他们两不相帮即可。”


    “影卫只直接效忠于皇帝,现在帝王薨逝,他们也是作壁上观。我们只需要控制皇宫,最精锐的左右羽林卫都是我们的人马,要对抗的只有龙武军和监门卫,直接控制住宫内。太子去城郊祭祀,带的人马不过都是千牛卫这群站仪仗的花架子,再传诏书称太子谋逆,就地逮捕,如此,大事可成!殿下,天时地利人和,不能错过!”


    周肃的分析有理有据,南衙十六卫并不直接护卫皇宫,只需要让他们两不相帮。太子出城不过带了些仪仗队,真正护卫内宫的,只有北衙禁军和左右监门卫。监门卫不过也是些天天看门的花架子,从没真正上过战场。北衙禁军中,羽林卫由周肃统领,他们真正要对付的,只有龙武卫。


    这样看下来,他们的确有不小的胜算。


    更重要的是,他与太子早已撕破了脸皮,玄昳若是登基,他全族都不会有好结果。


    与其做刀俎鱼肉,不如放手一搏——他玄旸,难道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人下吗?!


    宣王拿出府上宝剑,召集来府上亲卫和他私下豢养的死士,挥剑高呼,“诸位,皇宫内传来消息,陛下蹊跷暴毙,死因不明,但皇后封锁消息,狼子野心,和太子意图与城外京畿卫勾连谋反。有志者,当随我进宫护驾,肃清逆贼!”


    随着他振臂一呼,下人端上他多年珍藏的金银珠宝,打开箱子,金银玉器在夜色下与刀刃辉映,流泻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谋杀逆贼,待本王拿下贼寇,各位皆赏千金,封万户侯!”


    这些年他豢养的死士,本就是图宣王出手大方,赏钱无数,现在看着这满地的金银珠宝,更是心动不已。


    “建功立业,谋杀逆贼!”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呼一句,众人都被他带动,纷纷激动着互喊起来。


    “建功立业,谋杀逆贼!”


    临行前,宣王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身后亲信,“你带几个人,去找洛祁殊,告诉他今日之事,若是他能择明主,帮助本王,过去之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让他好好掂量掂量,若是他不答应”


    暗沉夜色中,宣王的手往自己的咽喉处一比。


    洛祁殊从前找上自己时,花言巧语说着如何效忠自己,要帮他夺得帝位,随着自己失势,态度就冷淡许多,一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


    这样的墙头草让宣王愤恨无比,不过洛祁殊骁勇,武功高强,此刻正是用人之时,他如果识相,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识相这样的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


    今夜的月色都隐没在云层后,一丝月光也无。


    浓黑的夜色下,禁卫军手执枪刃,谨慎地来回巡逻。除了甲胄摩擦的冷硬声音,就只剩下同僚的吐息,今日的夜色浓稠得潮湿黏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名校尉正在玄武门附近巡逻,检视驻守的禁卫军。他收到命令,今日务必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驻守皇城。


    玄武门是皇城北门的重中之重,若玄武门被攻破,就可以立刻控制太极宫与皇城。


    “太子殿下回宫,开门迎驾——!”城楼下忽然响起喊声。


    太子殿下怎么会这么快回宫?他心中奇怪,冲着城楼下望去,却在昏沉的夜色间看不清楼下人的衣着,一时判断不出他们的身份。


    校尉还是谨慎地向着身后士兵吩咐,“不要贸然开门,先去核实身份,确认东宫令符后再开门。”


    但身后的士兵并没有听从他的吩咐,反而用一种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开口道,“宣王殿下奉命征讨逆贼,若是识相就速速投诚,开门迎驾。”


    校尉诧异,立刻追问,“什么逆贼?又奉谁的命?”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


    事已至此,校尉也猜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立刻想要开口高呼有人逼宫,可惜周遭人的刀更快,月色下刀光一闪,他的头颅已经倏然滚落,鲜血溅上了城门冰冷的砖石。


    血液滚烫,是这座冰冷宫城最炽热的温度。


    、


    “慕容锦——”


    元诩匆忙推开慕容锦宅院的屋门,就看见对方应当是刚沐浴完,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周身,随意地坐在榻上擦拭一头乌发。


    眼见他大半夜大呼小叫地闯入自己的寝房,慕容锦目光冰冷,但转念一想他或许的确有什么急事,遂还是忍耐下怒火道,“有什么事就说。”


    “计划有变,我们今晚就走。”他气喘吁吁着道。


    慕容锦微偏了下头,半点也不急,问道,“出了什么事,突然改了主意?”


    “有传言说玄若清突然暴毙,皇后封锁消息要去接在城郊祭祀的太子回宫,而宣王说皇后谋逆,现在起兵进宫护驾,两边已经打起来了。”他语速飞快,“现在皇帝暴毙,皇宫大乱,是逃出京城最好的时机,离开墨临后我们沿着沧江走水路去往边境,让斛律孤在边境接应我们回魏国。”


    慕容锦却细细咀嚼着元诩几句话中蕴含的信息,“皇帝是突然暴毙的?”


    “是,但看现在皇宫乱成一团他也没有出现,大概率的确是死了。”


    “太子现在还在京城外?”


    “是,他现在在京郊的皇陵,只带了仪仗用的千牛卫,就他手上这点人想回宫简直是天方夜谭。”元诩见慕容锦气定神闲,没有半分动身的模样,心中更急,催促道,“不管他们谁赢谁输,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机会了,赶紧准备走吧。”


    慕容锦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继续擦拭着发尾的水珠,“不用走了,这只是个圈套,宣王脑子不好往里面跳,你也和他一样蠢。”


    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慕容锦知道自己又要浪费口舌同他解释,“你也知道这只是宫变,无论谁赢谁输,最迟天明也会决出胜负。你在天明能走到玄朝边境吗?”


    “皇帝暴毙这件事本就蹊跷,偏偏他死的时候太子还不在京城,哪有这样天降的好事,只可能是引诱宣王往里跳的圈套。”慕容锦不知想起了什么,只垂眸意味不明地一笑,“不过是有人希望京城乱起来,这只是一个起始,你不用担心,日后自然有更乱的时候让你逃出去的。”


    元诩也想起慕容锦前些时间和他提起过,说皇城中有人潜伏得更深,在偷偷毁坏皇宫内的阵法。只是他在追问时,这女人又是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不愿再开口。


    他虽讨厌慕容锦这目中无人的狂妄,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着近乎妖异的敏锐判断,从她口中所说出的话,未曾有不应验的。


    权衡了片刻,他也觉得慕容锦言之有理,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慕容锦突然叫住了他。


    元诩疑惑地回头看,慕容锦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虽然今天这件事是个圈套,不过不代表你不可以浑水摸鱼。”


    对上他狐疑的眼神,这个女人笑意幽深,迷人却又危险,“比如,你可以趁乱去杀几个仇人,最后把锅扣给宣王。反正,他一定会死的。”


    随着慕容锦在他耳边附耳低语几句,元诩恍然大悟,连忙面带微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门。


    而她坐在榻边,玩弄着发梢湿润的末尾,眉眼倏然含笑。


    事情的发展要比她想象的精彩许多,在那天的宫宴上确认了祭司身上苏辞楹的气息后,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从菱阳殿的那场爆炸让宣王失势,再到帝王多病让太子代为出城祭祀,每一步都是设计好的圈套。不把宣王逼到绝路再给他机会,他不会一步步走上预设的道路。


    没想到这人早因为与龙脉同命同承被侵蚀得千疮百孔,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却还有着自毁的勇气去毁掉阵法。


    墨怀徵的后人,还兼之流淌着苏辞楹的血脉,这样的身世玄朝也敢留着她,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不过也是迫不得已。


    不过她向来爱看花火倏然即逝的绚烂,也爱看这种自毁的疯狂。


    【作者有话说】


    注:补充了慕容锦为元诩支招的剧情,抱歉,之前竟然被我写掉了,非常抱歉,为了连接下一章剧情,请重新阅读文章后半。


    祝大家国庆快乐,国庆节有时间都会尽量多更,剧情高潮也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前面说过本文大概的一些背景参考是唐宋,再次强调这不是严格的权谋文,很多地方不一定严谨,我的脑子没有这么高级,当成什么玛丽苏文学两个漂亮女主搞搞事业然后谈恋爱的文就行了。


    但还是简单介绍一下背景设定便于理解,唐朝禁军编制是南衙十六卫与北衙六军。


    南衙十六卫里,左右监门卫顾名思义负责门禁(前文里卓连贺就是左监门卫的),左右千牛卫是仪仗队,基本是给贵族弟子镀金用的。


    南衙禁军主要是负责守卫京城,北衙六军是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负责守卫皇宫,守卫皇帝。


    所以宫变主要的策反对象都是北衙禁军,等南衙军来估计黄花菜凉了。


    至于从玄武门进攻的重要性,相信某位历史知名人士已经证明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宣王的进攻思路的确没什么错【目移】


    历朝历代的禁军制度都很复杂,毕竟皇帝也害怕禁军反叛。就不多做讨论了,前面的也只是本人的理解,可能有疏漏,请理解。


    127灼夜明


    ◎墨拂歌,你最好一辈子都这样深谋远虑。◎


    洛祁殊是在深夜被来势汹汹的一队人惊醒的。


    来人态度强硬,即使自己府上的下人一再说今日已晚,要见主人请明日再来,但他们竟然亮出刀刃强行要见洛祁殊。


    无奈之下,洛祁殊只能穿衣执剑来到府门前。


    府外围着的人全副武装,目光幽深,府门前的灯烛照得他们的眼瞳如同暗夜里潜伏的群狼,“洛大人,我们主子请您共谋大事。”


    洛祁殊的手搭在剑柄上,做出随时准备出鞘的姿势,“你们主人是谁?”


    “宣王殿下,”领头人顿了顿,又道,“也是玄朝未来的皇帝陛下。”


    虽然不知道宣王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洛祁殊还是面色平静地问,“宣王殿下要我做什么?”


    “陛下今日午后莫名崩逝,皇后封锁消息秘不发丧,隐藏消息,狼子野心,陛下的死定然与她和太子有关。宣王殿下已经起兵护驾擒贼了,临行前嘱咐我们,他欣赏洛大人的才干,望与洛大人共谋大事。”


    洛祁殊在听见这个消息后,面色也难掩震惊,许久后才冷静下来,追问,“陛下向来康健,怎么会突然薨逝?”


    领头人回答,“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定然与太子一党脱不了干系,等到殿下在宫内擒贼后审问,自然就知道真相了!”


    洛祁殊显然不会像宣王一党这群人一般异想天开,已经做起了拥立新帝升官发财的美梦。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为什么偏偏就在太子不在京城内的时间,皇帝就崩逝了?


    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两方的战力,影卫只忠心皇帝,现在应当是两不相帮,南衙卫基本也不用纳入考虑,羽林卫是周肃亲自统率,要对付并非铁板一块的龙武军和神武军,宣王到的确是有胜算的。


    可是这件事还是太诡异了,事情发生的如此巧合,真的不是一个圈套吗?


    “此事很蹊跷,我觉得还是应当观望一番。”沉吟片刻后,洛祁殊还是想要拒绝。


    “观望?洛大人真是说笑,现在还有时间观望吗?”对方不耐地打断了他,“难道要观望到太子回京登基?那宣王殿下就没有任何机会了。您与殿下也算亲厚,太子登基后若是清算起来,您也讨不到好,这其中利害您还掂量不清?”


    对方的发言一瞬连通了洛祁殊脑中疑惑的缺口——宣王母族势力庞大,本又备受宠爱,玄昳若是被废黜,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如非万不得已,他也不可能疯狂到去做逼宫之事。


    所谓围师必阙,须先将他毁掉,再留给他一线光明,他才会像饿犬看见骨头一般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捕杀宣王这只困兽的笼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布下。


    在想通这一点的洛祁殊面色倏然苍白,急忙道,“快回去劝宣王殿下收兵,这是陷阱!!”


    而面前人却用一种看傻子的鄙夷目光注视着他,“洛大人,离弦之箭,怎能回头?而且就算不出兵又能如何,难道太子登基之后会放过殿下吗?”


    是这的确是宣王的死局,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机,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无可救药。”洛祁殊无可奈何地闭眼,竟然是被气出了冷笑,“这明知道是死局的浑水,我是不会陪你们趟的。”


    话音刚落,宣王的人马已经纷纷拔出了刀刃,“殿下吩咐过,若是您不识相的话,那就只能得罪了!”


    刀剑瞬间相接。


    、


    月至中天,洛祁殊府前已经被鲜血浸染出一片殷红河流,宣王带来的人马已经被尽数斩杀,洛祁殊手中执剑,身上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衣袍,而他身后洛府的家丁也有不少伤亡。


    他身后的侍从鼓起勇气问,“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洛祁殊看着门口横陈的尸体,阖上眼眸,“立刻收拾行囊,我要回芜城。”


    侍从被他的决定一惊,“您要是现在回芜城,之后朝廷的人来找您该怎么办?”


    他不禁冷笑,“自然是要来找我的,不过来找我,就是来要我的命了。”他面露嫌恶,“这个蠢货,自己寻死就算了,还要把我也拉下水。”


    侍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从来温文尔雅的洛祁殊面有怒容冲他吼道,“我让你立刻给我备马,我要回芜城,没听见吗?!”


    侍从被他吓得连滚带爬地立刻去为他收拾行装去了,很快只收拾好一些必要的随身之物,洛祁殊立刻翻身上马,抛下满院的仆从向墨临城外驾马离去。


    夜风呼啸,冷冽地割在面颊。


    靠近城郊的京城还是一片寂静,全然不知现在的皇宫内正陷入血腥的厮杀,只能听见马蹄疾行之声。


    洛祁殊握紧缰绳,面容都因为愤怒扭曲。


    一旦宣王事败,哪怕自己今夜并没有参与帮助他,他来找过自己就已经足以让自己百口莫辩。等到时候清算,从前和宣王关系密切的事情败露,更会波及自己。


    他这些年的经营谋划,都算是被宣王这个蠢货毁于一旦!


    他到现在也算是想通了,这都是墨拂歌在背后的手笔。怪不得她在皇帝面前突然转性答应了自己的追求,原来只是要一个借口让自己在京城多停留一段时日,好让宣王在事变之时会找上他。


    想来就算宣王不来,她也会派人假装是宣王的人马来拜访自己,最后捅出自己曾与他关系密切。


    真是一招一石二鸟的好棋。


    他越想,越是后悔曾经接触宣王。一开始只是觉得他有野心,便于自己挑拨利用,谁知竟然会蠢到被人玩得团团转,从头到尾都是那女人的一颗棋子!


    他近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开口:


    “墨拂歌你最好一辈子都能这样深谋远虑。”


    、


    在今夜酣然沉睡,全然不知宫内血流成河的人也不算少,燕矜便是其中一个。


    她向来不爱参与朝廷间的争斗,人生苦短,不值得为这些蝇营狗苟浪费精力。故而她是京中潇洒第一人,朝中人多也识相,少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彼此两不叨扰。


    但她征战无数,无往不克,总归是结下了不少仇家。她虽并不在意,可暗中的狗,终究也是会咬人的。


    在慕容锦的提醒下,元诩深觉今日杀两个仇家,把锅扣给宣王着实是一条妙计。


    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玄朝,他最恨的人非燕矜莫属。


    他当初宫变,本已经杀掉了那个软弱的病秧子兄长,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都是燕矜的兵马一路都快攻到皇都大晏城,他两边疲于应付,才会被几个侄儿联合起兵赶出皇宫,最后沦落到逃亡玄朝,成为丧家之犬。


    如果能杀掉燕矜,不仅可以报仇雪恨,而且等他回到魏国,重登皇位,也可以少个让人头疼的对手。


    深夜的燕矜府上全无防备,她本沉浸在梦乡中,直到倍感灼热,被焦糊的气味呛醒,一睁眼才觉得有烟熏刺鼻,熏烤得她眼泪直流。


    而夜色不再深沉,反而是灼灼烈焰升腾,将寝屋狭小的空间烧至通明。


    起火了?!


    她立刻清醒过来,不敢耽搁,立刻下床想要推门逃离。然而刚伸出手,就被门板灼热的温度烫到肌肤,无论怎样推门,门外似乎都已经被锁死,无法开门。


    大门被锁让燕矜立刻意识到了这不是简单的走水,她大喊自己侍女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情况危急,她立刻想要推窗逃出,却发现居然连窗外也被厚重的锁链和泥土封住,在升腾的烈焰后隐约能看见陌生的人影走动。


    是有人想将她活活烧死在房间中!


    浓烟滚滚,火势危及,可偏偏她的刀剑并未放在卧房。情急之下,她只能借助屋内坚硬的桌椅去撞击被封死的窗户出逃。


    眼见窗户已经被燕矜砸出一个缺口,屋外守候的几人焦急起来,“快,快,再加把火,要是再耽搁下去,就要被别人发现了这里失火了!”


    很快窗外又被人添了把干柴,火势顿时更盛。


    “该死!”燕矜怒火中烧,忍不住咒骂,只能继续寻找破窗逃离的方法。


    可惜窗外人一直不断加柴添火,火势越来越旺,她也渐渐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越来越难突破屋外的封锁。


    周身都是被烈火焚烧的剧痛,她被烟雾呛得不断咳嗽,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但薪柴噼啪的燃烧声中,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


    极艳丽的血色飞溅,被火焰灼烧出通透的绯色,而后溅开在墙面开作朵朵牡丹。


    恍惚间似乎有一两滴血迹溅在了燕矜的面颊上,滚烫的,比火焰还要炽热。


    惨叫声,呼救声,求饶声,最后都渐渐微弱,再无声息。


    琉璃般的剑光一剑一剑斩断了窗外粗长的锁链,白色身影最终破窗而入。


    似有冷冽的气息拂面而来,周遭炽热都消退些许。在意识最后残留的片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拽出火海。


    【作者有话说】


    配角终于写完了可以写主角了。【擦汗】


    128黄粱梦


    ◎黄粱一梦,破碎满地。◎


    这座古老宫城又一次血流成河,焚烧的火光照亮宫阙,刀刃在夜色中反射的寒芒比月光更冷。


    夜袭来得突然,兼之周肃指挥羽林卫在内部接应,玄武门的抵抗终究是徒劳无功。厚重城门大开,兴奋的士卒踏着尸骸与污血直入皇宫。


    玄武门破后,便可直取太极宫,入主含元殿!


    宣王与皇后都互相指责对方谋逆,许多局外人不知真假,只作壁上观,只有效忠太子的禁军抵挡着宣王的人马,尸身横陈在去往含元殿的宫道上。


    “诛杀逆贼就在今日!含元殿就在眼前,首入宫者,赏千金!”宣王在军中不断挥舞宝剑,鼓动着士卒冲锋。


    他的眼睛被火把映照得通红,如同贪婪的血盆大口。


    等到攻破含元殿顺利登基,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今天挥金如土又如何!


    在真金白银的刺激下,宣王的手下更加兴奋,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地向着含元殿冲锋。


    刀剑相接,帝王所居的庄严宫殿已经沦为一处血腥修罗场,鲜血四溅上金碧辉煌的台阶。最后守卫宫殿的禁军在疯狂的攻势下只能步步退却,尸身横陈。


    直到最后一个抵抗的士兵倒地,些微曙色撕破乌云,洒下一点金光。


    宣王哈哈大笑,走入殿中,正看见只剩下几个亲卫拱卫着皇后,余下的宫女太监看着他手中尚在滴血的长剑,全在瑟瑟发抖。这个和他作对许多年的女人,现在是如此狼狈。


    楚媛怒瞪着宣王,呵斥道,“玄旸,你是想要造反吗!?”


    “造反?”宣王抬剑,指向楚媛,身后的士兵又逼近一步,“本王倒还要问问你,为什么父皇突然崩逝?你这毒妇究竟做了什么?!”


    楚媛的神色明显一滞,却又立刻回答,“陛下是午睡时意外崩逝的,御医都已经检查过了!”


    “呵,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与你相勾结,无妨,等到你去天牢吃点苦头,自然就会说了。”他向着身后士兵指挥道,“把她抓起来!”


    “你敢!”楚媛向着蠢蠢欲动的士兵呵斥,“就算你登基,我也仍是太后!”


    宣王像是听见什么极为荒谬的言辞,哈哈大笑,“就凭你?你也配?”


    楚媛身边的几个亲卫那点抵抗基本徒劳无功,她很快就被拿下,被强按着跪在地面。宣王在她面前怡然踱步,欣赏着皇后狼狈的面色。


    “我最想不通的就是,凭什么你是皇后,玄昳能当太子,他哪一样比我好?就凭他早生了几年?”他在偌大的宫殿中来回走动着,正看见床榻上还躺着的,玄若清未能下葬的尸体。


    他的父皇这样看去,是如此苍老又瘦弱。


    “也就是父皇昏聩,才会鬼迷心窍地让他当了太子。”他向着楚媛狞笑着,“无妨的,我马上就会派兵捉他回来,让你们母子团聚。”


    殿中剑拔弩张,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皇后与宣王的对峙,无人注意到御榻上帝王的尸体竟然手指轻轻一动,眉梢微蹙。


    玄若清感觉自己昏睡了许久,稍有意识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尤其是周遭的争吵声,虽然听不真切,却也格外刺耳。


    在意识的深海中挣扎了许久,他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用尽全力开口道,“何人吵闹”


    其实他这一点些微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大殿的喧哗中,只有一直在暗处观察的大太监李德顺察觉到了玄若清的动作,不可置信地高喊,“醒了——!陛下醒了!!”


    殿中人的目光皆不可置信地看向榻上的帝王,李德顺几步冲到榻前跪下,扶着玄若清坐起身,“陛下,您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御医,快宣御医——!”


    玄若清的头痛终于缓解了些许,睁开眼,就看见满殿簇拥的士兵,和他们手中滴血的刀刃。


    刀剑反射的冷光看得他心头大骇,不顾身体的疼痛,怒吼道,“混账,朕还没死,你们就急着叛乱逼宫了吗?!”


    宣王看着突然苏醒的玄若清,面色苍白如纸,手中剑都哐当掉落在地。“怎么会父皇父皇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毫无血色的唇瓣嗫嚅着,他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玄若清竟然没死。


    他现在走投无路,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高呼起来,“骗人,你定然是假扮的父皇!来人,把这个骗子抓起来!”


    但殿内的士兵更是一头雾水,对死而复生这件事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上前来。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他拿下?本王重重有赏!”宣王几近癫狂地冲着身后的属下大喊大叫,却没有一人听从他的指挥。


    而被扣押着跪地的楚媛看见玄若清苏醒,当即哭喊道,“陛下,宣王狼子野心,不仅逼宫作乱,还打算诛杀兄弟,如此罔顾人伦,您也亲眼见到了!!”


    不用楚媛哭喊,玄若清看见这一幕,对发生了什么已然心里有数。


    “还愣着干什么,还要让这个逆子把朕也杀了是么?!”玄若清拍击着床栏,向着虚空呵斥一声。


    黑色的影子如鬼魅浮现,玄旸眼前一花,手中剑就已经被击飞,而后双膝阵痛,迅速地就被摁倒在地。


    无数这样黑色的暗影如风过境,顷刻间就控制了殿内的局势。


    “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影卫冷硬的声音回响在宫殿内。


    玄旸跪倒在含元殿冰冷的地面,沾染着斑驳血迹的大理石砖倒映出金碧辉煌的宫殿与他苍白惶然的面容。


    那富丽堂皇的龙椅离他如此之近,再迈几步就可以触及,却又如此之远,他穷尽一生也未能触碰。


    被抛甩上天堂又从中坠落。


    黄粱一梦,破碎满地。


    、


    随着意识渐渐清明,燕矜挣扎着掀开眼帘,映入视线的是昏暗的灯烛与冰冷的瓷砖,而当她呼吸时,胸腔内仍是挥之不去的烧灼感与焦糊气息,让她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这样的声响惊动了一旁桌案边坐着的人,随着衣料的摩擦声,她很快走到了床边。


    腕骨处被两根冰凉的手指轻扣住,少女很快地确认了燕矜的脉搏。


    “身体暂时没什么大碍,之前大夫已经替你包扎过,若身体不适,是因为在火海里吸入了烟雾,你身上烧伤都是些皮外伤,调理些时日就好。”她很快收回手起身准备离开。


    燕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开口时声音嘶哑,最终只含混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墨拂歌。”


    墨拂歌掀起眼帘,神情倒是难得平和耐心,“怎么了?是想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


    燕矜手上更加用力,不愿放开她,“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话音刚落,燕矜借着房间内称不上明亮的灯火勉强看清了墨拂歌,她顿时明白了缘由——此时的墨拂歌看上去罕见的狼狈,向来白净的肌肤上有着淤青与碳黑的污渍,身上那从来一尘不染的素白衣袍更是焦黑斑驳,几处还破了口子。而墨拂歌的左手,还握着花纹繁复的剑鞘,尽管剑未出鞘,但她的拇指还是随时扣在剑柄处,连剑鞘上都蘸上了暗色血渍,剑柄上系着的剑穗也被血迹染红。


    她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和自己一样从那片火海里逃生。


    这柄剑,燕矜也识得,是墨拂歌的佩剑霁清明。此剑如非迫不得已,它不会出鞘。


    “你”燕矜瞳孔收缩,极难得地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你也动手了?”


    对方的唇角回以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放心,没有留活口,不会有人知道是我救的你。”


    “是谁动的手,皇室?”回想起昨日的那场大火,她仍是心有余悸。


    墨拂歌唇角的弧度更讽刺了几分,“皇室自顾不暇,没有那个功夫管你。昨夜玄若清昏迷假死,太子不在城内,宣王以为天降良机,和周肃起兵逼宫去了。”


    她眼角余光扫视一圈周围,此处是在地下室中,看不见外界,不过心中估算时间,*应当快至天明了。


    玄旸的黄粱大梦,自然也该醒了。


    燕矜花了好一阵子才消化了墨拂歌所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如此云淡风轻,“然后呢?他宫变成功了?登基了?”


    “都说过玄若清只是假死昏迷,算算时间也该醒了。”墨拂歌低垂着眼,信手将霁清明握在身后,“玄旸自然只是白忙活一场。”


    寥寥几句话,燕矜知晓此事自然不像墨拂歌说得这样轻巧。她不再细说,燕矜也不再追问,“那是谁动的手?”她把自己的仇家在心中清点了一遍,“元诩?”


    墨拂歌只冷冷俯视着她,“我说过,他是会咬人的豺狗。他趁乱想谋杀你,再栽赃给宣王。”


    她对元诩没有防备,才会被对方暗算,燕矜自知理亏,没有反驳。“那我府上别的人”


    “你府上只有些手无寸铁的下人,元诩派来那几个杀手不敢和你交手,但杀几个仆人还是绰绰有余。”墨拂歌声音没有半分情绪,面色亦无半点波动,“比起关心他们,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元诩会把锅甩给宣王,事后宣王被清算,他宫变前派人来杀你这件事,若是被人加油添醋一番,说是你与他勾连,而后有矛盾被灭口,你一样百口莫辩。”


    毕竟燕矜在朝中得罪的人不算少,落井下石的人更不是少数。


    燕矜不禁苦笑,“那你说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先假死,再做打算。”对方很快给她指了一条出路。


    【作者有话说】


    前面修文是把所有“父母”都换成“母父”了,为什么修文没有一键替换!


    燕矜知道墨拂歌会武功,也知道墨拂歌的佩剑是霁清明,因为她的父亲燕阙和墨衍是朋友。所以她们要比各位想象的更熟悉一点。


    【一些正文里应该不会提的设定】


    129无间苦


    ◎眉目清隽,却如修罗恶鬼。◎


    “剑会留下伤口,他们检查尸体就会发现异常”对于皇家暗卫的手段,她还是心中了然的,这计策算不上缜密。


    烛光照不亮墨拂歌暗色的眼瞳,她表情平淡,“他们不是纵火烧宅,想伪装成一场意外么?我只是让他们也一并出了意外,葬身火海罢了。尸体都被烧成了焦炭,凭什么辨认伤口。”


    “那尸首的数量呢?数量总能查出不对。”她嘶哑着问。


    “找了具女尸代替你,火海后应当辨不出真伪。”墨拂歌语气寻常得就像随口谈起几句家常闲话,说出的话语却让人脊背生寒。


    “你哪来的尸体?”她音调陡然拔高,连墨拂歌的腕骨都被抓出了红痕。


    对方没有回答,回应她的依旧只有那双沉黑色的眸子,幽微的星点烛火倒映在她眼里,宛如无间地狱中的业火。


    而她,眉目清隽,却如修罗恶鬼。


    无声胜有声,燕矜哑然,终究是放开了墨拂歌的手。她虽没有回答,燕矜也知道了答案,她知晓自己并没有资格质问她。


    “纵然你安排周密,万无一失,谋杀我的人和我全都葬身火海,此事终究蹊跷。再退一步,就算皇帝以为我死了,我以后又当如何?终只有隐姓埋名,苟活一生。”


    她在看见墨拂歌那沉沉眸色时,忽觉自己不如便葬身火海。


    “用不着想那么远,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只要够拖延到把你平安送出墨临城即可。”墨拂歌纤瘦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面,落下浓重的阴影,随着烛火跳动竟有种扭曲的可怖。


    燕矜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是沉声问,“你如何安排,天下偌大,又往何处逃?”


    “此处是我在墨临的私宅,临靠沧江码头,先在地下室躲过巡查,等天亮后,你混入墨氏的商船之中,会有人护送你去清河城。”她俯下身贴近燕矜耳畔,声音轻微,“清河,有我训练多年的私兵,我的信物会一并给你,他们自会听你指挥。”


    “清河城”意味着什么,燕矜当然知晓。但听见墨拂歌亲口说出时,她还是一把拽住墨拂歌的衣襟,让她与自己直视,“你疯了?清河城,私兵,你想做什么?你疯了吗?!”


    墨拂歌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衣领,神情淡漠,“你既知晓,又何必问我。燕矜,你忘记你爹怎么被魏人害死的了吗?你觉得玄朝会给你复仇的机会吗?但是我可以。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活路和一条死路,去清河,你自然不用隐姓埋名忍气吞声,我给你复仇的机会,玄朝倾覆,你还有机会领兵和魏人交手,血刃仇敌,青史扬名。”她眼眸下垂,略带俯视的冰冷眼神落在她身,“你若不愿,我便当你会去告密,亲自送你上路。”


    因为逆光,燕矜只能看清她低垂着的眼眸,墨色的清冷双瞳,与眼睫落下的浓重阴影。她冷淡神色下的内里却灼烧着几近炽热的疯狂,会将她面前所有的障碍都焚烧殆尽。


    看着燕矜茫然的模样,墨拂歌觉得有点心烦意乱,大概是安排后事时对方算不上配合。这种利弊显而易见的选择,也不知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最后只是淡漠地伸手拂开燕矜拽在自己衣领上的手,“你还有一点时间考虑。”


    不过她没有时间在这儿和燕矜浪费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墨拂歌转身打算离开地下室,终于在此时听见燕矜似悲似嗔的一声轻笑。


    她说,“疯子”。


    脚步只有一瞬的停滞,墨拂歌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停留地推门离开了房间。


    燕矜恨不恨她,也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毕竟,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


    、


    随着曦光撕破云层,落在这座古老城池,被夜色遮掩的所有丑恶也一览无余。


    朝野上下,在天明后终于还是都知晓了昨夜那场血流成河的宫变,昨夜帝王昏睡时,宣王玄旸趁乱起兵逼宫,意图夺位。


    当然,现在已经不能称他为宣王了,苏醒后的玄若清震怒,当即派人拿下了他,褫夺王爵贬为庶人,被下狱天牢。


    他的生母周贵妃脱簪待罪,在含元殿前哭泣苦苦哀求帝王息怒,也一并被剥夺妃位打入冷宫。


    而周家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立刻被牵连下狱,帝王下旨,念其多年侍奉有功,只夷其三族。


    敢带头反叛逼宫的周肃,于城东菜市口凌迟处死。


    曾经风光一时的周家与备受宠爱的宣王,自此倒台,如烟云散。


    眼看高楼倾塌如齑粉,如一场幻梦。


    皇后当然成了此事中最大的赢家,最大的竞争对手竟然自取灭亡,从此再无人能够与玄昳争夺太子之位。


    只是在城郊祭祀的太子在听闻发生宫变后,竟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郊藏了一夜,直到宫中派人来接他回宫,才敢回到京城。


    玄若清在见到堂堂一国储君,竟然如此软弱时,最终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怒斥道,“宫中有难,你母亲被贼寇捉拿,你却是毫无作为,让朕百年之后如何能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你!”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是玄若清多虑了,墨拂歌虽然扳倒了宣王,也不代表她想让太子顺利继承皇位。


    只是此刻她没那个心思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她忙着让玄若清意识到还有许多更大的麻烦等着他解决。


    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在回到府内时,神色淡漠,只于浴池中脱衣沐浴,洗去从火场上沾染的灰尘,安静地听着白琚的禀报。


    “洛祁殊已经不在他京城的府邸中,昨夜宣王派人要挟他一并起兵逼宫,被他拒绝了。两方交手,宣王带去的人马都被他斩杀,而后他便快马趁夜色逃出了墨临城,我们的人围堵过他几次,都被他逃脱了,瞧方向应该是往芜城逃回去了。”


    一头乌发在水池中沉浮如藻,墨拂歌只阖眸依靠在浴池边,露出一段光洁的肩廓,“他倒是聪明,知道这是不能趟的浑水。可惜被他逃了。”


    洛祁殊不杀,始终是她的心头之患。只是墨拂歌也清楚,除非昨天自己亲自去追杀他,否则洛祁殊很难死在昨夜。


    但昨天听说燕矜府上着火,在燕矜和洛祁殊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去救燕矜。


    这世间本无两全之法,她亦很难两头兼顾。洛祁殊与宣王勾结一事已然暴露,朝廷不会再信任重用他,暂时也不用担心他去拦叶晨晚的路。


    这样一想,目的也算是基本达成了。


    只是回芜城后,洛祁殊会不会起兵反叛,或者是拥兵自重,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轻叹一声,或许是终究意识到了诸事无常,每一步计算得再缜密,也会有无法控制的意外,事已至此,也只能去容忍这点偏差。


    水雾氤氲,她眉间那点愁虑也模糊不清。


    “元诩,除了昨天派人去燕将军府上纵火外,非常安分,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哗啦水响,墨拂歌捧起一抔水清洗着面颊,而后睁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他竟然这么聪明?”


    不得不说,元诩最近变得比她预想的要聪明许多。她从前一直觉得此人野心有余,而智勇不足,比起狼更像豺犬,他很可能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逃,无论是自己的人马在城外埋伏,还是让叶晨晚在北方边境守株待兔,想要诛杀他都要容易许多。


    但这段时间开始,他忽然变得冷静许多,竟然没有跳进圈套之中。


    是那个姓慕容的客卿给他的指点吗?


    可惜鹿其微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也只能继续等待。


    墨拂歌不再言语,安静地沐浴完毕,穿衣出浴。


    江离已经在殿外等候许久,见墨拂歌出来,立刻行礼道,“小姐,傅狰已经来了,说陛下请您入宫一趟。”


    墨拂歌嗯了一声,显然并不意外,倒是白琚面色苍白,不安地看向她,“小姐,你去了还会回来吗?”


    “如果玄若清脑子正常的话,应该是不会了。”她平淡地回答。


    白琚闻言,竟是眼眶通红地呜咽起来。


    墨拂歌诧异,大概是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呜呜咽咽的哭声让她有些头疼。


    “不要哭。”


    白琚只是勉强止住了哭声,但还是红着眼流泪。


    一声叹息,“有什么好哭的呢,若我的愿望能够达成,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是。”


    墨拂歌仍是一袭白衣,两袖空空地来到墨府的大门前。傅狰在府外等候已久,不同于平日只是孤身前来,他今日还带了数名影卫,皆是全副武装,腰配刀剑。


    “祭司大人,陛下有请。”他行了一礼,目光谨慎地在她周身扫视。


    而他身后的属下手摁在剑柄处,随时准备出鞘。


    几片花叶悠悠飘落过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她孤身一人,缓步行至傅狰身边,淡若云烟,全然不在意对方戒备的神色。


    “走吧。”


    白琚在眼泪模糊的水光间,只能注视着墨拂歌白衣萧瑟,隐没在廊外翠竹青叶中。


    【作者有话说】


    唔,下一更考虑一下今天更还是明天更。


    【磨刀霍霍】


    叶晨晚应该是下下章出场。【久等了】


    玄旸还没死是因为他和叶晨晚还有仇要算。


    130牡丹血


    ◎她听见血液滚落的声音,在衣袂上开出殷红牡丹。◎


    檀木沉香袅袅升腾,午后的日光照射在御案上高耸的奏折里,将阴影投射在帝王皱起的眉心。尽管奏折堆积如山,砚台中的朱砂却已经干透,靠在榻上的君王手持药包摁揉着太阳穴,短短数日的时间内,他鬓边霜色便肆意生长攀附,看上去苍老了十余岁不止。


    榻边的宫女只敢小心翼翼地摇动团扇为君王扇风,服侍在身旁的宫人莫不是低眉顺眼极近低微,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生怕哪点差错引来帝王的注意。


    门口的御医极是轻缓地送上刚煎服好的汤药,经过身旁宫人多次反复查验后,终于盛到了君王面前,“陛下,这是今日的汤药。”


    而当玄若清接过瓷盏,自己还再次嗅了嗅汤药的气味,却只能嗅到苦涩的药味。他才喝到第一口,就伸手拂落药碗,瓷器摔落于地发出清脆声响,深褐色的药汁溅翻在宫女淡色的裙摆上。


    殿内立刻扑通跪倒一片。


    “怎么都这么凉了?”他皱着眉头,面色愠怒。


    宫人当然不敢说这是因为这盏药被反复验毒,耽搁的时间让药汁变凉,她只能不断磕头道,“奴婢这就去重端一碗。”


    玄若清皱着眉头,似乎还想多言,但此时内侍走到他身边,附耳轻声道,“陛下,祭司已经带到了。”


    玄若清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没有心思再去计较这一碗汤药,只扫了一眼狼藉的地面,“把东西收拾干净晚点再送一碗来。”而后向侍从颔首,“把人带上来。”


    玉石撞击所发出的清脆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一扫先前压抑战栗的气息。各自跪地低眉的宫人只能看见雪色衣袂自面前施然走过,仿佛她才是这殿中唯一的焦点。


    墨拂歌在踏入殿内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帝王脚边四散的瓷盏碎片。她心中已经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在御案前跪下,礼数周全地行礼。


    “参见陛下。”


    迟迟未听见回复,坐在案前的帝王表情沉郁,那双裹挟着阴云的双眼良久地注视着她。


    墨拂歌今日穿得素净,那身白衣更衬出她苍白的肤色,衣袍宽大,身躯纤细,一如平日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再跪下去仿佛随时都会晕倒在殿堂上。


    玄若清没有说话,直到宫人收拾好地面瓷盏的碎片,才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伺候的宫人鱼贯而出,各个长舒口气,好歹今日是没碰到什么祸事殃及自己,总算又捱过一日。


    而墨拂歌还跪在殿内。


    铜炉内的焚香缓缓燃尽,时间久到玄若清在榻上换了许多个姿势调整动作也仍没有开口。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想从那双无波无澜的眼里看清任何异常,但墨拂歌只是低眉垂首,却脊背笔直地跪在冰冷的地面。


    二人陷入漫长又诡异的拉锯,掌心被粗粝的编绳磨出血痕,却都不动声色。


    墨拂歌的双腿已经麻木着失去知觉,才听见玄若清终于开了口,“昨日宫变一事,为何没有听见祭司的禀报?”


    她伏地,再一叩首,姿态顺从又恭敬,“臣无能,未能占卜出此事。”


    玄若清的指节用力摁压着手中扳指,墨拂歌此时说这种话,他是九成九都不信的——太巧了,怎会如此巧合,偏偏是太子出京前往皇陵祭祀的时间,自己在饮下她的血炼制的药物后就陷入昏厥,正好给了玄旸这样一个帝王暴毙,太子不在京中的绝佳时机?


    良久,他口中溢出一声冷笑,“你不知?可朕为什么偏偏是服药后就昏迷过去,状若假死?”


    “臣,不知。”墨拂歌回答得干脆利落,语句中没有半分游移,“臣经年服药,许是血液中有药材与陛下所服药性相冲。”


    此话听上去倒是的确没有疏漏,墨拂歌常年服药,血液中不知有多少药材,若有哪一味药材与炼制时添加的药物药性相冲导致昏厥,也并非没有可能。


    墨拂歌便是拿捏准了,御医或许能从药渣中验出丹药里掺杂了药材,却无法检验出药物的成分。玄若清此刻这样问话,就是没有确凿证据的表现。


    但没有证据,不代表帝王就是堂上的判官,还会讲究疑罪从无。事关他的性命,他不会轻易放下戒心——墨拂歌本也就没有指望能够全身而退,她要利用的,只是玄若清多疑的本性。


    预料之中的,玄若清的确没有反驳这一点,他只冷哼,“你可知那不肖子,在知道朕昏迷后,就急不可耐地起兵,要夺朕的位置?而你,一朝祭司却一无所知?”


    玄旸宫变一事,玄若清有许多问责的对象,无论是朝中与玄旸往来的官员,还是宫中巡防的羽林卫,真要清算,最后也才轮得到司占卜的祭司。但偏偏此事墨拂歌称自己一无所知,才让玄若清惴惴不安。若是毫不知情,她将来又会错过多少大事未能占卜?若是装聋作哑,那一切就更是可怕。


    偏偏墨拂歌仍是低眉顺眼任君谴责的模样,“此乃臣之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脚步声喑哑,明黄色的衣袂映入眼帘,玄若清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抬头。”


    君王虽然鬓发花白,但阴鸷的神色仍让人心生惧意。“那你说,朕该如何罚你?祭司一职,离了你倒还无人可以胜任。”


    他的手摁在她肩头,手指用力极大,肩胛骨传来的疼痛让她不禁皱起眉头,又生生忍住。眼睫止不住地扑簌颤动,在翕动下滚落出湿润的水泽。


    苍白肤色下的颌骨也清瘦,眼角生理性的泪水为她平添上易碎的脆弱,仿佛再一用力便会破碎。她只是敛着眼眸,一言不发,看上去温良又无害。


    这样的神色,让玄若清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他始终不能确定,如若墨拂歌的确在她进献的血中动了手脚,她的目的为何。如果她是玄旸的帮手,那么大可以直接下毒谋害自己,偏偏自己只是陷入昏迷。如果转换思路,她是想借此扳倒宣王,那么宣王倒台,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太子——难道她想要帮助的是太子?


    不可能——玄若清立即否定了他的推断,墨拂歌与皇后间几近隔着弑母之仇,如此仇怨,她必然不可能帮助皇后。


    难道说,真的是有人从中作梗,要栽赃给祭司?如此时节,无数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祭司倒台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片刻光景间,君王的眼中阴晴不定,浮现过的无数情绪杂糅成复杂的神色。


    不安与无力感让他心间无名火升腾,手上用力一掷,那纤薄的身影当即就被掀倒,撞上锋利桌角。她额间当即泛起红肿,肌肤也被桌角割破,血珠沿着眼角颌骨滚落下来,滴落在素白衣袂上,晕开片片殷红牡丹。


    她听见自己血液滚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溅开在大理石砖光洁的地面。但那双漆黑的眼瞳永远是波澜不惊的从容,却无人可以看清其中肆意生长攀附的恨意。


    墨拂歌忍住太阳穴火辣辣的肿痛,重新跪好,再一俯首,“陛下息怒。”


    玄若清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看着少女眉眼低垂温顺的模样,觉得她原本理应比她那冷石般的父亲更好控制,谁知道她总是一副任由风霜雨来都是岿然不动的姿态,自己的一腔怒气像打在棉花上般无用。


    而他思绪末稍却忽视了那些微不易察觉的异常。


    他向前一步,浓重的阴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祭司,朕信你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国祚与你墨氏的关系,其中利害,想必你是清楚的。朕相信你是个惜命的人。”最后一句话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臣知晓。”对方顺从回答。


    “你既也到了年纪,也该多关注一下家事,毕竟你墨氏子息单薄。”说起这件事,玄若清就想起属下禀报的已经不知所踪的洛祁殊,他不禁眉头皱得更紧,“洛祁殊并非良人,我会再给你挑选合适的人。”


    这样的话在此时此刻说出,无疑带了危险的意味,其中暗示,墨拂歌当然听得明白。


    掩盖在长袖下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握紧,面上的伤口狰狞着撕扯神经,渗出的血液将视线模糊成猩红。墨拂歌仍然将神色端得平静,从容谢恩,“谢陛下关心。”


    眼看从墨拂歌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眼前还有失踪的洛祁殊,葬身火场的燕矜,一堆事务让他焦头烂额,他也不想再和她僵持着浪费时间,但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任她回府。


    玄若清拂袖,向着殿外扬声道,“现在京城内外都不是安稳的地方,来人,去西苑收拾一处宫殿,祭司这些时日就住在皇宫,也好保证安全。”言罢,他目光极有深意地落在墨拂歌身上,“未经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免得有心人把歪心思动在祭司身上。”


    墨拂歌再叩首谢恩,终于站起身离开宫殿。大殿上的砖石还残留着她滚落的血迹,殿外长阶萧瑟,独见她白色衣袂上泛开刺目殷红,融入残阳如血暮色。


    艳艳如莲。


    【作者有话说】


    剧情中途权衡着删改了很多,首先还是要声明的是,本章和虐女无任何关系,是纯粹权利争斗的矛盾,无关性别,意思是哪怕主角换个性别这个打还是要挨的。


    我只是爱写美强惨,对虐女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因为太爱写美强惨,主角肯定是会遭罪的。


    从写作技巧上来说,肯定也要激化矛盾才会让报复和复仇更爽。


    再,墨拂歌只是喜欢走在刀尖上欣赏仇家无能狂怒的样子,都在把握之中,请放心。会杀回去的,请再放心。


    题外话,关于本文的反派和男女比例问题,再申明一下,有些底层设定毕竟是十年前的了我不太好改,我现在思考也觉得前期男性角色略多。不过我的写作习惯是百合文里反派几乎都是男的,因为一本书里不可能每个反派都有格调,就是有相当一部分角色是没什么格调的炮灰,我确实不愿意写成女角色。


    如果能有值得塑造有魅力的反派的话,肯定是设定成女角色的【比如慕容锦】,她应该也会有专门的番外和故事的。


    等到故事中期男的杀完了后面就没什么男角色了。


    不过能看到现在的读者都比较包容我我知道的,毕竟四十万字了主角都没亲过,读者能有这个耐性看下去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在写了真的在写了,大概一百四十多章开始感情线,后面一卷主感情,真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