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山神降临
随着桐庐县城西北角放了一个小烟雾弹,浓浓灰烟升起,几息的功夫,只听一撞钟声震彻县城,天空突然亮了一瞬,又缓缓归于黑暗。
老百姓正在攻击梁山军,突然听到钟声,不少人都往四周望去。那见到光亮的百姓被吓了一跳,这黑夜怎么突然有亮光?
又过了几息,城外又有闪光,这回多数人都看见了,顿时吓得不轻,“这,这是什么?”
只见城外如风吹火苗,大火璀璨,忽而亮起一瞬,照亮大片夜空,转而又渐渐熄灭,归于黑暗。
随着光火明灭,隐约听见有钟鼓声传来,声音由弱到强,鼓声沉重,像在人的耳边敲响,时不时夹杂撞钟之声,其声仿佛能穿透大山,让人内心震颤。
百姓们都停下了,朝一个方向凝视着,不明白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
光亮隔一段时间就会闪现,照亮夜空,此情此景太过诡谲,不少人被吓得连连后退,年轻惶恐不安,人寻找着同村的老人,问他们这是什么。
桐庐县的耆老也没见过这种神异场面,有一个老者眯着眼睛看着那突然迸发的光亮,随着火星熄灭,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山神……”他双眸圆睁,掷地有声:“山神,这是山神!这是严陵山神!”
说着惊觉自己叫出山神名号,立即捂住嘴,哑然失语。
众人见此情形,更加内心惶惶。
再抬头仔细向西边一看,这光火忽明忽暗之间,火星迸发出来的,不正是一个人形?
此人形约三丈高,于黑夜之中,明灭闪烁,四周传来的乐声更加悠扬,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只觉得响在人的耳边。
百姓有的惊惶,有的狂热,一个就要挤入县衙的百姓叫道,“这是,这是白莲圣教仙迹!这,这,方腊圣公派神仙来救我们桐庐县了!”
此话得到了小范围内的赞同,有人高喊:“白莲圣教!”
守在县衙口的官兵们却没有管他们,只因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做——许大满面为难地看着自家指挥使,小声说道:“咱们,咱们……”
他身后的几个人也胀红着脸。
“别废话,听节度使令!”
那几个人抓耳挠腮,指挥使暗中打了个手势,正在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就见刚才还拦住他们的官兵突然之间顿住了,个个似中了邪一样一动不动。在这黑夜之中,官兵就像雕像一般立在那里,任由忽而照亮夜空的光亮,为他们麻木的侧脸打上一层火光,百来人不发一声,更为这时的县城增添了一丝诡谲。
许多百姓受不了这种恐怖异象,转身就要逃跑,此时却见那百来个官兵又重新动起来,领头一人,嘴中喃喃有词念道:“东南有山,山高水长,方腊起兵,终归灭亡……”
继而众人齐念,声音不高,却因几百人同时开口而显得格外诡异,又有种别样的肃穆。
百姓们个个惶惶不安,衙门口的百姓立即喧闹起来,个个目露惊恐,询问着周边村民,“这……这是神仙谶语?”
“这是怎么了?他们怎么突然中邪了?有……有,有邪祟!”
那见多识广的耆老双目圆睁,仔细聆听,继而浑身颤抖,骂身后人道:“不许无礼!这是神仙降临!东南有山,山高水长,这是山神!”
说着跪下就拜:“这是山神降临了!神仙祖宗!保佑子孙!”
“山神降临了!”
那几百人依旧目似无光,口中念叨:“东南有山,山高水长,方腊起兵,终归灭亡……”
有个小兵额头冒汗,却又不敢去擦,用眼角余光偷摸看了一眼跪在县衙门口的百姓,继而又恢复了双眼无神的呆滞样子。
在街上的百姓再也忍受不了,今晚发生的一切超出他们的常识,都以为是神仙显灵,被那耆老连带着,跪在那百十人面前,磕头叩拜,“山神大王饶命……”
“神仙恕罪,保佑桐庐……”
撞钟声沉闷而悠长,如同从远古传来的呼唤,在整个县城上空回荡,震得仿佛青石地面都微微颤动。这钟声仿佛有种神力,将村民们的心紧紧凝聚在一起,沉浸在对祖先与神明的敬畏之中。
桐庐县村民再也没有反抗的念想。此地归方腊或是宋军已不再重要,若从前得知此事还能劳驾山神亲临,他们连管都不会管!他们世代生活在桐庐县,怎能不重视此地神明?个个拜神请罪,生怕触怒山神。
见百姓不再反抗,阮小五下了城楼,摇晃着王指挥使的肩膀喊道:“王奉!你怎么了!你清醒一点!你中邪了!”
说完又去摇晃其他人,“都醒过来!都醒过来!你们中了邪了!”
那跪着的耆老看见这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官兵竟然如此不敬神灵,直起身子来拿着拐棍吼道:“他们是山神上身了,你不要打搅!”
这时只见王奉浑身一颤,恍惚地摇摇脑袋,看向四周围,又看向跪在面前乌泱泱一片的桐庐百姓,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咱们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众士兵见自家主帅已清醒过来,连忙也摇晃摇晃脑袋,脚下踩了几个虚空,趔趄着搀扶身边同袍,声音飘忽的地问道:“这是在哪?我怎么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百来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那王奉迷糊了一阵,见百姓都跪着看他们,赶紧伸手搀扶面前的老人,“耆老快起,这是干什么?”
耆老见他们不再似刚才有神圣之像,赶紧拄着拐棍起来,真似脚下踩了泥一样,“谁在跪你?我们跪的是严陵山神!”
王奉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山神?”
这时只听身后一个士兵哎呦几声,脚下漂浮,手抚额头,“我……我头疼!”
说着贵妃醉酒一般倒了下去,身边人连忙接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晕倒了?”
阮小五一见,忙叫人把那士兵搀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快去叫军医!”
此时又有士兵说自己头疼,浑身没力气。
那耆老一看,张开嘴巴,“这……他只一个凡人,这是受不住神仙降临了!”
在府衙前面的士兵又有几个嚷着头痛,连续倒下。
阮小五见了,连忙与百姓商量,“我们节度使说了,暂且休战!有什么事日后再提!暂且休战!尔百姓都各自回家去!休战!”
召集百姓攻打宋军的乡勇头头早就有了怯战之意,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哪里斗得过手中有长枪长矛的士兵?白莲军力敌不过,已被击溃,只那宋军将领尚且有仁义之心,没有把屠刀对准老百姓罢了。
各个乡村,各个街里的乡勇见宋军此刻要休战,百姓们也彷徨不安,便都连忙响应,“各回各村!各回各家!此事日后再提!”
阮小五也嚷道:“各回各家,听候安排!”
百姓们各自四散回了家里,却都不敢往城西跑,只因城西正是神仙显灵之地。
阮小五叫一队士兵送他们绕路回村中。
那伙百姓起初还有些不自在,护送的都头说道,“我们指挥使说了,现在咱们的事都不打紧了,如今要紧的是祭祀山神!我们节度使正和桐庐县耆老商议祭祀事宜呢,有天大的事儿,等祭祀完了再说!”
那些人也就不再扭扭捏捏,叫那一队官兵一直护送到村里。期间城西圣火闪耀,每亮一下,桐庐百姓心中就要打个哆嗦。方才听那几个中了邪的官兵口中所念之词,“……方腊起兵,终归灭亡。”这不是山神见宋军来此,百姓却要阻拦,看不过眼了!
有村民牙关打颤说道:“……官兵兄弟,你们……什么时候祭祀?”
一梁山军说道:“我们走时听节度使叫人请耆老们去商议,想必会尽快祭祀。”
那一村百姓个个双手合十,念天念地,一边走一边警惕着城西神灵,神像每亮一下,他们就打个哆嗦,这样一直走到村里,各自回家紧闭门窗,再不敢出门。
*
桐庐县城西小山坡上,只见两个年老的匠人一南一北守着面前炉子,褚老手里拿着大勺,在那炉中舀出一勺通体火红的液体,往旁边轻轻一甩。
旁边有个梁山兵,两腿站得远远的,弯着腰拿木板把那滴火红色的亮珠往上一打,方圆两丈之内瞬时迸发朵朵火花,道道星光流转,天地乍明。
褚老看这小子打完之后连忙往远跳几步,胡撸胡撸后背,又摸摸脑袋,这才又畏畏缩缩的靠过来,不屑说道:“说了烫不着,烫不着,你这后生胆子忒小了,你看他们。”
褚老拿勺子一指,只见几十个光着上身的汉子在此间跑动,有在他这舀了一勺铁液,跑到一个扎满了柳枝的架子下,两手一横一打,霎时间整个架子闪耀金光。
远处一看,这架子搭的形状不正是那“山神”?
那厢兵说道:“不行,我还是害怕。”
“多打打就不怕了。”那老匠人又崴了一勺,往空中轻轻一甩,梁山兵用木板一接,又是团团金花迸射,耀眼夺目。
第172章 祭祀天地
那梁山兵打了一个铁花,星光飞溅,点点亮光如飞沙一般扬上天空,从天上落下来,他又开始缩着脖子胡撸胡撸后背,又摸摸脑袋。
虽然褚老说烫不着,但他没由来的就怕烫呀!
他这边是小光火,那架子几个从下往上打铁花的才是真正的火树银花。铁水遇到了架子上的柳枝条,瞬间往外迸射出更细小的火花,团团金光,照亮夜空,真应了那句“金花璀璨似星河,打铁之花耀夜波。”
整个小山丘金光灿灿,几个守卫在此的梁山兵在山下远远看着,脖子仰得发僵也没人在意,“这可真漂亮,比什么烟花爆竹带劲多了,真亮呀!”
光芒凌厉,耀眼璀璨,星火点点落于地下,犹如群星下落在山坳一般。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东西,要不是节度使请人来,我都没听说过这打铁花是怎么回事,你从前听说过没?”
“我也没听过。”那人一边说着话,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银花。
山上的几十个人一直打到后半夜,有人来此叫停,老匠人吆喝一声,“收拾了!”
那些个光着上身的手艺人都应和一声,把手中木棍放起来,几个人去拆了架子,又有清理小铁炉的。
来的梁山军乐呵呵的,“节度使大人说了,今天晚上可真是壮观,诸位辛苦了,我带着营中士兵护送诸位去富阳县,好生款待!”
那老匠人呵呵一笑,双手抱拳,“能给潘节度使做事,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们也是头一次走这么远,到了扬子江以南了!”
他们本是应天府辖下村镇打铁的,寻常年月遇到大旱,乡间若是祭祀,就会请他们打打铁花,名声只在附近几乡,谁能想到这平定叛乱的大官竟然知道他们的名声,到乡下去请他们出山了!
那指挥使也不知道自家上官怎么就知道这些人的名号,笑道:“这回立了大功,节度使赏钱已备好,只等诸位回富阳了。”
那老者闻言满脸的褶子笑得更深了,“为节度使办事,哪敢要赏钱?”他与那指挥使一同边走边聊,带着徒弟们跟着官兵往山下走去,“……只是小老儿有一事不明,往常我们工匠打铁花,只能在炉边上,只因高炉火旺,这铁不到火候化不成铁水;可这次却分了两个小炉,你这烧炉的炭是有什么玄机?怎么竟如此火力旺?”
这样的木炭用来打铁岂不是事半功倍?
那来此的指挥使也明白一些,索性便与他说起了东平府焦炭。
*
桐庐县衙,衙门外早已围了几圈梁山兵防守,里外士兵们进进出出,步履匆匆,十分忙碌。
武松手里拿着一个箭形的黑色的大带,“主公,这个落下了。”
潘邓扭回身一看,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这是穿到哪的?”
武松挠挠脑袋,他也不知道。
潘邓通身着玄衣,上身无装饰,下裳有花纹,头顶戴冠,一身已穿完了,收拾得立立整整的,现在怎么多出来一个?
林崟岌从外间走了进来,打眼一看,“哎呀,这敝膝怎么没穿?”
说着又叫潘邓把外衣,革带,大带一一解了,把那敝膝系在腰上,又重新穿了一遍,潘邓低头一看,这东西像是个围裙又很窄,还穿在他这身华服里边,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在外衣下面露出来的一个尖。上面还什么装饰都没有不说,还把他最里面浅红色的裙子遮了一块。
谁能想到这是系在腰上的!
几个人重新收拾得立整了,出门见了早已等候在县衙门口的桐庐县耆老,几个老人家也穿了体面衣裳,跟随潘节度使一同去了城外新搭的祭坛。
官员在前,士兵守卫,百姓跟随在其后,众人一同浩浩荡荡到了城西山脚下。
这些日子潘邓一直在和诸村县的耆老商议此次祭祀应该祭拜哪个神灵。诸位耆老意见不同,有人斩钉截铁地说应祭拜严陵山神,有的人却莫名其妙,“你怎么总说那日现真身的是严陵山神?那神仙也没说自己是山神呀?”
那北桥乡的刘老太公眉毛一竖,把拐棍往地上一敲,“就是山神!那日我在乱局之中灵光一现,脑里就蹦出‘严陵山神’四字,如果不是神灵感应,我怎会这样想?”
“你怎就知道自己是神灵感应,不是瞎想的?若是个别的神灵显灵,我们却祭拜山神,岂不是得罪了他老人家?”
众人皆附和,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刘老就这样执意认为是山神,众人争执几天,最后决议祭拜五方神灵。
不过祭坛还不能他们自己开,得由一个身份地位高的人来祭祀,潘邓自然则无旁贷。
这桐庐县里一个官吏都没有,都由梁山军代管,许多事情吩咐下去之后没法落实,更别说祭祀仪式兹事体大,事情冗杂,潘邓光是想要一身祭祀用的服饰,都拿不准按照什么规格来穿,遂写信给杭州府。
明瀚海收到信件,当日就叫府内有名的织坊选出一块好玄布,几个织女连夜赶工,赶出一套玄冕来,又把通判林崟岌一同打包上车,送到桐庐。
林崟岌虽然无甚名气,但他兄长乃是睦洲府有名的大儒,因此他做个亚献也算正合适,再由刘老做终献,一同祭拜。
*
他们在准备的过程中,府中百姓也在准备三牲祭品。
五谷,佳酿,羊与鸡,菜肴都要备好,这些日子里,村民们烹鸡宰羊犹嫌不够,有些村还要出资在村中自建庙宇,供奉神仙。在村里巡逻的梁山兵中正好有会建房子的,帮忙一块打了地基。
村户家里如今也没有多少牲畜,各村各户勉强有几个富户,欲一同出资去外地购买。阮小五听了之后再三劝阻,村民依旧要买来三牲,备足祭品。当今恰逢战乱,地面不太平,阮小五便叫官兵一路护送。
如今两方算是有共同的目标,因此都暂时休战,摒弃前嫌,在那板车上坐着赶路,村民们也从梁山军口中得知了外界的事。
“邓元觉将军已经死了?唏……当初还是他攻破桐庐县城的。”
“杭州的围困是不是早已解了?我有一姊嫁去杭州,我心里时时惦记她。我旁人听说大太子已西去了,当时也是天罚雷霆,可是真的?当天你们也在杭州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些人最关心的还是梁山兵口中所说的水泥厂一事,“就在富阳县,四十文一天?你可没骗人?”
秦六回道:“我骗你们作甚,我们刚从富阳县过来,那边就是四十文一天。”
“那厂里的人每天干什么?”
秦六掰着手指头,“……烧炉、磨料、还有跟工程队出去建房子的,这是个力气活,可别当四十文好赚。”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乖乖,一天四十文,干些活还说什么了,“你看我们行不行?”
秦六看了半晌,“这个没啥不行的,去上工的都要了。”他说着说着声音有些惆怅,“我说实在的,要不是我在军营里,我也想去找份工,安安生生的每天上工,娶个娘子再生个孩子呢……”
一车的人都暗笑,“你还没娶亲呢?”
秦六说道:“家里面穷,我上梁山做了土匪,后来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的换了好几个头领,现在吃官家饭了!”
“那还不好?”
“好是挺好,可要我自己能选,我还是愿意回东平府去,找个厂上工,那儿可好了,富裕得很。”
村民们有的听过东平府的,问道:“我也听说过东平,听说你们那儿人上工每天给的工钱都可高,有个什么纺织坊,里面的织女一个月能赚老多,一个人赚的比两个汉子都多,是真的不?”
秦六忙不迭的点头,“前些年还没这么好,自从太师做了东平尹,东平府就富起来了。再到咱们潘节度使到了东平,那真是一天一个样,我们走的时候……”
秦六掰手指头想了想,“就是今年二月份,走的时候东平府官府收了一批新地,正卖给府里没有地的村民。我们当时在梁山上,听说东平府里的人每日不等天明,天寒地冻的就穿着棉袄去衙门前面排队!个个远看身上都冒着热气,可比那些个买球票的都着急!”
一群人听了都睁大眼睛,“东平怎么又有土地分?哪来的?怎么卖的?田好不好?”
秦六嘿嘿一笑,“就是俺们梁山之前占的,让节度使收回去了,就给大家伙分了呗。”
他拿了一个老乡递过来的糍粑吃,“卖的不贵,而且当时有限购令,条件特别苛刻,就是专门给府里面没有产业的人分的。”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问了半晌,秦六也没嫌麻烦,挨个都答了。
“咱们睦州府怎么没这么好的事呢……”众人都唏嘘不已。
不过又转念一想,那东平府是潘节度使在时分的地;富阳县又是潘节度使在时建的水泥厂。如今这节度使在他们桐庐县,是不是也能给他们建厂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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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邓站在祭台之上,向天地神明奏章,祈求五神保佑桐庐,赐予丰收和民安。
而后祭台之上三人又依次献上准备好的祭品,点燃香烛,默祷鼓乐,以示虔诚。此祭台在天地之间,空灵肃穆,香烟飘飘而上,奏乐钟鼓齐鸣,百姓都站在远处一同默默祈祷。
潘邓身着玄冕,神情端庄,向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跪拜并念诵祭文,百姓跟随一同跪拜天地神灵。而后又饮福受胙,亚献与终献各自念诵祭词。
数千人默默无言,心中共同怀有对天地祖先的敬畏之情,跪在地上,闭上眼睛,耳听祭文,香烛袅袅,叫人感受到平日里轻易感受不到羁绊,自己的血液的与这片土地紧紧相连。礼仪在此发挥出了它真正的意义,叫人们回想起了自己的来处。
等到日头偏西,祭祀完毕,此时距离梁山军攻占县衙已经十来天过去,当日百姓群情激愤要打跑宋军,如今跟随潘节度使一同祭拜了天地,也没人再提此话了。
更没人提起当日被潘邓活捉的石宝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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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清在打下桐庐县之后,便领了七营人马,绑了石宝,一路前往睦州,如今已快到睦洲城下。
张清手拿千里江山镜远眺,只见睦州城大门紧闭,城外人烟稀少。
杜迁眯眯眼睛,“他们该不会知道咱们要来,缩在里面不出声了吧!”
第173章 讨方腊檄
张清心中也有疑惑,“昨日咱们攻打乌龙岭,到今天已过了许多时辰,怎么不见他们增派援兵?”
杜迁不屑一顾,“八成是方腊老儿听到咱们已打到乌龙岭,他自己也害怕了,没看城门紧闭?这就是不打算派援兵,要做缩头乌龟了!”
龚旺也说道:“他就是派了援兵又能如何?咱们梁山军势若破竹,他来了也讨不了好!方腊想必也明白,不白费那兵力。”
只可叹那乌龙岭郑魔君,死前还一直嚷嚷,援兵必诛尔等呢。
哪里来的援兵?睦州城连城门都没开。
只是睦州白莲军要是守城不出,也够他们梁山军好受的,此地城池坚固,方腊在驻守睦州之后,征集教众修建了城池,攻城不易,恐要损兵折将。
杜迁说道:“他们要紧闭城门,咱们就叫凌震过来,给他几炮把城门轰开!”
张清制止,“不可不可,那样要伤及百姓,节度使有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火炮。”
杜迁嘟囔道:“这东西做出来了,岂有不用的道理?昨个在乌龙岭也是,两炮把他们轰上天,咱们早半夜就到这城下了!何必还和那郑魔头打他个八十个回合?”
叫那姓郑的险些带兵回撤,还好他眼疾手快,截断他们后路,这才一举歼灭!
*
郑魔君原名郑彪,早年是婺州县城里的一个都头,早早跟了方腊谋叛造反,忠心耿耿又武艺高强,是方腊心腹大将。
郑彪原一直随祖丞相管领睦州,却因宋军一路南下,睦州危急,而睦州府要得以保全,首要便是守好乌龙岭,便被方腊派去驻守乌龙岭。
昨日夜晚,宋军奇袭乌龙岭,将他几营人马打得措手不及,情急之下郑魔君派人到睦州府求援。
彼时已是深夜,虞侯官快马到了睦州府,进了城门当即便去找丞相祖士远。祖相听到郑彪有难,乌龙岭告急,当即披着衣服,光着脚就骑了快马往皇宫跑,欲要禀告圣上,派兵援救。
可他到了宫门口却被拦下,守卫只说宫内新规,觐见圣上要先通报,而现在又是深夜时分,不许觐见,请丞相明日再来。
祖士远心头火起,“滚你娘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说着就要强行闯入,此时却听一人喝道:“何人敢在宫门前无礼?”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黑夜之中转出一个身影,此人身形颀长,面若冠玉,手里拿着灯笼,皱着眉看着他们,这不正是那如今正得圣公恩宠的主仆二人,那被封了奉尉,掌管皇宫禁卫的云壁?
祖士远一见此人,便想到其主人妖言惑上,心中嫌恶,说道:“我有重要军情要报,若是延误,耽误了圣公大事,尔等承担得起吗?速速放我进宫!”
几个守卫看着云奉尉,云壁却不将祖相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缓缓说道:“再大的事能有圣公重要吗?如今圣公正在熟睡,我等职责便是守卫皇宫安危,不叫别人打搅,至于你说的什么急事……我等卑贱之人,自然不劳祖相告知。”
祖士远怒喝:“生死关头,贱人毁了国祚!”
燕青吃惊地看着祖相,“贵人折煞我等。”
祖士远见这得志小人的嘴脸,扬起手中马鞭朝着面前人打去,燕青岂能让他如意?反手一拦,一个窝心脚将他踢翻在地,却不防被那鞭子扫过面颊,留下血痕来。祖士远摔在地上,双手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
燕青吩咐道:“此人欲纵马闯宫,乃大不敬,将他看押,等待圣公吩咐。”
宫门口的守卫有些犹豫,一人凑近他身边说道:“这毕竟是丞相……”
燕青斩钉截铁道:“此乃皇宫新规,尔等只按规办事,有何可怕?”
那守卫内心嘀咕,谁不知那新规定是国师制定的?这八成是新来的国师和这旧臣斗法呢,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若真把丞相关押了,到时候怪罪下来,没准就要怪罪到他们头上,真真是里外不是人!
那几个守卫对视一眼,把丞相搀扶起来,却不敢真将他关押,只送到府衙之内,叫大夫好生诊治。祖相都多大年纪了?这一脚踹的可别留下病根!
祖士远禀报军情,却没想到自己堂堂丞相,却被个守卫阻拦,心中大恨,被那大夫看了两看,挥开众人,又独自去了皇宫门口,不顾那几个守卫劝阻,只在宫门口静坐,等待方腊起身,他今天非要要个说法不可!
这一等就是直到天亮,街上百姓人来人往,都忍不住侧目,祖相一身白衣,固执地待在宫门口不肯离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
睦州城外探看周边地形的斥候兵已经回归,张清放下镜筒,说道:“叫弓箭手准备,叫城门!”
众人一听,这八成是要强攻睦州城了!都跃跃欲试,“格老子的,老子忍他们一路了!没哪回仗是咱们先打的,都是他们白莲军挑事,这回咱就攻城,会一会他这方腊反贼!”
梁山军大军压境,张清也依照潘节度使指令,先文后武,自叫弓箭手给城中发了信函。
上有林崟岌所书讨方腊檄文,刻成版印了几百份。
上言“方腊者,本微贱之徒,无尺寸之功,无德无能,却心怀叵测,妄图窃据一方,其以妖言惑众,使良民失其本,弃耕桑而从乱,弃孝悌而为贼。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沃野千顷,尽成焦土,室宇万间,悉作废墟,百姓流离,哀鸿遍野。此等行径岂是人之所为?实乃禽兽不如!
方腊伪廷,蛇鼠一窝,主昏丧良,臣下无德。左相娄氏,村塾童师尔,识字未精,师者罔顾忠良;执教悖义,心中必藏奸宄;右相祖氏,土里刨食尔,狡滑凶残,邪僻蛇蝎之心;夺媳为妻,父子聚麀罔伦。大将邓元觉,嗜啖人肉,凶残至极;太子方天定,屠戮黎庶,暴虐无道。此一门豺狼,残害忠良,杀人如麻,罪恶滔天,实乃人神共愤,的确天地难容!
四方豪杰,有识之士,当明辨是非,同助王师剿灭逆贼。逆贼方腊乃国之大蠹,民之巨害。助纣为虐者同罪;归顺王师者有功。檄文到日,逆贼当知天命,勿谓言之不预也!”
箭雨射进城中,哗啦啦落了一地,城中百姓皆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信众拿了一支箭送到暂作睦州府太守的右相祖士远处。
祖士远此时正在宫门外等待,拆开看了之后气息不稳,“造谣……这,这都是造谣!”
说着咳了个天昏地暗,捂住心口站立不稳,旁边家人连忙搀扶着,直呼,“相公挺住!莫要动气!”
祖士远强撑着起来,两手狠抓,几下把此文撕个粉碎,挥了袖子又是硬闯宫门,要进宫去找圣公方腊。
*
自从周逸来到了方腊朝廷,方腊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什么才算是做皇帝?有良田千顷,豪宅林立?有妻妾如云,兵士上万?这些都是要领,其中关键的是要有这懂得礼仪的人把他当做皇帝来对待!
周逸自作了国师之后,进出礼仪周全,不光他自己对方腊毕恭毕敬,见这朝廷实在没个朝廷样子,又整改了入朝规矩。
此时方腊小朝廷虽并没多少官员,还都是方腊和丞相胡乱封的官,但是官既然封了,大臣们也该按照品级高低依次入朝。品级高的大臣先行,品级低的随后。
在朝堂上,诸位大臣兼白莲教首领也要分班站立,文官在东,武官在西,秩序井然,队伍不能七拐八拐,不得喧哗,也不能胡乱接方腊皇帝的话茬!
大臣若要觐见皇帝,需提前通报,按照规定的时间和程序进皇宫。觐见时,要遵守宫中的礼仪,不得在宫中随意乱逛,不能随意带自己熟人来参观皇宫!也不能去后宫附近觊觎妃嫔!觐见结束后,要按照原路退出,不得在宫中逗留。
周逸替方腊制定了种种宫中规定,见皇帝每日出行单薄,还为他配备了仪仗。
方腊这些日子在宫中只觉得一天变一个样,这周逸先生真是个能人,简直把他之前的僚属衬托得像个草台班子一样!
是以方腊每日里不是在朝堂议事,就是和周逸论道。这日又是谈道法到深夜,方腊叫国师留宿宫中。第二日清晨两人依旧在御花园中吃早饭,却见祖士远脚步匆匆跑到前来,后面有几个守卫追赶,见了二人便说道:“大事不好了!”
方腊皱了皱眉头,这右相真是年老力衰了,周国师再三说了到宫中要行礼,他就是记不住。
祖士远此时已不能再管其他,急切说道:“宋兵昨晚从小路过乌龙岭,杀了郑彪,现已到睦州城下,正在叫城门,还发了数不清的檄文!”
“啊?”方腊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行礼了,惊骇之下说道:“他们怎么会到城下?咱们乌龙岭守军呢?”
“昨日夜里收到战报,言宋军已达乌龙岭,此地甚急,乞圣公早发兵救应,迟延必会失陷,连累睦州!”
方腊气道:“那怎么今早才报!”
祖士远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当时正值黑夜,宫门落锁,臣进不来宫中,欲要闯宫,却被守卫训斥,直言再再此要地胡搅蛮缠,便不再客气,还被那姓云的都尉强硬阻拦!”
如那云都尉不就是这周逸带来的人吗?
祖士远心中憋着火,看向周逸,方腊也看向周逸。
第174章 兵临城下
祖士远吼道:“昨日晚上,你那仆从阻拦我入宫,还将我踢伤,是何道理!他不过一介奉尉,七品小官,哪里来的凭靠,又是谁给他的胆子,来阻拦我堂堂丞相!”
祖士远可算见了方腊,欲把这一晚的不公好好说道一番,叫圣公评评理,“……郑将军求援,本来昨晚就该禀报,却被你那贱仆所拦,致使情报延误!郑将军本该获救,如今八成是惨死敌手,可怜将军为圣公肝脑涂地,如今却落得个无兵援救,惨死乌龙岭的下场,你那贱仆该当何罪!”
祖士远咄咄逼人,周逸却没有半点慌张,依旧气定神闲,手指掐算,沉思片刻,而后开怀大笑,“陛下不必心急,相公也不必惊慌……”
他缓缓起身,踱步到亭子边上,遥望天空,“他们只是一时之运,天命在我!何必自乱阵脚?”
周逸转身,对方腊说道:“不瞒陛下,早在郑将军去乌龙岭之时,我在家中便卜卦算过吉凶。其卦象为震为雷,一阳初动,想必此人有建功立业之能,势如初生之阳。然而,卦中变卦为地雷复,一阳爻生于五阴爻之下,实乃不吉之兆。此卦象阴晴难定,我亦不知是否预示陛下大业因郑彪此行有倾覆之危,因此迟迟不敢言,今日却知到底为何了!”
方腊听到其卦面不善,连忙问,“这是为何?”
周逸说道:“此不正预示着郑将军英勇无畏,马革裹尸还?此卦象中,金乌元神,玉兔元炁,二者相辅相成,但最终元炁耗尽,元神归于虚无;当日星象,煞星高悬,禄勋星暗淡,非是乌龙岭有险,睦州危急,而是郑将军此战凶多吉少。可见郑将军虽有从龙之功,却终究以身殉国,以己运成国运!”
“郑将军殒命乌龙岭,陛下大业将成!”
方腊恍然大悟,祖士远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人竟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黑的说成白的,如此妖言惑上,长此以往,朝中还能有好?
“你,你这小人,休要胡言乱语!”
周逸皱皱眉头,“此乃星象所示,天意在此,何来胡言一说?”
祖士远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把他气得脑袋发昏,“郑彪惨死乌龙岭,凭你一句天意在此,就能免了你那贱仆罪过?”
周逸十分不耐:“常言说一将终成万古枯,陛下千秋大业,胜过汉唐,手下难免有所牺牲。郑彪既追随主公,为主公赴死乃他应有之宿,此即是上天注定,也是他这世的福报,何来惨死一说?难不成右相是说陛下不得天佑,其属下才惨遭宋人屠戮吗?”
“我何时如此说过?你莫要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的是你!”周逸喝道,转而向方腊拱手,“如此忠臣良将,臣请封郑将军为忠烈候!”
方腊点头,“国师所言是极,朕这便……”
祖士远急得直咳嗽,一阵天昏地暗的咳嗽之后,他气若游丝地说道:“宋军打到城下了!百姓惊恐不安,咱们城中要有个章程!”
方腊说道:“好了祖卿家,你且消消气吧,去叫武将们来堂中议事,宋兵围城之事我欲与众位商讨。”
说着他突然想到宋军兵临城下,发了檄文一事,“那檄文在哪儿?给我看看。”
手下把一张纸递给他,方腊从头看到尾,眉头越皱越深,看到“……右相祖氏,土里刨食尔,狡滑凶残,邪僻蛇蝎之心;夺媳为妻,父子聚麀罔伦……”时,方腊睁大了眼睛看祖士远,“啊……这……这……”
祖士远顿时明白皇帝看到哪儿了,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喉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噎得他眼冒金星,他想说这一切都是宋军在造谣,都是造谣!却恍惚觉得身子发麻,站立不稳,直直倒了下去。
“祖相!祖相!”
御花园内一阵忙乱,待到方腊入殿商讨退敌之事,已是半个时辰过后。
这些日子有周逸高人在身边,日夜说自己是真龙天子,大宋气运只在一时,过后就会回转东南,方腊内心深处深信不疑,也不那么着急了,召集众位文臣武将议事,问道:“今被潘邓兵马侵犯寡人地面,已累次陷了城池,谁愿与我做先锋官,会一会那宋军?”
众位将领对视片刻,大将夏侯成说道:“如今宋军势大,正在城外虎视眈眈,他既已发了檄文,想必亟待攻城,不若避其风头,暂守睦州城。”
娄相也说道:“如今还未开战,便折损祖相……”他谈及此事也气愤不已,“那檄文通篇胡言乱语,着实歹毒,累右相卧床麻痹不能言。此乃不吉之兆,圣公还望三思……”
方腊说道:“若要击败宋军,诸位可有几分把握;若要守住睦州城池,又有几分?”
众人皆沉默,过了一会,夏侯成说道:“睦州城池坚固,他们一时半会攻不进来,城内粮食充足,便是守城半年也未有妨碍。”
周逸却叹气说道:“陛下在此,守城就是几年也守得,可我们在这城池之中守的又是什么?难不成三大王方貌还会回来救援不成?只怕枯守睦州城,时过境迁,这东南也没了陛下名号了。”
众人这才惊觉,睦州是他们最后一片根据地,已再无可退了。
夏侯城连忙说道:“常言道战场之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只闭门不出,待到宋军攻城几轮,疲惫之时,再出城迎战,方可一举攻破!”
众人皆以为然。
*
桐庐县中,潘邓自祭祀过后,又在县中多停留了些时日。清查了无主田地,同时探查桐庐县四周。
此地东接富阳、南连诸暨、西靠淳安、北界临安,地势四面环山,中部为丘陵地带,两江贯穿其中。
粗略看此地是个小山间盆地,又有小溪流贯穿其中,土地肥沃,交通也便利,按理来说应是个富裕之地,却不知为何百姓大多贫困,桐庐也没有那经济繁荣的大县的样子。
潘邓找了县中耆老问话,得知此地主产稻麦,有少数人种茶养蚕,却不成什么气候,只因外人不知此地,这儿的东西也卖不上价。
“咱们桐庐县有什么盛名的产业吗?”
那李老太爷说道:“大人折煞我们了,我们桐庐不过是个小县村,大家伙都是土里面刨食的,哪里有您说的那些个金把式。”
潘邓这一路从北到南,发现此时南方地区户均耕种的面积比北方要少。
以阳谷县为例,当年他在竹口村时,看户籍与田间耕地相比较,认真探查几天便能发现有大户隐匿田产。到几年之后,他在东平府分地之时,梁山占领的地面与重新造册之后多出的无主土地几乎占了东平府耕地的三成,这还是在早熙宁年间王荆公便彻查隐匿田产,北方五路就已多查出了二十成的情况下。
与东平相比,他这几天在桐庐县走访,却发现纵有大户藏匿土地,却并没多少操作的空间,只因此地土地少而人口多。而平民藏匿的土地更少,只因此地贫民多而富民少。
隐匿田产一事轻动不得,此地大动干戈更是没什么性价比,麻烦又见效慢。潘邓叹了口气,又看了县衙之中县志、户籍,在县中走访几天。
这几天中他发现桐庐并不是没有成熟的产业链,镇下各村有制笔产业,不光能供给本地人,还能通过水路运输至别处。县城之中也有多家纸坊,只是没打出名气来。
此地水路便利,有富春大江横贯县城,往东汇入钱塘江,直通杭州;又有分水小江纵向往西北延伸,贯穿整个桐庐县辖下十数村。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如今桐庐县两条水路贯通,此大路天然形成,可以说是本地优势。
只要大力发展手工业,政府多支持民办小坊,帮其打通销路,同时把富春江水路运用好,想来此地富庶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县衙缺人手,潘邓扣下林通判,叫他晚些再回杭州府去,“杭州一地有明兄在,又有府衙各官吏,想必出不了什么岔子,这桐庐县可是一个当官的都没有,通判就当是为了百姓吧。”
林崟岌呵呵一笑,“节度使要借我,自是无所不从,只是即是借人,也要有个期限,我早晚要回杭州府。”
潘邓说道:“最多两月便可,如今朝中已派人接管常州府,那常州城昔日群龙无首,我叫江阴县丞代管,他又请了当地吕蒙进吕侍郎出山帮他平定乱局,几个月以来都没出什么纰漏,如今吕大人闲下来了,听闻我这左支右绌,已来南边助我。朝中吏部也加急筛选,填充南边空缺。”
“吕蒙进?”林崟岌思索片刻,想起来了,“是他老人家。”
林通判不太赞成地看着潘大人,“我记得他老人家已过了古稀之年,大人怎叫他车马劳顿?”
潘邓咳嗽两声,“这个……咱们如今缺人手,只能事急从权了,吕侍郎好心来此,我便也没多加推拒。”
正好此时林朔从富阳来此,一来汇报工作,二来带了几艘船的泥瓦工来,三来则是带了一个人过来。
此叔侄二人相聚,凑在一块聊了半晌,潘邓见了林朔带来的的白莲教头领。
“你是张水生?当初我军攻打富阳城,就是你带领游击队袭击梁山军的?”
张水生虽不明白游击队是什么,可听名字也听得出来,他颇为拘谨,但也还是说道:“正是我。”
第175章 行军睦州
潘邓看了他一眼,张水生当日袭击宋军几战几退,行动都很利落,可见他组织能力和军事素养都不错,都说乱世出英雄,便是非常之时非常人行非常事了。
林朔此时从外走进,说道:“此人是富阳县张家子,八代祖上清白,到他这一辈出了头一个反贼。”
张水生咬紧了牙。
潘邓笑道:“罢了,有识之士探索救国道路的时候,前路不明,犯下错误,走错了方向是很常见的,也不必太过苛责。”
张水生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潘邓。
潘邓又看向张水生说道:“索性此次出兵迅疾,你也没办下什么错事,这是你的大幸,不过人这一辈子不能时时幸运,以后记得谨言慎行。”
张水生本以为此次难逃一劫,却没想到到了这上官面前了,却反而柳暗花明,这大人竟然要轻轻放过。
潘邓说道:“便饶了你这一回,张水生,你再回到乡里去,可切莫再办错事了。”
林朔眯着眼睛说道:“大人怎能轻易绕了他?他要再信白莲教,就是咱们的敌人。”
潘邓想了想,“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他又看向张水生,“你若是再惹出事端来,我等饶了你的上官,可也要跟着吃瓜落。”
张水生跪在地上,“谢大人饶命之恩!小人铭记恩情,定不会再行差踏错!”
潘邓却又改了主意,“你父亲曾读过书,又是乡里乡绅,保卫过乡间,捐献过钱财。按理来说若是太平年月,你也能做个村吏,不过你既然在睦州起事过,还是别在此处为好。润州杨大人那里还缺人手,我为你修书一封,去润州府衙讨个差事吧。”
张水生又是千恩万谢拜别潘大人。
待到他走后,林朔自嘲说道:“我看在他尚有才能的份上,也欲饶他一命,他却一心想着白莲教,对我不理不睬,叫人颇为头疼。今日来了桐庐县,见了上官,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可真是草野之言不足采,官大一级显神威了。”
潘邓笑着说道:“你带他来此,不就存了此意?人才生于乡野,也要琢磨才成器,你既看好此人,便叫他先去杨府尹处历练一番。杨府尹性情刚直,政事达练,也有拳拳为民之心,若受了杨府尹点拨,想必他能通透几分。日后他若能做出几分成绩来,也不枉你为他费心这一遭了。”
林朔笑着拱手,“多谢大人。”
*
距离祭祀已过去十来天,日子长了,桐庐县的百姓渐渐也回过味来,“嘶……你们说那日晚上山神显灵……”
有人制止他,“别说别说,没听先生说吗?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现在安定了,别说那日的事了,我一回想心里就觉得害怕!”
“可是……我听人说……你,你们听过打铁花没?”
众人都摇头,“没听过。”
那瘦高个的汉子小声说道:“我也没听过,西坡村里杜朗说的,他说那日像是有人在山上打铁花,他曾经走南闯北的,在北边见过,说是打铁花就那么亮,跟放烟花似的。”
同村周小问道:“这打铁花到底是什么?要是放烟花,那都是炸开的,跟那天晚上的不一样。”
瘦高个又把声音放低了,用气声说道:“打铁花,就是把烧融了的铁往天上打散了,就会炸开!周郎说了,咱们那天看见的就跟那一样。”
众人都从没听过这打铁花为何物,可那日却明晃晃看见神异之象了。
周小说道:“可那日官兵受山神感召呢,这总不能是骗人的吧?你忘了那场面,那些个官兵一个个眼睛发直,一动也不动,就跟那傻猴子丢了魂似的,就一悠忽的功夫,百十多个人都把魂丢了!可邪了!我现在晚上想起来都感觉后脊梁冒凉风……”
沈二却不以为然,“那也没准就是安排好的呢,要我说,根本也没什么神呀鬼的,八成是有人装神弄鬼……”
围着的同乡越凑越近,到最后几人凑成了一小圈,听见他如此论断,都心中吃惊,没等发问,却听一声河东狮吼响起,“沈二!又在这儿胡说!”
沈二一个机灵坐直了,回头一瞅,不正是他娘?
沈家娘子一个大掌拍在他后脑壳上,“你在自家不敬神明就算了,还出来和同村人胡说!不是山神那是谁?再让我听见你不敬神仙,胡说八道,仔细点我撕了你的皮!小兔崽子!”
痛骂儿子一顿,沈二娘子又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小儿无知,言多有失,山神恕罪,山神恕罪……”
说完又猛踢儿子一脚,“闲的没事去河边挖泥沙!”
沈二人高马大的汉子被他娘踹的一声不敢出,等他娘走了之后才又和几个村中兄弟坐在老树根上面面相觑。
周小说到:“我看咱们也别寻思了,现在咱们这好不容易安定了,好好过日子吧……”
此时突然有人过来,“你几个!”
那几个汉子抬头看过去,来人正是村中刘二叔。
“早前几天不是说要去那水泥厂上工?”
周小起身,“是呢,如今怎地了,有船了?谁家的?他们去哪儿?杭州还是富阳?”
刘二叔摆摆手,“是富阳县来船了,从富阳来了一堆的泥瓦匠,说是潘大人找来的,给咱们修房子。他们要在这儿待一阵,跟咱们村里刘太公说,那船明早回去,你们有谁想去富阳的?他们能捎带一程!”
几人顿时都站起身来,“真的?是富阳来的船,他们就是带了那水泥厂的工匠来的?”
“是四十个铜钱一天的那个?”
刘二叔笑呵呵地,“四十个铜钱,不是铁钱!”
“他们还招工吗?能要咱们桐庐的人吗?”
刘二叔点头说道:“招工,咱们潘大人亲自发的话,叫咱们有去富阳县的,让那官吏捎带上。”
众人都喜笑颜开,沈二说道:“我先回去告诉我娘,二叔,算我一个,我明天就去。”
周小也说道:“我也得回家,跟我大哥说一声,二叔,潘大人说没说咱们一家能出两个人去上工不?我和我大哥出去上工,家里那点儿地,我爹和我二哥两个操持尽够了。”
刘二叔说道:“大人哪管你这些小事,你回去说吧。”
林朔在此待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乘船回富阳县,他带来几艘大船上来时载着水泥厂的工匠和各样用料,走时却带着桐庐百姓,一同奔赴富阳县水泥厂。
*
在桐庐县简单安置一番,潘邓便带着驻守在此的梁山军往西去睦州城,与张清共同讨伐方腊。期间有杭州府衙役来送信,言秀州府失陷,被百姓攻占府衙。
潘邓皱眉,秀州?被百姓攻占州府?
“是何人带头?”
“是个叫吴念九的,他本人是秀州府旁魏塘村里一个田间汉,入了白莲教,做了头领,在秀州有些威望。”
潘邓仔细回想,没记得听过此人。既是个没听说过的名字,看来是真百姓,又是一个乱世草莽。
那衙役凑近了说道:“那吴念九打下秀州府之后却没自己做主掌管秀州,也没来睦州拜见方腊,而是就近参拜了如今正在苦战苏州的三大王方貌。明府尹听闻此事之后速速叫我来报,恐他二人联合起来又是一股顽抗叛逆……”
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潘邓按按额头,“你回去告诉明府尹,叫他派兵把守运河沿岸,从崇德到长安镇,再到临平镇,赤岸口,务必严防死守,不能叫秀州府有可乘之机。”
那衙役听闻此话有些忐忑,“秀州府下一步会要攻打杭州吗?”
潘邓摇头说道:“不会,他们下一步八成会助三大王方貌攻打苏州,或是打下秀州府附近几镇,短时间内不会去骚扰杭州。但一旦方貌久攻不下,秀州又已被打通,他们南下顺着运河一天就能到杭州城,不可不防。”
那衙役听了这番话又看了舆图,真觉得大难将至,立马就要回府,只是杭州要守卫州府,可兵力也不多,“大人也知道,我们杭州兵马不多,守军如今不到五千,如何能派那么多人驻扎沿岸?”
潘邓沉思片刻,说道:“如今方腊未除,我这不可分兵,昔日攻打常州府,我派关将军六千人马驻扎,如今朝廷已派新常州府尹及兵马都监到任,我去信一封把关将军兵马调到杭州来,你且在此地停留一日,再回去报信。”
那衙役领命,自回军中营房歇息。
当夜又有探马来报,此人乃是湖州府周兰心手下武副将,同样向潘节度使报告秀州府沦陷,其首领吴念九投靠三大王方貌一事。
武副将说道:“那叫吴念九的,从前也没听说他名号,不知怎的闹出这么大事来,秀州府离杭州只一天水程,首领连夜叫我过来传话,节度使千万小心!”
潘邓说道:“此时我已知晓,告诉周首领,叫她勤加巡视,保卫湖州府安定。”
武副将拱手称是。
潘邓又问道:“往常那送信的冯护怎么没来,换成你来了。”
武副将答道:“冯虞侯与小人一起来此,随后便到。”
“湖州现今如何了?”
“湖州府一切都好,自从蒙县丞到了湖州,佯装书生投奔周坛主,便一直受坛主看重,之后做了教中首领,替坛主把持州府,处理政事,之后湖州便大体安定下来。如今教中大小首领已探听底细,有意愿诏安的都被坛主提拔,管事的里面想诏安的占了多数,湖州白莲教就等朝廷降恩,招降纳叛了。”
潘邓点点头,“她干得很好,我这面尽早安排。”
临近天明,又有一人来军中报信,此人是关将军手下虞侯,进了帐中说道:“节度使大人,大事不好!那苏州府知府韩大人不知怎么的,拿了本路转运使文书,要关将军带兵从无锡走运河前去苏州,交出手中兵马,交给苏州万昌业将军掌兵退敌!”
第176章 东京打铁花
苏州太守韩钟况要调他的兵马?
潘邓拧眉,他苏州万昌业会带个什么兵?两万守军守城尚且左支右绌,听说已折损了将近一半人马,如今还想要他梁山兵去跳火坑?
“关将军怎么应对的?”
“关将军见他调兵令是转运使所出,并未从令,叫属下来找节度使拿主意。”
潘邓眯着眼睛,“韩钟况上次弹劾本官,本官忙于战事,尚且来不及和他计较,一次不成还要再来招惹?他当我潘邓是泥捏的不成!你且快马返还,告诉关将军,如今北面几府虽已平定,白莲余孽却流转乡间,叫关将军驻扎宜兴城,以备不时之患。至于韩钟况所发调兵书,不必理会,他若有何话讲,叫他直接来找我。”
那虞侯听了,心中也有了底,拱手再拜,“属下听令,定将节度使之令转告关将军。”
潘邓坐在案前依旧看江南舆图,只是这样一来,杭州缺人手,他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叫湖州府提前招安。
潘邓叫了杭州府衙役与湖州武副将一同前来商议,二人到了帐中,潘邓对杭州府衙役说道:“如今湖州大体已经平定,只待招安,你回去告诉明府尹,如今恰逢乱局,我若上书朝廷,言明招安一事,朝廷下派招安使者,一来一往就要月余。所幸陛下赐我节度之权,在我走时也明确言明能招安者便招安。此事便托付给明府尹,他或是自己亲去湖州,或是派人前去,务必将湖州府大小首领连同白莲军队一并招降纳叛。”
那衙役领命。
潘邓又说道:“虽是招安湖州白莲军,但凡事务必与周首领商议,再做决定。”
那衙役颇为吃惊,但也点头应是。
潘邓又对武副将说道:“此事本想徐徐图之,如今却有要事,乃是秀州府沦陷,杭州府或有危机,需派军沿运河驻扎,守住杭州,你将此事与周首领说明,叫她安排人手。”
武副将也领命,二人通了名姓,共同往杭州府去。
等人上马离开之后,潘邓回到帐中,就手写了奏章,正所谓先告状有理,后告状遭殃,既然韩钟况屡屡挑衅,那也别怪他潘邓先下手为强了。
*
汴京皇宫。
赵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这个潘卿家,总是这么出人意表!”
皇帝开怀,一边的人自然也跟着捧场,说些“陛下洪福齐天。”,“大宋国运昌盛”之类的话。
赵佶一阵大笑过后,回头找寻,“张宝?”
张宝小步走上前来,赵佶吩咐道:“去到宫外找匠人来,今天晚上咱们宫中乐呵乐呵,一块儿看打铁花!”
张宝笑着应承,立即出宫办事了。
此次是潘邓攻下桐庐县,平息百姓暴乱之后写的奏书送到了御前。
赵佶又问了传信兵一些江南的事,那小兵是潘邓在梁山军中仔细挑选出来的机灵人,来这一路上已把话都想好了,面对圣上问询,自也是无话不答,一股脑地把睦州桐庐县如今是何情形说了出来。
着重说了当地百姓偏信白莲教,还有百姓给白莲军传递消息,又有百姓自发袭击官兵,方腊之害如虫蠹一般蚀空江南,百姓受其迷惑,一味反宋,若不是潘节度使铤而走险,用此猛药,怕江南百姓不归心矣。
潘邓所呈奏书之上也详细描述了村民如何袭击官兵,其悍不畏死,欲为白莲献身之态,叫人看了心底发凉。
赵佶叹息一声,和了潘卿家奏书,忽略心底不适,刻意不去想白莲教迷惑平民之事,而是问道:“如今桐庐已经攻下,你可知潘卿家何时去睦州城擒方腊?”
那小兵确实不知,“卑职并未听闻节度使之后有何打算。”
赵佶也就没有追问。
当晚宫内张灯结彩,宴请诸位文武高官,宴席过后,百官在宫前看了一场打铁花,只见星光璀璨,流落凡尘,不少人拍手叫好。
欢闹一直持续到深夜,直至夜深人静,赵佶一人独处之时,才止不住地想起白天被他刻意忽略的百姓信教一事。
越是刻意忽略,不去想他,就越忽略不了,一直在心头盘桓。方腊造反,自立为帝一事,比起北方燕云十六州,更让赵佶如鲠在喉。
燕云地区是太祖遗传下来的问题,他若能收复燕云,是他有功,若收复不了也并无过。可方腊造反,东南百姓纷纷响应,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
大宋偌大的领土,祖宗基业,如今却在他看不见的南方地界,有人公然造反,而后百姓却不反抗,反而追随叛军,一同反宋。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不是天子吗?他不姓赵,不是皇帝吗?这些人生在他赵家领土之上,为何却要反自己的君父?是这些刁民心怀叵测,不知家国忠义,犯上作乱,还是他一家三代四帝并非正宗?
赵佶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
睦州城中。
街上已不复往日热闹,百姓步履匆匆,城西水井排拍了好长一队,队伍中每个人都拿着自家木桶,盆罐,双目往水井处遥望。
几个娘子打完了水,担着木桶往家走去,杨娘子愁容满面,“咱们见天的在这井里打水,水都浑了,我家小娃一天到晚嚷嚷着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城门……”
朱娘子点头,“是了,家里衣裳许久没洗了,担回去的这点水还不够吃喝,唉,如今这年月怎这不太平,我现在就想出城好好挑个几回清水回来,把我家水缸装满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说道:“你两个还想开城门呢?不想活了,外边儿都是士兵,真叫他们进来,有咱们好受的!”
杨娘子满腹的牢骚憋屈,无处发泄,“外面有大军怎么了?那都是大宋官兵,咱们不也是大宋子民?他们还能杀了咱们不成?”
那二人听了连忙岔开话,“哎哟,二娘你可小声点……”
“说什么大宋子民的,休要叫白莲教听见……”
杨娘子心里实在憋屈,哭了起来,一边挑着扁担,一边空出手来擦眼睛。她是土生土长的睦州人,从小家贫,人却有几分姿色,待嫁之时被睦州富户俞大官人看中,她便进到他家去做了个填房,日子不愁吃穿。
方腊造反之后,看中了俞大官人家宅子,不由分说抢占了做皇宫,将大官人杀害,带着白莲军住了进去。
自己和另外几个俞官人妻妾也都变成了方腊的填房,后来方腊称了皇帝,也给她几人封了妃嫔。
可不知怎的,前两天方腊却把她几人放还家中,只留下他自己的发妻淑贤皇后。
两人看杨娘子哭得伤心,都纷纷劝慰,那老妪说道:“如今世道乱得很,什么遭瘟事没有?娘子也莫要再伤心,你这般标致模样,又青春年少,若想再嫁人,不说再走一家,两家也走得!何必哭泣?”
杨娘子还是哭个不停,朱娘子问道:“可是你归家之后,你嫂嫂对你不好?”
杨娘子摇摇头,“前尘往事,我已不愿再想,皆已放下。回到家中父母兄嫂对我也都如昔日一般,我并没什么郁结之处……”
“那你这又是何必?”
杨娘子哭着说道:“我只哭如今连水都喝不上一口,我那大哥儿也跟着我受罪……”
她又嚎哭了一阵,从怀中拿了手帕擦擦眼泪,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缓缓说道:“我从小家贫,我爷和阿兄耕那几亩薄田,一年到头不够一家吃穿,还要被官府搜刮。爷娘从我记事起过的就是苦日子,家里房屋十几年没修过,菜里一年到头没有荤腥,我一家人手上年年长冻疮,个中滋味,如今不愿回想。”
“……后来我有幸被俞大官人看中,进了他家门,我心中不知多快活,俞大官人给我吃穿,又将我家爷娘接来府城,我家从此富裕几分,有大官人庇护,也不怕那官吏了,可好景不长,咱们这儿又出了战乱,俞大官人又死了……”
“我又跟了那方腊,人都说他是个英雄般的人,看不惯百姓被欺压,要自己做皇帝,一连打下好大的江山。他既然纳了我,我便跟他,也盼望着咱们这睦州城日子能好起来,可谁曾想,又是好景不长,他这江山就剩下咱睦州城一块儿了……”
杨娘子又流下眼泪来,“咱们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朱娘子闻言也叹了口气,“你家好歹富裕过,我家里虽不似你家从前那样穷,却也一直紧紧巴巴的。自小没田没地,我爷好歹算是有几分手艺,可一年下来,也就够个吃喝、赁房子钱,在这睦州城连个一屋半院都没。前些年我爷娘还总有个念想,要买个屋子,结果年前白莲攻城,城内兵乱,抢了我爷娘五十贯之后,再也不说这话了……”
那老妪叹息说道:“你们这辈年轻人没赶上好时候,前几十年光景还行,只这些年苦些,唉,苦归苦,日子也要过,都把心放宽吧……”
三人说着话一路回到自家街巷,却发现有人围在杨家周围转,见了杨娘子便都跑过来,“你是方腊皇帝嫔妃?被放归回家的?”
“就是她了,长得那么俏!”
第177章 金刚不坏
杨娘子满脸惊慌,水桶都不要了,赶紧以手遮面要跑回家去,却被这群人阻拦,“别走,你且与我们说,方腊皇帝究竟打算怎么办?他怎么把你放回来了!”
“圣公把你们放归,是要准备逃走吗?他和没和你们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杨娘子惊慌躲避,说道:“我,我也不知,不要问我!”
那人面目狰狞,满脸怒气,“方腊打下睦州城,又在这称帝,如今竟然不管我们?当初他来也是百姓相帮,如今他要走,却想自己走不成!宋军要是来到,叫我们睦州百姓怎么办?他怎么如此背信弃义!”
“你们干什么!”杨大见家门前吵闹,开门一看,竟是有人欺负他妹子,“哪来的泼皮,都滚!”
门外一阵撕扯,那一伙人非要问清方腊日后打算,被杨大阻拦,动起手来。几个汉子见他家势单力薄,冲进杨家家中,一顿打砸,末了还抢了屋中柜里银钱离去。
“不过是个没人要的贱妇,还当皇帝还给她撑腰不成!呸!”
等到这一伙怒不可遏的强盗离去了,杨娘子看着自家破败之景,心中发苦,又哭了起来。
杨大把妹子揽进屋中,“现在城中混乱,咱们一家人没人出事就是有几分福气了,这几天我不去上工了,咱们大门紧闭,你们也都在家里别出门,挺过这一阵吧。”
不到一天的时间,城中都已知道了方腊放还妃嫔一事,顿时间议论纷纷,都猜测方腊是否有怯战逃跑之意,一时间百姓惶恐不安,恐惧宋军来讨伐。
当日白莲攻城,睦州守军不光没有抵挡叛军,反而暴乱,在城内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此地受了多大的灾难?好不容易方腊在此称帝,安稳了些时日,如今却又有变动,大军临城,以后还不知如何是好,怎是一个苦字了得!
*
潘邓带领大军晓行夜宿,一路来到睦州城下,张清得知主公前来,带了一队人马上前迎接。
潘邓见了张清笑道:“睦州城如何?”
张清与节度使并排骑马,答道:“弟兄们把睦州府四个门围得密不透风,这些日子里城门也叫了,檄文也发了,那方腊就是不开城门。”
潘邓问道:“围城多久了?”
张清答道:“有半月了。”
“半个月也够了,他睦州府城门一关,城中有粮便可支撑,我大军在外却消耗不起,速战速决吧。”
杜迁挤过来问道:“主公可是要用大炮轰城?”
潘邓嘴角勾起,冷笑一声,“不必,叫他自己打开城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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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廿九,梁山军重整兵马,于睦州城下分批列阵,张清骑马上前,吩咐手下叫城门。
那小兵扬声喊了一刻钟,无人理睬,他也收声不再做无用功,转而从身后囚笼里擒出一个人来,“方腊反贼,白莲叛逆,通通听着!我知尔等在城上,你们愿做缩头乌龟不开城门,那便别怪我等心狠手辣!”
说着一刀搠进石宝咽喉,血溅当场,可怜石大将军一世悍勇,为白莲教出生入死却终归死在主公城前。
那梁山兵把石宝与郑彪尸体悬于竿上,举得老高,而后大骂道:“无耻反贼,天命诛尔!石宝杀人如麻,郑彪奸淫掳掠,你白莲教都是此等货色,立身不正,还有面皮占城为王!速速开城门!”
却看城头之上有人头攒动,却依旧不发一声。
那小兵接着喊道:“方腊叛逆,对上不忠,对下不义!亲眼看着手下受辱,连一声都不敢出,你方腊是个什么皇帝?连绿毛龟都不如!你个窝囊龟奴,没长鸟的东西!只会缩在城里,恬不知耻地当你的土财主!”
“你敢正眼看郑彪石宝吗?遭瘟的软骨头,尔八世祖宗都要被你这不肖子气得掘坟而起!方腊小贼!若不敢应战,速速出城门,解衣缚手,跪拜投降!我军节度使仁慈,或可赐尔全尸!否则尔等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在城前喊话,方腊自然听不见,却把城门上守将气个半死,一小头领对夏侯成拜道:“属下愿领兵三千,出城门会一会宋军!”
另外又有一人也请命,“见天的让他们这么骂,咱们大军都憋着气呢!咱白莲教也不是锡打的,属下愿领兵出门一战!”
夏侯成看着对面的两具尸体,牙关紧咬,恨不得生啖了潘邓血肉,可他忍半天,最后也只能说一句:“圣公未发令,咱们不能轻动,都好好守城!”
城楼之下骂声不断,此人比起之前骂城的人功力还要厚上三分,先骂方腊,再骂他手下文臣武将,最后骂那新来的国师,只把一班人马骂得狗血喷头。
就让人这么骂着,自己却连声都不出,士气难免受打击,城门楼守兵都气得肝疼,却也只能在城上站着。夏侯成再也忍受不住,旋身下城楼,回到宫中去找圣公方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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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腊此时正与周逸商讨迎敌一事,他皱着眉说道:“如今我已把宫中嫔妃放归,可近日城中有流言蜚语,恐怕民心不稳,国师可知此事?”
周逸恭敬说道:“此事臣已知晓,只是天命不可违,卦象如此,只能苦了众位娘娘了……”
方腊心中升起一股烦躁来,若说十几天前他还意气风发,想要击败宋军,此时却好像没了那股志气,不知怎的畏缩起来。
之前夏侯成用计,叫宋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眼下情形宋军有没有疲惫不知道,他们白莲军倒像是三而竭了!
他目光凌厉的看向周逸,“朕一向受睦州百姓爱戴,如今却出了此事,百姓现在议论纷纷,如果坏了我大业,你该当何罪!”
周逸紧忙求饶,“陛下恕罪,臣惶恐。”
此时夏侯成赶来,怒气冲冲地跟圣公说了城门外宋军残暴不仁,将石宝将军与郑彪将军曝尸于竿上一事。他颇为咬牙切齿,“那姓潘的欺人太甚!辱我军中大将,还口不择言,在城下污言秽语不断,连国师都被他们骂了!”
方腊睁大眼睛,“那姓潘的来了?”
“那潘邓亲自挂帅,就在城下。”
卢俊义则挑挑眉头,“连我也骂?”
夏侯成咬牙,“八成是城中有细作,否则国师来此地不过月余,他们怎能得知?”
二人看向周逸,只见周逸掐手一算,面对城楼方向眉毛紧皱,过了一会儿说道:“不好,有道友在此!怪不得我总觉得近日有异样……”
说着他又拧眉掐算,方腊急切问道:“什么?他们军中也有道长?”
只见卢俊义掐了几个手诀,缓缓张开眼,“那道人有几分本领,会一些阵法妖障,不可小觑……怪不得天命在我,他们却连战连胜,只怕这道人法术高深,能瞒天过海,欺天三分呐……”
方腊大吃一惊,原来如此,这就是那潘邓连战连胜,杀他几员大将,夺他数州的关跷!
经过周逸一个多月的熏陶,他早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而一边周逸说大运在他,一边潘邓又连连攻进,他心中早已觉得不对劲,如今看来,一切正有原由。
“既然如此,那该如何是好,国师可有妙计?”
卢俊义挺直腰板,“这道人不知从何而来,想必是个野路子,纵使法力强大,终究上不了台面。我师祖乃罗真人,他老人家曾教过我一门六甲奇学,专克他这旁门左道,不必惧他!”
“是什么?”
卢俊义微微一笑:“便是那金刚不坏之术!”
方腊与夏侯成对视一眼,都不敢相信,“高人既有此本领,为何不早说?”
卢俊义说道:“此法消耗甚大,陛下拥兵两万,要有金刚不坏之身,需将全身法力消耗一空,往后十年不可开坛,我此生本不欲用此法,只是如今关乎陛下大业,也只能舍身相助了……”
夏侯城闻言却眯起眼睛:“我从未听说如此奇异之事,道长是哪里学来的本领?若真能叫人金刚不坏,不若先在殿中演示一番?”
卢俊义却挥挥拂尘,“我这仙家道法又不是那撂地卖艺的,岂能轻易示人?你若不信,到我法之时站在城门之上看也就是了。”
方腊一听此言,思虑片刻,而后说道:“宋军攻城,侮辱我军大将,若我们再不开城门迎战,怕有损士气,既然如此,就烦请国师开坛助阵,咱们就开城迎敌,一举攻破宋军!”
周逸一揖到底,“祝陛下大业早成,只是微臣需夏侯将军与我一同登上城楼,领兵助我。”
*
一直按兵不动的白莲军突然列队,从各个街道中穿行而过。
百姓见状慌忙各回各家,紧闭门窗。
卢俊义身着道袍,手拿拂尘,燕青跟在他身后双手持盘,盘上只见一个青铜罗盘;他身后又有小童一人,也手拿木盘,只见盘上有香烛若干。
卢俊义从宫中出了门,沿大道一路走到睦州府东门,缓缓登上城墙,往下望去。
只见城下大军列队严整,有一士兵正拿着大喇叭叫骂,仔细一听嗓子已哑,正在骂方腊旁支三代出服的亲戚。
卢俊义拂尘一扫,叫小童备上桌案香烛,三牲祭品,符纸黄酒,开始祭拜天地,准备做法。
只见他在纸上书写天书一封,焚香祭拜,告谕上天,默念咒语,几息过后,双目元睁,气沉丹田说道:“开城门!”
守城士兵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城门?国师不是要叫士兵有金刚不坏之身?可如今还未施法,怎么突然要他们开城门?
此时城内白莲军已经集结,各个身上披甲,手持刀枪,只等国师做法,金光沐身,而后金刚不坏。
夏侯成连忙上城楼说道:“国师,如今还未施法,怎么开城门?”
卢俊义呵道:“我法术只在此门只间,快开城门,若耽误圣公大事,拿你试问!”
后方方腊见两人在城楼之上争执,顿时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伸手说道:“慢着!先别开城门”
却见一息之间,那姓云的奉尉手持大刀,从后偷袭,一刀砍下夏侯成头颅,鲜血四溅,城下白莲军见此情景,顿时如滚油泼水,炸锅一般混乱起来。
城楼守兵却像没听到指令,旁若无人地开了城门。
瞬间梁山军号角吹响,大军涌入睦州城,城门内外冲杀声,刀戈声一片,瞬间成地狱火海。
第178章 睦州城破
睦州城中混乱一片,朱娘子自从白莲军列队开始就赶紧回了自己家,与爷娘一起跑到后院新挖的小地窖中躲了起来,又把地窖门盖上,只留下一个小洞。
地窖里只有她一家三口,还有这几个月攒下来的银钱、家中余下的粮食,朱母还带了些干粮。
一家人躲在地窖之中瑟瑟发抖,朱娘子双手合十,“菩萨保佑,真神保佑……”不要再让她家受到灾害了,她浑身颤抖着,紧闭的眼中流下眼泪。
朱母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说道:“咱们都会没事的,大姐不用怕,会没事的……”
朱父也说道:“我听旁人说,在家里留些粮食,就不怕他们探寻。是以已在屋中留了一袋稻米,只盼塞住狗嘴不咬人,咱们一家躲在这,必能平安无忧……”
说话之间却听刀兵声迫近,脚步杂乱,喧闹嘈杂,有大刀猛劈门栓,没挺过几下,木门大开。
朱娘子把头埋在母亲怀里,一家人往地窖的更里处挪去。
“快点!拿了银钱,咱们就跑!”
“咱们能去哪?”
“去哪都行!哪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处,快,快点!”
几个人进了屋中翻箱倒柜,划拉搜寻,只把桌椅翻倒,箱匣倒扣,值钱的东西都划拉到包裹里,系上便背着离开,有人发现了那袋粮食,也背上就走。
那地窖里面三人只等脚步声远离,却没想又有一伙人来,一阵刀兵相接,几人哀嚎,血溅当场,而后院子又恢复平静。
就在三人屏气凝神,以为风波已平时,又听有脚步声走进,朱娘子的心又揪了起来。
越来越近,一步两步,脚步声听到了地窖前,“里面有人吗?”
三人僵在原地,朱娘子大气都不敢喘,那人又说到:“如今城中混乱,节度使大人有令,秋毫勿犯!并特遣我一队人马,叫我等看顾百姓,若家中有人,且先随我出城避难!”
几人惊魂未定,就见地窖透光,被人一只手掀开了,那梁山兵见里面两个娘子,一个老头,顿时皱眉,“你几个,赶紧走,带上值钱的!”说话之间把他一家三口带离地窖。
又有人扛着那险些被抢走的一袋粮食,几步走到这,把那袋稻米放在地窖里,和他们说道:“你家粮食就放在这,多了也带不走,带一点就行了,这地窖一封,不细看也看不出。”
朱家三人不敢反抗,只有朱父一边跟着官兵走,一边问道,“这是做什么?要我们去哪?”
带着他们走的士兵说道:“城内白莲军两万,一旦兵乱,难以平息,后果不堪设想,尔百姓先出城避难,等我军安定府城,再做回归!”
朱家三人便跟着人流,随着几个梁山兵撤离,一直撤到北门以北,此处有现搭的简易营房,一个梁山兵嚷道:“来的人先去砍竹抱草,咱们茅屋不够用!”
又有人大喊:“尔等在这待上个三两天,只等城中安定,再作返还!在这不许斗殴闹事,遇事不决,找我们这些个胳膊上扎红巾的!”
朱家三人又紧忙听了指令,拿了斧头去林中劈竹。
朱娘子进到竹林之中,却见杨娘子也在其中,她紧忙上前去寻,两人对视,相拥而泣,朱娘子这一路心神慌张,紧忙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杨娘子说道:“官兵说我家两男三女,又有两个幼子,家里也没个隐蔽地方,没法自保,叫我们一家来此避难,过两日再回去。”
朱娘子流泪道:“过了几日,我们真还能回去吗?”
杨娘子摇摇头,“我又哪里知道?大娘,别讲这些了,我们今个能活下来,就干今天的事吧!”说着二人又是抱头痛哭。哭完之后又开始抱茅草,搭建营房。
竹林之中四散着城中百姓,一阵忙碌。
*
睦州城城门大开,宋军势如破竹,一举攻破白莲军防线,白莲军与前来助阵的信徒溃散,四处奔逃。
大将军夏侯成于城门楼上血溅当场,给城下还等待着金光沐身的士兵不少冲击,许多白莲教徒再没迎战的决心,成群结伙往其他三个城门方向逃走。
方腊已知大事不好,连皇宫都没回,当机立断骑马逃跑,亲卫在旁护送,又有教徒断后,等到梁山军攻破城门拥堵的士兵,扫清城中道路,方腊已经从西城门跑马而去。
潘邓眯了眯眼,派出一队人马紧追,自己则继续指挥城中战斗。
睦州城主帅已逃,士兵哪还有心思再战?先头部队冲杀过后,敌人队伍已散,梁山军说是围剿白莲军,实际上却是平复兵乱。
潘邓吩咐道:“白莲军流入乡野,恐对百姓不利,不能再叫他们四散!叫咱们的人把控城门,把他两万人在一城之内控制住,告谕叛军,束手就擒,投降不杀!”
各手下领命,张清带了一队人马疾驰到北门驻守,把要逃跑的白莲军截住;阮小五在西门围堵,几人率领梁山军,士兵各个手持长枪狼筅,直把白莲军逼到一处,举手投降。
待到黄昏十分,大局已定,张清派人来请示如何处置俘虏,潘邓说道:“大小头领和士兵分开关押,先将他们饿上两天,之后押送分散处置。”
那虞侯听了指令,回头转告张清将军。
此地俘虏众多,街头又有散兵游勇,恐对百姓不利,恰好阮小五手下几个指挥使已停船靠岸,便叫半数俘虏先行上船,运往各地。
“各大头领运到江州牢城营,小头领到润州府去挖矿;普通士兵也打散,叫他们在本地官府神泉监、造船厂服役两年,另再分散一批去常州府与杭州府作院服役。”
这批白莲军有的白日里还在睦州城拱卫圣公方腊,到了傍晚就乘船离开故土,发往别地了。睦州各个村县此时还不知此时发生了什么,都闭门不出。
睦州城北临时搭建的避难所此时掌了灯火,有士兵埋灶做饭,汤锅中炖着鱼,蒸着稻饭,梁山兵每人吃饱喝足,又去前线换防,此地换了一批守兵之后,在天黑之前百姓们终于吃上了热乎饭。
朱娘子一家三口喝着鱼汤,吃着稻饭,早已劳累不已,饥肠辘辘的身体得到了照顾,心里的恐惧也被安抚。
此时有官兵来分发艾叶草药,叫人点燃之后用来熏屋子。
朱娘子和她父亲使了个眼色,朱父拿着他家带来的那一小袋稻子,走到官军旁边,“我家三口人,今日也吃了不少粮食,多谢厢兵兄弟们救我,这点粮食不多,愿充盈大军粮仓。”
那士兵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家家人,“自回去保卫妻女,我们节度使吩咐,不收百姓一针一线。”说完留下这边的一大捆艾叶之后离去,留下朱父拿着粮袋立在原地,颇有些愣怔。
一边人看了说道:“我家早给过了,人家不收,说这粮食是睦州府衙粮仓囤的,鱼是河里捞的,不需要百姓给粮。”
朱父这才两手抱住了那一小袋稻米,又折返回家人身边。
明月高悬,城外百姓在艾草的烟气缭绕中度过了官军攻城后的第一个夜晚。
*
睦州府衙此时却依旧灯火通明,院中百来人双手背缚,跪在堂前。
方腊匆忙逃跑,只领了一队马兵亲卫,几百步兵白莲军离开,是以其家眷以及伪廷文武大臣都被留在此地。
方腊所犯的是谋逆大罪,按律法不光他本人须处腰斩极刑,其家人也不能赦免,是以潘邓下令尽数关押,等候押送京城处置。
其手下文武大臣也尽是谋逆之罪,罪无可赦,但是否要迁及家人,潘邓却有些犹豫。
思来想去,还是先把这一批人关押,送往京城,再把其家眷子女抓入牢中,听候处置。
城中梁山军加紧巡逻,挨家挨户搜查匪兵,并告谕百姓,白莲军投降不杀,但若有持刀叛逆闯入平民屋中者,格杀勿论。
一直到天已大亮,各个街道才挨家挨户巡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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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此地平定,已是第二天正午,此时潘邓也带领兵马疾驰,一路追赶方腊而去。
方腊一行人一路西行,看样子其目的地就是清溪县。清溪县是方腊起家之地,也有他最后的一班人马停留原地待命,此一行人已是哀兵,待到他人马汇合之后再行擒获,恐怕就要多费一些功夫了。
是以潘邓一路紧追,待要趁早活捉方腊。方腊得知身后有人追赶,更是慌张逃跑。
方腊手下亲兵侍卫说道:“咱们人马太多,只几十人骑马,余下士兵都要跑着赶路,甚是拖累!”
此一行人三百来个人,确实目标庞大,他们这一路不分日夜地奔逃,可只有五十多人骑马。方腊一咬牙,命令步兵断后,他则带着五十多人疾驰而去,那三百步兵早已疲惫不堪,那里能断后?不过一时片刻便被宋军蚕食。
方腊继续西行,只可惜断尾求生也并没让他们安心许久,只不过几个时辰过后,那亲卫军又说道:“圣公别再走大路了,咱们进入山林里面,有树林遮挡,料他宋军也找不到咱们!”
另一个副将也说道:“圣公,咱们不能再跑了,人困马乏,撑不下去了!如今只有五十几个人,大家伙都不想再走了,圣公快想个法子!”
方腊到了此时,头脑也渐渐清明了,他挺直腰背,缓缓说道:“那周逸本是得道高人,苦心积虑接近我,不过是为了上天指引。我乃代宋之君,他要逆天改命,才出此下策,只可惜被我逃过一劫!如今天命回归,我等不会再有难事了。”
危机时刻,大难临头,原本不信的也要信了,不然他当初为何会相信周逸会法术,能叫城中士兵有金刚不坏之身?如今想来真是鬼迷心窍。
果然,众人面上微松,心中微微踏实,方腊接着说道:“只要尔等护送我到清溪县帮源洞,那里自有我父老乡亲,东山再起只在弹指之间!”
第179章 生死存亡
方腊一行人重拾信心,继续往西行进。
马匹疲乏到了极点,已再难行走,他们不能再奔马,方腊便下令宰了马匹,割了马肉,叫众人上山,借着层层树木遮挡,隐藏踪迹。
山上之路崎岖不平,时而有小路,时而还要徒手攀爬,方腊率领部众,先是爬上山,而后往山中更深处走去。
他们本就是睦州人,世代生活在此,睦州多山,因此他们攀山走林间路也不费力,几十人你拉我拽,攀上半山腰,烈阳高照,林间阴凉,他们坐在树林之间,清风一吹,再没力气走路了。
一人悄悄对侍卫首领说道:“尤首领,你去跟圣公说说,让咱们歇歇吧,赶路已赶了两天,大家伙没吃饭,也没睡过觉,撑不住了……”
旁边也有人忍不住哀嚎,哎哟哎哟地说自己爬山的时候脚崴了,现在已经肿得老高。
那尤首领见状皱眉喝道:“现在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圣公还未脱险,我们身为圣公侍卫,怎能先顾自身安危?都打起精神来!”
说着他又看向那个一瘸一拐走路的人,把自己手中一根直木棍递过去,“拄着走。”又对他旁边两人说道:“你两个搀着他,别叫他掉队,宋军在后面跟着呢。”
几人说话之间,前面的一个白莲军喊道:“这有一个山洞!”
一行人顿时打起了精神,都觉得有了盼头,此山洞就在山腰之上,内里宽敞,可容下二十几人。方腊走进洞穴,叫众人搬了石头,采了野草遮蔽洞口,而后吩咐一班人歇息,另有几人去采些柴禾,野果回来。
那十几人一路出了山洞,走到森林里,“咱们就采些果子吗?我这饿得心慌,光是想着果子就反酸。”
“只可惜怕腥味太重,那马肉就只带了一点,不然多带些,尽够咱们吃喝了。”
“不如咱们再捕些兔子回去,也能让大伙都吃着肉,补补身子。”
几人都颇为认同,警戒着在附近的一片树林之中找起猎物来。
*
此时潘邓一行人也疾驰到了山脚下,此处血染红了山崖石壁,死马成堆,宋万啐骂,“挨千刀的!这马随他们征战沙场,驮着人一辈子,到头来就这样给杀了,方腊反贼,烂命一条自有天收!”
阮小七也不忍直视,马匹若是死在了战场上,那是没办法的事,可如今却被自己人杀了,真叫他心中唾弃。
潘邓细看,“五十二匹,山上差不多也是五十多人。先叫人把这些马收拾了吧。”
阮小七跟着潘节度使往山上瞧,“主公,咱别上山去了,这路太难走,一个踩不稳,当心失足跌了崖。”
宋万也说道:“他方腊一行人死不足惜,主公何必为得这几个反贼涉险?左右他们就算上山了,也终归要下来,不若叫张将军带人把山层层包围,等他下来就逮住!”
阮小七也说道:“不必等他,我们只要点火,他没过多久自就投降了!”
二人都看着潘邓,潘邓却拿着镜头眺望,说道:“我来之前看过舆图,此地没有高山,只是小山丘,一个连着一个蔓延几百里长,没法围山,火攻更是不可。他今日上山,若是打定了主意不下山,我们再不追赶,只怕是海里捞针,再寻不到踪迹。”
二人对视,一时没想到什么巧妙的法子,此时燕青上前,拱手说道:“弟兄们早年在梁山落草,山路也是走惯了的,小人愿领一队人马,上山擒拿方腊!”
阮小七这才反应过来,对呀!他们梁山来的,难道还怕上山不成!
“属下也愿领一队人马,上山捉拿方腊!”
潘邓说道:“他几十人在山上不可能没有痕迹,尔等多找几个眼神好的观察山地,有地面凌乱、烧火埋灶、脚踩草丛、折枝过多的,便是敌军线索。除此之外也要当心敌人反制,小心林中捕兽夹,陷阱坑。”
几人一一领命,而后潘邓嘱托道:“方腊必要活捉。”
*
半山腰的山洞内,尤首领见了那几个出去采野果、捡树枝的人,满面担忧,小声对方腊说道:“宋军紧追不舍,若教他们出去暴露了行踪又该如何是好?”
方腊却闭目养神,并不担忧,“咱们领先一节,宋军就算上山来,也要个把时辰过后,不必心急。”
尤首领还待说什么,但看方腊已经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便也不再多言,只自去洞口警戒,守卫山洞。
洞穴昏暗,洞内有十几人,他们一行人都已经撑了一天,个个精神紧张,身体疲乏,此时靠着山洞石壁歇息,不到半刻皆睡死过去。
有几人捡了柴火回来,在隐蔽处生了一团火,将上山之前割下来的马肉烤得微焦,放在大叶子上呈给圣公。
方腊吃了马肉,环视山洞,见所有人都睡着,只有一人因脚伤疼痛而歪在一旁,他对那小兵说道:“我们来时路过片竹林,有一颗巨竹,你可记得?”
那小兵没料得圣公与他说话,连忙说道:“小人记得。”
方腊便说道:“你去那儿砍下一截,取些水来。”
那崴了脚的士兵如何还能走?可圣公如此吩咐,他身为属下也只能照做,便拄起拐棍,把身子撑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洞外走去。
尤首领见了说道:“圣公口渴,由我去找水吧,我去或能快些。”
方腊却说道:“你去找水,谁来守卫山洞?莫要聒噪,叫他去。”
尤首领也只能作罢,那崴了脚的士兵走出山洞,洞外生火的人正自己烤马肉吃,等这一伙人吃完马肉,将在山洞内熟睡的士兵叫起,轮番吃喝,休息了一阵。
尤首领凑到方腊身边说道:“此地虽隐蔽,却也不知宋军上山来会走哪条路,难保恰好撞见咱们,不如在这休整一番,早日往清溪县去?”
方腊沉吟半晌,说道:“如今教众们都尚且疲乏,在此休整一晚吧。”说着起身朝外走去,尤首领见了紧忙跟上,方腊却挥手制止:“我去净手,去去便回。”
*
潘邓此次带来的三个副将各率领一队人马在山上搜寻,阮小七身边的一个都头问道:“首领,咱们节度使说活捉方腊,要是遇到危机时刻,眼看活捉不了,咱们怎么办?”
阮小七斜了他一眼,“你怎这么多问?节度使指示,咱们听从就是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活捉!”
死的怎么跟活的比?如今他们捉拿反贼,是要献给东京城赵官家的,没见那姓韩的什么劳什子苏州太守总是找主公的不痛快?就要押送方腊反贼到东京,狠狠打他脸!
梁山兵沿着山路寻找,不久便有人回到首领身边,“阮首领,咱们发现了踪迹,有脚印!”
那一队人马立刻跟着此人,一路蔫声悄步,隐藏在一面山石后面,阮小七手拿千里江山镜,转动镜筒,往半山看去,说道:“怎么没看见人?”
他旁边士兵小声说道:“首领且看,那有一处灭了的篝火。”
阮小七顺着那士兵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他又往旁边逡巡,只见附近草影摇摆,似是有人。
阮小七当机立断,对那眼神极好的都头说道:“你一队先往山上走,绕到后方,我两队在这面,给他来个左右夹击,前是山崖,后是石壁,不怕他不投降!”
那小兵领命,带领他那一队人马往山上走去,阮小七接着举起千里江山镜来,监视敌军一举一动。
过了一刻钟,只见那洞口士兵增多,几人冲出山洞,与外面一人正在争吵,阮小七又把脖子往前伸了一寸,细细观摩,难不成这方腊部众只剩这么几个人还内乱了?
若是如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又仔细看去,只见几人确实正在吵嚷,一人还伸手推搡。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再继续等下去,也怕迟则生变,阮小七一挥手,“弟兄们上,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活捉方腊!”
一伙人暗中靠近山洞,而后一拥而上!
白莲军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前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匆忙抽刀迎敌,尤首领喊道:“起来迎敌!”他们虽只有几十人,可来的官军也不多,未必会输!
一阵刀枪斧钺声响起,白莲军前头迎战,后方逃跑,不过盏茶功夫,就被梁山军制伏,那山洞之中还有人正在昏睡,人事不知,叫人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挨个捆在一起。
有几个慌忙逃跑的,也被之前一早分兵,绕路而行的那队梁山兵制伏。阮小七打量着这个山洞,“还是燕青懂得各中门道,一早上山前就说了要详查山腰之上各个山洞,哼哼,这就叫一山更比一山高!你们之中哪个是方腊?速速招来!”
只见这些个白莲军彼此对视,不发一言。
阮小七扯扯嘴角,“不说是吧,等到了军营,有的是手段叫你们招!此时闭嘴,可不要日后后悔,都带走!”
说着一行人牵着俘虏下山,凯旋而归。
可没等他们到节度使跟前复命,却突然听到山下同袍议论纷纷,一声惊雷炸响:“方腊死了!”
第180章 生擒方腊
什么?阮小七睁大眼睛,“方腊死了?”方腊可还在自己这一堆人里呢!
他上前挤开众人,把自己抓来的俘虏献上,“属下在林间抓获白莲军数十人,方腊或在其中!”
潘邓看了看阮小七带回来的一群白莲军俘虏,又看了看宋万带回来的一个穿着锦绣的尸体,叫了那群俘虏中一人指认,“这个人可是方腊?”
只见那穿了锦绣的尸体放在空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土,众白莲军往那人脸上瞧去,这不是白日里和他们一同护卫圣公的教徒,那崴了脚的刘三?
他怎么穿着圣公的衣服,还死了?圣公去而不反,究竟是去哪了,难道是撇下他们,自己一个人跑了?
俘虏未发一言,阮小七满目狰狞,拿着大棍冲着那头一个俘虏来了一下,“说话!这死的是不是你们圣公!”
那人依旧不开口,跪在后面的尤首领终于说道:“这就是圣公,圣公上山之时崴伤了脚,刚才要一人出去走走,估计是腿脚不便,失足跌下悬崖了……”
梁山兵听了这话掀开那“方腊”的裤脚看,果然肿了一大片。
潘邓却看着那人颇为眼生,当日攻城之时,他遥遥见过方腊一眼,虽未看清容貌,却也觉得此人不像。
宋万摇头叹气说道:“咱们是想抓活的,可他也实在是不争气,没活到这时候!”
话音刚落,却听不远处有人喊道:“主公!我阮小二来了!”
潘邓转身一看,果然是阮小二领着一队人马蜿蜒走山路而来,他满心疑惑,“你们怎么往这边来了?不是随林将军在清溪县?”
阮小二回道:“林将军已攻下清溪县,在那里驻军,一只苍蝇也叫它飞不出去!只是惦念主公,听说睦州混乱,便派遣属下领一营人马前来助阵!”
他说着上前拜见潘邓,潘邓走过去将他扶起,阮小二又说道:“……我等顺大路而过,看见此处有兄弟在此,一问才知主公在山上,已捉得方腊!便急忙来拜见,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今日捉得方腊反贼,来日金銮殿上献与赵皇帝,也能加官进爵,荣耀满身!”
主公吃肉,他们跟着主公的这一群梁山兵也有汤喝!
潘邓笑了,说道:“你跟着林冲许久,也学会打官腔了。”
阮小二嘿嘿一笑,看向身边,“这位是钟吾老汉,常年深居山中,刚才偶然碰见,多亏他指路,我们才能顺利上山,我见他对此山势熟悉,便没叫他离去,而是将他带在身边指路。”
潘邓起先并未在意,可看了看那钟吾老汉,却觉得此人有些怪异,他又看向地上躺着的尸体,双眼微眯。钟吾老汉也看着潘邓,并不闪避,二人对视之际,只听不远处燕青喊道:“主公小心!那人是方腊!”
方腊听了这声音心头一惊,双目圆睁往后看去,只见来者不正是他那宫中奉尉,云壁云奉尉?
他怎么在这儿?他主仆两个竟真是潘邓的人!
再想装模作样也装不下去了,可恨这姓阮的官兵非要将他拦住,不然他早就在山下了!方腊不再犹豫,一矮身就朝悬崖边跑去,潘邓哪里还容得他跑?紧忙叫众人阻拦。
众梁山军看见方腊要朝崖边跑,心中都怕他跳崖,早已拿出绊马索来,一人站左,一人跑到右,绳索一扔,只把方腊绊了个大跟头。
两人往回拖拽,又有人上前去擒拿,方腊眼见自己躲不掉,却也要再争一争,使劲把浑身绳索挣脱,有人伸手来抓,他便解了外衣裳,卯足了劲要跳崖。
潘邓看他几个在崖边争执,左右逡巡趁手的武器,宋万见了紧忙把弓箭拿来,双手奉与主公。潘邓把那硬弓拿在手里却没工夫拿箭,直接抡圆了胳膊,一个投球式朝方腊扔去,那重达二十斤的硬弓虎虎生风,砸在方腊后脑,一击就让此人倒地,前扑数尺,再没动静。
燕青此时才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过去看了方腊一眼,“正是此人,属下恭贺主公生擒方腊反贼!”
阮小七也说道:“主公威武!”
这人真是方腊!事情发生的太快,不过几息工夫,他们就真揪住了方腊反贼,还将他制伏了!一时间大小首领都恭贺主公,他们此次南下平乱,平的是谁?不就是这个人!
想那方腊多么威风凛凛,在江南起事造反,一连攻下八州,称皇称帝,嚣张至极,如今却叫他们主公一榔头砸死了,真真是高下立见,他们潘节度使当真勇冠三军!
阮小七过去探了探鼻息,“没死!砸晕过去了。”
既然此人已经由燕青亲口验证过,确实是方腊本人,潘邓也便叫众人把俘虏绑好,再将方腊捆成个粽子,严加看管。
阮小二到现在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找的这个钟吾老汉根本不是山中人,而是假扮农夫想要趁机逃走的方腊本人!
这个人何其狡猾,假扮成农夫便想要顺着路下山!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便是耍尽心机,也插翅难逃。山下有梁山守军在此,即使他逃过此处,回到清溪县,依旧有林将军驻守!
方腊已被擒拿,潘邓也松了一口气,他带领梁山军一路疾驰到这,滴水未进,士兵们也正饿着肚子,索性在此安营扎寨。
潘邓带来的第二批人马也陆续到达,加上阮小二前来支援睦州的五百人,此地一共一千多人,砍竹抱茅,埋锅做饭。
林间炊烟袅袅,香气四溢,大家伙吸着鼻子咽口水忍了好一阵,这才美美地吃了一顿马肉抓饭,不少士兵边吃边感叹,“今天的肉真多!怎么这么舍得放肉?”大块肉都堆满了。
旁边有人斜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不吃吗?这都是方腊反贼不义不慈,才叫马匹丧生,你怎么还吃?”
“……我什么时候说不吃了,我没说。”
“你就刚才说的,大家伙都听见了,大丈夫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你别吃了,把你的给我……”说着上手去拿。
那人急忙转身避过魔爪,“你别抢,我没说过这话……”说着又是猛扒一口马肉抓饭,“真香!”
另一个人也边吃边嗦骨头边说道:“方腊这伙人不死,真是天理难容,这么多的好马,各个膘肥体壮,居然全都给宰了!他娘的!这一个马卖的钱,够买十个我了!我这吃一口这是吃了多少个铜板?我想想心里都憋屈!”说着又是猛扒一口。
“谁说不是呢?咱们潘节度使一早叫指挥教导过,咱大宋缺马,女真和西夏却不缺,咱们比起北边儿的人来说,差的就是这个,马匹是重要……重要……”
一边人搭话,“战略资源。”
那人接着说道:“是重要战略资源!哪里能这样虐杀?那姓方的跟咱们节度使比真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有阮小二部下凑过来说:“他也没有那王爵之相,给我们阮首领都骗过去了,要是节度使一般的人物,哪里能认错?”
“就是就是……”
一群梁山兵在此喝着热汤,吃着抓饭,絮絮叨叨过了一晚,大军休整过后,第二日一早返回了睦州城。
*
汴京皇宫二府之中。
韩钟况再次上书弹劾潘邓,“臣闻军令如山,不可妄动;君命如天,岂容抗违?今关将军受潘节度使之命,公然抗旨,拥兵自重,实乃大逆不道之举。苏州城危如累卵,百姓哀号,朝不保夕,而关将军却拥兵固守宜兴,对上官之令皆置若罔闻,其狂妄之心,昭然若揭!
自太祖皇帝以来,二权分立,以防权柄独揽,滋生祸端。而今潘将军一朝得势,便欲独揽大权,将朝中大臣之令弃如敝履,视若无物,其心可诛!其拥兵不救,分明是心怀异志!此等行径,实乃目无朝纲,目无王法!臣请陛下明察,速将关、潘二将召回,严加审讯,以正军法。若不及时遏止,恐其羽翼渐丰,为祸更深。望陛下圣断,勿使方腊之事重演,以保我大宋江山永固!”
余深暗地里嘬嘬牙花子,这姓韩的怎么这么能找事?他为官这么多年,最恨的就是遇事不说事,非要给加上一大堆天地祖宗道理,把人添油加醋说得十恶不赦的。
他韩钟况不就是想说自己要调兵,关将军没理吗?人家关将军归潘邓管,理你作甚!居然还要没理强说三分,危言耸听,说什么“勿使方腊之事重演”,这真是,真是……
如今大敌当前,他自己府里那姓万的不会打仗,还在这捣潘大人的乱!余深左看右看,干脆把这封奏折塞到桌案一边的缝隙里,叫它永不见天日!
他偷偷摸摸塞完,转身欲走,却发现剩了一节塞不进去,那奏书一角露在外面。
嗯?
余深又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又把那奏书拿出来,顺着缝隙往里看,只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定睛细瞧,怎么还有一个?
他又撸着袖子把里面那封奏书也拿出来,翻开一看,只见是润州府杨大人上书,看日期已是上个月的了。
余深从头往下看去,只见其上写道:“臣闻安民者,政之本;去害者,治之要。今润州城自遭反贼吕师囊之乱,生灵涂炭,官府倾覆,百姓罹难,其状甚惨。愚民多为其邪说所惑,聚众集会,不思王化,致使官府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后幸赖朝廷神威,遣官兵相救,贼势遂平,然贼人虽去,然白莲余孽犹存。潘节度使莅任以来,施政有方,恩威并济。其一勒令禁止邪教聚会,严惩首恶,以绝后患;其二兴利除弊,发展新产业,设工坊以改善民生,使百姓有业可从,有生可计,人心遂安……”
这上写的是润州府如何能在几月之内恢复生产,杨大人上书也是整理了给其他饱受白莲肆虐的州县做示范的,这么好的奏书放在旮旯里作甚!不知道如今圣上每日里除了北边巡视,最惦记的就是白莲教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