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南北既通
城外故人相见,抱头痛哭,而后两人携手入了府城,此时杭州城内百姓才得知,原来是有援军来了!
百姓议论纷纷,“真有援军来了?方天定大军呢?咱们还迎战吗?”
城中守军已按照明府尹的指示驱散街上人群,一边叫百姓回各自家中去,一边说道:“白莲军已被援军打跑,现在杭州安定了!都各自回家,听候安排!”
百姓们聚在一起,此话一出,像是滚油点水,霎时间沸反盈天,“叛军被打跑了!”
“不是说方天定有两万大军?咱们这刚开战,怎么就被打跑了?”
“肯定是那几个惊雷!这是神兵天降!官爷,来的是什么人?可是道家真仙,专门克他白莲教的!”
守军有知道来人身份的,说道:“莫胡说,是朝廷派来的节度使,也是咱们明府尹故交,是专门来咱们这儿解杭州之围的,都回家去,援军要进城,将街道空出来!”
百姓听到援军要进城来,都各自分散,回到家里也不进门,扶着门框往外看。
潘邓只领了两千人进城与守兵换防,其余人等叫他们驻扎城外。
杭州城厢兵虽是守城,却也有损耗,五千守军已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光要看守城门,还要在城中巡逻,又一连半月吃不上饱饭,还要受城破人亡的精神折磨,人已疲惫到了极点。
梁山军虽是一路披星戴月赶过来的,精神却比他们足,由着城中邹都监带人给各处城门换防,见了杭州守军个个双颊凹陷,满脸憔悴,不由得面露同情。
孙二仗着自己一伙在最末尾,对身边人嘟囔道:“我的个乖乖,守城五个月,这是咋守的?咱们当初打东平府的时候,人还没到山下呢,那姓程的就跑了……”
许大赶紧道:“伙长莫要胡说!”
秦六说道:“咱们那时候下山只是借粮,又不伤及百姓。他这白莲军要是把城攻破了,杭州府还有好日子过吗?”
众人听了也都点头,“真是作孽!那姓方的还要屠城?他莫不是疯了?咱们都是一族同胞,哪个是蛮夷不成?他要做个劳什子的皇帝,关老百姓什么事?真是欺软怕硬!就欺负这南边没有禁军的地界,怎不敢上东京?”
“就是就是!”
走在前面的指挥使已和邹都监谈妥,往后遥望,“你们一队过来!”
孙二听了吩咐,领着自己一伙人和其他四伙人一齐到了城门边上。
东保安水门守军见了邹都监,看他带着一伙不认识的兵来,这才相信真有援军来了。
那几个震天雷竟是自己人放的!不光解了杭州危机,又把方天定大军逼退,如今援军入城还要换防,真是峰回路转。那都头嘱托道:“城下有一伙人也自称援军,却不是和你们一块来的,我几人恐怕有诈,并未开门。”
“莫不是阮首领?”梁山军指挥使登上城楼往城下一看,“还真是!”
阮小五已经从站在船头上改为坐在船头上了,仰着脖子看着城楼,他身后小舟挤在水道里七扭八歪的,上面沉甸甸的全是粮食。
那指挥使对邹都监以及几个守城兵说道:“节度使怕此次一击解不了围困,还待些时日才能击退敌军,城中若没有粮草恐怕支撑不住,便叫粮草先行运到城中。来时紧急,并未修书,城下正是我军阮首领,掌管一营水军,足下先请将他放进城来罢。”
城上几个守军一听,这才连连告罪,水门拉开,放了数十个小舟进城。
阮小五这才又重新整队,带领水军划小船从茅山河入了杭州城,他本人亲率一队向北走,又派了一队人往南行进,河面上小舟荡起涟漪。
百姓们先是见了南城门开,援军进城,而后又见东水门打开,有一船船辎重入内,心里别提有多踏实,杭州有了援军了,他们还能再撑几个月!
百姓们都在街边上,自家门内向外张望,眼见着小船运了一船的麻袋从远处划过来,又向远处划走了,都咽了下口水,“那肯定是粮食。”
“咱们今天还没去领鱼汤呢。”
“今天还有个什么鱼汤,你没见往常去捞鱼的人都没去吗?光顾着守城了。”
“咱们自去捞吧,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危机之时一心只想着如何能活,不觉得饿,现如今得知平安,后知后觉的饿了起来,腹内灼烧,头脑发晕,叫人坐立难安。
“你别去了,上回去捞鱼,还是叫人把你从河里捞起来的……现在他们有粮食了,咱们家反正有钱,待会儿我叫小三哥跟着那船走,问问能不能买着。”
阮小五划着船见一群小娃娃跟着他在岸上走,挥挥手,“我们这是军粮!”
那群小娃娃置若罔闻还是跟着他,阮小五见了,船头一拐,汇入另一条水流,前方有大河阻拦,那些个小豆丁都站在岸边过不去了,只能远远地张望。
阮小五看着他这一船队的粮食,又回想军营里的存粮还能供他再运三四回,卢首领虽去湖州借粮,却不知何时能运到杭州城,这杭州城里人这么多,哪里够吃?
*
明翰海也在发愁此事,潘邓说道:“此事不必心急,当初郭奉道在湖州起事,杀了朝廷官吏,在湖州府聚集白莲军,也在那囤了许多粮草,我已派人前去借粮,想必再过几日就会运到杭州,足可救急。”
明瀚海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杭州城不比其他州府,地方虽不甚大,人口却极多,周边村县也被那方天定侵扰,不知是否按天时耕种,便是立即安顿周边,叫百姓专心生产,待到丰收也要两月有余……”
潘邓思索片刻,说道:“如今润常湖三州白莲军已被清扫,南北打通,我与明兄一同上书,请求救济,想必赈灾粮不日便会运到杭州。”
明翰海被困五月有余,这才得知周边之事,又和潘邓询问一番,松了口气说道:“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今快要到夏日,杭州又临江边,往日我等在城中捞鱼也能撑过半月,如今能在外河捞鱼,又可叫城中居民到周边挖些野菜,想必也能撑到丰收了。”
潘邓想到打渔,问道:“方天定大军在钱塘江南岸驻军?”
明瀚海点头说道:“方天定此人凶恶残暴,不是好对付的。当初方腊在睦舟起事,攻下睦州府后大肆屠杀官员,在城中杀人放火,之后便派其子方天定骚扰杭州。”
明瀚海回忆往事,皱起了眉头,“……当时方天定先派使臣过来,言可封我继续做杭州太守,将杭州交与反贼,我拒绝后又派使臣前来,言不光是我,杭州城中大户皆可封官。下官恐其霍乱民心,斩杀使臣,以表决心,自此被方天定记恨,他与厉天润二人频繁攻打州府,似有不死不休之势。”
潘邓也知方腊军队不是正规军,历史上方腊攻打下杭州城后便虐杀官员,放火烧城,大火燃了六天才灭,死去的教众与平民不计其数。
他看着明瀚海说道:“明兄且安心吧,我军在此驻扎,他方腊再到不了钱塘江北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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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五心里惦记着军粮不足的事,指挥着部下将粮食都运到了杭州城,而后带领水军,划着小舟,领着杭州城内渔民,前去钱塘江捞鱼。
白日里凌震那一枚轰天雷下去,使得这江里的鱼游得比往常慢了不少,不一会儿就捞得舟满,城中渔民感叹道:“还得是钱塘江!咱们在府城里面捞,捞一天也只得几舟,如今一网下去把这船都填满了!”
渔民满载而归,阮小五指挥着又捞了几回,带着鲜鱼回到杭州城。
夜色暗沉,城内却灯火点点,新捞来的鱼并着粮食给各街分发下去,官兵带着街里耆老、行首、税户、乡勇这些领头人,分街区共同架锅煮饭。
娘子们从各家里出来,杀鱼煮粥,脸上洋溢着许久没有见过的微笑,孩子们腹中饥饿,围在旁边等待,有些个孩童见白日里运送粮食的小舟都已停靠在了岸边,都拿出各家的刷子来替大人刷船。一时间各街热气渺渺,一阵热闹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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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林冲回到杭州府,他早已在两个时辰前攻破历天润大军,只是厉天润逃跑,他领人直追两百里,才将反贼擒回。
明瀚海收押了厉天润,热情接待了林将军,阮小五也叫人煮了鱼辣汤和烧红鱼给教头接风。
潘邓询问了城北诸事,一餐用毕,林冲不在州府多待,自回城北整军。
潘邓叫明兄回去好生歇息,自己回到杭州府班荆园,此园林究其残骸可看出其之前的幽静典雅,古朴宁静,是处好园林。只是如今亭台楼阁被砍,木材用来烧火,只有一处院子完好。
潘邓进了屋中,歇息之前写了杭州之事,发往东京,又拟了请求支援救灾粮的文书。
*
此封信件未出,南北通信畅通之后第一批奏折就呈到了御前。
苏州府知府韩钟况上书弹劾,言广德军节度使潘邓大权独揽,德不称位。此人未曾考取功名,何能干政,未试武于校场,安能领兵,今苏州之困,待援如渴,而潘邓擅调广德军兵,既调而战,自祖宗开国以来,未有此例。调兵与领兵岂可集于一人之身?此非祖宗之法也!请罢潘邓节度使之职,复两浙转运之权,以正纲纪!
第162章 二十字童谣
韩钟况突然上书弹劾潘邓,朝堂内众官员都不知有何深意,只有二府内资历较深的清楚,此人乃是蔡京一手提拔,如今对陈相公学生发难,难不成是蔡京有复起之心?
不过潘邓此回南下剿匪,也确实是大权独揽,此事若不提起还好,如今被韩钟况点出,朝堂官员也要议论几分。
王黼自认抓住了陈党小辫子,上前一步说道:“我朝虽设节度使,却只取官阶,自祖宗以来,文臣掌军,武将领兵,潘节度使如此军政独揽,确实不合法制。”
余深听了这话颇为不快,说道:“如今内忧外患,正是不拘一格之际,潘节度使于江南连连得胜,收复失地,可见此法可行。现下还没抓获方腊,彻底清剿白莲叛军,此事还是不要轻动为好吧……”
现在才到了什么地步,才只攻下两个州府,离彻底平乱还远着呢,那方腊被擒住了没有?就这么急着卸磨杀驴?
李邦彦说道:“那潘邓南下收复失地,便只领兵就好,何必叫他掌管政事?如今南北已通,不若叫两浙转运使统领江南政事,依旧叫潘节度使江南带兵,朝廷再与梁山军设立监军数人,通传消息,此也正和祖宗之法。”
余深翻了个白眼,之前攻打白莲军,一路好好的,如今刚有点起色就要派人插进去,口中说着祖宗之法,谁不知道他就是想要分一杯羹?
权分了之后抬个胳膊动个腿都要请示上级,武将在前线,出征时机抓不准,还能像现在这样一路推进吗?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搞些小动作,还要争来争去,这李邦彦究竟是蠢还是坏?
余深问道:“既然如此,李相公推荐何人为监军?”
按照惯例,大军监军一般会用宦官担任,此为皇帝心腹,正好制约权臣大将,可童贯如今在西北,朝中也没别的宦官能担此职。
除宦官以外,皇帝宠臣也可作监军,李邦彦如今提出监军一事,明显就是有利可图。
果然在他问出此话之后,李邦彦讷讷无语。
余深冷哼一声,“方腊如今已经自立为皇帝了!还当这是小打小闹不成?你既然提及监军一事,朝中又有何人选?既能熟悉南边形势,又懂如何行军打仗?”
叫潘邓好生地带兵平乱,把这个坎过去得了,真派个什么四六不懂的人过去添乱,到时候打了败仗叫叛军攻到东京来,看你们哪个得的了好!
众人不再言语,而是看向皇帝。
赵佶并没急着说话,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赵桓,“太子怎么看?”
赵桓见父皇询问,赶紧恭敬说道:“儿臣以为,李相公所说有理,祖宗之法不可违。”
此话却没说进赵佶心里,他是一向不主张分权的,只因怕了党争,官员多了之后虽互相制约却也容易相互争斗。
这点从他在短暂的建中靖国,企图让新旧两党共同理政之后,就认清了现实,果断地打压元佑,让蔡京大权独揽,并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叫蔡京独断十几年就能看出来。
陈文昭也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赵佶又询问到,“太师以为如何?”
陈文昭拱手答道:“潘节度使此次南下讨贼,乃是其自请命,陛下赏其忠义之心,封为节度使掌管军政大事,时臣窃以为权柄过重,然今观潘节度使短短两月夺下两周,方知圣上先见之明。”
众人都看向陈相公,只见陈文昭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奏折来,“此乃淮南转运使陈遘上书,陈转运使于二月初在江南公干,之后一直未得返还,方腊自立后,他在数月之间微服走访江宁府以及宣州各处白莲教集会,将其见闻写下,南北通信之后即刻送往京城,今日刚刚送到二府,请陛下过目。”
张宝走过去将那奏书接过,御前呈上,赵佶拿在手里翻看起来,陈文昭将其中重点与诸位同僚讲解:“白莲教教众甚多,其教众又行为反常,十分盲从,陈遘疑心,为明其理走访几十个白莲教宣讲之地,其白莲教大法师宣扬平等,言‘世道不公,百姓皆苦,孰人不耕,孰人不作?然饥寒交迫,何也?盖因贼人夺其财也!贼人为何?皆贪官污吏也。’,利用百姓仇恨贪官之心,团结教众。”
“……此“平等”在白莲教义之中,其倡导杀魔性,回归明性,死后往生纯白,就能去真正的众生平等之界,因此白莲教徒皆不畏死,且不愿再做宋朝子民。叛军攻下州府后往往残忍虐杀朝廷官员,江南及淮南一带已多有白莲教徒杀人放火,纵使不受方腊差遣,依旧反宋,江南一带流传谶言……”
众人听得胆战心惊,方腊白莲军势力只在江南,如今怎么连淮南都有百姓信白莲教了!赵佶看着奏书,眉头也越皱越深。
众人问道:“什么谶言?太师怎么不说了?”
陈文昭犹豫半晌,小声与他们说道:“江南地区流传一个童谣,‘十千加一点,冬尽史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
众人都各自琢磨了一番,那十千就是‘万’字,头加一点乃是‘方’,冬尽乃‘腊’也,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正应方腊二字,占据江南几郡,隔着长江天堑,于江东险显迹。
真是个大反贼!
竟然弄出这种谶言来!不知道皇帝最忌讳这个吗?众人暗暗觑着天子脸色,见其果然面色阴沉似水。
赵佶看完了奏折,狠狠地把它摔到了一边。
二府大臣具不敢言。
陈文昭说道:“从前潘节度使也曾派专人来东京送信,信中多描述白莲军执拗反常之景象,但臣以为此乃战场上,未曾料到白莲教在南方已如此深入民心,平民百姓尚且如此。若不是陈转运使此封奏书,我等还不明白白莲教厉害之处,其渗透至深呀……”
余深赶紧说道:“那陈遘为淮南路转运使,江南之事本不与相干,尚且以身涉险,走访白莲宣教地,韩钟况做的是什么?他即是苏州太守,就该守护治下,却正事不做,大老远的管起咱们东京来!”
赵佶也冷着脸说道:“韩钟况上书,言潘邓调兵一事不合祖宗之法,可朕命潘邓为广德军节度使,他要调兵没有不合规制之处。”
众人见皇帝冷了脸,连忙找补,杨戬上前一步说道:“韩钟况所言,无非是心急苏州围困数月,调兵不成,却反被潘节度使调走,去支援杭州。论两州要地,苏州不光有太守府,两浙转运使也在此州,韩太守也是一时心急了。”
白时中却说道:“据我所知,苏州早已调兵,如今苏州城守军两万,杭州城却一直没听说有什么支援,反而最早被围城。潘节度使不去支援杭州难不成先去救援有两万守军的不成?”
杨戬也不说话了。
太子却突然皱眉说道:“陈遘上书一事,与潘邓有何相干?其节度使一职本就有违法度,祖宗之法不可违,臣请加派监军。”
赵佶皱着眉头说道:“韩钟况上书一事,莫要再议,叫潘邓依旧自己行事,监军一事事关重大,改日再提,至于其职权,待到擒住方腊,朕再削其节度使一职。”
众人皆称是。
小朝散了之后,赵佶依旧心神不宁,自找不痛快似的,又把那陈遘的奏书看了又看,每看到那句二十字谶言,便觉心烦意乱,又把那奏书扔到一边,自去名堂见祖父兄神像。
*
“十千加一点,冬尽史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
小娃们叽叽喳喳地,口中嚷嚷着自己还不知为何意的顺口溜,和各自的小伙伴们在田间地头玩耍。
此地为秀州胥山脚下魏塘村,此地土地贫瘠,三个贫民在地头耕地,身上皆穿着粗麻衣。
那几个小娃娃在一起闹够了,其中一个长得比其他小子稍白嫩些的小猴子跑过来,说道:“三十二哥,二十八哥,今天晌午干完活了来我家,我家今天吃肉!”
吴三二听了这话,一下子把那小猴子捞起来,“真的假的,今天吃肉?”
那小猴子点点头,吴三二臂膀一甩,将他抛给了吴二八,小猴子哈哈直笑,两个人扔来扔去,让他过了把瘾。
另一个庄稼汉在旁边有点不自在,也没说话,小猴子玩得过瘾了,转头说道:“二十九哥,我娘让我问你,你来吗?”
吴念九挥锄头的手停顿一下,说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吴三二劝他,“怎么还和婶子过不去呢,婶子好歹也是我们长辈。”
吴二八也劝,“就是,有什么话说开了就是了,你这样是干嘛?”
吴念九更不自在了,“我……我回家吃去。”
“回家做什么?你家有肉吃?去婶子家吃饭,正好,上回那事,你要跟婶子赔不是。”
小猴子也问道:“二十九哥去不去呀?”
吴念九嘟囔道:“你们去吧。”
吴二八来拉他胳膊,“咱们就去吃点……”
吴念九狠狠甩开膀子,把二十八哥甩得一愣,地头上沉默了一会,吴念九说道:“我不去了,我回家吃饭……我……我信教了,吃素。”
其实他没信教,他怎么可能信那种没脑子的东西。吴念九漫无目地在田间地头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念九!”
六娘挎着篮子给她家长辈送饭,见了吴念九面上带出笑来,“念九,吃了吗?”
第163章 东京来信
六娘把篮子里的糍粑拿出来,一人一个,吴念九接了糍粑,两个人一起吃了起来。
二人自小相识,只是自从六娘搬家之后,就不经常见面了,从前的小娃一天天地长大,也没了小时候的亲厚,再加上男女有别,越发不知聊什么。六娘想着村子近几天里发生的事,说道:“念九哥,前两日村里来了染匠,他家染料真不错,染出来的颜色又新鲜又好看。”
出门时候婶子还夸她今天穿的褙子颜色鲜亮呢,六娘说着把衣襟拽出一块来,吴念九胡乱地点点头,六娘又问道:“你家没染吗?”
吴念九说道:“没染布,染这东西有啥用。”
六娘抿了抿嘴唇,说道:“说得也是……”
吴念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看看六娘鲜艳的衣裳,又看了看自己的粗麻衣,把糍粑咽下去,说道:“我,我信教了。”
六娘惊讶地看着他,“……原来是这样,是了,白莲教都穿白衣。”
二人分别,吴念九漫无目地在田间地头走着,晌午已经过了,他依旧不想回去种地,怕碰见自己的那些兄弟,这一路走着走着走到荒村,平日里寂静无声的地方远看有炊烟袅袅,又从院里传出人声。
吴念九凑过去一看,见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人聚集于此,正烧火煮饭。
那拿着勺子的人见了吴念九,看他也是一身白衣,召唤道:“过来过来。”
吴念九走过去,那人给了他一份饭,“听白莲使讲道,可以白吃饭呢,虽然是素斋,但是管饱!”
吴念九早就猜测是白莲集会,没想到真被他撞见,听到是白吃的斋饭,立马大口吃起来,这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也都分了餐饭囫囵吃个干净。
待到餐饱过后,白莲教大法师来此,见这回有新面孔,和善说道:“又有教友前来,诸位依次说说自家家里事,别叫教友觉得生分,最后由新教友给大家伙说说自己家里事,大家都是一家人。”
没等吴念九说明自己不是白莲教徒,那些个人就自顾自说起家长里短,无非是家住哪里,有几亩田,家境如何,说道最后吴念九发现,大家伙都是一样的穷,一样的吃素斋,穿白衣。
吴念九知道这群人是邪教徒,他也明白白莲教死后能往生极乐都是假的,自己又不傻。可他却不像以往想象的那样排斥了,相反他有点喜欢这个荒屋了,在这破屋子里叫人感觉自在,大家伙都吃素,都穿白衣,没有谁比别人强,教众也都互帮互助,和蔼可亲。
他入了教,反正又不损失什么,每隔几日一集会还能吃一顿饱饭。
入了白莲教就要听大法师宣扬教义。白莲教大法师在破旧的小屋里慷慨激昂,“昨天,我刚给临近村里人讲了这世道不公,诸位可知为何不公?便是有贼人从中作梗!”
“而我们白莲教,就是要达到这样一种公平!不知内情的人总对我们白莲教有误解,就以为我们明教不事生产,每天只是传教集会,可事实是这样的吗?大家说一说,我们每日都在家里闲呆着吗?”
“我们的教徒,都是咱们身边的人,也每天都在做事!哪个教徒不耕田?哪个教徒不上工?但是我们依然过不上温饱的生活,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暗中掠夺了我们的钱财!都是贪官污吏搞的鬼,我们要做的就是打倒富人,接济穷人,大家互帮互助,一人有难,我们教徒八方支援!”
底下教众呼应喊道:“白莲圣教,光明神教!”
*
“光明神教?”潘邓看着手中书信,其中有老师为他手抄的淮南转运使陈遘的上书,写明了许多白莲教大法师宣扬教义时的话术,潘邓从头到尾看下来,深深觉得明翰海守住杭州城,实乃一件大功德之事。
邪教的煽动性太强了,不仔细分辨很难发现其中漏洞——更别说贫苦百姓也不需要找他们的漏洞,只要拥有相同的处境,相同的仇人,有饭吃,互帮互助,许多百姓就愿意为了一时的温饱而付出生命。
除邪教军易,除白莲教难,任重而道远。
陈文昭来信后半段写了如今朝中局势,又说明苏州太守弹劾小小学生一事,这次虽叫为师解了围,但此事既已经谈起,收权或是加派监军只是早晚问题,宜早做准备。
潘邓又翻开一张,陈文昭写了自己的担忧,如今他虽坐稳太师之位,可只要身在此位就容易遭到觊觎,本来只杨戬,王黼之流欲投机取巧,拿北伐做筏子,在皇帝犹豫之时,顺应帝心;不意太子临政后,不知为何亦对他不甚友好,因此朝中遂又有亲太子一党,以李邦彦为首,也在朝堂搅弄风雨。为师不光要宰执天下事,还要与此辈争权夺势,实劳心劳力矣,连陈泽都说本相憔悴许多,怕是徒儿回京,不识老师矣。
潘邓嘎嘎直笑,又翻开这一张,依稀见其中写了明瀚海之事,此时恰有人通传,言林通判求见。
潘邓收起信纸,叫林通判进屋。
府尹明翰海在潘邓解困杭州府之后,心下大喜,当晚想好数个对策要立即恢复生产,却没想第二日便大病一场,昏睡三天,高烧不退。其妻守在病榻之前流泪不止,郎中说是身体虚乏,操劳过度,灌了几剂药,终于叫他转醒过来。
明瀚海在清醒之后依旧浑身乏力,下不了床榻。潘邓心知他是守城五月,神经紧张,偶一放松,身体才后知后觉闹将起来,索性叫他静养,自己代为处理政务。
明府尹倒下了,一直卧床不起的本府通判官林崟岌却大病全消,容光焕发,听到援军已至,打跑了方天定,还带来了粮草,上一刻还忧心忡忡瘫倒在榻上,自认命不久矣,叫自家孩儿打倒白莲军之后去他坟上祭告;下一刻听了杭州得胜,心中大快,随即仰卧起坐璇身下床,自穿戴好官袍,前来拜见潘节度使。
潘邓便与林通判一同安顿州府,至今已共事六天。此通判也是勤政之人,可以见得若没有白莲军作乱,他与明兄共治杭州府,杭州该是一片欣欣向荣太平景象。
林崟岌说道:“城内外尸体已经焚烧完毕,请节度使验看。”
潘邓摆摆手,“自处置便是,城中如今粮食可够用?”
林崟岌说道:“昨日卢大官人已运来了一批,言说还有几千石在路上,这几日阮指挥也见天地领着城中渔民出钱塘江打渔,咱们府里挨个街道看下去,再没说有饿肚子的了,粮食够用,能撑到朝廷派发救济粮下来。”
潘邓点点头,“粮食够用就好,昨日卢大官人来时,还带了草药来,我叫他运到安济坊了,你叫人去坊中看顾些,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分发给府中各生药铺。”
林崟岌应是,二人一边往军营走,一边商议明日出城巡视周边村县之事,林崟岌说道:“丈量土地乃是下官分内之事,不应推脱,但如今府城百废待兴,政事繁杂,明府尹又卧病在床,下官唯恐节度使大人操劳过度,不若叫下面官吏去村县掌管土地之事……大人意下如何?”
潘邓说道:“本使明白通判之心,只是如今劝课农桑乃是杭州要紧事,不能没有上官主持,你日后且将政务重心放在农事之上,不必担忧其他。”
林崟岌听令,看着潘节度使,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潘邓:“……”不知道为何,林通判总是露出迷之微笑。
潘邓并没深究,与林通判巡视军营之后又来到西面街区施粥的地方探查,此处热气袅袅,鱼汤的香气勾得人腹中饥饿,那街里城郭户新推举的里长见了节度使来此,热络招待,不由分说拿了竹篓里几条鲜鱼,说道:“节度使留步!我这街上别看如今萧条,可也曾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大街!咱们街上这临仙楼,做西湖鱼羹可是一绝!”
潘邓与林通判对视一眼,也就留在了原地,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已有了在街上卖饮子、杂货的,那里长絮叨道:“小老儿听说节度使是第一次来咱们杭州,就叫您看这破败之景,这杭州美景节度使没见着,定叫您尝尝咱们杭州西湖鱼羹!”
说着转身嚷嚷道:“叫宋大嫂做!”
林崟岌笑道:“大人颇受百姓爱戴,我这些时日。忙活府中政事,都问大人在杭州待不待得惯,大家伙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谁救得杭州城呢。”
说话之间只见对面卖香饮子的小摊走过来一个小娃娃,看样子五六岁年纪,摇摇晃晃地拿了两碗饮子过来。
二人接过了他手中瓷碗,那小萝卜头脆生脆气地给大人行礼,谢大人救命之恩。
潘邓看着面前瘦得像麻杆儿似的小孩,不知怎的想到了东平府慈幼局白嫩的小阿朔来,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孩脑袋。
那小萝卜头睁大眼睛,两手摸头,不知该做什么好,两脚在地上踩了踩,向大人告退,得了指令一转身跑了。
潘邓与林通判一同吃了鱼,果然是杭州美味,回到屋中已是日落时分,老师的信件还没看完,他又翻出来接着白天没读完的接着往下读。
陈文昭说完朝中事,紧接着又嘱托一遍苏州太守弹劾一事,朝廷怕是不日就要加派监军,万万早做准备。
潘邓看着窗外晚霞,思虑良久,唤来衙役,“你去准备马车,再告诉林通判,明日我和他一同去乡下。”
此事早日做完,他也该去睦洲瞧瞧方腊了。
第164章 昔日旧友
潘邓打定了主意速战速决,叫人告知林冲与张清二人,近日休整军队,以待日后出征。再派人告知明府尹,自己明日一早去周边县乡探望。
衙役领命离去,潘邓又拿起老师的来信往后看去。
陈文昭信中写了明瀚海做杭州府尹一事,乃是他亲自安排。
“嗯?”潘邓把信纸拿远审视片刻,又凑近往下看下去。
陈老师在信里说道:蔡京把持朝政十数年,元佑党人在朝中颇受排挤,他曾经身为元佑党人学生,同窗与老师都受其打压,如今入朝为官,物伤其类,对朝中有才能却因身份而不得势的元佑党人颇为照顾。
杭州太守明翰海以及通判林崟岌都在此列。
他二人一人是元佑党人之子,一人则是元佑党。
当初朱勔落马,庞盛昌到了江南应奉局之后,非但没休养生息,反而搜刮得越发过分,南方受花石纲剥削已久,已然不太平,吏部拴选官员,前来问二府有什么合适人选,他便向考课院荐此二人。
他曾与明翰海共事近三年,知此人勤于政事,心态平稳,为人随和,且不贪墨。而林崟岌也是清正之人,正合适江南久遭剥削之后休养生息之道。
明瀚海曾是东平旧识,与小学生也认识,自不必多说。林崟岌此人却少有人知晓。
他本人并没什么声望,但他兄长乃是早年间有名的大儒林平原,与你师祖乃至交好友,元佑事发之后,尔师祖范大人还在朝中奔走,林大儒则果断收拾包裹回老家隐居,至此再未有音讯。
潘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又把信件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潘邓把信收了起来。林冲与张清两人来到杭州城面见潘邓,仔细商讨日后如何征讨方腊。
近几个月来地面混乱,消息闭塞,距离睦州城最近的杭州封城五月有余,情报不通,因此他们对睦州现今状况都知之尚少。
明翰海听说潘邓明日一早要随林通判视察村镇,叫他看顾州府,便明白潘邓不能在此久待,因此挣扎着下了床,来到府衙。
早在明瀚海在东平府做通判之时,便听说过梁山上林冲大名,当时东平府亟办蹴鞠赛,派潘邓上山商讨免收过路钱一事,潘押司回来之后便与他们说了林冲此人,如今一晃已是四年过去,再回想东平当真是有隔世之感。
张清则是隔壁东昌府兵马都监,与本府董督监相熟,因此也听过名声。明府尹便与二人叙旧一番,三人相见,各自见礼。
明瀚海说道:“方腊既然在睦洲自立为皇帝,此地便是他根基,想必兵马众多,我等万不可轻敌……只叹从前我杭州闭门守城,无力迎敌,没能探听一些情报来……”
潘邓说道:“如今杭州安定,我已派人驻扎钱塘北岸,现去渡江探查情报也不迟。”
他看向两人,“便叫阮首领与龚旺带人探查一番。”
林冲与张清接了指令,又说起军营军备的事,张清说道:“前两日李大官人已派人来修补了四面城墙,把城中瞭望塔加高了两丈,我听李大官人说那水泥凝固要多些时日,便没叫他一齐加高,留两个低一些的用。”
林冲也说到,“李大官人还带了一人前来,是个姓罗的,听说是润州城罗氏造船厂的少东家,特献几艘大船来给梁山军。李大官人知道节度使政事繁忙,并未叨扰,今日知道我来府衙特地让我转告。”
潘邓挑挑眉,“有人捐献大船?”他在脑中仔细回想一番,“润州城的罗氏我也听过,记得当初已经濒临破产,如今怎么能凑出几艘船来?”
二人皆不知晓。
明翰海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这么几日城墙已经加固了?这‘水泥’又是什么?瞭望塔加高了固然好,能看得更远,可太高也容易看不清……”
林冲与张清都和善一笑,潘邓也笑道:“府尹不必心急,等再过两日病体痊愈,自去看看便知,我等出军睦州,杭州便是后方,府尹千万守好杭州城。”
明瀚海郑重点头。
潘邓又对林冲说道:“大船一事你叫李大官人自己看着来,我信得过他。”
林冲应是。
*
第二天一早,潘邓随林通判一同下乡。
田间早已有百姓三三两两自行耕种,乡里保正、耆老见有上官前来,急忙招待,那保正带着乡书,一见大人两眼先流出眼泪来,“杭州城可安好?我们村里可是遭了殃了!”
林通判听了,急忙安抚,“杭州城差点城破,幸好王师来此,救了城中百姓一命!”说着看向潘邓,“这便是朝廷派来的节度使大人,扶危救困于危难之际。杭州城刚刚平定,便又马不停蹄地来村里看望各位乡亲了!”
保正原以为这年轻人是林通判跟班,却没想到这位才是最大的官,连忙拜见潘大人。
潘邓和煦地说道:“我率军一路南下平乱,少有杭州城这般上下一心共同御敌的,此地虽临近睦州,就在方腊跟前,尔等也没受贼人蛊惑,动摇己心,可见真乃我朝好百姓。”
那保正听了,叹息一声,“方腊势力再大,与我等又有什么相干?只痛恨它危害乡里,搅得周边不得安生!”
几人在村屋就坐,乡里保正、耆老和两位大人说了近几月的事,“……自从方腊占领睦洲城,没过多久就来侵扰杭州,他睦州城到杭州府北面是山,南面是水,就只中间这一条好路,可不就只走这条!沿路上的村线镇都被他们糟蹋完了!青稻也都被那些脑子不上用的白莲军割了,我们村就在杭州边上,更是频繁侵扰,闹得十室九空,都跑到北面山里去避难了!”
潘邓和林通判对视一眼,问道:“如今人可回来了?”
那保正不答反问,“如今人可回来吗?我们哪敢去找,他们躲在山里起码能保住命,若是回到村里来,方天定大军再来又该如何是好?”
潘邓说道:“去找村民回归吧。从前叫叛军侵扰村县,确实是杭州城没有兵力,如今朝廷军队已到,驻守钱塘江岸,不会再叫白莲军北上了。”
那保正思量许久,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叫村民去北面山里寻找,让流离在外的回归本籍……只是也不知能找回多少……”
潘邓说道:“尽力而为便是。”又问到村中耕地情形,是否家家有土地?,到秋收能有多少粮食。
那保正一一答了,又说道:“方天定大军大肆抢劫,如今个人家中都没余粮,能否叫府城发些粮食下来?还有下轮要播种,人们手中也没青苗钱。”
潘邓于是又与保正仔细商谈了救助钱款,救济粮和青苗钱,一直到日头当空,暴晒大地,这才从保证家里出来,又马不停蹄地带人赶向下几个村县。
一路之上,几天之间,死去的村民给予棺椁安葬;毁坏的房屋杭州府承诺给免费用水泥修缮;青苗钱减免利钱;乡间空余出的土地,节度使与通判官二人又当机立断,判明继承,免去纠纷。
一番举措下来,安抚了周边各县,潘邓又与各间保正声明道:“若有难事随时来杭州府,府中有人生计困难,也来杭州,过些时日,杭州府要在周边建工坊,家中没了田产的便去上工,总有活路。”
待到几日之后二人返程,已见田间有忙碌的身影。百姓既已恢复生产,杭州便已算走向正轨,潘邓也能放下心来。
林通判看着百姓在田间忙碌,也觉心里踏实,呵呵笑道:“我从前听说潘大人虽没考过功名,却是天生手段高明,管得了百姓的,从前还不信,这几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先是神兵天降拯救杭州府,而后短短十多天就各种举措安定州府及周边各县,简直与他老师一样,是个武能上马,文能安邦的奇人!
潘邓说道:“左右这几种法子,不过拾人牙慧罢了,老师曾经著过一书,名为《治平杂录》,我看之后颇受启示,便是没读过书,也会做三分官了。”
林崟岌点点头,“我在兄长案上也见过大人说的这本书,太师所著《治平杂录》实乃治世之宝典也,其剖析事理,鞭辟入里,既有治国安邦之大计,亦有修身齐家之小事,桩桩件件,令人获益匪浅……说起来我比陈太师还早入朝十年,却依旧做这一府通判,着实相形见绌。”
潘邓听他提到兄长,想到其兄林平原乃是师祖范稹故交,最终在元佑事发之后,一个顺势而为隐居乡里,一个逆流而上最终被海浪掀翻,不由得几分感慨,说道:“我早年听一智者所说,天下唯一种人真英雄,乃是洞察世事,依旧投身苍生,林通判乃真英雄,老师也与我提起过,怎会有相形见绌之说。”
林崟岌倒没成想陈太师还记得他,又琢磨片刻潘大人刚刚所说之语,哈哈笑道:“又有新句矣!”
回去就用来怼他家兄长!
第165章 行军睦洲
待到潘邓与林通判二人回到杭州城,短短几日过去,城北新厂房已建了半截了,这种势头,说是拔地而起都不为过,杭州城居民这些天没事的都往城北跑,看他们打润州来的一群人在平地和水泥垒砖块建房子。
“从前也没听说润州有这么好的工匠,你看这墙垒的,一溜齐!昨天晌午我来看,只垒了一面到脚那么高,今天都能看出他这一共几间屋了,真快呀……”
“我在这看了有几天了,他们连砖块都自己烧,肯定比别处便宜,等我家再建房,我就找他们建。”
“按理来说润州离这也不远,这么好的工匠竟然不出名……”
“吓!润州还不远,润州都是北方了!”
“没见识的,润州哪里是北方?在扬子江以南呢!”
杭州府百姓没事的三五成群到北门边茶馆二楼,从上到下看着工匠们建房子,“重大,你不是说近日里没活做,我昨日看了,他们也招人,咱两个搬砖去。”
重大翻了个白眼,“搬砖多累?我们坊里东家前几日说了,过两天就开工,我还去糊扇子,见天坐着。”然后又看向对面人,“你也别去搬砖了,你看他们润州来的还要背井离乡到咱们这盖房子,你要去他们那做泥瓦,到时候肯定要到处走,咱们就在家呆着多好,你要没处上工,我跟我们东家说说,上我们那儿去。”
那人颇为诧异,“不是说你们东家没钱了,工坊要倒吗?”
重大仔细想了想,也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是找官府借钱,好歹是能开下去……”
*
潘邓早在杭州城解困第二天就有令,民间工坊要恢复生产而没有本钱的,可向官府申请贷款减税。这些时日杭州府衙里,刘珩就带着几个文书忙这些事,来的商户虽都是些小户,有制扇,做酱,绣坊,做藤椅,缫丝的,炒茶的,但也能为府里多提供些上工的岗位。
杭州城小工坊甚多,城内居民多数是没有家业,靠给人做工生活,只要把这些小工坊盘活,就不愁府内百姓没有生计。
并且杭州一带水路发达,茶园多,丝织业繁荣,是附近几地的丝织品交易中心,余杭、绍兴等地的丝织品多数都运往杭州之后再辗转卖往全国各地,因此只要杭州城解除围困,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便能日渐繁盛起来。
明瀚海向李大官人询问工坊招工的情况,李大官人说道:“城郭户来上工的少,辖下村县来上工的多。”
二人也是一早在东平府相识,明翰海笑着说道:“有劳你来杭州府建工坊,我这周边也有白石白土矿,往常年月开采不多,正好你这水泥厂开在杭州府北周,消耗多了,矿产也要多采些。”
李大官人却说道:“我开这水泥厂也只是便宜之计,乃是应潘东家所说,提供些‘临时上工岗位’,叫杭州挺过这一段,往后等杭州城恢复了,我也得叫我的人回润州了。”
明瀚海睁大眼睛,“这怎么能行?”眼见着是个能解决乡镇流民就业问题的缴税大户,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明瀚海喝了口茶,娓娓道来:“李大官人有所不知,从前江南饱受花石纲之苦,杭州虽离江宁府甚远,却也深受其害。这些年间朝廷征役夫运送花石纲,不顾百姓生产,致使民怨沸腾。我上任后视察村县,见道路破败泥泞,已许久没有修缮,便有意修缮府下村县道路,却哪还敢再征民夫?”
明府尹看着李应,“走投无路之际,李大官人带了工程队来此,岂不正是天作之合?我这几日见了水泥如此奇异,又听说能铺路,昨日已草草算了花费。杭州府下有县村多少?每县只修一条主道,也够工匠忙上几年了,李大官人何必急着走?”
李应听了这话,也在心中盘算起来,商人逐利,既然有活做,他也不必推拒,“既然这样,我便在杭州府选个掌柜的,把工坊开下去。”
明翰海笑道:“如此甚好。”
*
杭州府渐渐恢复生机,六月下旬,潘邓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军情。
阮小五自己并未回归,而是派了手下虞侯回到杭州府,说明一路情形。
“睦州府比起之前咱们攻下的几个州县要贫困许多,睦洲多山,种的茶叶也不像杭州卖得好,老百姓日子过得苦,多有信白莲教的,阮将军叫我等回禀节度使大人,此地白莲猖獗,教众执拗,万不可掉以轻心!”
潘邓叫了林冲,张清等人一同听了探子回报,对着舆图以及情报摸清两地之间地形,商讨如何攻打睦洲。
林冲说道:“杭州与睦洲之间只一条路可走。当日方天定被我军震天雷击败,回到睦州之后必定有所防备,此路少不了沿途重重把守,我等要是直接进攻,一来怕有诸多损耗,二来行进皆在敌方掌控之间。”
张清便问道:“林将军意下如何?”
林冲说道:“我也没有对策,只是觉得不能轻动。若有他路,绕路而行最好。”
张清说道:“话虽如此,也不能就此按兵不动,我等疾驰行军,迅猛制敌,没等白莲军有所反应,便将他们打倒,也不失一个法子。”
说着又想起潘节度使曾经所说擒敌先擒王之策,又觉得自己设想不那么周到“……可如此一来方腊得知我军行进,若他到时候见势不妙,弃军逃跑,茫茫人海,我们去哪儿寻他?方腊这人邪性得很,不把他抓住,纵使攻下睦洲,怕是过些时日白莲教又会点火重燃。”
二人遂都看向潘邓,潘邓却并未言语,只是看着舆图,他手中有四份舆图,描绘的内容虽不尽相同,但能看出都是睦洲、杭州一地。
潘邓说道:“两地怎可能只这一条路。”
他对照着几份从歙州到杭州走商的商路图,拿手在那行军图上比划着,慢慢的由杭州向西,七扭八歪的划出一条路线来,穿过临安,昌化,眼见越过了睦州远远一截,直指歙县。
张清问道:“歙州?我们先攻打歙州吗?”
林冲看着那条在舆图上根本没有的路,说道:“这尽是大山,怕不那么好走,长度也是从杭州到睦洲府两倍,大军行进,要走上许多时日。”
潘邓却说:“走到歙县虽绕远路,但歙县东面就是清溪县帮源洞,此地是方腊起家之地,他若守不住睦洲,定要逃往帮源洞,届时守株待兔,不怕他鱼游入海。”
二人对视一眼,皆觉此法可行。
六月下旬,潘邓接到阮小五第二份情报,回禀了从杭州到睦州一路之上白莲军兵力部署。潘邓彻夜看了一晚,从杭州发兵。
临行之前明瀚海送别,说道:“此去征讨方腊,军情紧急,我这来不及调派人手,只擅作主张把守军千人借与节度使,做后勤兵供足下差遣,万望早日胜利回归。”
林崟岌说道:“我见节度使军中全是武将,没个官吏掌军。”他把身边一个年轻人拽过来,“这是我侄儿,名叫林朔,自幼跟他父亲学习,诸事皆懂得些,供上官差遣。”
那年轻人看着二十上下年纪,自来到城前并未说一语,听了叔父的话,拱手拜道:“林朔拜见主公。”
*
沿途如潘邓预料一般,方腊果然在杭州到睦州大路之上设了重重关卡。
自从那日方天定备战半个月,请幕僚十余人为他制定攻城之策,欲一举攻下杭州城,却没料到当天便铩羽而归之后,睦洲府便陷入一片沉寂。
起初方腊震怒,欲要带兵为亲子报仇,被娄、祖两相阻拦,言宋军势不可挡,怎能叫圣公亲自领兵?
方腊渐渐冷静下来,心里也升腾出一阵恐惧,当日随方天定出军的士兵个个被吓得不敢言语,偶尔有说明当日情景的,说出来的话竟像是说书一般,什么惊天巨响,地动山摇,叫人难以相信。
可若这些士兵作假,如何能口风一致?如果这些士兵说的都是真的,那该是如何震天之力能够将两万大军顷刻由胜转败?
方腊后脊梁的寒毛立了起来。
大太子方天定被炸断了一只腿,回到睦州之后就昏迷不醒,前两日撒手人寰。方腊悲痛不已,自己独子已死,他也无心政事,整日借酒消愁。
左相娄敏中见了劝阻道:“如今大敌当前,圣公怎可自乱阵脚,无心御敌?宜早日振作,为大太子报仇雪恨。”
方腊幽幽说道:“恐不敌他。”
娄敏中心中大惊,连忙又说道:“圣公何故如此自贬?自圣公起事以来,一呼百应,百姓皆俯首,手下有大将数十人,攻打州府,无往不利,短短几月之间,创下如此基业,岂不是龙凤之姿,天命所归?”
方腊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来,娄敏中接着说道:“此处既是主公发家之地,自然与别处不同,百姓们都认主公为主,他宋军在别处再勇猛,可不见得能进到睦州府来,如今胜负未定,圣公万万不可自暴自弃!”
此时有探马传来,探子一路到了方腊皇宫,“宋军一路南下,已攻破富阳县!杀了守将晁钟,温克让。石宝将军领兵回撤,至桐庐县把守,使人来睦州府求救!”
第166章 方腊开坛
听了军情传报,娄敏中大吃一惊,方腊也立即酒醒了八分,扑面而来的危机感让他不敢再这样颓废下去,紧忙叫了左右丞相以及各位大臣议事,商讨退敌之策。
祖相见圣公终于振作,鞠了一把辛酸泪,说道:“如今杭州败退一事已传遍了睦洲,教众有愚昧的,听了那震天雷,还以为是天罚雷霆,吓得不敢再集会,咱们睦州军队一半是白莲教徒,如今听了攻打杭州军队惨败,军心不稳!”
方腊惊到:“此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祖相与娄相对视一眼,祖相又说道:“大王心情烦闷,我等不敢再来烦扰圣心,除去军心动荡,这月上缴的银钱也比往月少了许多,总教吃紧,没了银子,越发打不了仗!”
娄敏中紧接着说:“不过此事却也好办,大王已许久没为教众讲法了,只要大王亲身开坛,想必教众便会更加虔诚。”
方腊听了也觉得此计可行,又别无他法,便从善如流。
七月初一,白莲教主方腊于睦洲城开坛讲法,睦洲白莲教徒山呼海应,从四面八方赶往睦州城池,捐献银钱。方腊于坛上对自己的追随者侃侃而谈,似当日在漆园起事一般,利用人们对花石纲,对朝廷官吏横征暴敛,对自己原本拥有却又失去了财富的怨恨,慷慨陈词。
“……谁都知道东南富庶,可我们如今为什么会活成这样?大家伙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想想自己家中的财富,为什么我们教众整天辛勤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还生活得这么苦?那些有钱的官老爷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却依旧锦衣玉食?这是因为有人剥夺了我们的钱财!”
讲坛之下教众群情激愤,目光紧紧追随着方腊教主,口中讷讷有声,“白莲圣教!光明神教!”
方腊接着说道:“……乐尺、花石纲,朝廷变着法子管我们老百姓要钱,却只顾他自己享乐!对内苛政,对外谄媚,那群官老爷使劲儿压榨我们,可向着外面却是卑躬屈膝!每年向辽国和西夏输送巨额银钱,只求一时的安宁!这些钱是哪来的?全是我们东南人民的血汗钱!”
“东南百姓辛辛苦苦耕作的粮食,被征收后送往边疆,却换不来边境稳固与百姓安宁?相反,外敌侵略愈发猖狂!皇帝整日声色犬马,不理朝政,用百姓的血汗钱建宫殿,养嫔妃,而咱们东南老百姓呢?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保障,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们还能忍受这样的日子吗!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孙受苦受难吗?”
有人大声喊道:“不能忍受!”
教众跟随着一同大喊:“不能!不能!”喊声如潮水一般淹没整个睦州城,方腊这才又慷慨激昂地说道:“不!我们不能!我们不能任由朝廷剥削压迫,我们不能任由东南百姓的血汗白流!我们要站起来,我们要反抗!我们自己不反抗,没有大官站出来替我们说话!只有反抗,才能推翻这腐败的朝廷;只有反抗,才能平分这不义的财富;只有反抗,才能实现真正的平等!”
“前几个月,我们已经打下了几个州县,反抗的火把已经点燃了!那些州县的百姓们,看到了希望,加入我们白莲圣教,接下来,我们还要打下更多的州县,我们要一路杀向杭州!建立平等国!杀向杭州!解脱杭州!”
教众山呼海啸,“杀向杭州!解脱杭州!”
*
与此同时潘邓等人也在富阳县整兵,阮小五已回到军营,带领水军在七里湾驻扎。林冲自分兵之后也送来书信,言已经度过临安,接下来要走山路。
潘邓久违地又拿了自己的大茶缸,坐在首位说道:“白莲猖獗,此次我军攻打睦州第一战就见识了各中厉害,诸位可有解决之法?”
堂中众人都十分犯难,他们大多数是梁山来的,随着南下几次战役,或勇猛制敌,或是行军之中有些妙法的,慢慢被提拔成军官,可叫他们打仗行,叫他们想法解决白莲教,实在是没那个脑子呀!
张清见众手下抓耳挠腮,说道:“咱们之前在润州常州两地发的告示,一封是官家亲笔,言招安免罪的;一封是主公所书,捉方腊首领者给予赏金的。之前攻打湖州,杭州之时没用上,这回可在睦洲分发。”
众人都点头,阮小五却摇头说道:“这地方邪门的很,信白莲教的多,个个都一副愿意为白莲教死都不怕的样子,那告示对白莲教徒能有什么用?怕不是给人当引火的去烧柴。”
武松平日里一直跟在潘邓身后,此时也参会坐在他旁边,说道:“有那告示总比没有强,起码叫不信教的别再信了,信那白莲教有什么个什么好处?还要倒交钱,真不明白。”
阮小七也骂,“真邪门了!咱们一路南下这么多个地方,头一次见百姓给叛军送消息,还自己组织队伍出来骚扰官兵的!这是个什么地界?真是到了反贼窝了……”
潘邓看向林朔,“虞侯怎么看?”
大家也都停了说话,都看向这个来军中没几天的年轻虞侯。
林朔说道:“睦州府白莲教不容小觑,应趁早根除,不然恐成大患。白莲教蛊惑人心,言教徒死后去往纯白,是以教徒悍不畏死,可从此教义入手,找到其破绽,或能遏制白莲军。”
潘邓点点头,必须要去除邪教,明教在南宋一直猖獗,尤其是在东南地区,造成了许多无辜百姓的伤亡,其根源也大抵来源于此,想要南方平定,必须治理宗教。
潘邓喝了口从杭州带来的西湖龙井,环视四周低着头冥思苦想的众位军官,说出了这次组织会议的主旨,“我们这次开会首先要确定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次征讨睦洲方腊,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众人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潘邓又说道:“方腊以及他朝廷里的文臣武将是我们的敌人吗?”
众人不明所以,都点点头,“那当然了,咱们梁山军就是为了擒拿方腊!”。
潘邓又问道:“白莲教各小首领,替白莲教传教的法师,是我们的敌人吗?”
众人这才语塞,有人支支吾吾地说:“这……这也说不准,肯定是敌人,但是要是像湖州周首领那样的,就不算。”
潘邓又问道:“白莲教徒是我们的敌人吗?”
一时之间堂内鸦雀无声,许多人惊觉自己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潘邓说到:“方腊及其朝廷官员毫无疑问是我们的敌人;其手下小首领也是我们的敌人,但他们其中也有被方腊蒙蔽的,是我们应该争取成为朋友的力量;而白莲教徒却不该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大多数家境贫寒,衣不蔽体,加入白莲教或是参军不过为了餐饭,他们虽然被白莲教蒙蔽,却也是大宋子民,我们应负起责任,叫百姓吃饱穿暖,再看他们是否依旧反抗官府。”
众人听了节度使一番分析,都有醍醐灌顶之感。
潘邓说道:“这一路上诸位随我南下讨贼,所过之处有官员健在的,也有被白莲教杀害的,睦州一地官吏更是被方腊残忍虐杀,官吏不足,办事便不牢靠,这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府衙之内也有厢军充做小吏的,诸位随我到此,也该学些怎么处理政事琐事,不要觉得难,须知调查问题就是解决问题,哪里不明白的,多去走访,多去看,多看看之前的人是怎么做的,自然就有了方法。”
众人都受教。
潘邓复又问道:“上次一战,我军被百姓偷袭,诸位都觉得心中甚恶,那睦州百姓之中,谁是我们的朋友,谁又是我们的敌人?”
众人脑袋还转不过弯来,有一人却率先说道:“下官……下官手下有一冯都头,那天在战后打探过消息,说那日来偷袭的,是这村里边乡勇,受他们村中大户给粮给钱,集结百十来人,要把咱们赶出睦州去……”
众人都看向他,他支吾着说道:“像这种大户,有钱了却给方腊办事,肯定是我们的敌人!”
潘邓微笑道:“说得好,村里乡绅比起耕田的百姓要富裕,却又比不上有权势者,因此投机心重,往往行事大开大合,善于赌博。之前我们在淮南渡扬子江时,那时的陈观就是定浦村大户,他自投奔反贼三大王方貌,被我军截获消息以利用。他们这类人往往左右摇摆,是个可以突破的点。”
那指挥使在众人面前得了潘节度使肯定,面上发红。
潘邓说道:“还要继续搜集情报,但是与此同时也要告谕士兵,不要把广大的白莲教众放在我们的对立面,我们清扫白莲教徒,一来要团结朋友,李大官人已带人来了睦洲府,打算就在此地建厂,吸引百姓,我们可以用新的集体代替旧的集体,叫他们自己分散。”
潘邓看向林朔,“如此以来,不需要向教众证明白莲教有没有神力,有神力又怎么样?是能让人吃饱还是穿暖?我们不必给他的神力做解释,不需多久时,百姓心中自有定论。”
林朔看着潘邓坐在首位,拿着奇怪的大茶缸子,侃侃而谈,叫人心生亲切,他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潘邓接着说道:“……二来要让教众明白一点,方腊想要造反,并不是因为受不了压迫想要带着大家反抗,而是作为宗教首领,他这么做有利可图。他诓骗民众,聚敛财物,使劲地煽动人们的仇恨情绪,是真为了东南百姓吗?不是,他只是为了他本身的利益……”
众位军官此时此刻真是肩上有了担子,面前有了方向,回到军营之中都依令行事,把手下士兵聚在一起开小会,告诉士兵们潘指挥使的纲领。
那被潘邓夸奖的指挥使把自己手下都头队长都聚在一块,学着潘邓白日里的语气,有模有样地说道:“……最后方腊还是做了皇帝,变成了人上人,他还是那个为百姓请命,鸣不平的首领吗?他作为首领已经被腐蚀了,又哪里来的平等?他手底下的人无恶不作,钱财女人拼命的享受,最底下的教徒却还是受苦。我们向百姓宣扬脱离白莲教,要从这几个方面进行……”
*
方腊此次集会收获银钱三万贯不提,他本人也重新燃起雄心壮志,这次开坛让他又想到自己在漆园起事之时的场景。
当时他不过是不满官府昏庸,欺压百姓,因而想要落草,自此以后劫富济贫,做一方豪杰,却没料到事情越做越大,众人拥戴,一直到称了皇帝。
娄敏中见圣公颇为开怀,趁机说道:“近日有一方士云游到此,会看天地气色,言此处有天子气象,想要见圣公一面,便托我引荐,我见此人仪表不凡,不是寻常人等,便叫他在相府管待,圣公可要相见?”
方腊一听也来了兴致,“既然有贤之士前来投奔,教他来见我吧。”
娄敏中便领着方士周逸和他随从云壁来到方腊皇帝殿上。
方腊初一看周逸此人高大威严,眉目端庄,便觉心生好感,问道:“先生从何而来?你所说此处有天子气色,是何缘由?”
此二人便是卢俊义与其仆从燕青化名而来,卢俊义听了方腊询问,答道:“臣从孔孟之乡来此,自幼父母双亡,云游四方。臣从前认得一得道高人,此人法号入云龙,师从大师罗真人,他见臣父母双亡,只身一人,便传授与我先贤秘法,祖师玄文。我近日夜观星象,见帝星闪烁,直指东南,便跟随启示而来,一路星夜兼程,未察觉到龙气,本欲返还,却没想峰回路转,到达睦洲地界之后,忽觉此处有紫气升天,直冲日月,此便是天子之气,起自于此!”
第167章 周逸升官
方腊听了周逸一言,心中大快,“此岂不是说睦州乃潜龙之地?”
卢俊义又说道:“未见圣公我只有八分把握,今日得见圣公天颜,有龙凤之姿,挺天日之表,正和紫气!能见圣公一面实乃臣之幸事!”
方腊哈哈大笑,颇为畅怀,他笑过之后却不忘问策,对这高人颇有几分恭敬地说道:“朕虽打下东南,近几日却被朝廷官兵骚扰,连失数州,如今大军压境,以先生之见,此事如何才好?”
卢俊义摸摸自己颌下短须,说道:“臣曾经问古人言,得之易者失之易,得之难者失之难,陛下苦心基业,被那北边来的节度使席卷长驱,此乃一时之运。要不了多久,气运重归与陛下,群臣复夺江南之地。何况据臣观星之见,陛下之气运不止江南,中原尚指日可待,日后创下万世基业,虽炎汉盛唐而不及也!”
方腊果然开怀,叫人给卢俊义拿了锦缎金银,封他做大国师。
丞相娄敏中却听得胆战心惊,心里不知此人是真窥得了天机,还是就在这信口胡诌,怎么连‘比及汉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这有人信吗!
娄敏中私下里问他答话,卢俊义本就是娄敏中引荐,自然对他颇为敬重,端庄说道:“此乃星象所云,非我胡诌,何况陛下雄心壮志,岂非好事?”
娄敏中本人也不过就是方腊那村里的教书先生,心中已认定周逸乃世外高人,听了这话便没再怀疑,反而是一阵唏嘘,怪自己太过谨慎,不如这高人懂得为官之道。
且看此周逸平日进出跟随圣公,每日用些自己从来都不敢说的阿谀美言谄媚于上,圣公每日龙颜大悦,这不是就得了官职,又得了盛宠?听说圣公还有意把金芝公主许配给他。
自己从前还是太收敛了!
*
富阳县村中,张水生从家门中走出,看了看四周没人,又疾步快走到村子边上的一户人家,这是他们白莲教集会之地。
不光宋军想着怎么清除白莲教,他们白莲教小团体可也没坐以待毙,也在想自救之法!
屋内已有人吵嚷,“这睦州可是我们地界!由不得他们做乱!”
有人唉声叹气,“他们不是来做乱了……是要把咱们的摊子给掀了!你们没听杭州城之事?咱们大太子率领两万士兵,雄赳赳渡江的,当天就败回来了!你们听到那天雷声没?我是听到了。”
有人翻白眼,“你被那宋军吓傻了不成,杭州城离咱们这多远?你怎可能听见?听风就是雨,别人说有惊雷声你就说听见了,你搁哪听见的?我怎么见过天雷地动?要我说定是那些人打了败仗又没护住大太子,怕圣公责罚,胡诌的!”
他们其中有个叫王六的,也探听了宋军的消息,说道:“莫要小瞧!这回来的宋军和别的不是一路的,根本不是那些个好良民,他们是山东来的土匪!原在江州劫法场的那伙强人,去梁山落草的,后来被个姓潘的收服,就是他们节度使。”
“……那首领姓潘名邓,是个狠人!从小就斗恶霸,擒山匪,出使北地,收服贼寇,一路过关斩将,杀到咱们睦州来的!”
“这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有人被吓到了。
王六说道:“这还用听别人说,谁不知晓?早在他当初过江之时我就听咱们大法师说过。”
张水生打开屋门,门里争辩之声一一入耳,他进了屋复又把门合上,把一屋喧闹隔绝。
屋里的人见他来了,都招呼道,“水生。”
“水生,你可算来了,大家伙都商量不出个好歹来,你给拿个主意!”
众人都看向他,张水生说道:“我在家里也想了许久,还是不甘心,咱们这虽然是小据点,但也是圣君座下的白莲教徒,如今刚刚有些声势,不能这样轻易叫他们官府打倒!”
众人都看着他,“你说怎么办?大伙都听你的!”
张水生悄声说道:“他宋军在咱们富阳驻扎只是一时,总有往南面去的那天,到时候定会派人在此留守,咱们届时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叫他们后方不稳!”
几人都点头称是,细心探听周边消息,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就听说这潘家军要拔营。
张水生吩咐自己的同乡,“如今宋军拔营,就是要往南走了,咱们不光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也要率先报告石宝将军,叫他有所准备,才能两面夹击,一举攻破这土匪军!”
众人皆以为然,“就该这样!”
“咱们给他来个前后包围,一举歼灭!”
张水生点头,说道:“谁愿走这一遭?”
屋中沉默了。
“这,我家,我家最近已经掀不开锅了,我待在附近找份工,也不叫小儿夜夜饿得直哭。”
“我……我家还有八十老母,实在是离不得人……”
张水生看向王六,王六支支吾吾挠着脑袋说道,“这……我最近听说城外招工,做个好的一天有五十个大子,张首领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再没入账,我,我要饿死了。”
有人附和他道:“是呀首领,这回这招工的不知怎么了给这么多!我两个就去看看,赚的多就留那,赚的少了还回来呢!”
张水生:“?”
张水生:“咱们廖员外是没给米油还是没给钱粮?叫你们去给石宝将军送信都要推三阻四?”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张首领的瞪视下说了实情,“那招工的要求在那儿干满十五天,再决定是否录用,干满两个月的试用期,往后才是五十个大子一天,咱们早去能多赚些钱!”
有人连忙补充道:“就是他那个‘试用期’,也四十文一天呢!”
张水生也知道自己的这些兄弟家境贫困,他们村里家家户户本来也没有多少土地,如今世道乱起来,县城里只几家找力夫做工,老百姓实在是没有活路,一年有半年的光景挨饿。
如今又有工坊招工,弟兄们抓紧去上工也是情理之中,各家都有长辈家小,谁不要养家?
正思忖之际,却听屋外有人喧闹,有妇人吵嚷,“是我们家!官爷。”
几人神情一凛,都凑到窗户跟前去看,只见外边一个娘子领着一群官兵来了。
“他们,他们进咱们村里干嘛?”
“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格老子的!外面那人是谁?咱们没少守卫村里,如今宋军一来,他们就倒戈!敢来抓我们,和他们拼了!”
屋里的人个个神情激愤,拿着锄头朴刀,只待那几个穿着军皮的再踏近一步,就冲上前去和他们同归于尽。此时却又听那娘子清亮的声音说道:“我家房后空了一大块,咱们真是不花钱给修?”
只听那士兵说:“不花钱,咱们这都白修的。”
那娘子笑着说,“那感情好,奴家真是千恩万谢!”
又听一个官兵笑呵呵地说道:“俺们都头说了,俺们虽然是北边来的,和你们南边的人也是一家人,咱们军民一家亲,给修个房子算个啥!”
说着只见一群穿着官军的衣裳的,肩上扛着扁担,筐里装着青砖块,扛着水泥袋,带着两个匠人,在这家娘子屋后开始搅和水泥垒墙。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村里的人,许多村民都来围观,“你们这是干嘛呢?”
“墙垒的真不错,这么一会儿快垒完了,这洞不就补上了!”
“真有官兵来这儿补房子?之前他们说我还不信,只当个乐子。春桃娘子,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叫官老爷来你家里?”
此时一个老者拄着拐棍走来,从人群中探出身来,“春桃,你这小娘!快过来!”
春桃不明就里,叫了一声三叔公,走了过去。
那三叔公将她拉在身后,看着来修房子的官兵,目露敌意,“你们来我们村里干什么?”
春桃听了,连忙解释道:“三叔公,是我叫他们来的,他们都是好人,白给咱家修房子呢!”
“你懂个什么!”那三叔公叱道,“他们这群北边来的,迟早毁了咱们睦州!”
那几个官兵初听心里气闷,再细想指挥使当初所说的话后又沉下了气,说道:“你这老头别胡说,我们可没毁了睦州。”
那为首的伙长提了提手中剩了两块砖头的竹筐,“我们是来给百姓修屋子呢,是谁毁了睦州,尔等心里有数便是了。”
说着也不顾那三叔公怒目直视,眼看墙已修完,领着手下士兵和工匠们走了,临走时还说道:“咱们节度使仁善,听说睦州百姓多有房屋被毁的,令我等闲暇之时白给百姓修补,哪家有房屋受损的,便去七里湾边上寻杜首领,自会有人修补了。”
富阳县百姓见这伙当兵的竟然这么面善好说话,都心中诧异,有个人壮着胆子问道:“我家仓房早几个月之前被烧了,坏了一面墙,这能修吗?”
官兵们对视一眼,又看向那两个工匠。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抹刀的工匠说道:“去你家看看看,要用多少料。”
那村民听了,心中一喜,要看用料多少,这是要给他家修了,真有这种好事!
他赶紧说道:“我家就离得不远,我给你们带路。”
那伙长就带着一伙人跟随着村民往他家走去了,旁边一群围着看热闹的有的踮着脚往远看,看不见了就各自议论着各回各家,有的则是一路跟上去,想要看看这官军是不是真给他们老百姓修房子。
在张水生家里的几人眼看着官兵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把那窗户缝和上,转身与同伴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有人暗骂一声,“他娘的,原来是宋军的把戏!”
第168章 富阳水泥厂
屋中几人骂骂咧咧,一人羞愤说道:“他们用的那个水泥,不就是在村边招工,说要建的水泥厂那个?我说怎么给那么多钱!原来是官府的!老子不去了!”
众人都沉默,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六说道:“他既然给钱,咱们就去呗,看看他们是个什么名堂。”
“你说的轻巧,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埋伏?说是找人上工,实际上埋伏着等着咱们白莲教徒入圈套呢!”
张水生却改变了主意,“要真是这样,咱们倒该去探查一番。”
众人都看向张首领,张水生起身,“正好他们来了咱们村,我出去打探打探。”
张水生出了屋,其余人等也不远的跟在后面,一直到了给那家修仓房的。
一群官兵和两个匠人正围着那熏的黢黑的四面墙看,那匠人看得称奇,“这怎么豁了这么大个口子?”他前后检查一番,问了问那家主人,“有大锤没?”
那家主人从邻家借了个大锤,匠人找准位置,几个大锤把摇摇欲坠的墙彻底凿塌,待到露出两边墙根,有个梁山兵说道:“师傅,你看他这墙,转角没砌好,怪不得风一吹就倒!”
众人看去,果然见这墙砖块垒得马马虎虎,一点章法也无。
那家汉子讪笑道:“当时买了砖块,挖了泥沙,再没钱请人做工,想起来小时候看见人砌墙,就自己动手了。”
那老匠人摇摇头,把他自家砖捡起来拿大锤凿两下,清除面上泥土,说道:“你家的这些砖块也能用,我这还剩了一筐,今天先给你砌个底,省得剩下的砖我们还要抗走。”
那主人听了忙不迭答应,自去叫娘子煮了茶水,做了晚饭招待。
几个官兵撸了袖子,拿着棉线找齐,按照之前几天学的手艺给这家仓房墙划了个大概的位置,还没等开干,安师傅开口说道:“行了,你几个累一天了,又是扛水泥又是挑砖头的,去那边阴凉歇着去。”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我几个累点怕什么的,师傅你才该歇着。”
安师傅没管他们,挥挥手叫他几个到一边去,叫了这屋里户主出来,“你来,我教你砌砖。”
那汉子指了指自己,“我啊。”
安师傅点点头。
那汉子便走到安师傅身边,手里拿着砖头抹刀,颇有些无所适从。
一早跟过来的乡亲们在他家门口站着,一溜儿地起哄,“老师傅,你可别为难他了,他会吗?”
“齐大要是会砌墙,他家这墙不至于裂缝,多新奇,没见过从中间裂开的。”
周围人一阵哄笑,那汉子也说道:“老师傅要做些个什么,你要不嫌弃,我给你打下手。”
安师傅呵呵一笑,又从人群里点了两个人,“你两个也来帮忙来,我教你们砌墙。”
拿两个被点到的一愣,露出了和齐大一样的表情,手指自己,“我吗?”
安师傅说道,“怎么的,都不乐意?我可和你们说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往常要来我手下学徒的,没说把门槛踩烂了也差不离,入了我的眼的,磕头拜师之后还要打三年杂,烧砖和土什么都干,是个好手才会教他手艺。”
那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不知道拜师难?是以都有种捡了漏占了便宜却又不太相信的神情,“那,那你咋要教我们?”
安师傅看向众人,呵呵一笑,“你们如今是赶上好时候了,潘节度使仁善,许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叫我有教无类,教这东南老百姓一个手艺。干咱们这一行,肯吃苦就有饭吃,哪个要学的都过来看着点,过两天有水泥厂来这边招工,一天四十文,过段时间还会涨,那水泥厂也要看你们从前做没做过的,要是做过这一行,肯定就先招。”
那群人听了面上都有喜色,齐大也嘴咧得老开,说道:“师傅不是诓我们的?”
“诓你作甚。”
那几个人都过来到了齐家院里,看着安老师傅和水泥,垒砖块,过了一会儿自己也上手,安师傅在旁边监看。
几息功夫,刚和的混凝土用完了,安师傅往院子前面一瞧,就看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那张望,这年纪轻轻的,可真是搬砖的好手!
安师傅召唤道:“来来来。”
那几个人却身体一僵,还是张水生先反应过来,抬脚朝院子里走去,“老师傅叫我们干什么?”
“刚才和这混凝土,你们都看见没?现在用完了,再来和点。”
张水生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拿着铁锨和了起来。
他们在这儿热火朝天,官兵们总算是闲了下来,忙碌了一天,此时坐在这家房檐下阴凉处,吹吹晚风,喝着这家娘子煮的茶,颇觉惬意。
张水生一边和着水泥,一边向官兵打探道:“官爷,城里面说招工的,是咱们官府的不?”
那几个官兵掀起眼皮子来看他一眼,说道:“不算是官府的,但是那水泥厂的东家和我们节度使认识,是个好大财主,不然也撑不起这么大产业……你要去做工?”
张水生没有答话。
那梁山军又说道:“我看你几个都是好汉子,有膀子力气,甭担心,你几个去找工,肯定要你们!”
那几人偷偷看了张水生一眼,也没多说话,依旧低头活着水泥。附近闲聊的百姓看了他们也不多讲话了,小院一时沉静下来。
那几个梁山兵警戒起来,一骨碌坐起问道:“问了又不去,问我们工厂的事做什么?你们该不会是白莲教吧!”
张水生几人身子一僵,只听那官兵又说道:“我可告诉你们,那工厂招人只招良民,不是白莲教的才要呢!”
张水生连忙说道:“我们,我们不是白莲教。”
那几人也找补道:“我们来这就是问招工的事,之前听了,但心里总不保准,听到几位官爷说出来才信呢。”
那几个梁山兵也就不再深究,小院里气氛慢慢又活跃起来,待到日落西山,砖块和水泥都用得差不多了,齐大家的仓房也重新修了底座,只待日后将它建好。
安师傅坐在齐大家院里,左边有精壮小伙给他扇扇子,右边又有笑呵呵的汉子给他递上凉茶。
安师傅喝了口茶,有村民说道:“师傅,你看我今天做的咋样?”
安师傅点了点头。
那人高兴坏了,“那我以后去水泥厂上工,人家要我吗?”
安师傅言之凿凿,“肯定要你。”
“那我呢?”
“那我呢?”
“我呢?师傅?”
安师傅又喝了口凉茶,“都要,都要……”
有人说道:“师傅,今天人这么多,你能记住我们吗?我叫陈喜。”
“我,我叫郭大!”
“我叫……我叫……”
安师傅摆摆手,“好了好了……”他不堪其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缝线小本子,又拿出了支笔来,沾了点水,“我都给你们记上,你们叫什么名字?会写的自己来写。”
周围的乡亲热闹起来,都要把自己名字记上,为在日后能去上工多一分把握,有人说道:“安师傅你给我们写吧,我们都不会写字。”
安师傅不赞同说道:“不会写字也要写自己的名,往后进了厂里,有要签名的时候。”他说着拿过笔,将不会写自己名字的这几个人名字记上。
轮到王六的时候,他神情颇为认真,手里抓着笔的木杆,感觉有些手滑,倒了个手在衣服上擦擦才又把笔拿过手里,在纸上认真的写下“王六”两个字。
他虽没念过书,从前也没拿过笔,但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只是因为第一次用笔,写的糊成了一片。
安师傅看了他颇为认真的架势,还以为是个读过书的,便凑过去看,却没想到最后就在本子上留了两团墨,笑道:“你小子真不错,手劲儿大,抹的匀,以后和我抹面儿行!哈哈哈哈哈。”
王六本来还有些许紧张,听了安师傅大笑,自己也就放松了些许,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
眼看着水泥工坊在富阳县建起来,那大大的“富阳水泥厂”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吸引了许多工人。
潘邓从梁山军里精挑细选了数十人,给工厂里的人上了思想教育课,目前的主题有两个,一是“财富要靠双手创造”;二是“方腊是个大反贼”。
村民们进了工坊,每日一同上工,一块吃饭,不长时日就自成一个小集体,拿了工坊的工钱,米油,对坊里的思想教育接受程度很高。
无论是不是白莲教,到了坊里也都不说自己是白莲教了,偶尔有那些个对工坊的教育嗤之以鼻的,也都被一同上工的人训斥,“没良心的,东家给咱们四十文一天,怎么给了你这个白眼狼?”
“你说东家花钱买人不信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东家背靠着节度使大人,用得着买你这个小老百姓?你说东家是给钱叫你不信教,那你倒是说方腊给什么了?往常你们白莲教的不也是靠教众互帮互助?他方腊给你们一个子没?他还要管你们要钱呢!”
一人气冲冲说道:“看在都是同乡的份上不把你告诉工头,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第169章 桐庐阳谋
那人被众人呵斥,起初还要辩驳两句,渐渐也知自己触了众怒,便默不作声,之后再没提起此事。
工坊也在招工之后分了工种,有磨矿石的,烧砖的,烧料的,还有工程队去外边帮人建房子的。
眼见富阳县大体稳定,潘邓派人去前面探听虚实,富阳县中的廖员外殷勤说道:“禀节度使大人,咱们从富阳到桐庐,再从桐庐向西南走,越过乌龙岭就是睦州城!”
潘邓点点头,“你派的人如今到哪了?”
廖员外谄媚笑道:“想来就快到了,那反贼石宝认得我一个家人,小老儿就是派他去的,保准把事情办妥!”
只是……廖员外又有些担忧,“那石宝将军不是好相与的,要是他起了疑心,反倒对咱们多加防备,该如何是好?”他是派了人去了,可这是能不能做成,也不全在他们,还得看石宝上不上钩。
潘邓微笑道:“你的人只要派去传话便好,旁的不用管,事后少不了你好处。”
廖员外听闻此言喜不自胜,又是拜谢,“多谢节度使大人!”
*
廖世平一路急走,到了桐庐县,面见石宝将军。
他这次外出乃是为自家员外办事,此次员外千叮咛万嘱咐,这可是关乎廖家一家老小往后气运的大事。
一来此事办好,可为他家之前投靠方腊洗脱罪名;二来传信有功,也可让他家衙内在潘节度使麾下做个听差,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军营之中小卒前去通报,廖世平于营外等待,等到石宝叫他相见,已是半个时辰过后。
彼时石宝正在想法子安抚军心,他手中兵马大部分本就是白莲教徒,往常攻打州府连连获胜,却没想被潘邓一举攻破,骑在头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难免军心不稳。
他这面焦头烂额,又听了朝中熟人传信,方腊听从了不知是谁的谗言,欲要临阵换将。到那时军心更加不稳,他就这么灰溜溜回去,更加是过非功。
廖世平进了营中,一见石宝将军,马上跪拜,五体投地道:“石将军!没想到小人还能活着见将军!请将军救救我等,救救富阳县吧!”
石宝认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通报的只说廖家来的,他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认得姓廖的了?
“你从哪来?”
廖世平紧忙支起身子答道:“我家主人乃是富阳县廖家,家底虽薄,但也曾给圣公捐献过粮一万石,有幸受石将军召见,当日我随主人一同赴宴,幸得窥见将军真颜,不然此回还不认得将军,也难来此叫将军救我富阳县!”
廖世平说着说着,拿袖子擦擦眼睛。
石宝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自己收了一万石粮,运到睦州城去献给方腊圣公。
“既然是廖家来的,你且和我说说,富阳县现在如何了?”
廖世平便把富阳县如今情况一一说明,末了说道:“……可怜富阳百姓,往常在圣公治下,安居乐业,如今宋军一来,几乎要流离失所,大家伙快被那姓潘的折磨死了!石将军仁善,定要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石宝皱了皱眉,“你家主人派你求援,可带来什么消息?”
廖世平答道:“有消息!小人若没有情报,怎敢来叨扰将军?”他向前膝行两步,悄声说道:“我家主人已打探到那宋军军营防备,特来献与将军!”
石宝看向廖世平,眯了眯眼,“你家主人不过是个员外,也能打听到官府消息?还敢叫你这泥腿子跑到千里之外来诓我?当我石将军是泥捏的不成!来人!”
营帐外进来两个士兵,当即就要把此人带走。
廖世平连忙抱着石宝将军大腿求饶,“大王饶命!小人所说没有半句虚言!怎敢欺骗大王!确是我家主人受宋军猜忌,迫于无奈,这才来此向将军求援,将军明鉴!”
石宝却不听他所言,直叫人把廖世平带去牢中看守。左右见士卒已把人带走,疑惑地看向石将军,“将军怎知那人说谎?”
石宝在营帐之中踱步,“我听闻那潘邓素来狡诈,没准就是他的计谋。当初他们一举攻下润州城,活捉吕师囊,是何种鬼魅手段?我等还是一月之后才得知此事,彼时常州已在他手,此人不得不防!”
“那这廖世平该如何处置?”
石宝想了想,他其实也并不能确定这人是否说谎,按理应该不理会此人言语,依旧如常备战。可此时正是亟待情报之时,他在桐庐一地,早晚要正面宋军,宋军如狼似虎,若能得知情报,占领先机,或更有可能获胜。
石宝手里握着腰间刀柄,烦躁地在屋中踱步,受制于人的滋味不好受,他说道:“他主人既然曾赠粮于我,便留他一命,你派个可靠的人去审问他一番,看富阳如今是个什么局势。”
那手下拱手领命离去,一时半刻之后,回来向石宝将军耳语一番。
石宝看向他,“所说为真?”
那虞侯点头,“那人是白莲教徒,小人观他不似说谎。”
石宝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咱们就会会这个姓潘的!”
那虞侯却又踌躇起来,“不若等圣公援军?”
石宝摆摆手,哪里还有什么援军,睦州城的兵力还要守城,断不会来支援桐庐。如今骑虎难下,进退不得,若能反败为胜,正好鼓舞士气,也戴罪立功,只能赌一把了!
*
富阳县下村庄,王六家里传来争吵声。
“张水生!你行行好吧!我从小没爹没娘,好容易遇见个师傅,教我手艺,前夜还叫我去他家吃饭,拿我当亲儿子一样,你要是就这么把我是白莲教徒的事抖落出来,叫我师傅怎么看我?”
张水生腾的一下起了火,“你还记得你是白莲教人吗!”
王六嚷嚷道:“我怎么不记得?这就是我一生的污点!从前我是,现在我不是了!我不管!你要叫我师父知道了这事儿,我也不活了!”
张水生愤怒到极点反而没话说了,干瞪了王六半天,骂道:“你在这寻死觅活给谁看!”
王六哇的一声哭了,“水生……兄弟心里面苦呀……我王六不是人我对不起兄弟们,哇哇哇……别把我入教的事说出去,求求你了……”
“现在我师父对我这么好……要让他知道我从前有事瞒着他,还是白莲教的人……叫他怎样看我……我……我还有什么面皮?我不活了……”
过了半个时辰,张水生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王六家的小破屋。
他回头看了看王六家这破破烂烂的窗户,破败生草的小院,破筐破网破簸箕,没一处好的,叹了口气,罢了,王六兄弟也是个苦命人,唉……
他走出王六家,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道他不去自有别人去,又到了赵大家里。
赵大和他两个东屋炕上对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家娘子在西屋骂道:“遭瘟的泥腿子!自嫁给了你,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一顿饱饭没吃过!还去入那什么白莲教,见不到一分进账,倒把自家粮食给别人吃!没那个衙内的命,却学着阔绰的病!在外面做个大爷,回来倒叫你婆娘受穷,你要摆谱给谁看?我呸!我王春燕倒了八辈子血霉,找了你这个人家!我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给你做老小,没面皮的东西,你要是个汉子,也出去赚个一贯两贯的,没得白长只搓鸟!”
那赵大气得满脸通红,在东屋里直喘气却不吭声,过了一会对张水生说道:“兄弟,你,你也瞧见了,我家这婆娘,实在是……我,我明个就休了她!”
张水生哪能不劝,“王娘子也是心直口快,平日里也勤勤恳恳照顾你一家老小,何必说这种话?兄弟消消气……”
赵大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张水生来时想了一肚子话,这时却不好再说了,只有劝他和王娘子好好过日子,可别在气头上说些不中听的话,现在外边也有水泥厂,出去赚钱又有什么难的云云。
等到从赵大家里出来,张水生在街上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给石将军报信,便只身去了廖家。
廖员外见他前来说明来意,颇为惊诧,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水生,“后生,你这说的是什么?如今潘节度使来到富阳县,那是咱们县的造化!以后可莫再说这通敌之语!”
张水生也瞪大了眼睛,“啊?”
廖员外左顾右盼,将他拽到一边,“瞧你是个机灵的,怎么见事迟?如今是什么年月了?潘节度使势若猛虎,那是一路打到咱们富阳县来,把石宝打跑了的!他若势微,咱们还能运作一番,可眼见此人手眼通天,大刀阔斧地一番运作,这才几天,你看如今县里哪个还敢在明面上说自己信白莲教?”
没等他再说下去,张水生说道:“既然如此,廖员外另有他意,我也不叨扰了。”说完起身要走。
廖员外急忙拦住他,“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还要为白莲教效忠?他看向面前的年轻人,见其眼中果然有坚定之意,不由得感到迷惑。
张水生此人虽不是圆滑世故之人,却心性正直,秉性随和,平日里和村中人也有个好人缘,大家伙隐隐以他为首。
为何在此事之上如此固执,执意要认方腊为主?
第170章 百姓围县
张水生并未和廖员外多说,拜别廖员外之后回到村中。王六与赵大皆没再可能返回教中了,他想了想,于夜幕时分去邻村找了当日和他们一同起事,偷袭宋军的好友于康。
于康在家中听了张水生之话也颇为犹豫,“你同村那两个八成是不会再集会了,我这几日也在想这事,不瞒你说,我……我也有退教之意……”
张水生黑眸沉静,就这样盯着于康看,于康不好意思和他对视,说道:“如今宋军已经打到咱们这来了,方腊若是能抵挡,能叫宋军进睦州吗?只没打到他睦州城罢了。敌强我弱,亏得我们不是明面上的白莲军,只是他手底下的教徒,白有个小首领之名,也没管多少人。咱们这时候倒戈,也没人知道……”
于康觑着张水生脸色,劝道:“此一时彼一时,兄弟怎么不知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张水生捏紧了拳头,“我拿你当兄弟,才来找你的,你只说宋军势大,可方腊也未必会输。”
“他赢了又如何?如今那潘大人在富阳县建了厂,多少人都去上工,这是眼见的实惠,方腊能给咱们分钱?我在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
张水生眼中有火,“你只看眼前不成?你忘了我两家的地是怎么一点点被大户吞干净的?他姓潘的不过是略施小惠,叫你也把从前的仇忘了个精光,竟说起官府的好话来!”
于康低头不语。
张水生说道:“朝廷既要体恤百姓,为何早不建厂,晚不建厂,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建了个劳氏子水泥厂?每日给村民四十文,竟把你们都收买了!他不过是缓兵之策!我再问你,若方腊被擒,睦洲重新归宋,又来了一群的官老爷,他姓潘的拍拍屁股走人了,我们睦州又该怎么办?那些在他水泥厂上工的,他工厂一倒,一天没有工钱,大家伙还是要挨饿!到时候睦州还能出第二个方腊吗!”
于康搓搓脸,“水生,你说的我也知道,可这么大的事,是咱们两个能管得了的吗?”
“方腊已经在管了,咱们不能给圣公拖后腿!”
于康只觉得一阵头疼,“我再想想吧。”
“别想了!宋军马上要去桐庐县了,他们若是把桐庐攻下了,到了乌龙岭,前面就是睦州城!”
于康一咬牙一跺脚,“行!都是兄弟,陪你走一遭!”
*
两人前脚刚走出富阳县,后脚便被宋军逮捕。
梁山军一路押送二人到了富阳县县衙,潘邓不在此处,几人便把他们送到林虞侯那里。
林朔虽在军中挂职,却也帮潘节度使处理政事,目前富阳县没个县官,万事都要他来管,是以如今虽已夜深,依旧在县衙秉烛公干。他听说营里抓捕了两个白莲教首领来,放下手中案卷,“带他二人来我这吧。”
士兵押着张水生和于康二人进了后堂,于康挣扎着不愿见官,却没想到在此看见林朔。
他停了挣扎,一脸怔愣,“林、林衙内。”这不是林大儒之子?怎么到了他们富阳来?
张水生见于康兄弟竟然认得这个县官,不由得多看他二人两眼。
林朔看着面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二人,说道:“我如今为潘节度使办事,暂管富阳,你两个犯了什么事?”
张水生咬牙说道:“我两个也没犯什么事,只在路上走着,就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抓起来见官!”
那几个官兵嗤道:“还在装相!”
“谁不知道你往西南走是要去给石宝通信?我们可盯你许久了!前些日子节度使攻打富阳县,就是你两个聚集老百姓给我们潘将军使绊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早就盯上了你两个!节度使仁善,尔等若安分待在家里,不欲麻烦,可有些人不惜福,非要自寻死路!”
张水生自知再无可辩驳,沉默地昂起头来。
林朔自倒了清茶,先对张水生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声,你名叫张水生,是这一带的白莲教小首领。家里祖辈世居富阳县,家世清白,祖上无犯法之男,祖父经商攒下家业,父亲考取功名不成继承祖业,一家老小本衣食无忧,却在十年之间败落,几个铺面被转卖,几十亩良田被典当一空,到你这一辈,只空剩一个宅子,我说得可对?”
张水生最恨别人与他提起从前之事,他咬着后槽牙,张嘴吼道:“说这些个作甚!既然落于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几个士兵皱着眉头,上前来把张水生拉远了点。林朔不动声色地抹了把脸,心里想着潘节度使的教导,白莲教小首领是他们的敌人,也可以争取成为他们的朋友。他便接着说道:“不过你那祖宅也在加入白莲教之后被你卖了……”
张水生更加愤怒,林朔看他满面赤红的样子,话音一转:“你连祖上传下来的老宅都能卖掉,想必白莲教在你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吧?白莲教究竟有什么好,肯让你花尽心力去维护?不光卖了祖宅,自己更是投身其中,吸引教徒,传颂教义,我听说你还有意做白莲教大法师?”
张水生梗着脖子没有答话,于康仗着自己曾经见过林朔,在一边说道:“衙内容禀,张兄弟他没做大法师,我两个就是白莲教的小头领,也算不得什么头领,现在手下一个人也没有,今天晚上的事就是个误会……我们……我们早不信教了!”
林朔却没理他,依旧看着张水生。
张水生说道:“各为其主,啰嗦些什么!”
于康心里着急,“水生!这是林大儒之子,不可无礼!”
林朔轻笑一声,说道:“大观二年,睦州山火,烧了两镇八村,许多人流离失所,彼时家父隐居寿昌,在寿昌筹集善款,运送到建德去。当时曾见过张员外,得知张员外早年苦读,却屡试不中,家父回家与我和兄长慨叹许久,言张员外乃是性情敦厚,心怀百姓之人,是做官的好人选,只可惜他在朝中早已没有人脉,不然也可帮上一帮。”
张水生没想到还能听到自己父亲的事,心下微愣。
父亲生前是镇中的体面财主,为人和善,乐善好施,他张家一家家风清正,却没想到短短十年之间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他如今做了白莲教徒,无论他心中是怎样想的,在官府的人眼里看来就是反贼,若是今日被宋军制裁,到了地下有颜面见父亲吗?
思绪至此,心中悲痛万分。
面对家父故人之子,张水生再生不起反抗的心思,整个人似霜打的菜站在那里,没了精神气。
林朔叹了口气,叫人给他两个松了绑绳,对面看座,说道:“从前你两个入了白莲教,好歹可说一句乱局之中保全村民安危。可如今节度使已至,你两个又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于康看张水生依旧不开口,自己说道:“即是衙内问,我们没有不能对人言的。我两个最初就是看百姓疾苦,被那些个当官的压制得太狠了,赵官家税一,他们踢踢米斛,收收雀钱,能收到税三不止。我们本本分分的种田做小经纪的,不如那些个会贿赂县官的,我家和张兄家道是如何中落的?不是为得自己不肯吃苦!都是那些个当官的害的!”
“……我两个就是恨这些个贪官污吏,再加上方腊造反之时县中混乱,不少厢兵趁乱杀人抢劫,我两个也是受村民所托,集结乡勇,保卫乡里,这才做了错事……如今得知潘节度使到来,再没依附白莲教之心了!衙内明察!”
他还要再往下诉忠肠,张水生却止住他话头,自己对林朔说道:“人都说无恒产者无恒心,睦州这些年来多了多少流民?方腊崛起难不成毫无道理?你既是大儒之子,不会不懂此理,只助纣为虐,帮姓潘的对付方腊圣公,不管这东南百姓生灵涂炭?”
于康把张水生后背掐的一片紫也没止住他说话,心中暗叫糟糕。
林朔却好似根本没生气,他看着张水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这么想的,他说道:“方腊安置了睦州的流民吗?据我所知他一事未做,可如今潘节度使可是建了水泥厂,安置了多少没田产的人?”
张水生说道:“那不过是一时之计,若那潘大人走了呢?一天不做工,人就没有饭吃!方腊圣公是没安置流民,可若……”
可若他真能建立平等国度,他们人人都能吃上饱饭。
林朔说道:“可若什么?”他把张水生未说出口的犯禁的话说了出来,“……可若方腊大业已成,东南百姓都能有土地种了?”
他看着张水生,见他一副坚定的神情,不由得笑了。
张水生怒道:“你在笑什么!”
林朔越发乐不可支,“你不光见事迟,不灵光,你还天真……真是和了苏学士所说,愚且鲁矣!”
他在张水生愤怒的目光中说道:“方腊已称了皇帝了!他自己三宫六院,供奉无数,把这世间珍奇已都享用了一遍了,你们底下人呢?还在做春秋大梦!”
“潘节度使到睦州不过五天就建了水泥厂,你那方腊圣公在这已称帝数月,他但凡真想着百姓,他又做了什么事?”
张水生手捏着拳头,林朔见他一头扎进死胡同里,摇了摇头,“你的眼界只在睦州一处,但凡出去看看,也能知道潘节度使一路之上不光平定叛乱,更是尽力安置了流民,润州那边杨府尹主事,前两日已经在村县之中开始重新分土了。”
张水生瞪大了眼睛,重新分土?这怎么可能!江南一地几十年来没有重分过,潘邓有再大的权势,他能做到重新分土吗?
没等他再问,林朔摆摆手,“将他两人看管起来,严加看守。”
如今正是讨伐石宝的要紧关头,不能坏了潘节度使大事。
*
当夜,潘邓站在桐庐县县城高处,看着县中群情激奋的穿着白衣的百姓。一边的阮小五心惊肉跳,“大人,咱们避避吧!这地方太邪性了!”
街上的百姓山呼海啸,要求放了石宝将军,再叫宋军退出桐庐县,个个高喊“白莲圣教!”脸上有癫狂之情。
梁山军正在扫清道路,指挥使叫他们不要伤及百姓,是以也没人动刀枪,都把长枪拦在胸前阻挡。
潘邓拿了望远镜在高楼上探看,只可惜此事正值深夜,城外乌漆抹黑,看不真切,便问阮小五道:“他们准备好了没?”
阮小五闻言面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大,大人,咱们真这么干?”
“那是自然了,都准备这么长时间了。”潘邓又低头看着街道上挤在一起的百姓,太危险了,这要是发生踩踏事故怎么办。
阮小五也拿了千里江山镜,往城西北边看去,“快了快了,大人,我眼见着有光点了,诶!”
他把镜筒放下来,看着西北炸开一个小烟雾弹,那点声响在百姓的群攻之下显得微不可闻,“他们开始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