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弹劾潘邓
余深吹胡子瞪眼,就要把这份杨府尹奏书放在折子堆上第一个,此时陈文昭前来,见他摆弄奏书,问道:“今日有什么事?”
余深便把两份奏折给他看,陈文昭通篇看完,说道:“关将军抗命不从,这样的事不是瞒能瞒下来的,且都献上御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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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这些日子里除了心忧北边巡视一事之外,就是挂心江南白莲教。
今日同二府议事,见了杨府尹奏书,得知从前被吕师囊攻占的润州城如今不光除尽反贼,且已大体摆脱白莲教的阴影,百姓不再盲听盲从,府中农桑在战后恢复迅速,如今步入正轨,百姓安居,不由得内心宽慰。
“潘卿家真可谓是朕的忠臣良将!”
要是北边的事都像南边这样不需他操心就好了,只可惜燕京黔首难驯,都不肯归宋,之前童贯还说若王师驾到,燕京百姓定箪食壶浆以迎,如今去北面转了一圈,却无人理睬,只得悻悻而归。
赵佶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比较,若是潘卿家去了北地,该是何种情形?他于南边白莲肆虐之地依然能收服民心,此等手段就绝非童贯能比。
若此次是潘卿家北上就好了,正好他也出使过北地,定能不叫朕忧心。
想到这,赵佶不由叹了一口气,“陈相公收得好徒弟,人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相公收得这个爱徒,恩厚胜过亲子矣。”
陈文昭拱手答道:“此学生不过有二分运道在身,哪里来的仲谋之才?陛下厚爱,臣替学生感念圣恩。”
本是客套一句,陈相所答也中规中矩,太子赵桓在一旁却黯然失落,心中想到这些日子参政,没少受父皇叱骂,可如今父皇却盛赞一个无父无母的家臣,还说什么“生子当如孙仲谋”,教人如何不郁结。
李邦彦觑到太子脸色,拱手说道:“陛下容禀,苏州太守韩钟况上书,有军情要报。”说着在好几人的眼刀中那打奏书底下抽出一个来递给皇帝。
赵佶拿在手里,从头读到尾,“两浙转运使?”
李邦彦搭话道:“凌季康凌大人。”
赵佶说道:“凌季康在两浙一地,确实能调兵,可他去调潘卿家的兵马,那都是些梁山去的人,潘卿家管束大军已不易,他何故再调兵马?”
前几天潘邓也送信过来,奏报军情,禀明要事,信件直接送到他御案之上,其中已说了此事。
这事说到底不就是凌季康要调兵,潘邓没有从命。
潘卿家之所以不让关胜交出兵马,主要为得此兵马为梁山军,如今虽已招安,各首领军官也听令而行,却总怕有冲突之处。如今方腊未平,正直乱局,若与万都监闹了龃龉,怕于大局不利,这才没有贸然答应,而是上书先询问陛下之意。
因着潘邓问询,赵佶还真细想了一番,潘邓现在手上也只有两万多人,尚且要前去睦洲对付方腊,能不能够用还是两说;关将军五千人马驻守宜兴,乃是为得防范白莲教余孽反扑,此事重中之重,这五千人如何能省?这凌季康当真会给他出难题!
李邦彦说道:“如今潘将军在东南平乱,两浙转运使调兵却不从,这……”
余深眉毛一竖,“什么叫潘将军?潘大人是皇帝亲封广德军节度使,叫你一说倒成个武将了!”
李邦彦状似受惊,“相公这是何意?一来潘大人便是皇帝亲封广德军节度使,那也是武职;二来文官如何,武将又如何?都是为了皇帝效忠,为了江山社稷,大宋国朝,却何必在意文武之分?”
余深没成想倒被他反咬一口。
李邦彦接着说道:“只是臣闻朝廷设官分职,各有其守,方能令百司协理,万机顺行,皇命亦得以畅达无阻。我朝自太祖以来,明定规制文臣调兵,武将杀敌,文武分途,相济为用,此乃祖宗之法,不可轻易更张。
然今潘邓一人独揽大权,诸位相公皆说并无妨碍,可今其调兵之权与两浙转运使相抵,此岂非妨碍乎?事已至此,臣以为当早作决断,收权于潘,方能使行政畅通,亦不致违背祖宗之法。”
李邦彦一揖到底,其所言有理有据,赵佶也没法子,可如今潘邓节度军政大事,做得也没有错处。
赵佶沉吟片刻,和稀泥问道:“依李卿家之见,我若为他军中派一监军,所派何人为好?”
李邦彦紧忙答道:“蔡攸最佳。”
赵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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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二府议事过后,众人只等蔡攸南行监军,可皇帝这几日不爱理政事,每日沉默不语。
赵佶目前心中真正所急之地在北,那南方一事说到底不过是两个臣子之间闹个别扭,无甚大碍,可北方局势却叫人心忧。
当初童贯信誓旦旦,言只要大宋官兵到达燕京,燕京百姓便会献城投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可童贯一去几月,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那榜文贴到燕京境内,迎风飘荡数月有余,无一人理睬。
本来燕京百姓在辽人统治下过了两百年,早已接受辽国的习俗,哪会如他二人所想,自认为蛮夷?如今辽朝也是正统,与宋南北相立,他们日子也平定安稳,自然不愿叛国。显然他君臣两个有些想当然了。
赵佶白天夜里发愁,他当初已经把金人使者糊弄回国,就是为了不和金国联盟,自己独吞燕云,却没想燕京不是那么好得的,这要如何是好?难不成还要重启合约?
那可不行!
赵佶又回忆往昔,当初他与童贯将此北狩之计分为上中下三策,上策便是招降百姓,不战而屈人之兵;中策乃是劝降敌敌方将领,若是燕京首领能归降,便也能顺利收复;下策便是与辽国真刀实枪地比拼了,不到万不得已,赵佶和童贯都不想发兵讨伐。
童贯是因为知道自己几把刷子,是以前两月到了燕京,巡查河北军军营之后便上奏陛下,言“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军粮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将输费力,兵器甚阙……”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总之就是说河北这地方一百多年没打仗了,要军纪军纪涣散,要军粮军粮没有,武器短缺,城防缺失,要用这样的军队攻打辽国,恐怕咱们要倒霉。
他也不是编瞎话,河北确实如此,整个大宋承平百年,除了他的西北军,哪有什么有战力的军队?
而赵佶心中有些动摇,除了军备之外,最重要的却是因为不太相信童贯的本领。
近年宫中总有流言蜚语,言童贯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总是做些陛下不允许的事,实在大逆不道!
其实这些事情赵佶早就知道,只是并不在意,他一向是个大度君王,愿意体恤臣子,不会过于苛刻,只是近年来传言愈演愈盛,竟然有人说童贯在西夏战败之后,隐瞒消息不报,反而呈上捷报。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童贯做得出来的?赵佶耳中听着谣言,心中却不敢确定,又不愿去问童贯,他自己身在宫中耳目不通,消息不畅,只在心中疑神疑鬼,着实叫人心累。
赵佶看着宫中落花,又深深叹气,如此为国家大事思虑,他这一年来,身形削减,鬓边白发都多了几根,真真是粉花落尽,减尽风流呀。
身边内侍见皇帝如此忧愁,上前劝慰道:“陛下如今日理万机,可也要畅快心智才好如,可要到西边园子去看看?”
这说得是赵佶新建的园子,原本因为东南造反停工了一阵,后又逐渐建起,如今砖石都已铺好,剩下的便是规划园林,正是让人心志畅快的阶段,赵佶听了,欣然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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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白山黑水之地,完颜阿骨打部落也在建设宫殿。
忙忙碌碌的匠人和奴隶都是从辽国掳掠而来,此时正值早秋,天气正暖和,宫殿也建了一多半。
女真人拿着鞭子在一边监工,还有贵族之子在附近玩闹,他们追逐嬉戏,笑声和喊声此起彼伏,不时惊起一群群栖息在附近的飞鸟。他们中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一个个身着色彩鲜艳的皮袍锦袍,腰间系着短刀,头戴毡帽,身上有金银饰,细看十分奢华。
粘罕与完颜宗盛来此随皇帝阿骨打视察宫殿,见此情形眉头紧皱,“我女真强盛,靠的就是部众团结一心,现在这些贵族之子穿戴豪奢,要是互相攀比,坏了部众团结,岂不是祸事!”
他们一连攻下辽国几州,所抢夺来的战利品无数,有金银财宝,也有锦缎、女人、马匹、奴隶,还有大王指定要的各色匠人、文人,以及一箱箱的书籍。
得益于此,部落在短时间内就富裕起来,虽从前贵族也不缺吃穿,可断不会像如今这样人人锦缎。
完颜阿骨打听了却没太在意,完颜宗盛对粘罕说道:“使者回来后讲述南国之事,那里的百姓也个个穿戴豪奢,还佩戴琉璃器,这也算不得什么。”
粘罕却说道:“就是因为南国人华服美酒,因此才孱弱,他国土南面造反,可见也不是坚若磐石,只可惜我金国如今还未攻下辽国,若是边境安定,趁他南边造反,打到开封也不在话下!”
第182章 以退为进
阿骨打闻言看了粘罕一眼,说道:“不要小瞧敌人,南国伫立百年,岂能如你所说孱弱至此?他也不必为使者一事总是愤愤不平,他大宋是与我等推诿联合之事,只是条件没谈拢。我们便自己攻辽,没宋国助力,也能攻破。”
更何况他完颜阿骨打从前不过一个部落首领,虽然建国,却也没想能吞并大辽。直到宋使到来给了他信心,一路西行攻破辽国数州,如今回首,岂不是天神启示?
他看着两个下属,幽幽说道:“强宋不可小觑,如今宋朝拿我们当朋友,我们便趁机壮大,这才是道理。他宋朝此时不与我们联合,待到我大金壮大起来,他们也要重新再想了。”
几人说着话,看着宫殿旁在一起玩耍的小勇士,他们正在玩着女真古老的游戏,模仿捕猎,一人如狼似虎把另一个少年扑倒在地,完颜阿骨打哈哈笑道:“我女真强盛,皆赖于此,百年即可比肩辽宋,粘罕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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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中,赵佶建了几天园子,心里颇为畅快,之前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只因他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然许多人说童贯假传捷报,那在他军中派个监军不就行了。
之前他总觉得童贯一介宦官,是他赵家家仆,因此不必怀有戒心,可这几日与梁师成一同游赏园林,赵佶却突然觉得童贯纵然是宦官,想必也有建功立业之心,如此一来便不能同日而语。
因此干脆把蔡攸派给他,这样此事岂不迎刃而解?
至于潘卿家,赵佶更不明白为何总有人看不惯潘邓,潘邓此人虽然既不是宫内宦官,也不是他赵家人,可此人无父无母,乃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忠君之臣,到了金銮殿上第一件事就是感念皇恩,这些年来为他出使北地,东平梁山的,他如何能有二心?
就连他老师陈文昭也是元佑党人之徒,元佑党人如今朝中已没有同党,更别说陈相自作了宰相,那些个二府之人有几个不盼着他下台,暗地里使绊子?别当朕每天只会修园子,不懂个中门道,他只是做个垂拱之君,看破不说破罢了。
这些当臣子的就是一天不争心中就不舒服,真是没事找事!
大宋到如今,本就官员冗杂,若都按朕所想,一人掌管一事,便不须有那么多麻烦,当年他罢黜元佑党人,叫新党执政是如此;之后叫蔡京大权独握也是如此,只一个拿主意的,行政畅通,不是极好的?
偏偏他都坐上此位二十多年了,这群大臣还是要争斗,唉,斗来斗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佶心中担忧国事,又觉得头疼了,打算再去新园子玩乐一番,以备第二天一早上朝宣布巡边大事。
八月十九日,皇帝命童贯为河北河东宣抚使,使其勒兵十万巡边;蔡攸、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三人为其副使,与童贯同领军队;同时任命此时为保静军节度使的种师道为大军都统制,一同北上巡边。
这边童贯与蔡攸二人带领几千禁军浩荡往北去。那边皇宫之内却迎来新捷报,乃是如今在南边平乱的广德军节度使潘邓潘大人活捉了反贼方腊,贼人正在押送,现已在路上,过半月就要到达京城!
方腊那个大反贼被活捉了!
朝中一片沸腾,南边乱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有了眉目了,反贼业已被擒,岂不是正代表着南方战乱将歇,他大宋国土又安定了?
赵佶心潮澎湃,满面红光,连前来送信的梁山小兵都赏银百两,还将吏部官员、考科院官员通通叫来皇宫,要大肆封赏潘邓及其手下将士。
陈文昭出声劝阻道:“如今方腊还未到京城,陛下不若等反贼到东京,认罪问斩过后再行奖赏?”
赵佶哈哈大笑,“你这老师也忒谨慎些,潘卿家少年英雄,独自去南方剿匪,连战方腊数员大将未曾落败,如今又生擒敌酋,这是莫大的功劳,朕只怕没得官位赏他呢!”
众人也都恭贺皇帝觅得良将,平定反贼,社稷稳固。
吏部官员和科考院的官员也都凑在一同商议这潘节度使是该有个什么样的封赏才好,此人今年不过二十有一,便已身居高位,如今已是广德军节度使,节度六州军政大事,大权独揽,还要怎么往上升?
吏部尚书捋捋胡须,说道:“此事不必忧心,陛下今晚大宴群臣,待到宴席之上,老夫与太师商议一番,叫他拿定主意便是。”
众人恍然大悟,“是该如此!”
赵佶此时还在二府看潘邓送来的信件,其中除了禀告战况之外,又有一封密信,其上写道:“臣南下平乱数月,夙夜不怠,唯恐有违陛下所托,终承蒙天佑,收复五州数十县,如今已皆归王化。今方腊已擒,白莲教首恶尽除,臣心中惴惴亦随之而消,终感不愧于陛下矣。
臣已派遣将士押送方腊及白莲教大小首领赴东京,听候陛下审判。陛下当初命臣节度东南,意为平乱,如今方腊已平,臣之使命已成十之八九。臣深知权柄过重,易招人非议,苏州府尹屡次弹劾,臣亦知其意。然陛下圣明,数月以来,多加转圜,使臣得以安心行事,此恩此德,臣感激涕零,永铭肺腑。
如今大局已定,只余苏州府处方腊伪廷三大王方貌未定,苏州府守军两万,想其自能平乱。今垦交出手中兵权,回汴京伴驾君上,以尽人臣之忠,亦可侍奉老师身边,以尽弟子之孝,望陛下成全,臣潘邓顿首。”
赵佶长叹了一口气,将此信件递给二府众位大臣传阅。
“潘卿家出征在外,为保我赵氏河山,风餐露宿,披挂杀敌,尔等还要他如何?叫这样一个能干实事,能上战场的能臣,一边在前面拼命,一边又受人弹劾,为这等琐事挂心。朕当初封潘卿家为广德军节度使,我大宋只他一个节度使乎?只教他暂管军政大权,尔等连着几月都受不了?”
这帮只会口花花的文臣,有个武将手握大权,可算是触了这群老帮菜的霉头了,就算远在千里之外都能叫他们跳脚,“若当初不是朕执意叫潘爱卿节度军政大事,东南哪这么快能平定,方腊又怎会这么快擒获?”
众人看着潘节度使写的奏书,默默听训,谁能想到这方腊真被他擒住了!这下众人就算从前觉得不妥,这会儿内心里也真的服气了,真真是少年英雄,陈相收得好弟子呀!
范致虚拱手说道:“恭贺陛下平定江南,如今大局已定,只待苏州守军击败白莲余孽,便可天下太平,四海之内,皆为大宋疆土,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可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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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一整天心怀舒畅,晚间酒饱饭足,又看了一场打铁花,时至深夜,群臣离席之际,又听有东南急报快马传来。
赵佶心里一突,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宣人上殿,果然只见来送信的虞侯说道:“小人奉常州府郭府尹之命前来送信,苏州秀州两地告急!我等已听说方腊被擒,可如今秀州府白莲教猖獗,又有一反贼吴念九妖言惑众,带领秀洲百姓攻打苏州,苏州如今快撑不住了!”
赵佶大惊失色,“方腊已经死了,怎么还有白莲教首领?日前不是还说只有小股流民作乱,如今怎么这么厉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文昭在一旁说道:“你且从头到尾细细说来。”
那虞侯说道:“半月之前秀州府衙被百姓攻占,秀州兵马都监赖方平率领厢兵力战不过,退往乡间,意欲再战,可终究不敌,赖方平也在反击中身受重伤,常州府百姓将其几百人马逼到扬子江边上,他百人乘着大船顺扬子江到江阴县,这才被江阴父老所救!”
“……到了我常州府后,郭府尹问询之下得知,秀州起先只是百姓暴动,后来不知怎的,那吴念九许是游说盐场亭户,秀州南面的盐场都造起反来了!把整个海岸把控住,赖都监九死一生才逃脱,秀州乱了!”
众人都暗暗吃惊,那秀州南海岸一溜的盐场,从宁海到青墩,整个两浙的盐业都依靠秀州南办那几个大盐场,其中亭户都是世代在那里煮盐的,如今盐场乱了可怎生是好?
两浙一地本就因为反贼横行,百姓耕织误时,税收不丰,粮食又没运到北方来多少,如今连盐税都要减?他们大军才刚要北巡呢!武器怎么办?粮草怎么办?不是要钱就是要粮,国库已经快空了!
赵佶急火攻心,瘫在主位上揉着心口,众人纷纷劝慰陛下千万放宽心,江南如今收复五州,秀州定然也不在话下!
太子哼道:“潘邓这边刚活捉方腊,那边就有他人造反,他平的是什么乱!”
那小兵本还要再说什么,听了太子的话止住了话头。
赵佶却说道:“找潘邓了没?”
那小兵连忙答道:“潘节度使当初平定常州,常州府百姓都知潘大人厉害,赖大人到江阴当日,府尹就已派人快马到睦州府寻潘节度使,禀明此事。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府尹思来想去,知潘节度使奉皇命在身,节度两浙北六州军政大事,而苏、秀两州并不在内,如今潘节度使已擒住方腊,再去秀州恐师出无名,因此派小人前来禀明实情,请各位大人拿主意!”
“唉呀!”赵佶急的拍椅子,“……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死板!快叫潘卿家去解苏秀之围,叫他到苏州去,朕这就把这两州加上,叫他节度八州,快叫他去!”
众人睁大眼睛,这怎么能行?
李邦彦连忙劝阻,“陛下明断,苏州一地有转运使府邸在此,潘大人岂能节度苏州?这于法不合,便叫他去领兵平乱也就是了,苏州依旧由凌大人管辖才是!”
第183章 白李之争
众人听李邦彦一言也觉得有理,两浙转运使尚在,潘邓若插足政事,岂不是越俎代庖?
李邦彦又说道:“潘大人乃明事理之人,他既说了交出手中兵马,朝中理应令派官员接管,不要辜负潘大人之意呀。”
赵佶看看众人,殿中文臣都有踌躇之相,又看看陈太师,陈文昭拱手说道:“潘邓在南面平乱,如今方腊已擒,理应召回京城。”
赵佶没成想陈文昭居然也这样说,完全不顾学生仕途,只一心想着学生回来陪他个糟老头子!遂狠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只听余深脱口而出:“这怎么能行?”
余深左右看看众人,满脸的不可思议,“把潘邓召回京城,该派何人去南方?”
西北连年战事,都派童贯去领兵,河北巡边尚且也要派童贯前去,难不成是因为童贯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吗?还不是因为朝中根本无人可用!
“能用得上的武将都在西北,这一来一回要折腾多长时间?苏秀如今已经告急,还要在这儿嚷嚷合不合理?派潘邓去就是最近又最轻省的法子了,这还有什么好想的?”
王黼上前一步说道:“派潘大人去也可行,可也该想以什么名义。臣觉得太子言之有理,潘大人上书已平定南方,可南方不平,这岂不是欺君之罪?理应收他兵权归两浙转运使凌大人掌兵,至于苏秀之急,便叫潘大人将功赎罪,领兵平乱即可。”
众人都看向王黼,此人向来与太子不太对付,今日宁可站在太子这边也不要叫潘大人好过,这是明目张胆地要与陈太师对着干了?
太子皱了皱眉头,对王黼颇为不屑,虽然他也看不惯潘邓之流,但也轮不到这般小人借他名头说话。
陈文昭拱手说道:“潘邓南下平乱数月,不说每日上阵杀敌,也是带领大军到处平乱,怎会有过无功?苏秀两州本就不该他管,王大人之意,是潘邓手握大军,就应该越俎代庖,插手苏秀之事,在整个江南都逛一圈不成?”
王黼睁大眼睛,“我可没这么说!”
白时中是真忍不住了,拱手说道:“潘邓不僭越,是他为臣为将的本分,这有什么可指摘的?依臣所见,苏州连连战乱,到如今愈演愈烈,其根本在于苏州府官员居其位而不行其事,碌碌无为,庸碌至极,无能之至!”
陈太师不去说这些,只是因为潘邓是他弟子,他又是当朝太师,自然要避嫌一二。可陈太师不点破,朝上诸公还真就当不知道不成!
白时中接着说道:“苏州府府尹韩钟况,兵马都监万昌业,此二人但凡有一人能统领全府上下共同御敌,苏州怎么会半年而不解围?苏州府兵力两万,他嫌不够,可潘大人兵力多少?也才不到三万,为什么就能连攻五州?他还有面皮借兵!还有脸来弹劾潘邓!”
一边有人咳嗽两声,叫白相公不要说得太过分。
白时中却丝毫不理会,“……潘大人年纪轻轻却有容人之量,一心为国平乱,不与那韩钟况计较,他却变本加厉,三番二次上书,他拿朝廷当什么!真当朝中没有正义之士,任由他欺负个刚进官场的小子?臣今天便要弹劾苏州府尹韩钟况!”
说着便从左袖中掏出笔来,又从右袖中掏出笏板,背过身去一阵笔走龙蛇。
一边人见了都劝他,“白相公这是干什么?大家伙只一块儿商量出个章程来,你这又是何必?”
“别写了,快别写了,陛下在上面看着呢……”
“我等又没说潘邓如何,当今之事,是要解苏州之围……”那人拉着白时中衣袖,想要劝解。
白时中转转胳膊肘,把那碍事的支到一边,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盏茶之后,又转过身来对着皇帝再拜,铿锵说道:“臣白时中弹劾苏州府尹韩钟况,臣闻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为官者当以社稷为重,慈爱百姓,友爱同僚,今苏州尹韩钟况行径乖张,心术不正,实为朝堂之蠹,百姓之害!臣不忍坐视不理,故上疏其三条大罪,以正视听!”
众位同僚都露出饱经摧残的表情来,赵佶脸上则带上了痛苦面具。
白时中侃侃说道:“韩钟况手握兵权两万,本应以保境安民、御敌守土为己任,然而大敌当前,他却毫无作为,屡战屡败,此乃其无能之极!失职其罪一也!
此人刻薄寡恩,寻衅善斗,朝堂之上,本应同心协力,共谋国事,他却肆意挑事,动辄上疏弹劾,党同伐异,致使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尖酸其罪二也!
韩钟况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皇上效力,不念同僚之情,只知结党营私,全然不顾国家社稷,所作所为皆为一己之私,有背为官之道!不忠其罪三也!如此庸碌无能,尖酸刻薄,结党营私,不忠君上之人,实难容于朝堂!若不严惩必会祸乱朝纲,贻害百姓。望陛下明察秋毫,革韩钟况之职,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只王黼,杨戬之流心中妒恨,想要反驳又找不出词来,他们怎么就没有这出口成章的本事!
李邦彦暗自冷笑一声,也同样从袖子里掏出笏板来,“臣要弹劾广德军节度使潘邓!臣闻为将者以忠勇为本,为官者以和协为务。今广德军节度使潘邓行径悖逆,心术险恶,实为南疆之蠹,朝纲之害!臣不忍坐视,劾其三条大罪!”
赵佶揉着额头,伸手欲制止。
李邦彦厉声说道:“其一桀骜之罪!别地有危,潘邓却不施援手,邻地告急,本应同仇敌忾,合力御敌,他不光坐视不理,还不许麾下将士前往救援,乃拥兵自重也!”
没等李邦彦再往下说,白时中上前去把他的笏板打到一边,怒气冲冲道:“何出此诛心之语!”
李邦彦震怒,这匹夫居然动手!把他的颜面置于何地!他一把把白时中手中笏板薅过来,也扔到一边,狠瞪一眼,朝着皇帝说道:“臣今日还要弹劾中书侍郎白时中!身为臣子,不敬王法,不顾祖宗!身在朝廷,却勾结边将,其心叵测!”
白时中瞪大眼睛,竖子安敢罗织天大罪名于他!他也面向皇帝说道:“臣今日也要弹劾中书舍人李邦彦!身为朝官,不理政事,顾左右而言他,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国家之事,当以大局为重,以百姓为念,而其却只顾党同伐异,将江南百姓置于何地?将祖宗江山置于何地!实在心术不正,祸国殃民!”
李邦彦吼道:“我祸国殃民?比不上你白时中包庇边将!”
白时中吼的得更大声:“如何算是包庇?朝臣直言不讳就算包庇,你是哪里来的论断!我看你才是个害群之马!每日弄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你才是为祸朝纲!”
“匹夫安敢不敬祖宗!”
“竖子才要毁了祖宗江山!”
“你不敬祖宗!”
“你才不敬祖宗!”
“你不敬你不敬!”
“你才不敬你才不敬!”
“够了!”赵佶一拍桌案,“都别吵了!堂堂宰辅,在朝廷之上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说完意识到此处不是朝廷,而是他庆祝方腊被擒的晚宴,“谁让尔等参宴还带笏板的?以后统统不准带!”
那二人还待说些什么,赵佶见了紧忙又是一拍桌案,“你两个罚俸半年,回去好生反省!退朝!”
说着就起身往后面走,衣袍一挥,“散席!散席!”
皇帝一溜烟走了,留下席上众人和互看不顺眼的白李二相,那在一旁送信的常州府虞侯张张嘴巴,伸出了手,最终却没说什么话。
他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只见陈太师对他招手,就急忙走了过去,“太师,此事如何是好?陛下不下旨意,潘节度使究竟能带兵救援苏秀两州不能?”
陈文昭示意他先别问询,带他往宫外走,还没等出宫,张宝迎上来,“太师,陛下有请。”
陈文昭左右看看,同僚皆已散席回家,零零散散往外走,他对那虞侯说道:“自去太师府等我。”
那虞侯遵命行事,陈文昭跟着张宝去了皇帝寝宫。
赵佶在屋里踱步,见到陈文昭来了,先是怒气上涌,想要呵斥,最终忍住了,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蔡京在时,万事不用朕发愁!”
陈文昭叹了口气,“此乃臣之过错。”
赵佶又说道:“潘邓是你弟子,如今在朝中,你这老师为何不为他说话?”
陈文昭答道:“臣不能徇私。”
赵佶说道:“你是不能徇私还是爱惜羽毛?若在任由朝中争执不断,你这宰相也不必做了!”
陈文昭看着生气的皇帝,说道:“我若如蔡相一般大权独揽,朝中上下皆为我之党羽,陛下又会怎么想为臣?”
赵佶看着陈文昭,“朕与蔡京君臣二十年!”
陈文昭说道:“臣感念陛下隆恩,万死不辞,只是臣终究不是蔡京,陛下或也忘了蔡京因何被贬,臣又为何拜相?”
赵佶一时语塞。
陈文昭接着说道:“蔡京大权独揽,乾纲独断,手段狠辣,打击异己从不手软,朝中上至士大夫下到太学生谁不想要巴结蔡太师?人人皆知蔡京,谁还知陛下?陛下真要第二个蔡京乎?”
赵佶怒道:“陈文昭大胆!朕想立就立,想废就废!”
第184章 深夜谈心
皇帝震怒,陈文昭却没惶恐,只是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建中靖国?”
赵佶不愿谈及他刚登基时的往事,彼时他尚且年少,刚刚登基,还觉得可以凭自己的本领再现仁宗皇帝盛世,还指望着这些大臣能在他的带领下,结束长达多年的不死不休的斗争,一心为国,现在想来真如傻子一般,他皱着眉不快地说道:“太师想要说什么?”
陈文昭说道:“陛下初登大宝之时,臣等听得陛下年号,都暗自欣喜,深觉王朝有望,期盼辅佐圣明之君。”
赵佶听了这话,偏过身来看向陈文昭,陈文昭也看着皇帝。陈太师这张脸从前没有那么饱经风霜,只是当了太师过后,整日操劳,身心俱疲,更加消瘦,皱纹也变深了。
“臣之心一如既往,这二十年来未曾变过,不知陛下之心如何?陛下为端王之时就替哲宗皇帝祭祀,三天五天在郊外祭坛也未曾有怨,依旧坦然从容,气定神闲,巍峨有端庄之相;而后陛下即位,虚怀若谷,广纳群言,仁德有先祖遗风。后却又为何自弃而不理政,万事交与蔡京?”
赵佶听了陈文昭一番话,也不由得开始回想起往日岁月。当年哲宗皇帝意外身故,太后挑选继位之人,说到自己之时,章惇言“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反而是曾布一力主张自己登基。
可他又是为何厌弃曾布而看重蔡京的呢?
转眼已二十年过去,当时之事已记不太清了。
陈文昭又说:“陛下年少时习的是皇子礼仪,当年初登大宝,又如何会处置政事?正是该贤臣辅佐之时,可蔡京非但不劝谏陛下,反而劝陛下做垂拱之君,他自己大权独揽,此番作为,是忠义贤良之臣吗?”
陈文昭自问自答:“能臣非贤臣矣!陛下只说蔡京在时万事不愁,可蔡相掌权之时却不见花石纲之祸为害东南,时至今日亦不平?”
赵佶这才又想起被他落在宴上的常州虞侯,“唉呀,那常州之事还未定呢!”
陈文昭说道:“常州使者已去微臣府上,叫他明日一早再来宫中拜见陛下,陛下再行决策便是。”
赵佶一噎,本想说这事不如就让太师做主吧,可此前陈文昭所讲,又叫他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说到:“朕知晓了。”
陈文昭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这就是了,白李二人殿前争执,无论是为得什么,陛下若不喜欢他们殿前吵闹,罚了也就是了,却何必因此心灰意冷而不理常州事?先罚他二人,再集思广益,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陛下莫要嫌麻烦。”
赵佶听闻陈太师如此苦口婆心,也叹了口气,“太师之忠心,朕心中知晓……”
陈文昭一直陪皇帝夜谈到后半夜,走时赵佶依依惜别,“我有陈相,有如真宗皇帝有寇准矣……”
陈文昭再拜告别,五更前回到府中,陈泽前来迎上,言说徐大人早在宅中等待,至今还未就寝。
陈文昭便又去看望师弟。
徐观正点了艾叶薰蚊子,自在院中赏月,见了师兄终于返还,问道:“陛下叫你所为何事?”
陈文昭风尘仆仆坐在案前,“你如何得知陛下叫我?与那使者问过话了?”
徐观抿抿嘴角,“我还当他是睦州来,谁成想是常州来的。”
陈文昭自倒了茶水,说道:“那睦州来的早来了,至今还未走,你要找他自去鸿胪寺便是。”说完想了想,“你在睦州有什么事?要找什么人不成?老师在睦州也没认识的人……难不成是那个姓林的?林平原?”
徐观拿了梅饼给师兄,又拨拨艾草,“那睦州来的我早见过了,师兄想得太远,我要找林大儒做甚?只惦念师侄一人在外,怕他有危险罢了。”
陈文昭听到他惦念潘邓,自己也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料想他小小年纪有这么大能耐,竟然连战连胜……如今朝廷又缺能征善战之人,怕是以后少清闲了。”
徐观闻言捏紧了火叉,皱着眉头说道:“韩钟况屡次挑衅,他一人在外也确实权柄过重,如今方腊已擒,不如直接叫他回朝中来得好。”
武职实在是出力又不讨好,出征辛苦,有性命之忧不说,在文官面前还要低人一等。
陈文昭说道:“我从前也这样想,今晚一事过后,心中却有些为难。”说着他把今天晚宴发生的事,以及皇帝叫他去寝宫之后与他夜谈的内容告诉徐观,末了说道:“……京城如今也非好来处也。”
徐观听后,良久不语。
陈文昭说道:“……想我掀翻蔡党,紫袍加身之时,也是志得意满,想去除蔡京执政之时种种弊病,与皇帝做一对明君贤臣,如今回想,太短虑矣。”
徐观说道:“你今日话在皇帝年少时说或有用处,可如今陛下已是不惑之年,不说刚愎自用,他凡事自有思量,如何会听下你劝谏之语?”
陈文昭说道:“陛下如今才只不惑之年,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再执政二十载不在话下,此时不谏,更待何时?你总说看好太子,那要几多年过后?”
徐观又问道:“师兄从前还在畅想虚君实相,如今陛下有意叫师兄大权独握,岂不是好事?”
陈文昭叹道:“党政纷纷不断矣!谁不想讨陛下欢心?官家便是放了权下来,整个朝堂依旧要按照他的心意走,北伐联金之事反反复复便可见一斑,我大宋岂能再如此玩笑下去?”
徐观问道:“师兄什么打算?”
陈文昭沉吟片刻,“陛下若有好学勤勉之心,再好不过,若他执意如此懈怠朝政,轻浮随性……”
陈文昭叹了口气,“我恐怕也要效仿蔡相了……”
二人沉默不语,此时陈泽找来,踌躇说道:“门外有人找太师,说是中书侍郎白大人。”
陈徐二人对视一眼,徐观说道:“恐怕是要说今日之事,师兄且去吧。”
*
陈文昭走入正堂,只见白时中在堂内左右踱步,见他来了,想要走上前去,又停顿住脚步,板着脸甩了一下袖袍,自坐在椅上了。“太师究竟是何打算?如今局势动荡,人心浮动,太师身为百官之首,众人皆看太师眼色行事,可太师近来为何犹豫不决、左右摇摆?”
陈文昭也坐在椅上,接了陈泽给倒的一杯茶水,默不作声。
白时中心急地走到他身前,“那王黼、杨戬二人气焰嚣张,跋扈之至,眼见着要踩到太师头上去了,太师为何默然不语?”
陈文昭依旧喝茶。
白时中急得又在堂中左右踱步,他素来得知陈文昭有文人气节,便改口道:“……此二人若得势,必为朝中之蠹,祸乱纲常!”
陈文昭依旧不应声。
白时中只得说道:“那潘邓呢?太师收得好弟子,文武全才,德才兼备,这本是我派一大幸事,若能得太师提携,必是我等一大助力,也能为朝廷效力,可如今潘邓屡遭弹劾,太师却为何不反击?也不怕伤了弟子的心吗?莫非太师尚还冀敌人心慈手软,从而放过我等?”
陈文昭这才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潘邓一事我自有打算,蒙亨大半夜来我府邸,就是为了此事?”
白时中心里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吼道:“我等追随太师,没想太师却不拿我等当一回事!”
陈文昭说道:“我能有今日,全赖诸位看重,何出此言?”
白时中看了陈太师半晌,也泄了气了,坐在一旁,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入仕几十载,也不知这官做的是个什么,整日里争斗不断,担惊受怕,急时急得我生口疮,夜里难睡,生怕哪日就被弹劾,失了君恩,对不起我白家列祖列宗……闲时出游还要被太学生笑我是蔡京家奴,唯他父子马首是瞻,他们入过仕途吗?一个个只站着说风凉话……蔡相当年是如何权势滔天?他尚且三起三落,我等是满誉而归还是贬谪流放又怎成定数?”
白时中看着陈文昭,苦口婆心道:“太师自回朝之后青云直上,不知这官场的厉害呀!你不去寻他,他自来寻你!怎有一味忍让的道理?太师往日打倒了蔡京,那已是老黄历了,现在太师之位人人觊觎,文昭兄,宜早作打算呀!”
陈文昭看向白时中,说道:“蒙亨只说自己,我陈文昭当年入京,不也是蔡相门生?我知晓蒙亨心意,可我毕竟不似蔡相一般与皇帝相识多年,一朝拜相,结党营私,打击异己,必会引起陛下猜忌,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白时中听了这话,果然松了口气,也不像来时那般暴躁了,沉思良久后问到:“那江南一事太师什么打算?”
陈文昭说道:“便叫潘邓带兵救援吧。”
*
睦州府府衙。
潘邓正躺在院中一个藤木躺椅上,悠闲地晒着秋日暖阳,阮小五在一边汇报近几日船只来往的情况,末了问道:“大人,咱们在这儿待了许久了,往后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这朝廷还没有章程呢?”
潘邓说道:“不必着急,你没在京城里待过,这一封奏书上报,朝中诸公且有的吵呢。”
阮小五挠挠脑袋,忽然蹲下身凑过去小声问道:“咱们擒了方腊,这么大的功劳,赵官家会给咱什么赏赐?”
潘邓笑了笑,“赏你再去擒吴念九。”
阮小五诶呦一声,“我与大人讲真的呢。”
潘邓说道:“那我也不知了,不过你还是别报期望。”
阮小五狐疑道:“这怎么说?”
潘邓支起身来,看着阮小五说道:“本官如今已是节度使,并非虚职,也非派遣,而是有实权在身,堂堂大宋武职正二品,还要如何往上升?官职只有降了,你若是上官,降职之下该又怎么赏我?”
第185章 复兴家什厂
阮小五听潘邓这样问,挠挠脑袋,竟然也真想了起来,过了半晌问道:“之前攻打我们梁山那个高太尉,我听说他是京城的大官,全国的武将是要归他殿帅府管,他是几品?”
潘邓回道:“也是正二品。”
“叫大人坐这太尉之位极好!”
潘邓笑道:“真是异想天开,哪里来的美事,我做太尉,又要高俅去做什么?他殿帅府太尉做得好好的,哪日告老说不定还要自荐人选接任,若叫我这样没道理地顶上去,岂不是不共戴天之仇?”
阮小五撅着嘴嘀咕道:“那高俅就是个大奸臣,林将军就是被他害的!早知如此当年那姓高的来攻打梁山,说什么也要把他弄死!只叹宋首领不让,不然大人如今也能做殿帅府太尉了!”
潘邓摇摇头,“这朝廷官员不是能随意更换的,一个缺了,另一个才会补上,那高俅就算早死,如今也换了别人。能否碰见缺漏要看运气,或者把原来职位的人往上升,才能叫新人升职。”
阮小五听了有些发蔫,“真做不成太尉?”
潘邓又躺回摇椅里,“……你家大人的老师如今已是太师,哪有老师做太师,徒弟做太尉的道理?”
阮小五琢磨半天接受事实,十分悲伤,自家大人做不了这最大的武官了,岂不是一直叫人在上头管着?他转而又仔细想了想,“我听说书的讲,大将军打了胜仗,要封侯封爵!封国公!”
潘邓阖着眼睛说道:“收复燕云或能加封国公,平定叛乱可没这么大的功劳。”
阮小五狂抓脑袋,“那难不成不赏大人了不成!”
潘邓不置可否。
这时门外有人通报,李大官人到来,潘邓睁开眼睛,叫人来院中。
李大官人到了府衙后院,一眼就看见潘大人躺在摇椅上,笑着问道:“这摇椅做工如何?可合大人的眼?”
潘邓起身从椅子上下来,伸展伸展胳膊腿,“不错,结实又稳当,这椅子刚送来的时候,我就仔细瞧过。”潘邓手指一处木棒弯成的艾斯弯,“这扶手下面,多有一根木棒上下反拐了两个弯的,做起来是否难了些?这样的工艺,要学多久?”
李应笑道:“若是从前确实不简单,可如今咱们东平有卫三郎,作出那铁打的机关,这輮木就简单了。”
李应指着那两个相反的大转弯,细细解释道:“从前要輮出这样的弯来,除却榫卯之外,就要以火烤之,等到木头能够弯曲,再行转弯。如今卫三郎做得钢铁机关,先将木条放入其中蒸透,而后拿出来用模具比着木条,再用人力弯曲,如此便可制成数百只一样的藤椅,而不必耗费心神了。”
潘邓点点头,又指向扶手,“这个麻花形的也是这样做出来的?”
李大官人呵呵一笑,捋捋胡须,“这扶手是将三根直棒拧搅在一起,用的乃是另一个机关,先将三棒蒸透,再并插在一起,而后一人在后转动轮盘带动齿轮和铰链,一人向远拉伸,便可将三根融为一根,之后再弯成扶手成型。”
李大官人说着,又指向藤椅的装饰处,乃是细藤条编织而成,“此处便是寻常编织,这的工艺上手极快,来学的只三两天就能编出图案来,手快的一行又一行,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能弄出一扇来。”
他说着又指向藤椅的脚踏板,“像这脚踏板,是和藤椅是分开来做的,厂里有许多这样的零件都外包出去了,寻常百姓若不愿入厂的,自己在家做出一个来也能到厂里来换些家用钱。”
潘邓点点头,“你有心了。”
李大官人哈哈笑道:“我跟在大人身边,就是佛祖身边小雀,久了也会诵梵音了!”
*
睦州府复兴藤家什工厂。
一个老匠人站在铁案前,身边围了一群的学徒,那边的徒弟将炉门开了一个口,从里抽出一根木棍来,此棍不像平常木棍那般那样笔直,而是远处的棍头微微下坠,看起来十分软弹。
那老匠人把木棍拿过来,“刚出炉的就软这盏茶功夫,必须趁热打弯。”说着在桌前两个固定着的圆铁模具上一档一弯,那木棍就弯曲成了个冂状,紧接着老木匠又将左右两边的铁质模具立起来,固定在铁案上,将这已经弯曲的木棍的两个脚向上弯曲,而后剩下的一点再套上延长杆,又向下弯,弯曲不够的地方再用铁锤敲紧。
就这样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根长直木棍就变成了椅背与扶手一体的框架。
众人纷纷惊叹。
那老匠人哼哼说道:“现在比以前简单多了,我们年轻时做这东西要用火烧的,更没有这么多铁家伙,只自己輮了之后再用绳子绑紧,定型就需好几天,还不一定能成,这边已定了型,那边过了两天又裂开,眼见到了要给主家交工的日子,那可真真是叫人心急!”
厂里另一头又有一个老匠人吆喝道:“那都是老黄历了,老余说他作甚?赶快赶工,那边儿编藤条的等着呢!”
老余也吆喝道:“叫他们等着吧,俺们这儿一共二十来个人,比不上他们大厂房里一成!
隔壁大厂房,工人们成群扎堆由各自班长领着,和匠人学藤编,他们个个手里捧着一个椅子架子,正拿藤条往架子中间的缝隙编织椅面和椅背。
厂房有男有女,二十人一组,分成了十组,都分堆学习,心里也暗暗憋了股劲,老师傅在厂里左看看右看看,看看这组,再看看那组,最终拿了一人成品,点点头,“品质合格了。”
不光那编椅子的工人,那组人都明显欢乐起来,旁边人看着咬了咬牙,更加细心的倒弄起细藤条来。
只因到了月末,他们新工人要进行比拼,不光做得好的工人会有奖赏,成品最多的前三个小组也整个组都有奖励呢!据说是有粮有油,这白给的东西可不能放过!
*
工厂里忙得热火朝天,工厂后面一间小院内,卫三郎正和一个工匠谈木轮之事。
工匠姓路名奚,是远近有名的木匠,祖上便是做马车轮的,此时他正拿着一个大轮子细看。
此轮厚实沉重,做工精良,轮毂与外轮都有钢铁包裹,阳光下泛着漆黑寒芒,一见便知坚硬至极,仿佛能踏破河山,不由得让人啧啧称奇。
“不过……”
“不过什么?”卫三郎赶紧问道。
“……不过你这是小轮,才能如此做法,大轮却少用輮木。”
路老又拿了放在旁边的一张图纸,指着上面的战车说道:“你这战车轮子立起来比宋万将军还高,太大了,一来没有这么长的木材、二来轮太大,輮木恐效果不佳;再者你这小轮上能箍上钢铁,这么大的车轮要怎么往上套?真要如你这‘模型’一般,放大到这么大,怕是轮毂加上轮子要重达千斤了。”
卫芳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难题,暗自琢磨一番,还是不想缩小轮子,于是问道:“先前我已将加铁箍的方式想好了,就差里面的木轮,我若执意要做大轮,又该怎么做?”
路老说道,“那就只能用老法子,榫卯做轮了,不过此木件得要熟手做,不然容易拼接不上,整个江南会做这种大轮的也没有两家……”
他拿过图纸来,用手在上比划,“分成九份轮圈,中间打两个眼,两边末端开榫,之后每一份连接两个轮辐,各自敲紧之后,再把相邻的轮圈加上卯,差不多就能结实了。”
原来如此,卫三郎点点头,也开始深觉此事不简单了。九份轮圈拼成一个轮子,这必然要求每份都一模一样,并且拼在一起是个正圆才行……不对,一辆车四个轮子需一边大,至少要三十六个一模一样的轮圈……这样的精度可着实为难。
卫芳孙叹了口气,深感道路多艰,唉,要是有东家所说的“机床”就好了。
*
潘邓率领大军在睦州府休整了将近一月,朝中还没商量出个章程来,二府与朝官之间每日争吵,从应不应该让潘邓去救援苏秀两州,变成活捉方腊应该给潘邓什么赏赐。
赵佶每日里听着文官吵架,头痛欲裂,去逛园子的频率明显又增加了。
待到九月上旬,苏州府又发来两封急报,言辞急切,把“白莲乱世,百姓十有九成反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赵佶当晚噩梦连连,这才当机立断,叫潘邓率领梁山军前去苏州救援。
只是封赏却迟迟未定,派那梁山军回去传话之际,赵佶特地如往常一般手写书信一封。
使者快马加鞭,一路赶回睦州府。潘邓打开信件一看便是瘦金体写成“敕潘邓”三字,而后是一些词句优美的套话,最后写到:“……朕知潘卿家擒方腊有功,本欲大加封赏,陈太师却连连推辞,言卿家年少,不欲再加殊荣。朕心中也不愿卿家从此之后跻身武职,因此将此事暂缓,待到卿家平定江南,届时安南有功,再行论断。”
潘邓看了之后收起信件,对林张二人说道:“咱们在睦州府待了够久,也该换个地方了,如今苏秀告急,陛下亲命我带兵援救,都且去各自整军,咱们过两日便出发。”
二人拱手听令。
潘邓又拿舆图出来,用手划了路线,之后将阮小五叫来,“你且领一队人先行去苏州府告谕韩大人,我大军将至,顺便探听消息,他苏州被困七月有余,如今还剩多少兵马,粮草可够用。”
第186章 苏州凋敝
苏州府太守府内。
韩钟况正在屋中赏玩玉器,有下人通报,主簿官张明请见。
韩钟况眉头一皱,把那玉瓶放在架上,说道:“请张主簿屋中就坐,我待会儿就到。”
说完起身理理衣裳,正要出小院之际,只见张主簿步履匆匆过了垂花门,直直朝他走来,面上焦急,“府尊大人,援兵究竟什么时候到?咱们撑不住了!”
韩钟况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随后又宽和说道:“张主簿莫急,本官奏书往上递了几封,朝中又有相公支应,想必援军就快来了。”
张明听了这话心里却更急了,同样的话他听了多少了?每次都是这幅说辞,援兵却迟迟未到!
可他又不敢直问上官,只得苦着一张脸说道:“援兵暂放一边,咱们府中没有余粮了!厢兵吃饭都困难,属下今天白日里去那厢兵营走了一遭,都饿得两腮没肉,面目青黄了,这该如何是好?朝廷就算不派援兵,怎么连救灾粮都没有了!”
韩钟况凝眉冷视,“张主簿这是在不满朝廷安排?”
张明听着这话赶紧说道:“属下不敢……”
韩钟况冷眼看他,直把张明看得满头大汗,这才冷哼一声,叫他跟着自己往外院走去,边走边说道:“如今府中困难,主簿也不是不知晓,他们那些将士胡闹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样不体谅?自前几个月发现府中刑通判贪污救灾粮,厢兵营都闹了多少次了?我还没拿你是问!”
张明有口难言,“这……”
说话之间又有人来通报,转运使凌大人要韩大人过府一叙。
韩钟况听了立即就要走,转身对张明说道:“自去军营,别叫他们闹事!”
张明还待说些什么,可留给他的只有韩大人远去的背影。
韩钟况一路走到转运使府中,凌季康正在堂中等待,见他来了便说道:“朝廷旨意已下,派潘邓来援救苏州府。”
韩钟况睁大眼睛,“怎么到最后还是他!”
他们上书弹劾了这么多遍,兜兜转转,费尽心机,最终还没把这个人弹倒!现在潘邓倒要来苏州府了!
韩钟况急忙问道:“大人可知他来苏州府后,是节度苏州还是只管领兵?”
凌季康冷哼一声,“上面旨意虽说叫他节度苏州,却并未明说叫他独掌军政要事,想来朝中大人也曾替我等转圜一二,既然没写,我便当他只来领兵了,他要管我苏州府,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韩钟况松了一口气,“自该如此。”
凌季康说道:“去叫万都监守好苏州城,再叫士兵休养生息,他潘邓大军一到,我便叫他那两万梁山贼前去剿匪,咱们苏州府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的!”
韩大人拱手称是。
*
苏州府军营之中。
厢兵们手拿着破碗正在领今天的饭食,苏州府粮草已经耗尽,这些米粮乃是城中大户所捐,可一家之力比起厢兵营中几千士兵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每人分到的只有碗底的米粒和一碗清澈的米汤。
日子艰苦,可城外还有几千士兵尚且不知今天的饭有没有着落,城内厢兵营众人得了米汤,便珍惜的喝下去了。
有人虚弱道:“从前我还要抱怨,现在只感觉不想活了……”
“咱们已经饿了多少天了,朝廷为什么还不派援军?怎么还不发军粮下来?”
有人小声说道:“真不知道咱们在这儿守的是什么城,通判老爷一个人就能贪十万担粮,都叫那贪官污吏收了自家腰包。到现在咱们连饭都吃不上……我若是白莲军,攻破苏州城,先杀刑名扬!”
军营之中哀嚎遍地,人人吃不饱饭,还有那出战受伤归来,得不到医治,躺在床板上干熬的,真是活着难过,想死又下不了手,整天躺在营房之中闻着腐臭味,只觉得自己仅剩的那一丝生气也被抽走了。
郑大躺在板上,满面苍白,看着自己兄弟,喘着气说道:“刘三,你别再费心给俺再拿一份了,自己留着吃吧,俺是不行了,俺寻思……也就这两天了……俺活不成了,你自己好好活着。等哪天战事了了,回到家乡,跟俺爷娘说一声,俺不孝顺……对不起爷娘……”
听他这样说,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了,刘三眼里眼泪流下来,哭着说道:“兄弟,你吃口饭吧,你别什么都不吃,好好吃饭,等到哪天援军里了,就能医治了……咱们都好好的,当初从军俺两个一块儿来的,不能单叫你一个留在这儿呀……”
好劝歹劝,终于让郑大喝了一碗米汤,刘三又去看他伤口,万幸这些日子天气转凉,并没太恶化。前几月炎炎夏日有那受伤的,伤口生蛆,蝇虫环绕,活不过几日就哀嚎而死,惨不忍睹。
刘三给他换上了个干净布,郑大皱着眉支起上半身,“这是从哪儿来的?”
刘三没回答他,郑大又问了一遍:“这是从哪儿来的?”
刘三依旧没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我听咱营里有人说,援军快来了,来的是潘邓将军,他已在睦州平定了方腊,把那反贼扭送到京城,现在要到咱苏州府来攻打三大王方貌,咱们苏州府就要有救了。”
郑大听了这话,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潘邓……残暴无道,心狠手辣,他到苏州府来……咳,咳,你听俺的,别往他梁山军面前凑……”
刘三低着头,说道:“不管他这人如何,起码是个有本事的,连战连胜。我只盼他早日平定苏州……”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郑大,“兄弟你且撑住,那潘邓大军营中肯定有草药,等到他士兵驻扎,我便偷着去那踩踩,看能否买下些草药回来,给你疗伤。”
郑大又呼吸不稳了,撑起来说道:“你哪来的钱?你跟俺说,你是不是和他们那群人一块去了?”
刘三把他按到床板上,“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自己都要活不成了,还管那些不成!你莫管我,我自己心里头有章程!”
郑大看着兄弟,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营房外有人喊道:“刘三儿?干什么呢?还不走?等你阿翁喊你不成!”
门外顿时传来哄笑声,刘三给兄弟把薄被盖上,拿了碗匆匆走了。
门外是几个厢兵,他们和厢兵营里的大多数士兵相比要健壮许多,脸色也红润,见刘三出来,一把把他揽过,几人勾肩搭背走了。
旁边人见他们离去,都与同伴暗自嘀咕,“他们又出军营了……”
“这帮广德军来的贼,只管来咱们苏州府撒野!”
另一人连忙制止他,“快别说这许多了,咱们如今自身难保,说这些话作甚?上头都不管,咱们下边当兵的哪管得了这些事……”
一边的人嘀咕道:“他娘的,俺也想去……咱手里也不是没刀枪……”
身边有人瞪他一眼,“咱是过来从军的,不是过来当土匪的!”
“俺不管那些,俺就是想吃饱饭!”
“你!”
“我怎么?你不想去?你不想去昨天和我们说那几个广德军的又抢了金银回来?”
“我那是和你们聊闲,我又没想自己去!”
眼见两人要打起来,旁边有人劝道:“都少说两句!你两个当想去就能去的?那都是广德军的官军能在城中抢劫!那是人家的盘子!咱们这些个本地的插不进手去,就别自己内讧了!”
二人这才罢休,那人还要嘀咕,“就广德军的能去,那刘三儿不混进去了?”
*
“刘三儿!”一个广德军伙长喊道,“你别和他们走了,让他两个自己去抢钱去,我们带你去个好地方!”
刘三赶忙转变方向,跟着几个广德军士兵,讪笑道:“秦都头,赵伙长,各位哥哥,咱们去哪?”
那几人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这几天你很着俺们抢劫,光抢钱有个什么意思?今天带你搞点快活的!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哈哈大笑,只有刘三缩着手脚,看着左右众人,也跟着干笑了两声,那赵伙长上下打量着他,语气猥琐地说道:“都头早便想看这活的春宫景儿,今个可算找着人了!刘三儿,秦都头看重,你可别怯场!”
刘三不知此话何意,却隐隐能从话中猜出来,流了满头的汗,这一伙人的头头秦都头见了凑过去,拿手摸摸他的大臂内侧的肉,“好好跟着我们,有你的好处。”
赵伙长也说道:“好好跟着咱们秦都头,有你荣华富贵享!”
说着几人又是大笑不止。
只刘三一个人后脊梁冒冷汗,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满面麻木地跟着往前走。
赵伙长突然转头看向队伍里面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卫六,咱们成群结伙的,去你那姘头家,你不会不乐意吧?”
卫六闻言,双手攥紧,最终说道:“怎么可能,不过是个婆娘。”
几人又是哈哈大笑,那赵伙长又接着说道:“卫伙长好大方呀!自己的婆娘也能拿出来招待朋友,真是我辈楷模,哈哈哈!这地方还是咱们卫伙长先抢劫的,他还没告诉咱们头儿,想自己吃独食!”
秦都头却没听他们说话,只顾看着刘三,心中躁动,早些日子只顾着打家劫舍,这银钱再多有什么用?也该他享享这左拥右抱的极乐了。
几人成群结伙地往城外村中走,翁家村里翁老太公正在招待来客,来客喝了两杯农家酒,正在苦口婆心劝他。
“老太公,不是我说你,这算什么事?左脸已被打了,还要把右脸伸过去给他打?哪有这种道理!事已发生了,就别管那许多,再重新找个地方,你家大姐还愁没人相看?就是二婚怎么了?我们山东那边也许多二婚的,没人说什么!早些年不还有那皇后也是二婚的?有什么要紧!”
翁太公说道:“我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心里只挂记女儿,如今家财一空,女儿又被那恶贼遭塌了,要不是女儿说那恶贼也有几分人性,说了娶她,我两个早带着大姐走了!绳已挂上房梁,就差一蹬一踹呀!”说完哀嚎不止。
阮小五放下筷子,“你两个要是走了,要你家大姐去依靠谁?且听我说,我家节度使不日就要到来,到时候必给你做主!老人家且安心度日!”
翁太公问道:“我一见便知贵客身份不凡,你家主人是谁?”
阮小五嘴角一歪答道:“我家主人便是圣上亲封的广德军节度使潘邓!”
“啊?”翁太公大惊失色。
翁媪从后门走进来,破口大骂,“我便知来人是祸非福!你倒好啊,什么腌臜货色都往家里来请!连广德军的人都往家里带!都给我滚!我老婆子烂命一条,今天就和你们拼了!”
第187章 兵临苏州
那翁媪拿着笤帚棍就要赶人,梁山军见这老太婆还想袭击上官,急忙阻拦,却又知道这人只是乡野村妇,犯不着计较,一时间阻拦又下不去狠手。翁媪手中那笤帚使劲一劈,没劈到实处,反倒自己往前倒去,被几个梁山军紧忙扶起来了,翁媪刚刚站定,又左右挥舞笤帚棍,一时间场面混乱,鸡飞狗跳。
阮小五大吼一声:“闹个什么!”
众人都停住,阮小五叱道:“老太婆,你忒不讲道理!我几个来这借宿,又不是不给钱粮!节度使有令,不动百姓一针一线,我们梁山军从没做过欺压百姓的事!倒叫你说得十恶不赦!”
翁媪啐道:“谁不知你广德军良心都丧尽了!还跑到我家装相!”
“说了我们不是广德军了,我们是梁山军!”
“梁山军也是土匪!”
说这话阮小五可急了,“土匪怎么了!我们已经招安了!现在归潘节度使管,也是官兵!”
争吵之间,只听外面有喧闹声,这家一个家人跑来,“太公不好了,那群贼又来了!还多带了好几个人,一齐朝咱们家来了!”
“啊?”老两口吓得魂不附体。翁媪哭道:“都怪你呀挨千刀的!要不是你非要想着能招婿……我前日早领着大姐一同去了,死了也免得今日受磋磨!”
阮小五见了冷哼几声,“本不愿管你两个老帮菜!今日看在翁太公酒肉招待的份上,便多管一管闲事,正好也叫我等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毛贼,敢借着主公名头撒野!”
说完叫人收拾了席面,又把人手隐藏暗处,听令行事,再叫二老接待来客。
翁家二老便也就擦擦眼泪,自到前院去迎,阮小五叫其中几人到那翁大姐屋子旁边去守护。
此时只听前院有一人叫了一声,“翁娇娘!”,说完拔腿朝这边走来。
老两口紧忙阻拦,却被别的广德军拦住,那前来的几个人勾肩搭背,一人问道:“卫伙长,你那姘头就在这个屋里面?怎么听你召唤也不见出来,有那花容月貌,也叫我兄弟们开开眼呀!”
“莫不是娘子娇羞,不愿见人?”
“翁娘子快出门,你家卫郎来了!”说着几人一阵邪笑,就要闯入房中。
阮小五眯了眯眼,暗中指使一番,守在附近的梁山军当机立断,冲出来将几人拿住。
那几人见有人埋伏在此,都吓了一跳,紧忙抽出刀来抵抗,却挥舞两下,没过几招就被制伏。
那边拦着翁太公和翁媪的几人见情况有变,有两人撒腿就跑,另外几人也都抽出刀来想要对抗。
阮小五从暗中走出,“一个都别让他们跑!”
躲在小院里的梁山军乌泱乌泱地冲上前来,足有五十多个,对那十几个广德军本就以多胜寡,更兼那广德军本就是禁军出身,前来江南就粮,十几年间未经战事,那里比得过身经百战的梁山军?
一阵刀枪之声过后,广德军非死即伤,一个小兵前来复命,“报告指挥使,敌人具已被擒,一人已死,剩下十三人受伤!”
那些个来此地的贼此时都在院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嘴里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一人全身浴血,细看已经没了呼吸。
阮小五问道:“那个死了的是谁?”
手下有人答道:“这就是那个……那个,卫郎!”
“唉呀!怎么是他!”阮小五大为惋惜,看着已走到他身边的两位老人家说道:“你看这叫个什么事儿?怎么误伤了贤婿呀!”
翁太公看着院中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目光呆滞,还没反应过来,翁媪见那恶贼躺在地上已没了生气,还能不知是怎么回事?顿时跪下拜道:“多谢大官人救命之恩!多谢官人!”
阮小五仰着脑袋叫老太婆谢了两声,便将她扶起来,叫人带她去后院养神。
梁山军把那十几个广德军拿绳子从头绑到脚,又把那人尸体拿板车运到山里,直接扔了。阮小五叫人打扫庭院,自己坐在院中首座,也过了把当青天大老爷的瘾,一一审问这伙恶贼。
待到月上柳梢头,阮小五拿了这家磨刀石在八仙桌上一拍,“好你一伙拿着军饷还要抢劫百姓的兵匪!大老爷今天就要治你们的罪!”他扭过头去看自己带来的军中文书,“把他们供词都写上了没?”
那文书官答道:“均已写好了。”
阮小五又拍桌案,宣布判词:“把他几人都带走,交给潘节度使处置!”
其中那一伙人中的头头秦都头喊道:“你个梁山来的,本就不是正经官军,土匪出身的指挥使怎敢抓我们禁军!叫你知晓,我是秦家人!”
阮小五掏掏耳朵,“怪俺出身低了,没听过,带走!”
他身边有士兵悄声说道:“咱们明日还要去苏州府拜见韩府尹,此行不知是凶是吉,若叫一半兄弟押送这些个人返回,咱们一行只剩三十来个,能否够用?”
阮小五说道:“潘大人叫我等来苏州府只为两件事,一是告知韩府尹我大军即将到达,二是叫我等打探府中情报。如今经了今晚这一遭,这府中是个什么鬼样,我也知道个大差不离了,只剩告谕韩府尹,明日我先去信一封,探探他的口风。”
果然,第二日阮小五叫人从城门守军处送信,信送出之后犹如石沉大海,一连三天没有回应,到第四天中午才有人接见阮指挥使。
主簿张明笑着拱手说道:“不知阮将军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阮小五与他客套两句,随即说道:“我军中送信韩府尹可收到?潘节度使大军不日即将到来,府中可空出地方来,叫我大军驻扎?”
张明笑容一僵,府中哪有地方着得下这么多人?更别说韩府尹根本不欲要潘邓进城。
和他一同前来的刑名师爷席闻冷哼一声,“来使虽有文书,我苏州府却也不能大意,阮将军到来当日,我军中便失踪十数人,府尹恐惧方貌奸细,因此不能轻开城门,还望阮将军体谅。”
嗯?
阮小五加紧回想,当日闯进翁家院中的广德军一共十四人,全已被他们抓获,当晚便送到潘节度使处,没一个缺漏的。又没人给他们通信,他城中人如何知晓,八成是瞎猜的。
阮小五于是又抖擞精神,“你自己军中有逃兵不自去找,怨得着我们头上?依你所言,我大军先行兵是方貌奸细不成?你好大的胆子,敢污蔑上官!”
张明赶紧打圆场,“席刑名并非此意,是府中正在排查奸细,因此严管往来进出,并非不敬上官之意,还望指挥使见谅。”
车轱辘话来回说,左右就是不让他们进城。
阮小五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还当你苏州府是个什么好地方?人人都抢着去不成?要不是节度使有令,谁来你这兵不是兵,匪不是匪地方?那广德军都到城外撒野了,城中指不定乱成个什么样,他们这二十多人进了城中,人单势薄的,有个山高水低都没处说理去,谁稀罕似的!
如今已知韩府尹收到信件,他们这些来送信的就能功成身退了,阮小五又跟他们打了几句官腔,便领着二十多个兄弟又回到翁家庄,等待潘节度使大军到来。
*
潘邓于九月下旬到了苏州府,此时阮小五正拿着千里江山镜往远处眺望,“大人,我看从昨日起,那城中就陆续有守军往外走,八成是城里面广德军和苏州府厢兵,正给咱们让地方呢。”
潘邓说道:“他城里能有多少地方?能放下一万人算是够多了,我们驻扎主要也在城外,且看他能容几多士兵入城吧。”
说着自领一队人马到了苏州府城门前,却没想前来迎接的并不是苏州府尹韩钟况,而是本地兵马都监万昌业。
潘邓皱了皱眉头,“苏州府尹在何处?”
万昌业暗地哼哼两声,两手随意一拱,说道:“节度使容禀,苏州府乃是两浙要地,不容冲撞!今方貌来势汹汹,秀州反贼更加猖獗,转运使有令,还望节度使大人尽快领兵平乱,捉拿方貌,安定苏州!”
此言一出,跟在潘邓身后想要进府的军官都心里吃了一惊,左右对视,不知这苏州府是何意。往常他们到达之处,哪地不是笑脸相迎?怎么这苏州府却好似没什么待客之道呀。
潘邓冷笑一声,“本官初到此地,尚未得知方腊伪廷三大王方貌是何路数,此地官军如何分兵,就这样贸然出兵,是何道理?尔苏州府守军五千,又借广德军士兵一万五千人,两万兵马尚且苦战七月有余,可见方貌不容小觑,如今尚未互通情报,就要我等出兵,这究竟是谁的旨意?”
万昌业一咬牙,“我苏州府不堪讨伐,七月以来未曾击败敌寇,乃是为得此地久未经战乱,兵不能战,自比不上你领的一伙土匪!我等既无寸功,自然也不晓得什么情报,潘大人既然已经捉了方腊,横扫江南,攻无不克,便自己去攻打方貌,想来也不在话下!”
潘邓领来的人马有嘀咕的,“格老子的,看不上俺们,还叫俺们来救你苏州府!”
潘邓却对万昌业说道:“你所言非虚,可你既有自知之明,却为何还固执己见,执迷不悟?你军中有没有情报自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既自知庸碌之才,怕是有什么事放到你眼前都看不出,又何谈带兵平乱?速速回禀苏州太守,你且问他,我大军到此,为何不迎!”
第188章 进城之争
一番话直把万昌业气得吐血,这土匪头头竟然还敢叫苏州府尹亲自来迎,“你……你要犯上作乱不成!”
潘邓眯起眼,“本欲念在尔庸碌无知的份上饶你一命,却没想尔要自撅坟墓!犯上作乱?我犯的是哪个上?本官奉皇帝之命,节度苏州军政大事,便是你兵马都监也在本官节度之内!尔非但不敬上官,还敢言语不逊,阻拦我等入城,犯上作乱的是哪个?”
万昌业手握紧了缰绳,过了一会儿咬牙说道:“我也是朝廷派遣来此处值守!官位甚微也不由尔欺压!今苏州府有两浙转运使及苏州尹在此,下令固守苏州城,我等奉命行事,与尔何干!”
潘邓冷笑一声,“两浙转运使我管不了他,你可在我管辖之内!区区兵马都监见了上官却不来拜见,是谁给你的底气!事到如今还敢拒马回话,你真以为有苏州府尹给你撑腰,就能在这地界为所欲为不成!林冲!”
林冲从潘邓身侧走马上前,潘邓呵道:“把他给我拖下马来!”
城门口处万昌业带来的苏州府守军明显骚动起来,各个不知如何是好,万昌业更加惊慌,他没料到这人竟然要动手!
“你!我是朝廷亲封的守将!就算有什么错处,也不该你来拿我!你这是擅权!”
说话之间林冲已到阵前,万昌业余光只见那长枪一挥,就把他拦腰打下马来,而后那将军枪尖一挑,从他甲胄脖领间穿过,只把他那身甲胄刺个对穿,拖拽而行。
林冲自打马回到阵前,把此人扔到主公脚边。而他身后一群苏州守兵,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万昌业扑倒在潘邓马前,抬头看向潘节度使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心中有多少愤慨,此时一齐掐灭在嗓子里,不敢再出声了。
潘邓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以为下令的是苏州府尹与转运使大人,你守城不利便不担责任?还是以为太祖有令不杀士大夫,朝廷宽和不杀官员,本官就杀不得你个祸乱苏州的武夫!”
万昌业心下大骇,在地上趴了盏茶功夫,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恭敬朝潘邓行了个礼,“下官,下官拜见节度使大人,多有冲撞,还望海涵。”
潘邓冷哼一声,“不必口称下官,你也很快做不成这兵马都监了!”说完骑马向前,吩咐苏州府兵,“开城门!”
*
“什么?他想干什么!”韩钟况喊道,“强开城门,他要造反不成!反了,反了!”
张明愁容满面,“他大军眼看就要进城了,咱们,咱们怎么办呀?府尹大人,咱们如何是好?”
韩钟况咬牙答道:“好他个潘邓,竟然不将本府放在眼里……如此桀骜,拥兵自重,本官当初弹劾他就弹劾对了!”
韩钟况在屋中左右踱步,最后袖袍一甩,“去找转运使大人!”
可当他刚刚走出太守府,正要往转运使府邸去,却见迎面走来一队士兵,将他二人团团围住。韩钟况心中大骇,指着那队士兵的头领说道:“你们是何人?本官是苏州太守!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守府门前撒野!”
那领头的士兵说道:“潘节度使有请。”
韩钟况气道:“他要见我便叫他亲自来见,没有我个文官去见他武将的道理!”
那领头的梁山兵使了个眼色,几人上去便将韩钟况架住,任由他怎么凄厉嚎叫都不放手,一路将韩大人架到苏州府衙。
张明见来者不善,哪里敢反抗?一路小跑着跟着韩大人到了府衙大门前,见此处守卫已换防,都变成了不认识的人。
他心中咯噔一声,依旧跟着这几个人往里走,府衙之内乱乱糟糟,小吏们拿着文书穿堂而过,梁山军手拿刀枪剑戟站立各处,从前的衙役们则缩到墙根处站在一边,颇有些无所适从。
韩钟况心头火起,冲进正堂就要找潘邓理论,可当他雄赳赳气昂昂憋了一肚子话,踏进正堂门槛却发现潘邓不在。
“潘邓在哪!”
正堂之内,林冲正在替主公整理府衙,安排侍卫人手,此时见这人竟敢直呼主公名讳,皱了皱眉,却也知道官职悬殊,并没发难,“潘节度使正在后衙查看文书,府尹若想面见指挥使,不如到后衙拜见。”
韩钟况冷笑连连:“他是个什么官,竟敢叫本官前去拜见!他不由分说捉我来府,我还没找他理论!他若要见我,便到衙前来见!”
说着自坐主位,不理睬他人。
林冲见了也便自己做事,不再管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潘邓才从后衙转到堂前,韩钟况赶紧坐直身板,往堂下一看,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
早就听说此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此人全然不似自己从前所想的桀骜之相,反而相貌堂堂,颇有正气。韩钟况眯了眯眼,难不成这潘邓就是靠着这幅样貌入了皇帝的眼?
不怪他这么想,当朝宰执王黼和李邦彦都是以貌入仕,又颇受皇帝看重,而这潘邓又年纪轻轻,听说也是没读过书的,他有什么能入得皇帝眼的?不过是拜了个好老师,又长了张好脸罢了!
思及此处,韩钟况又心中微定。
他在打量潘邓的时候,潘邓也在看他,见此人还不拜见上官,便示意左右,“把他拖下来。”
左右上前便要把韩钟况拖走,韩钟况心下骇然,这人竟然还敢动手!
“潘邓!你好大的官威!敢在我苏州府撒野!我是朝廷亲封的苏州尹!你敢把我拽下位来,便是对朝廷不敬!你要造反不成!”
潘邓却不听他喊叫,自被簇拥着坐上主位,开口说道:“本官奉旨前来,你却拒不开城,这是何道理?”
韩钟况在堂下站定,也不失威风,挺直了腰板冷笑:“你可莫非忘了,苏州城乃本官辖地,你虽有节度之名,却无擅入之权!你梁山军若真有心讨贼,何不先去城外讨伐敌寇,却来我这府衙做什么!”
潘邓冷冷说道:“本官节度苏州府,如何不能进城?这规矩是你定的不成!”
韩钟况眼神鄙视道:“朝廷虽设节度使,可本朝从未有人有过节度之权,你之职位不过是便宜行事,根本有违祖宗之法!你莫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本官面前玩弄权术,狐假虎威!”
潘邓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叫你二人守城不利,还敢阻拦上官进城,言行举止全然没有礼数,原来是这文官威仪,叫尔等妄自托大,在官职大你几级的上官面前都敢逞威风!莫不是只想着官场尊卑,却拿讨贼之事当成儿戏?全然不顾祖宗江山!”
“你!”韩钟况面目涨红,“尔不过一介武将,就因为封节度使就敢托大,你要造反不成?你若真有心讨贼,何不先去城外与敌寇周旋,却擅闯我府衙?分明是心怀叵测!”
潘邓呵道:“苏州尹竟敢如此无礼!本官奉圣上旨意前来,节度苏州军政大事!由得你不听令?我此次前来平乱,乃是为保全苏州百姓,你却拒不开城,嚣张跋扈,蛮不讲理,是何居心!左右与我拿他审问!”
眼见旁边有人要压他下狱,韩钟况瞠目,心中焦急,喊道:“你凭什么处置我!我若有罪,自有上官处置,且轮不到你做主!”
话音刚落,衙外有人通报:“两浙转运使凌季康凌大人到此。”
韩钟况这才挣脱左右官兵,呼出一大口气来,额头有汗流下。
凌季康缓缓到了衙前,看见潘邓坐在堂上,而韩钟况则狼狈不堪,他不着痕迹地微皱了下眉头,上前说道:“潘大人初到苏州府,不想着如何领兵平乱,却在此处审问韩府尹,这是为何?”
说着不等潘邓回答,凌季康自顾自地说道:“想必是韩府尹对上不敬,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上官,此倒也该罚,大人只管罚他便是,只是我苏州府何时出兵剿灭方貌叛军?”
潘邓说道:“我正欲与转运使大人商谈此事,没想到大人亲临府衙,倒省去许多麻烦。”
凌季康抬头看着潘邓,“哦?我竟不知节度使大人有何事要与本官商议?”
潘邓说道:“自然是我广德军一万五千士兵,当初凌大人调广德军一万五千禁军来苏州城守城,至今已有数月,如今苏州由我固守,凌大人是否也该物归原主了?”
凌季康却没想到潘邓竟会向他要回广德军士兵,不由得紧皱眉头。他身为两浙转运使,情急之下调广德军兵来苏州无可厚非,可按理来说,潘邓既然是广德军节度使,便理应由他掌管广德禁军,如今到了苏州城,要与他争这一万五千人……
没等凌大人说话,潘邓又接着说道:“……凌大人方才只说韩府尹禀性乖张,不敬上官,可此为其一,他却不止此罪,关城门拒我大军进城,此为其二。他不敬上官,还可说是粗鲁野蛮,不通道理,可拒我大军入城,却没这么简单吧?莫不是城中有人心怀叵测?”
凌季康被他诘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暗骂韩钟况这么点事也能搞砸。
他思量片刻说道:“大人要收回广德军士兵,这是理所当然,我这便叫万昌业收整兵马,交与潘将节度使处置,至于韩府尹……”他看向一边额头满是汗的韩钟况,“……韩府尹在此守城数月,心中警觉也是理所当然,此皆是为守卫国土,大人又何必计较?”
第189章 苏州厢兵营
潘邓此行本来也只是为了广德军而来,自然犯不上与他过多纠缠,便冷冷看着韩钟况说道:“大人既然为你说情,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倘若再让我见你违抗上令,必不轻饶!”
说着叫满面不忿的苏州尹下堂去,自与转运使大人商定交接事宜。
凌季康说道:“节度使大人为何如此心急?如今日已西斜,凡事也要等到明天再办了,潘大人不如我先去我府上,大人远道而来,苏州府还没为大人接风洗尘呢。”
潘邓说道:“多谢转运使大人体恤,只是苏州城被困七月有余,辖下离得近的县村尚且庇护一二,远处的县村生灵涂炭,眼见百姓受苦,叛贼未曾得诛,圣上之命未复,我如何心中不急?我知大人连月守城必定辛劳,大人只管将士兵交与本官,自去修养便是。”
凌季康说道:“话虽如此,也不能叫节度使大人太过操劳,不知我府兵马都监万昌业现在何处?我且叫他收整兵马,再交由大人。”
潘邓说道:“那万昌业实乃庸碌无能之人,做得成什么事?不如凌大人直接让各指挥使交由我军都监,重新整军便是。”
凌季康说道:“这怎么能行?下面人办事难免有缺漏,还是叫万都监……”
潘邓说道:“既然如此,凌大人便直接交与本官吧,本官在江南平乱七月有余,向来是亲自掌军。如此也省去许多麻烦,更何况广德军本就是归本官节度,本官也该认识认识这来苏州府军官了。”
凌季康:“……”
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如此难缠!
潘邓笑道:“大人请吧。”
凌季康一甩袍袖,率先出了衙门。
*
苏州府厢兵营内,此地已经过两轮扩建,鼎盛时期足足能容纳八千多兵卒,可现在营里却空了一多半,满目萧条,打眼看去,只零星几个人在营中走动。
阮小五不解道:“他们要不是为了迎咱们梁山军进城,提前把这营房空出来做甚?把营房空出来了,怎么在城门口又拦着咱?”
宋万说道:“你想得倒挺美!人家那群去城外的那是拦着咱们的,一个个的刀枪都举起来了,哪里是个待客的样!”
阮小五还是皱着眉,“……那也不至于在营中空出这么多位置来,他这是给谁空的?”
刘三跟在两人身后,战战兢兢地搭话,“咱们城中没兵了,就这些人了……”
阮小五和宋万回头看他,刘三缩着脖子答道:“原来这厢兵营还不够用,咱们苏州兵轮到去城外值守的总是抱怨,后来方貌屡次骚扰,咱们出征一回,兵就减少许多,到最后越来越少,现在已没多少人了……”
阮小五和宋万对视一眼,“这是少了多少?还能剩下一万五千人吗?”
刘三只是个小兵,他哪里知道这些事,一行人一路走到伤兵住的营房,打开房门,刘三急急往里面张望,“郑大……兄弟,你还在这吗?”
一边人看到刘三,大惊失色,“刘三?你不是……不是和那群人一齐……”
伤兵营里腐气熏天,只把一行跟进来的医者和后勤兵熏了个仰倒,刘三走进去径直走到了老位置一看,发现此处已经人去位空,霎时间悲上心头,痛哭出声,“我来的太迟了!兄弟!”
他跪倒在那空地前面,嗓子里嚎出悲声来,都怪自己!要不是和那群人一起出门,被梁山军所抓,怎会十多天未回?郑大重伤在身,没个人照顾,怎么挺过去呀!
“都是我害了你呀!是我糊涂啊!”
哭嚎之间,前来到此的梁山兵已经把窗户和门敞开,散散屋里的污秽之气,远处走来几个人影,其中一个踉跄到了这屋门口,往里一瞧,喊道:“刘三!你没死!”
刘三转头一看,不正是郑大?
他急忙跑过去,见郑大正拄着拐棍,活生生地站着呢,“天老爷,我以为你死了!”
郑大说道:“俺也以为你死了!”
兄弟两个抱头痛哭。
过了一会儿,郑大说道:“那日你跟那几个广德军的出去,一去不回,军营里都传你们是去哪儿抢劫,碰见了什么硬茬子,叫人给逮住了。一开始还说你们是让人抓住了,后来连着几天不归,众人都寻思着八成是遇害了,活不成了。俺本躺在屋里不想活了,又想到咱两个出来当兵,总得有个回去给村里报信的,便央求别个给我打了个手杖,好歹站起来了……”
他看着自己的腿,“不过这腿是不能走了,现在就怕下回出兵,俺这个残破身体,什么都做不了……唉……”
刘三说道:“我那日随他们出去,确实是遇到了梁山军的人,被他们抓起来拷问一番……”
刘三看着郑大一脸诧异的表情,又说道:“……不过他们梁山军的也个个都是好人,这便是将军听了咱们苏州府厢兵营有伤员,得不到医治,特地派了医者来。”
旁边一人听了此话,又看了看屋中忙碌的梁山兵,悄声问道:“是那潘邓的人?”
刘三听了,急忙叫他噤声,“不可直呼节度使名讳!”说完左右瞧瞧,又小声回答:“正是。”
那几人都抽了一口气。
刘三接着说道:“……我有幸见过潘节度使,全不是像传闻当中一般肚满肠肥,残忍嗜杀的样子。节度使是个能人!咱们苏州军若是归他统领,定不会像现在一样……”
说话之间屋里有人吆喝道:“找担架来,把人都抬出去,这屋里要‘消毒’!再去找几个空房!这屋人数太多,得匀出一半去!”
说话之间已有人抬着板舆将病人往门外运,几个堆在门口的苏州兵散在一边,刘三说道:“我得去帮忙,郑兄,你就在这儿待着,等我忙完了再来和你说话。”
刘三说着跟随梁山兵一起去抬那板舆,那几个苏州兵见了,也都跟着刘三一起去忙活。
阮小五本在屋中指挥,此时也跟着伤员走了出来,呼吸了两口清新的空气,挑剔地撇撇嘴,“从没见过这样的,咱就是在杭州府的时候,那地方困难,草药都没了,营房也收拾得亮亮堂堂的,哪像这呀?好像赶上什么大灾了……”
屋里的伤员一个个被抬出来,从别的营房里凑过来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围拢过来,梁山兵拿着石灰,酒精去营房里喷洒,那躺在板舆上的伤员看着久违的夕阳余晖,胸口急速起伏着,他问道:“援兵来了?你们,你们是哪儿的人?”
抬着他的梁山兵把这人放在地上,说道:“我们是广德军潘节度使麾下,梁山来的,奉命来此保卫苏州府。”
那人听了这话,眼里隐隐有泪,说道:“多谢梁山兄弟……”
一旁的人听了却都面面相觑,小声嘀咕道:“梁山的……”
“不就是潘邓领的兵,就是那个……”
“广德军节度使?娘的,一伙儿广德军祸害咱们苏州府还不够?怎么还来!”
梁山兵却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自己手头的事,他们被误解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还要生气,自从被指挥使教育过后,也不再轻易生气,而是真切的找出问题结症,一步步解决了。
果然他们其中许伙长冲着苏州兵喊道:“哪个兄弟去找伙房架锅!我们烧几锅热水,要给伤兵疗伤!”
这话一出,苏州兵们嘀咕了一阵,有几人领头说道:“我们去找伙房!”
说着一半的人跟着那几人走远,不一会儿几十个人扛着大锅,柴禾,担着水桶过来了,梁山兵又叫他们点火烧水,再用小锅熬了草药。
一群人点了火把,掌了灯,一直忙活到后半夜,可算是把营里的伤兵都挨个看了一遍,又收拾了几间新营房把多出来伤兵放了进去,全都安置妥当了,梁山兵的伙房煮了几大锅热鱼汤,新蒸的大白炊饼热气腾腾,勾得人口水直流。
郑大的腿也给人重新看过,他腿伤接近溃烂,人也发着低烧,医者叫人给他处理了伤口,又熬了药喝下去,叮嘱待会儿吃饭少喝汤多吃馍,因此郑大此时正拿了两个大炊饼狼吞虎咽。
那些苏州兵跟着忙活了一晚上,自认也十分熟了,如今又喝了梁山兵热汤,吃了大白馍,更加亲厚,凑过来问道:“咱们朝廷又有救灾粮了?”
许伙长摇摇头,“俺们从睦州带来的。”
苏州兵各个唉声叹气,“许久没吃饱饭了,还以为是朝廷发粮了。”
那个领头去伙房架锅的士兵悄声问道:“兄弟,你们潘节度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伙长笑呵呵的:“俺们节度使是个好人,人也有气度。”
旁边有人搭腔,“十分和善!”
那人明显不信,嗦着碗里的菜叶子默不作声。
许伙长还记得苏州兵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事,便问道:“节度使从没到苏州来过,你们怎么得知大人的事?从前都是在哪听过的?”
几人对视一眼,一人小声问道:“我听人说潘邓将军所过之处将白莲教人屠杀殆尽,这是真的吗?”
那梁山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听说过……我们梁山军遇到百姓多的时候,都先疏散百姓呢,就怕人多出事,怎么可能把人都杀了。”
“节度使不是弑杀之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传言?你这是从哪听说的?”
那几个苏州军见他们神情竟然不像作假,纷纷回想,“好像是有人说潘将军所到之处百姓就不信白莲军了,因此料定他把白莲教徒都杀了!”
梁山兵:“……”
这都是什么事呀!
许伙长说道:“……也不能说一个教徒都没了,只我们节度使大人掌管军政大事,叫百姓有饭吃,有活做,老百姓忙起来了,自然也就不费功夫信教了。那信白莲教的,都是没家底的,但凡有点余钱,不把费心力赚的钱填作供奉呢!”
苏州兵都傻眼了,竟然是这么回事!怎么和传闻全然不一样?
“那,那我听说潘将军所到之处,因着杀人过多要焚尸灭迹,每到一处大伙就烧个几天几夜,这是真的不?”
梁山军更莫名其妙了,“我们与白莲军作战,总有那无辜百姓,受白莲教蒙骗,手无寸铁也要冲锋,多有死伤。人已死了,尸首堆在城中,彼时正值春夏,不及时处置怕引起疫病,节度使这才下令叫各地府尹或是耆老主持火葬,以祭拜亡魂。”
苏州兵目瞪口呆,想要找出梁山军的缺漏,却见这些啃着炊饼的士兵各个一脸真挚,仿佛他们才是那听信谣言便人云亦云的恶人!
一人不死心问道:“我听说潘将军粗鲁野蛮,膀大腰圆,未发迹之前是个屠夫,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是真的吗?”
厢兵营空地上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震天笑声,“哈哈哈你听见他说什么了没?”
“他说咱们节度使从前是个屠夫?哈哈哈。”
苏州府兵不明所以,许伙长也乐不可支,“俺们节度使要是不拿人命当回事,能刚一进苏州城就命我等来救援伤兵?我们梁山军里面后勤可是和普通士兵一起训练的,就怕战场上少救一个!”
苏州兵这才想到这点,对呀!一来苏州府就赶紧救治他们厢兵的,怎会如传言中那般?
又有人说道:“你要是打听俺们节度使是怎么发家的,那你可找对人了!俺们梁山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东平府来的,就没不知道的!”
许大紧忙打住他的话头,转而问起苏州兵兄弟老早就想问的话,“我来时见你这营中凋敝,诺大个军营倒没多少兵,都去哪了?”
那苏州兵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唉,都死了,我们人本就不多,在这扛了七个月,剩下来的少之又少,这城里加起来也没剩多少兵了。”
许伙长问道:“你这苏州府厢兵还剩多少?”
那群厢兵左思右想了半晌,都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
夜已过半,凌季康终于在潘邓的逼迫下,把广德军几个指挥使都交到潘邓手里,言明从此以后,物归原主。
等到凌季康终于骂骂咧咧地回了府中,潘邓这边却发现百密一疏,人是齐了,可士兵名籍却没交到他手中。
潘邓派人去凌大人府中问询,凌大人并没出面,而是叫家人答复,他手中并没此物,叫来者去府尹处寻找。
潘邓又派人去问韩钟况,韩钟况直接说自己回家大病一场,不方便见客,而且他素来不理军中事,没听说过名籍一事,此事该是万昌业做主。
潘邓想到在这之前确实一直是兵马都监万昌业统领广德军,于是又叫人去询问万昌业。
万昌业老实答道:“从没听过兵籍,我是个粗人,这些事都是那群文官管的,要是找不着那就是在府衙里。”
潘邓便又让人连夜叫醒了府衙内大小衙役官员百来人一同寻找,找了一个时辰最终也没找到个什么兵籍,刑名大人席闻一挥袖袍,竖着眉毛说道:“这名籍怎么会在我们这?这都是广德军的兵,大人想要广德军的兵籍,该去广德军要!”
潘邓看着堂下各个官吏,有垂着脑袋蔫吧待命的,还有仰着脑袋不屑一顾的,又有左右环顾神游天外的,他怒极反笑,“呵,本官竟然没料到,这兵籍名册竟然还能在你苏州府凭空消失!”
第190章 记录名册
堂下官吏见这新来的大官好生威风,哪个会不长眼的冲撞?纷纷能躲一时是一时,在下面告饶道:“大人恕罪……”
“……可苏州府确实没有兵籍。”
主簿张明上前一步说道:“大人自广德军来,不若去信一封给王昭德王将军,叫他再把军籍抄本过来?也好过咱们在这见天的瞎找呀!”
底下小吏也说道:“咱们大半夜的跟着大人找这劳什子兵籍,实在是困倦乏力,恐耽误明日公务呀……”
潘邓在堂上冷笑一声,也见出了苏州府官吏的屁股究竟坐在哪边,冷笑道:“好好好,本官竟然不知你苏州府平日里公文丢失都要原地再发一份来,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诸位既然不愿在这府衙多待,便都请回吧。”
说完自回到后衙,也不再大海捞针似的找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干脆叫来张清和林冲,吩咐他二人现记兵籍一份。
“叫各指挥使整军,现查广德军人数,今日日落之前记录上册。”
张林二人拱手领命,潘邓和他两个一同到了城外广德军驻扎地。
*
这边府衙之中各个官吏窃窃私语,有小吏悄声说道:“咱们真回家去?”
一文书官说道:“回个什么家?眼看着天要大亮,咱们该上衙了,怎么的,他说句话就想让咱们卷铺盖不成?赶紧去州院!”
一行人又乌泱乌泱地往州院赶去,主簿张明走在队伍中间,悄声说道:“咱们这新来的官可真不得了,称得上是雷厉风行了,大半夜的把咱们从被窝里弄出来,真有他的。”
刑名师爷冷哼道:“我早已打听过,没读过几年书,就是颇有几分好运,拜了个好老师,又入了皇帝的眼而已,非奸即佞!”
他两个算是消息比较灵通的,还有的小吏并没听说过潘邓底细,都朝席刑名打听。
席闻将知道的说了个大概,众官吏都面上吃惊,他们本以为这武官是个平常出身,没多大的来头,却没想到此人有当朝太师作老师,又深得皇帝信任。
有个文书官小声说道:“这……咱们这位大人来头着实不小,今日这一遭,怕是得罪了他……”
另一人附和:“咱们这个新上官真有几分脾性,昨天没开城门迎他,发了好一通火,听说都把咱们万都监从马上拖下来了……我今日里在堂上站着,都不敢直视上官……”
席闻哼道:“小人得势,飞扬跋扈!看他能嚣张到几时!你几个也不用眼皮子浅,三下两下就被他唬住了,他如今在江南军政独揽,上面不可能不猜忌,如今到了苏州府地界还要耍威风,真是狂妄至极!自有天收!”
旁人见了席闻如此愤慨,也没多说什么,到了州院,各官吏分开行事,有小吏之间相互嘀咕道:“咱们这位上官是不好伺候了点,可是个有本事的,连平数州,活捉方腊!我还盼望着苏州早日平定呢。”
“谁不说呢,一乱就是半载,到现在一点都没恢复,反而是越来越乱,我家现在都不敢开门,每日早起来在门里仔细听着,看左右没人一出溜出门就往衙门走,就怕遇见那群贼!”
“如今可不光是那群广德军……咱们府中也有地痞流氓趁乱抢劫的……”
说到城中兵乱,这些小吏更是义愤填膺,一人转过身来说道:“他广德军在咱们城里如此跋扈,咱们苏州军都奈何不了他们!现在好了,他们广德军的头头来了!”
旁人见他愤慨,说了句公道话:“这也不能怨潘大人,我看咱们这个大人手下军队极端正的,干不出那种事来,也断不会给咱们城里这堆兵匪撑腰的。”
他们这些府中官吏不似百姓一般摸不准状况,听到广德军就都当做贼来对待,“……就是说……那些当初来的广德军兵和潘节度使这回带来的不是同一批人,不能把潘节度使带来的人也当作是贼……”
*
城外广德军军营,营内抱怨冲天,“都说援军来了,救灾粮也到了,怎么还是没有粮?”
“该不会是让那个姓潘的给贪了吧!”
“就是让他贪了!”
旁边人一脸诧异:“真的?你怎么知道?”
“哼,指挥使回来时说的!”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他们只说着玩儿的,没想到此事竟然是真的!纷纷都问怎么回事,“潘节度使真贪污军粮了?”
那人说道:“指挥使曾说梁山军进城当日,城内军营就升起了火,煮起了饭,香气飘了整个苏州城。他们既有军粮,为何咱们没有?不就是不给咱!”
此言一出,犹如炸了锅一般,附近的士兵们脸上个个有激愤之色,之前他们还只是猜测,听了这话,竟是真的!
“他们这些做大官的都没良心!咱们广德军在这驻守好几个月,替他们苏州城抵挡袭击,要军备军备没有,要军粮军粮没有,还要出征打仗!当日苏州府那通判官贪污军粮,俺就不想干了!现在这上官来了,怎么还如此行事!”
军营里一阵乱乱糟糟,都是饿着肚子的埋怨声,一人大声说道:“俺不干了!俺昨个一天没吃饭了,今天还要让他记名?想得美!那些个在城里作乱的成天吃香喝辣,咱们在营中吃糠咽菜都没!现在他几个老鼠屎坏咱一窝粥!城里面都骂咱广德军,不分青红皂白叫俺们也受拖累!咱们能让他们白骂吗?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今个俺也要学那些个胆大的!走,跟俺去城中借粮去!”
身边兄弟嚷道:“早想如此!”
“当哪个没有刀枪?”
从前他们军中有几个指挥使巴结万昌业,麾下士兵在苏州城中作乱而不受处置,整天冒充流氓抢劫百姓,要么就是堂而皇之的披着这身禁军服饰去城中抢劫,何其无耻!
他们这些本分的广德军禁军在此吃糠咽菜,面如土色;那些恶事作尽的却整天红光满面,穿金戴银!
寻常日子里他们还要鄙视几分,可到如今这灾荒年月连饭都吃不起了,还管这许多?万昌业也被那新上官刁难了,哪里管得了他们?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一行人收拾了家伙事,就要往军营外面走,却被前来登记名册的官吏拦住,“诸位,这是要去哪儿?名还没记上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伙人搡到一边,“休要碍事!”
那官吏摔了个仰倒,看着成群结伙冲出军营的士兵,心中暗叫糟糕,急忙跑回主帅营中报告林将军。
却恰好潘节度使与张将军都在此处,那人说了营中有一伙人愤然出营,又说如今有流言,言潘节度使贪污军粮,军营之中沸反盈天,如此下去,恐军心不稳!
潘邓冷笑一声,“主将未曾有令,擅自出营,以逃兵论处。”说完又与两位将军说道:“不必叫人在营房中记录了,叫各指挥使整兵列队,再行记名。本官今日一要阅兵,二要处置罪犯!”
*
苏州兵正排着队出城,队伍中不免有人窃窃私语:“咱们出城是要做什么?”
“我听说咱们也要记名册……”
“咱记啥名册?咱名册不在府衙里,衙里那么多官吏,还能给咱名册弄丢了?”
营中指挥使回头一看,那两人顿时噤声。
一路出城,到了广德军军营,众人发现此处早已有士兵列队,苏州军便在指挥使吩咐之下,在广德军的旁边列队站了。
潘邓在临时搭的高台之上俯视全军,除去一边他自己的梁山军,这苏州军和本地广德军加起来也不到一万人。
阮小五嘬嘬牙花子,“怎么这么少?有出外作战的?”
一边的广德军姚指挥苦笑道:“都在这了,阮将军,苏州府苦战许久,咱们人打一次仗就少许多,如今本就不多了……”
“我的个乖乖,这是死了多少呀……”阮小五摇头唏嘘。
校场之上,官吏正在按十人一伙记录名姓,十人之内互相作保,为了在一日之内登记完,问名只问三代,不再向上问。
他们这边记名,每团还配有一人在队列前宣讲,那精细挑选出来的梁山兵站在一个小高台之上,身边有人帮他调整扩音大喇叭的位置,一切都做好准备,那梁山兵打开了从潘节度使那里记来的演讲稿。
“诸位广德军同袍,今日在此集会,潘节度使深知诸位生活困苦,此地军粮匮乏,装备残缺,诸位还要肩负守卫苏州城的重任,这七个月以来,大家辛苦了。”
此话一出,台下果然窃窃私语,只听台上梁山兵又说道:“……苏州城乃江南之重,守好苏州关乎百姓安危,也关乎国家大局。若城破,百姓将遭涂炭,故守城之责,重于泰山。”
台下渐渐安静,那小兵话音一转:“然而,节度使近日听闻,军中竟有败类,趁机抢劫百姓财物,欺压无辜。此等行径,与盗匪何异?我军乃朝廷禁军,保家卫国之师,岂能沦为祸害百姓的匪徒!”
广德军个个瞠目结舌,听这口风,难不成……难不成这新上官是要清算他们当中的兵匪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