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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府尹计中计


    电光火石之间,赵楷只觉一股蛮力把自己冲撞出去,身边百姓连忙躲避,惊呼声,尖叫声不断,他强撑起身来,定神一看发现是有歹徒带刀行凶,刚刚是徐侍郎将自己撞开。


    那歹徒身材魁梧,满脸虬髯,一身粗布麻衣,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劲,手中握着一柄朴刀,寒光闪闪,直奔自己而来。


    百姓们尖叫着跑远,在附近的小摊位都被摊主推远了,个人管着个人的货物,着急忙慌地避险,离得远的往城里跑,离得近的干脆返回寒山寺,一时间集市上混乱一片。


    “保护殿下!”侍卫们大喝一声,纷纷拔刀迎上。黄潜善见事不妙,趁乱往旁边躲去,口中还念叨着:“属下,属下去报信!”


    那大汉挥舞着朴刀,刀风凌厉,几个侍卫迎上去,却恰好打个平手,只听“当当当”几声,那歹徒虽魁梧,却身形灵活,扭转之间,刀剑相交,几个回合下来,不分上下。


    可终究敌众我寡,程宗被侍卫们合围之下,逼得后退几步,他冷笑一声,从腰间掏出一把白石粉,手腕一抖,白灰夹杂着石粒,如飞蝗般射出,正中侍卫面门。


    几个侍卫纷纷大叫一声,捂着眼睛,程宗趁势乱刀砍下,那几人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杀人了!”人群之中发出尖叫,百姓更加惊慌,更有忙乱之下掉下陡坡的,众人纷纷往远处跑,将此处空了出来。


    连砍几人,程宗拿了腰间布巾,匆匆擦了擦朴刀滑腻的把手和沾满鲜血的手,然后把刀身擦净,往远一看,那潘邓正被一个侍卫搀扶着往山下跑去。


    赵楷一路往城门口方向狂奔,徐观护卫左右,而那程宗远远提了刀往这边赶来,赵楷回头望去,只见这彪形大汉手拿粘了血的大刀,煞气冲天,他再回过头来却见斜刺里冲出个人来,同样手拿大刀朝他砍来,“狗官受死!”


    徐观抽出配剑迎上,赵楷则急忙躲避,一个不查踉跄扑倒在地,他慌张爬起,只见来人是刚才抢钱之人,同样面目凶煞,眼神狠厉,朴刀如毒蛇般刺出,徐观举剑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那庞余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臂一阵酸麻,他咬紧牙关,心道自己这把刀可是削铁如泥的好宝刀,怎么这人的佩剑比自己的宝刀还坚硬?他再次挥刀,朴刀如狂风骤雨般砍向面前之人,同时趁着对刀间隙,转动身体,拿出了腰间藏的一只圆筒,他转动角度,暗箭射出!那飞箭直朝郓王飞去,而郓王毫无知觉,电光火石之间,一人冲上前来,双臂大张,替他挡住了这支箭,正是冯忠。


    徐观对战他一人已是分身乏术,不容他分心,赵楷见冯忠老仆倒下,赶忙上前去搀扶,他手揽着老仆上身,“冯忠!冯忠!”冯忠闷哼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恰在此时,另一个歹徒赶到,正是程宗,他提刀上前,就要了结“潘邓”性命,赵楷却不能弃老仆于不顾,紧抱着冯忠没法起身,徐观见此,目眦欲裂,“殿下!”就在他要要舍身相救之时,却听一声脆响,董平手拿大刀,将那歹徒手中朴刀震开,他及时赶到,挡在赵楷面前。


    两个歹徒持刀看向面前四人,局面陷入僵滞。董平迅速比对了敌我双方,歹徒有两人,如今他们剩下的也只有自己和徐观能提刀杀贼。这两个贼人能连杀几个侍卫,手段狠辣,可见一斑,而徐观只是个文官,拳脚也有限,他们还要守卫殿下,更别说殿下还紧紧抱着那个将死之人。


    啧,真是麻烦,董平手握佩刀,思虑一转,忽而转身把赵楷掠走,不顾郓王殿下惊呼,留下一句:“速去苏州城叫人来!”而后往路边陡峭之处跑去,一跃而下。


    几人都没反应过来,皆是一愣,徐观赶忙跑到崖边,见此处陡峭,却并不很高,董平抱着郓王殿下一路滚到崖下,尘土飞扬,然后他又站起身来,拽着郓王跑到密林之中,眨眼功夫就没了影。


    那两个贼人傻了眼,庞余咬牙,他那暗器本该射中,却被这老东西挡了!他拿着刀就要上前,将这坏了他事的人碎尸万段,徐观哪能容许?举剑挡在冯忠身前。


    此时只听山下有马蹄声传来,有人喊道:“强人听着!束手就擒!饶尔一命!”


    程宗咬牙道:“官兵来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兄弟眼中看到了不甘心,但事以至此,多留无益,二人转身便跑。


    徐观这才松了口气,又连忙把冯忠公公扶起来,冯忠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黄潜善带着人跑过来,一面跑,一面哭喊道:“臣救驾来迟,殿下恕罪!”到了近前却发现郓王殿下不在此处,而冯忠公公又浑身是血,大惊失色,朝着徐观问道:“殿下呢!殿下去哪了!”


    赶来的一队人马跑上前来,为首正是阮小五带着乔郓哥。


    小郓哥见了徐观,这才真相信那姓黄的所言属实,他们这一行人竟真是天使降临!被歹徒袭击的真是皇子殿下!他连忙扯了扯阮小五,小声说道:“这是大人的师叔!东京来的大官!”


    *


    苏州府城内,潘邓此时正在小院中悠闲品茶,韩钟况见他这番姿态,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潘大人还真是风度翩翩呀,死到临头也不慌不乱,真叫韩某佩服。”


    潘邓放下茶杯:“韩大人谬赞了,本官自打南下平乱,刀山箭雨也过惯了,倒也不觉得此处有何特别。”


    韩府尹冷笑一声,“潘大人果然沉得住气,可惜今日之后,怕是再品不了这西湖龙井了。”


    潘邓抬眼看他,神色淡然:“韩大人这是何意?莫非今日这茶庄,还藏着什么玄机不成?”


    韩府尹哈哈大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玄机?潘大人果然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以为自己深居简出,我便奈何不了你?今日你既然自投罗网,就别怪韩某心狠手辣了!”


    潘邓语气依旧平静:“韩大人这是要与我争个鱼死网破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今日死在这里,朝廷第一个怀疑的会是谁?”


    韩府尹哼道:“潘大人多虑了,谁人能管身后事?你死之后,朝廷如何查案,那便不是你要操心的了。倒是大人平日里精明过人,今日却如此愚蠢,真顺着我漏出的消息找到这茶庄来了,怎么样,我这茶庄可有什么错处,值得节度使大人亲自走一趟?”


    韩钟况前几天曾放出风声来,这茶园是他机要之地,没想到潘邓还真顺藤摸瓜摸到这里来了。不光如此,潘邓竟然还学旁人调虎离山,先说自己会在今日去寒山寺,而后只带着几人微服来到茶庄,啧啧,可他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精明能怎样?还不是中了他的计中计!茶园和寒山寺他皆布置人手,叫这恶贼怎么也逃不掉他的天罗地网!


    潘邓不答反问:“茶庄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韩大人可否解惑?”


    韩府尹慢条斯理地说道:“何事?”


    潘邓凑近了些问道:“青龙茶坊在哪里?”


    此言一出,韩钟况脸色骤变,他眼神惊诧,而后强自镇定,冷笑道:“潘大人这是从何处听来的胡言乱语?什么青龙茶坊,韩某从未听过。”


    潘邓见他神色,心中已了然,淡淡道:“韩大人何必装糊涂?我既然是将死之人,大人不如为我解惑,也叫我死得明白……还是说,韩大人也不自信真能杀了我?”


    韩府尹脸色阴沉,眼中杀意毕露:“潘邓,你既然知道了这个,那今日便非死不可!来人!”


    他一声令下,原本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应声而出,张弓搭箭,箭尖直指小院之中。然而韩钟况等了片刻,却不见一支箭射出,他心中一惊,厉声喝道:“还不动手!”


    潘节度使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韩大人,看来你的人不太听你的话呀。”


    韩府尹见那些弓箭手张弓搭箭,却是指着自己,顿时方寸大乱,额角渗出冷汗。


    潘邓站起身来,“韩府尹,现在该我问你了,青龙茶坊,到底是什么?你若不说,今日死的恐怕就不是我了。”


    韩钟况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万箭所指,却仍强撑着不肯说明,从嘴里挤出一句,“潘邓,你今日杀了我,就不怕朝廷治罪!”


    潘邓呵呵一笑,将他的话再回送给他:“朝廷如何决断,便不是你这个将死之人操心的了。”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侍卫匆匆赶来,在潘邓耳边低语几句,潘邓闻言,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潘邓当机立断叫人牵马过来,而后上马下令:“撤退,送韩府尹回府去。”


    韩钟况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潘邓手下制住,强硬拖走,他挣扎着喊道:“潘邓!你早晚有一天会死在我手上!”


    第202章 郓王进城


    潘邓冷冷看韩钟况一眼,翻身上马,“韩大人,好自为之。”


    随后带着梁山军扬鞭而去。


    *


    寒山寺前


    潘邓疾驰而来,见前面官兵聚集,便翻身下马,旁人见了节度使到此,赶紧让出路来。


    潘邓一眼就看到徐观,见他浅青色衣裳上全是血迹,瞠目骇然,“师叔!”


    徐观抬起头来,接住了跑过来的潘哥儿,由他在自己身上摸索,安慰道:“我没什么大碍,这都是冯忠公公的血,他受了重伤,现在昏迷不醒……”


    潘邓见他不似虚弱的样子,这才舒了口气,梁山军士兵正把冯忠公公抬到担架上,见节度使到来,说道:“利箭刺穿肋间,得尽早拔箭,该把此人送到何处?”


    潘邓吩咐道:“先送去军营医治,务必要保住性命。”那几人拱手听令,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担架,旁人护送着快步疾走回军营。


    徐观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郓王殿下。”他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潘邓一边听着,一边眉头紧皱。董统领与殿下跳下崖去,现在不知所踪,此地虽是城边,却恐林中有野兽,夜色渐深,再拖下去恐事有不妙。


    此时有一队人马返还,潘邓看着率军而来的林冲,“还没找到郓王殿下吗?”


    林冲摇摇头,“已叫他们分散去找了,据徐大人所说,郓王殿下和董首领未受伤,那两个贼人也往运河边上跑去,并不同向,因此想来只是还未碰到。”


    “那两个歹徒找到了吗?”


    林冲咬牙说道:“阮小五已带着水军在河面上搜寻,势必将他二贼捉拿归案!”


    主公一路谨小慎微才走到今日,却没料被这两个贼袭击了京城来的郓王殿下,苏州府出了这样的大事,教主公如何自处?等阮小五抓到了那两个贼,他誓要把那二人碎尸万断!


    此时远处有人喊道:“人找到了!”


    几人忙往那方向赶去,盏茶功夫到了林边,只见董平背着一个人从矮木丛中慢慢走来,潘邓急忙迎上前去,“臣潘邓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赵楷浑身是泥,衣裳被扯了好些个口子,发髻凌乱,形容狼狈,腿还崴了一只,正被董平放到地上,单脚独立,见了苏州府守卫终于到来,一挥袖子说道:“尔等还知道来!怎么没等本王死了才到!”


    潘邓连忙又是请罪,“殿下息怒,是臣等疏忽,让殿下受惊了,请殿下责罚。”


    周围的守卫们见状,纷纷低头沉默,大气都不敢出。


    郓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挥了挥手,“罢了,先扶我回去,再作计较!”


    潘邓赶忙亲自上前搀扶郓王,董平也在一旁协助,郓王被小心翼翼地扶上马车,他的腿伤显然不轻,一路上眉头紧皱。潘邓一边指挥着众人赶路,一边说道:“殿下先请回府医治,水军已封锁运河,正在搜查,必将将贼人捉拿归案!臣等定当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郓王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过了片刻,他才捏紧了拳头,缓缓开口:“节度使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本王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苏州地界对本王下手!”


    一行人匆匆赶往城内,马车一路行进到潘邓事先安排的宅邸,郓王的伤势需要尽快静养,赵楷到了这临时准备的安抚使府邸,坐在榻上,一群人围着医者给看了脚腕,他此时已经脱险,便也想起老仆冯忠了,幽幽问道:“冯忠如何了?”


    潘邓回道:“冯忠公公胸口中箭,现在昏迷不醒,需得尽快拔箭,臣已命人抬去军营,由军医医治。”


    赵楷猛地抬头:“冯忠还活着!”他被董平掠到崖下,一路奔逃,回来后只见满地鲜血,不见人影,还以为冯忠已死。


    “做什么抬去军营?抬到孤王府中来!”他掀开锦被就要下地,被一屋子人连推带劝连忙制止。


    潘邓劝道:“冯忠公公伤情紧急,臣梁山军军医医术尚可,草药也全,军营之中比那寻常医馆更加善治外伤,又有洁净病房和疡医在,想来如今已在急救,殿下且稍等,若是冯忠公公伤势已稳,臣便派人将公公送回府上。”


    赵楷虽然心急,却也知道此时是生死由天的关头了,叹气说道:“冯忠跟随我许久,却没想在此遇害……”


    他心中悲痛万分,这潘节度使还说把冯忠抬去军营,那军营中能有什么好医者?此时若是在汴京城,便可叫太医来府中医治了,可如今是在这苏州府……


    赵楷突然想到什么,不满说道:“韩府尹怎么不来觐见?还有凌转运使,苏州府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两个上官倒似全然不知晓一般。”


    话音刚落,便听通传,乃是凌季康凌大人拜见。


    “殿下,微臣来迟,还请殿下恕罪!”凌季康刚一到屋中,便赶忙走到郓王身边,连连告罪,赵楷冷哼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来迟!”


    凌季康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在府中已准备睡了,没料想发生如此大事!不是说后天才到吗?他和韩钟况都以为刺史还有两天就要到达,因此才着急了结潘邓,想直接趁东京的人没来之前,来一手杀人灭口,可为什么郓王今天就到了!还是到了寒山寺,又恰好被歹人所伤!


    凌季康又是一溜的请罪,末了说道:“……万幸殿下洪福齐天,上天保佑躲避了灾祸,若事有万一,臣不堪设想……”他擦了擦眼下,而后指着潘邓说道:“尔驻军城中,是如何看管城防的!怎会让那一伙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殿下若有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潘邓冷笑一身,“寒山寺人山人海,那歹徒又怎会逮着郓王殿下一人下手,还非劫财而是持刀杀人?这也太过蹊跷了,我看是什么人不想要殿下进城吧!”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安静,凌季康被潘邓直白的毫不掩饰话说得一时心慌,他挤出一丝冷笑:“潘节度使此话何意?莫非是在暗示本官与那歹徒有所勾结?话可不能乱说,你可有证据!”


    潘邓冷笑一声,“我何时说过是凌大人与匪徒勾结?大人也不必这么快就对号入座,本官只是就事论事,殿下遇刺之事蹊跷非常,若不彻查,恐怕难以服众。”


    凌季康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想要开口争辩却又知多说多错,他此时也不知行刺郓王的是何许人也,究竟是不知从哪出来的强人,还是他埋伏在寒山寺要刺杀潘邓的好汉。


    “不必争执……”郓王的声音从榻上传来,他坐起身来,声音平静,“此次虽然凶险,但本王安然无恙,已是万幸,至于歹徒究竟是谁,没有彻查之前,不必在此妄加揣测。”


    凌季康连忙躬身行礼,“殿下英明,臣担忧殿下,一时失态,还请殿下恕罪。”


    郓王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随即缓缓说道:“凌转运使,此次寒山寺之行,使本王得见城中防务疏漏,潘邓只是暂时驻军,此地城防还要苏州军固守,你坐镇苏州,务必督促府尹,他身为地方主官,责无旁贷,需即刻整饬,勿使此事重演。”


    凌季康连忙应声:“臣遵命。”


    郓王又转向潘邓,“此次多亏节度使及时率军赶到,本王记在心里。”


    潘邓抱拳低头,“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郓王微微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意:“不过潘卿方才所言,倒也提醒了本王。此次刺杀,确实有些蹊跷。你既有所怀疑,便严审恶贼,若有线索,即刻禀报。我这次奉命南下,带了左司郎黄大人,此人最善协助政事,便与潘卿共查此事。”


    潘邓应道:“臣遵命。”一边的黄潜善见郓王提到自己,也挤到前面来,拱手说道:“臣遵命!”


    郓王缓缓靠回床头,挥了挥手:“今日之事,暂且到此,夜已深了,都退下吧。”


    众人齐声应诺,纷纷行礼退下,走出屋外。


    此时已是深夜,潘邓到安抚使宅邸堂前,加派了两队梁山军驻守在此,各个院子都安排得密不透风,之后又派两队人马支援阮小五活捉贼人,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又去了宅邸偏院之中找师叔。


    徐观此时正在写折子,见他来了,便拿着灯前来开门。潘邓进门之后把门合上,见他已把那身沾满了血的衣裳换下来了,又仔细看了看他身体受伤与否。徐观任由他捏咕一番,过了一会儿牵起他的手,说道:“并没大碍,害潘哥儿惦记了。”


    二人对视片刻,都把彼此拥在怀里,潘邓问道:“怎么来得这样早?我还以为你们后天才到,这两天还待把那姓韩的收拾了。”


    徐观抱着小师侄,半阖着眼缓声说道:“殿下要早些来,特地坐的小船。此次陛下本欲将案子交给太子来办,后又临时交给郓王殿下,郓王身受皇命,自然要把此案办得圆满,因此颇为上心,一心要微服私访,探查案情。”


    潘邓明白了,又问道:“师叔此次南下,老师可曾捎来书信?”


    徐观眼睛睁开了,一时沉默。


    潘邓抬起头来看他,只见师叔刚才笑着的,现在却嘴唇抿着,神情严肃,过了半天说道:“提他作甚,潘哥好几月没见我,也不见念我。”


    潘邓少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喜欢,轻笑道:“你又和老师吵架了?为的什么事?”


    徐观看着小师侄笑盈盈的眼睛,说道:“我怎能和潘哥的老师起什么龃龉,只恨他堂堂太师,在朝中却没什么用,一直叫自己的学生待在南地,眼看局势恶劣,却不费心为你周旋罢了。”


    潘邓竟没想到是为此,“老师不曾与你解释吗?”徐观便又说起当日之事,“……当初皇帝有意让太子南下,先与太师商议一番,那晚太师出宫后便来我宅邸,忧心太子对你不善,想叫我跟随太子南行,于左右劝解一番。我见他事已至此还不顾你安危,闭口不言把你召回京师一事,便出言讽刺几句,太师以为我不愿相助,就拂袖离去了。”


    潘邓挑眉问道:“你随郓王南下之时,老师也未曾相送?”


    第203章 深夜见师叔


    徐观说道:“太师日理万机,哪里能囿于这些琐事?”


    潘邓听他这么说,便知师叔也没多少气恼,只担忧自己罢了,于是说道:“观哥儿别恼了……便是有了太师之令,我又哪里能轻易回去?”


    徐观说道:“能否轻易回去是以后之事,可如今是他这个老师不肯松口,你又怎么好返回?”


    便只好在这江南之地继续平乱,说是平乱,可权柄过高,方腊伪帝尚未被擒获之时,还能说是奉皇命诛杀反贼,可如今方腊被擒,伪廷已毁,那吴念九就是危害甚重,却哪里用得着潘哥儿在南地节度八州,就为除一小蟊贼?


    名不正而言不顺矣。


    之前尚且被弹劾,时日久了必遭口诛笔伐,又兼身在南地,圣上此时不加疑心,却难保日后也不猜忌,到时候叫他这个没有父族,没有靠山的人如何自保?靠他陈太师吗?


    潘邓知道师叔是担忧自己,劝慰道:“老师从不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你也知晓,为何怪他?他一心为了江山社稷,连自己的前途也没有多少顾忌,对我已是十分慈爱,师叔又何必较真?”


    徐观脸转到一边,“你师徒两个一向情同父子,倒是我多事了。”


    潘邓轻声说道:“我与老师说是情同父子,不甚贴切,不如说是志同道合,当初我尚且是平头百姓,无功无德,受老师看重,便是因我在竹口村为民谋福。老师的志向和我的志向相同,因此他也明白我不能丢下江南叛乱不顾。”


    徐观听了心里莫名难受起来,心道陈太师虽是小师侄的老师,却没教他读过一本书,那两年都要送来他宅邸中,靠他这个师弟传道授业,因此他也算得上是潘哥儿半个老师了,怎不见潘哥儿这样维护他?


    徐观硬邦邦说道:“他做事十分没章法,便是叫你做什么都做吗?”


    潘邓想了想,说道:“老师要我在江南平乱,乃是担忧江南百姓,社稷江山,他不能亲到江南来,我这个弟子服其劳,也是应当……时到今日,我能走到今天都是老师提携,不论江南,便是叫我去北地我也去得,何况其他?”


    徐观被气到了,再听不下去他说话,转过身去。


    潘邓见他如此,突然想到了观哥儿的父亲范大人。


    是了,师祖也是这样,为了士大夫之志不顾一切,最终身死,留下年幼的徐观与母亲两个,最终母亲改嫁,师叔也很早就没了家,想必他这么多年也难以释怀吧。


    屋里一片沉默。


    潘邓伸手拉了面前人的后襟,叫了声师叔,徐观又转过来了,只是扳着一张脸。


    潘邓问道:“因何心烦意乱?”他看着师叔板着脸的模样,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北上出使女真之前的情形,那时他不过是个汴京小官,得知皇帝有意联金,内心又记得前世之事,知再过数年将靖康之乱,大厦将倾。国破家亡的利箭悬在头顶,可他又不过渺如尘埃,这种落差叫他整日里焦躁不安,时刻能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徐观叹气说道:“我怕你遭遇危险……也看前途黑暗,太师主张伐辽,此事依我所见却未必简单,若他有一日因此被黜落,再不能保你万无一失。”


    也怕你心中有大义,一心为了社稷百姓,却遭人嫉妒陷害,或是被主厌弃,没有前路,因此心灰意冷。


    师兄已做了太师,满身才学终能施展,可他无论怎样学蔡京,终究太过刚直,陛下又并非圣主明君,他之前路早已注定。可这也算不得什么,自古能坐上宰相之位的功成身退者少之又少,师兄心怀豁达,想必即使如此,也能笑看,可小师侄如此年轻,他要怎样面对?


    终有一日他会发现圣上并非明主,曾以为伟岸的君父实际上庸碌无为,只会祸乱朝纲,翻云覆雨,到时候会不会像他儿时见父亲下狱,含冤而死时那般,心灯犹如烟灭,曾经信仰的一切都一息之间崩塌,自此之后了无生趣?


    潘邓知他关心则乱,踮起脚来与他额头相贴,轻声说道:“观哥儿,我不怕前路黑暗,要往下走下去。”


    徐观见小师侄脸凑近了,睁着大眼睛瞧他,模样有些可爱,也小声说道:“如果路没有头,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为什么呢?潘邓想了想,因为他这一生都在往前走,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徐观又问:“飞蛾扑火也不顾吗?你是要往前走了,可别忘了年前已允诺我和我成家,若是一去不返,这世上岂不多了个鳏寡之人……”


    潘邓没忍住笑了,听师叔这番说辞顿时觉得招人喜爱得紧,撅起嘴来要亲,徐观把脸偏过去,他就只亲个脸颊。


    潘邓说道:“我之力虽歹,为人立世,却也不会抛下半个,我还有家中老母尚待奉养,师傅也等我相助,家中产业颇多,如今又带梁山军来此南地,哪里是那无牵无挂之人?更别说还有师叔在,怎么舍得飞蛾扑火,便是真有什么山高水低,也不过便是贬谪流放,怎样也不会忘了回来寻你。”


    徐观这才算安下心来,人都说先成家后立业,潘哥儿只要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家了,别事事都听他老师的胡来就好,却也不再往下说些什么。


    因他知道潘哥儿最是推崇太师,宗泽之流,他若一味劝说,没白的显得品德不高。自己也教过潘哥儿好长时间的书,为人师表,若有一日叫小师侄得知自己是这等把小家看得比大家还重的人,指不定要‘道不同不相与谋’了。


    两人久别重逢,又抱在一块说了好一会儿话,却没歇息,潘邓要出城捉拿贼人归案,加紧审判;徐观也要和董平一齐代冯忠公公看护郓王殿下。


    *


    待到第二日一早,赵楷迷糊之间起了身,想起昨日之事,第一句话就是要去见冯忠。宣抚使府上众人只得架了马车,一路把郓王殿下带到城外广德军营。


    此时天刚微亮,马车到了军营门口,赵楷便看到营门处的士兵个个站得笔直。他刚要下车,身边的梁山军侍卫低声提醒道:“殿下,这军营里规矩森严,已派人通报了,咱们得等里面的人来接。”


    赵楷一愣,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就见一个都头带着一队士兵小跑过来,恭敬说道:“殿下请随属下进营!”


    赵楷坐在董平推着的一个轮椅上,一行人跟着那军官往里走,只见此营地虽是草草建设,里面却干净整洁,一条条道路笔直,营房排列得整整齐齐。远处传来阵阵喊杀声,赵楷循声望去,操练场上士兵们正在练习队形,随着一声令下,军士们步伐整齐,刀枪霍霍,十分有气势。


    赵楷不禁感叹道:“不愧是连平六州的梁山军,这军营的秩序,可比我在别处见过的好上许多,潘节度使当真管得好禁军。”


    一行人拐了个弯来到伤兵营,赵楷只见整个军营最里面单独开辟出一片区域,专门安置受伤的士兵。他们几人从一处营房走过,伤兵们都身着干净的衣裳,有专门的穿着白袍子的后勤兵在照顾,模样虽有些怪异,却莫名的让人安心。赵楷松了口气,昨日他还担心军营里的医者不如苏州府的名医,如今看来自己多虑了。


    他低声问身边那来迎接他们的都头:“这伤兵营是何时建的?”


    那都头恭敬回道:“回殿下,咱们梁山军初建军时就有,弟兄们为国效力,受伤了也得好好照顾!”


    不多时,几人便到了冯忠公公在的单间小帐,赵楷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药味,里头几个身着干净白袍的医者正忙碌着。


    “殿下,冯忠公公就在里头。”


    董平在身后把赵楷推到近前,医者却不让他太过靠近,赵楷伸着脖子往前看,只见冯忠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尚有呼吸。


    一名年长的医者正站在床边,见赵楷进来,连忙行礼,“小人拜见殿下。”


    “冯忠如何了?”赵楷问道。


    医者恭敬答道:“回殿下,箭已拔出,麻沸散的劲还没过,病人还未醒,要看他能不能熬过去,只要熬过这几日,应该就能脱险。”


    赵楷说道:“要什么名贵药材尽管开口。”末了又问道:“依你所见……冯忠能否无碍?”


    医者答道:“军营里各种药材都有,若有什么短缺,小人必然会请示……至于冯忠公公能否无碍,小人也难说,不过依小人之见,病人身体健朗,应该能挺过这一劫。”


    赵楷松了口气,正欲再问,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士兵匆匆跑近,在帐外抱拳道:“殿下,苏州府派人来传信,歹徒抓到了!要董都监前去认人。”


    赵楷眉头一皱,想到昨日九死一生,又看着生死未卜的冯忠,转身对董平说道:“去苏州府衙,本王要亲自审问!”


    *


    不多时郓王一行人便到了府衙,两名歹徒五花大绑跪在堂上,潘邓站在一旁,韩府尹和凌大人站在另一旁,几人见赵楷进来,连忙行礼,黄潜善走到郓王身边,指了指地上的歹徒,“殿下,就是这两人!”


    赵楷定睛一看,不正是昨日持刀要刺杀他之人!他手指捏紧了扶手,眼含冰霜,“你们是何人指使?”


    那两名歹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冷笑道:“无人指使!我们兄弟二人不过是见财起意,看你一路走,一路散钱,便想杀人越货!如今既然被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两个若是叫唤一句,便不算是好汉!”


    赵楷闻言,心中冷笑,“本王走南闯北,没见过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里杀人越货的!你两人口风倒是紧,但也要看旁人信是不信!”


    第204章 迷雾重重


    潘邓听到那两个歹徒的话,更是冷哼一声:“在我苏州府地界撒野,光天化日行刺王室,还容得你两个不说话!左右,去寒山寺将昨日目击之人全都请来!”


    正好此时天已大亮,府内衙役与一队梁山军出动到寒山寺上,将寺内长老主持、寺外一行摊贩,以及那日目击了歹徒行刺之人各请回几个,一同来到县衙之中。


    不到一个时辰,府衙外便乌泱泱来了一大帮人,由郓王殿下坐在府衙主位,潘邓则坐在堂侧,案上纸笔俱全,事无巨细,依次审问。


    待到正午时分,将到衙之人全都问过,潘邓一拍桌案,厉声道:“大胆狂徒!若是见财起意,为何要打听得如此详细?得知殿下心系民生,便知不是寻常人,还要执意行凶,还敢说不是行刺王室!还不快从实招来,你二人究竟是何人指使!”


    那两名歹徒依旧咬牙不答,韩府尹站在一旁,冷汗连连,目光呆滞。他昨晚听到郓王遇刺的消息时,便知自己难逃一劫,已在夜里将家产分好,把孩儿连夜送到乡下,如今见事情越闹越大,只剩满心悲怆。


    董平见状怒喝道:“两个贼骨头,不打不招!事关殿下安危,岂容你二人含糊?上重刑!”


    一旁的凌大人忽然开口道:“董统领且慢。这两人既然不肯招供,不如先将他们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再放出风声去斩首示众。他二人若是有同伙在,必会前来相救,到时候没准还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


    赵楷闻言,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却见徐观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此事恐怕另有隐情,那日臣与那歹徒对峙之时,见他二人兵器都是上好镔铁,其锋利与我手中利剑相差无几,不是寻常兵器,不如派人去查明那两人的兵器来源,或能有所发现。”


    赵楷闻言思索片刻,而后说道:“凌大人此言有理,先将这二人押下,再作打算。”而后下令:“董平,带一队人马,去城中查查那两人的兵器是从何处来的!”


    此话一出,韩钟况明显慌了神,大汗如瀑。董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回了消息,他匆匆走进府衙,带了两个打铁匠,“回禀殿下,查到了!那两人的兵器是韩府尹家下人找人打的,自拿的官家铁,找的正是这二人!”


    赵楷闻言,勃然大怒,一拍桌案:“韩钟况,你好大的胆子!”


    韩府尹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下官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事!可下官并非有意行刺殿下,而是要杀那潘邓,却被他二人认错了!”


    堂上众人皆目瞪口呆,赵楷则冷笑一声,根本不相信,“来人,将韩钟况拿下,押入大牢!本王即刻上书朝廷,请求严惩!”


    府衙内一片肃杀之气,众人噤若寒蝉。赵楷站在堂上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来到苏州府本是为了兵籍一事,奉父皇之命来查明案情,却没想刚到苏州府就经历这一场风波,如今此案水落石出,他要调查的兵籍一事似乎也有头绪了。


    韩钟宽为何雇人刺杀他?这其中必有缘由,而首要的就是不想让他来到苏州,发现其中秘密,因此那兵籍定是韩钟况搞的鬼!


    有嫌疑之人已经抓捕,如今就等审问了。赵楷当初乘小船先行到达苏州府,后面跟着的大船第三日也到达了寒山寺渡口,人员齐备,赵楷也便更加得心应手,一边派专人去审问罪人韩钟况,一边命人在苏州府暗中调查,可一连几天下去,韩钟况闭口不言,苏州府也并未有什么蹊跷。


    “他还是那番说辞?”


    黄潜善擦擦额头上的汗,“回禀殿下,韩钟况还依旧说他买凶杀人,买的是潘节度使的命。”


    这几日不是没对韩钟况用过重刑,一众人也都前去劝说,可无论怎样,他都表示自己虽买凶杀人,但是却是因为江山社稷。潘邓私造兵籍,意图图谋不轨,他身为大宋官员,食君禄为君分忧,理应清除叛贼!


    黄潜善说道:“属下这几日又问了那些个寒山寺人,以及那两个歹徒,据这些人证词而言,若说韩钟况当初是买凶要潘邓的命,可也没什么违和之处,这……”


    若事实真是如此,那原本理清的真相又开始模糊了起来,?兵籍一事又真相为何?


    赵楷闭眼思索,颇觉头疼,屋中碳盆烤得人发晕,他正想让人把他推出屋去醒醒神,此时有人来报,潘节度使手下林朔求见。


    赵楷叫人进来,林朔进了屋中,见过郓王殿下,拿出节度使手书并说明来意:“小人林朔,奉节度使之命,冒昧前来殿下府中,恳请殿下施以援手,解我军危急!”


    赵楷见此人竟然是来求助的,连忙问道:“前线将士如何了?潘节度使这两日不在府中,本王也并未打探消息,可是南面遭遇了什么危险?”


    林朔叹了口气,娓娓道来:“节度使到苏州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军奉命收复苏州府周边以及秀州乡县,士兵们个个奋勇向前,不惧生死,如今苏州大体已平;秀州北部虽有白莲教余孽作乱,但大多是平头百姓被裹挟其中。节度使大人恩威并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故而收复之事进展顺利,目前已将秀州北部大部分地区纳入掌控。然而……”


    赵楷见此人犹豫,便说道:“参军但说无妨。”


    “……然而再往南走,却阻碍颇多。秀州南部乃是两浙盐场集中之地,亭户世代在此生息,皆不耕种,以盐业为生。他们祖辈扎根于此,常年在盐场上劳作,彼此之间相互扶持,组织纪律性极强,丝毫不逊色于士兵。如今造起反来,连片的海岸地区陷入动荡……”


    赵楷想了想盐场之乱,颇觉骇人,说道:“那些亭户的手段,竟然连梁山军都难以攻克吗?”


    林朔说道:“节度使大人心怀仁义,深知无论是梁山军,广德军,还是秀州亭户,皆是我大宋子民。若强行攻打势必会伤及无辜,让百姓流离失所。因此始终不愿轻易强攻,而是思量着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化解纷争。”


    原来如此,赵楷点头道:“他做得对,前线统兵是该如此,如今江南混乱,若是一味镇压,想必更加不得民心。”


    林朔又接着说道:“节度使大人苦思退敌之策,忽想到殿下驾临苏州府。殿下既是王室,又乃朝廷栋梁,威望远播,若能以朝廷名义发布告示,晓谕百姓,或许能安抚民心,化解民愤。”


    赵楷听此一言,便知他此行来意,犹豫片刻说道:“此事我待与参军商议一番,尔先回去复命吧。”


    林朔拱手道:“形势所迫,若不能尽快解决秀州南部之乱,恐夜长梦多,若殿下肯出面相助,我军定当全力配合,有殿下亲临,定能早日平乱,还百姓一片安宁之地!望殿下早作决断!”


    林朔刚一退下,赵楷与黄潜善对视一眼,“叫徐侍郎也一同来商议此事。”


    徐观到了赵楷屋中,听黄潜善复述一遍,思虑片刻,而后说道:“陛下亲令殿下南巡,必是深思熟虑,除去查案之意,也意在拨乱反正,欲为江南百姓解倒悬之苦。江南之地,先遭贼寇践踏,百姓苦不堪言;后即便潘节度使率军奋勇,连收六州,然人心思变,秀州百姓仍扛旗造反,可见其乱未靖,民心未安。”


    “古有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天下大治,其功在于安抚百姓,惩治贪官,使百姓安居乐业。今殿下身为皇子皇孙,亲临南地,此乃皇恩浩荡,亦是告谕天下之机。殿下若能在此地安抚百姓,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以正视听,百姓定能安心归附。如此一来,江南才能真正安定。”


    赵楷点了点头,又看向黄潜善。


    黄潜善听了徐观都这样说,自己还能有什么异议?遂也恭敬说道:“如今秀州百姓虽然造反,然而未必真心反宋,也没准是江南天高地远,酷吏横行,才叫亭户揭竿而起。若能得殿下出面,想必亭户们也会回归正途,江南也会得沐皇恩,重归太平!”


    赵楷又是点点头,面上不显,内心却颇为惊讶,他没料到这两人竟会这么说。


    潘邓有此一举他并不意外,潘节度使在南地节度八州,本就受朝廷诸公忌惮,如今皇室到此,让功于自己,也是个自保之理,可这二人为何会劝他答应?


    他此次带徐黄二人前来苏州府,黄左司乃是太子亲荐,必是太子的人;而徐观一同跟随,一来是因为他是潘节度使同门,二来乃是为得他曾教过东宫,是太子老师。这二人按理说都是太子一党,却又不知为何将这平南之功白白让给他。


    真是颇有趣味,也不知太子殿下得知此事之后会做何感想。


    赵楷自然也不会推辞,“既然如此,便依二位之言,我速来听闻两位都擅做文章,此事便依托给两位了。”


    徐黄二人拱手听令。


    *


    十一月天气寒冷,苏州府却热闹非凡,街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


    赵楷静养了将近一个月,崴了的脚已经大好,此时正带着几个守卫,在街头买胭脂水粉。


    他此次南下查案,并未查到蛛丝马迹,但因此事本就是韩府尹与潘节度使起的争执,上告到了御前,陛下才将他派来南地,因此只要判定他二人谁对谁错,此事也就迎刃而解。


    如今韩钟况刺杀皇室,罪恶盈天;潘节度使却请他帮忙,有情有义,因此他也便顺水推舟,上书向朝廷禀明实情。


    第205章 迷雾重重2


    奏书呈到御前,皇帝大怒,犯人被押上京之后判处立即处斩!


    韩钟况虽还一直喊冤,说他买凶乃是行刺潘邓,却没料到认错了人,只是误伤郓王殿下。可此处不是苏州府,哪里有人听他狡辩?


    可怜韩府尹一个月前还是朝廷命官,满心想着哪一日不做外朝官也做个京官当一当,却没想如今终于到了繁华汴京,上京第二日刚过午时,便与那两个贼人丧命法场。


    与他三人一同上京的是南方战事捷报,其中洋洋洒洒写了郓王赵楷在南地发布告示,协助潘邓收复秀州盐场一事。众人皆赞叹郓王殿下文韬武略,只太子赵桓一人面上带笑,心中偷偷冒黑水,惋惜那二人行刺郓王竟没得逞!


    众多皇子之中,只有三皇子楷是赵桓心中大患。赵桓是皇帝长子,本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可早年间皇帝却更加宠爱三皇子赵楷。


    说来也奇怪,八帝一改祖宗一贯少子的顽疾,他膝下子嗣众多,可在这众多子嗣之中,皇帝也唯独对赵楷青眼有加,当时朝堂便隐隐有留言,皇帝要自定储君。


    如今赵桓已身居太子之位,可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兄弟之中,二皇子死得早,因此赵楷排位就在他之下。更别说赵楷此人惯会汲汲营营,一门心思给自己脸上贴金,政和八年考了个劳什子状元,如今又去南边掺和平乱之事,真真是狼子野心!


    那潘邓连平六州,杀白莲军似马上割草一般,一划拉就收割大片领地,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怎么到了秀州府就要你赵楷出面了?这绝非单纯的协助大军收复南地,而是他赵楷的野心勃勃!他定是要借此机会,立下战功,巩固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赵桓心里怄得肠子发黑,面上却要和众臣一同庆祝南方又有大捷,那白时中见了他的面还要道声恭喜,“太子殿下吉人天相!我听朝中诸公传言,陛下当时准备让殿下去南方查案,最后不知怎么改了主意,才叫郓王南下,没想到刚到苏州府就历此劫难!唉,真真是时运不济呀!不似太子殿下,洪福齐天!”


    赵桓假笑一天,等到傍晚回到太子府中,拎着衣摆子把家中的假山踢得掉了茬,叫人去请李相公来府上。


    李邦彦来时心中颇为忐忑,只因当时苏州府事发,他一味叫太子殿下为韩凌二人说话,抹黑潘邓。可如今韩钟况被押上京,岂不是叫人看出来他只是利用太子?


    李邦彦一路低着头到了堂前,赵桓却不知他心中所想,更不可能怪他,只因苏州府韩钟况刺杀赵楷,此事无论朝廷怎么看,在他赵桓眼里都是李邦彦作为太子党的投名状罢了,因此对李相公更加信任。


    赵桓说道:“三皇子如今势大,如何是好?”


    李邦彦没想到太子特地叫他来府中就是因为这件事,稍稍思虑片刻,说道:“三皇子楷不足为惧,他已然开府,而太子又是陛下亲封的储君,他又如何压得过殿下去?殿下何必胆怯?”


    “若他在南边再有战功,该如何是好?”


    李邦彦说道:“郓王殿下在南方,便是把那个白莲军头头吴念九捉住了,不过也就是捉拿贼人,能有个什么功劳?陛下想必是怕南方战乱,恐有危险,殿下身为储君,怎可轻易涉险?因此才叫郓王南下。听说郓王被刺,虽保住性命,可却弄伤了脚,如此可见,并非万无一失。若是太子南下受了伤,这可是天大的事。”


    赵楷听他一言,顿时心胸开阔不少,同时在心中暗暗想到,伤了脚好,最好以后叫他成个跛子!


    *


    苏州府街头


    黄潜善跟在赵楷身边,絮絮叨叨劝道:“殿下脚才刚好,还是不要久站,臣也拿了那轮椅来,殿下还是坐在上头叫董统领推着……”


    赵楷不耐烦地摆摆手,“黄左司忒小心些,本王的脚就只是崴了,又不是断了,这脚筋就算扭了个回头,如今也该缓回来了。我如今行走坐卧,一点妨碍都没有,又不是出去跑马,能有什么大碍。”


    更别说他还得去看玉娘呢,怎能坐着那椅子去,也太煞风景了些。


    这些日子里他把脚伤养好,没事还坐着马车去军营看看冯忠。如今冯忠已经脱险,只是动弹不得,得结结实实养个几个月才能下榻。


    这老仆是为救他而受伤,赵楷心存感激,也与他说了几句宽慰话,要他在军营把伤养好,什么时候能动弹了,再接回到他府中疗养。


    是以这些日子里都是徐黄二位参军,以及董首领在宣抚使府中照看他,可徐观前几日已经替他南行,待在节度使军营之中,以防事有万一;董平早晚要在府中巡逻,因此只剩黄左司陪伴左右。


    黄潜善此人又是颇懂生活趣味之人,便提起了当日那卖梅花糕的女子,二人一拍即合,当天便要侍卫去寒山寺寻找,第二日就在苏州府里寸土寸金的地方置了个小宅子,也学起旁人金屋藏娇起来。


    到如今也才过了几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赵楷买完了胭脂水粉,又去此前打头面的铺子里取了金饰,之后又买了苏州锦缎,一样样跑下来,倒也叫他生出些寻常百姓之乐。


    *


    这边郓王殿下去了外宅享乐,整日里乐不思蜀;潘节度使南下平乱也到了关键时候,不能轻易离开;凌转运使自从韩钟况被捉上京之后,一直闭门不出。苏州府衙没了大尹,却有些寸步难行了。


    “三座大山在上头压着,怎没一个人管我们?”


    小吏们忐忑不安,却又不敢乱说话,从前韩府尹在时,虽脾气不好,但好歹有个上官,他们也有主心骨。


    后潘节度使到来,虽都有传言说此人穷凶极恶,可他却是个真管事的,人也讲道理,因此政令通达,可如今节度使去了南面,他们也不能到秀州去请命呀。


    “走了便走了,怎么没把事给安排了?”一众人抱怨着,唉声叹气的,有人说道:“不如去请示凌大人?”


    州院里小吏都偏头摆手,凌大人脾气不好,不去找他。


    “那……那不如去请示郓王殿下?”


    一众小吏更是摇头,他们哪里有胆量去宣抚使府上?郓王殿下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岂是他们这些小平头百姓能轻易见的?


    张五撺掇着左押司,“左兄最是见识广,不如左兄前去。”


    左中行哪里敢去,推脱道:“咱们不过是府衙小吏,想这些作甚?上边叫咱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了,如今既然没人管,那就闲待着!”


    话是这么说,可这苏州并不是没有上官,若真出了什么事,背锅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小人物?


    整个州院的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主簿官张明头上,张明冥思苦想,还真叫他想起个人来。“按理说来,府尹出事,这府衙也不该群龙无首,乃是该由通判官坐镇。”


    众人都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对呀,他们还有通判官呢!


    张五说道:“可通判大人如今在狱中……”


    张明说道:“刑通判说是因贪污军粮之嫌被韩府尹压入大牢中,可当初并未多加审判,现已知晓韩府尹心怀不轨,如今想来那刑通判也没准是冤枉的。”


    当初韩府尹不由分说把刑通判押入监牢,对外声称通判贪污救灾粮,可此事究竟如何,谁也不知内情。韩府尹说刑通判犯了弥天大罪,可也不见把此事上报朝廷,就这样把通判关押在苏州府监牢,至今已好几个月了。


    张明又小声说道:“几月之前苏州府还没安定,方貌也没被活捉,军营混乱一片,又没有军粮,广德军和苏州军都要闹将起来。我向韩府尹禀报此事,府尹某天就突然把刑通判关押起来,并且到军营宣判其贪污罪行,广德军激愤,见府尹把刑通判治罪,这才又安定军心……”


    啊?竟然如此!众人皆是头回听到此内情,都瞠目结舌,这不是明摆着表明此事另有隐情?韩府尹是人死事消了,可此事若是被上面查起,少不了也要治他们个不查之罪!


    这还了得!


    州院之内各官吏慌忙整理案宗,想看看当初这事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张明也带着人去了苏州府监牢,打算为刑通判翻案。


    毕竟此事要是被上官发现,他们少不了吃瓜路,可是若由他们提起翻异别勘,便可将此事全都推到韩府尹头上,也能为刑通判申明冤屈!


    *


    这边赵楷刚刚从他外宅出来,回到府里还没喝口热茶,就听人通报苏州府主簿官张明求见,要向宣抚使大人申冤!所说之事乃是本府通判官刑名扬邢大人当初被韩钟况陷害贪污军粮十万石,现被押在监牢,等侯处置。


    可据他们所知,刑通判来到苏州府不过半年,并无根基,家中也清贫,实在不像那巨贪之人。


    赵楷把来龙去脉听了了个仔仔细细,也惊诧非常,他来南方之前父皇虽叮嘱了要查苏州府军粮,可因为粮食此事难以详察——韩钟况便是说粮草已被苏州府军民吃完了,他也没处查证。因此便一直没有理会,可没想到韩钟况此人竟然如此大胆!


    诬陷府中通判官贪粮十万石,私自关押朝廷命官,还没将此事上报朝廷。他来这苏州府已经月余,竟还是头一次听闻这事!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赵楷急忙召见刑通判问明详情。刑名扬这几个月中在监牢之中度日,对外界天翻地覆浑然不知,他被韩钟况冤枉入狱之时苏州府还是混乱一片,没想到几月过后,方貌被活捉,而他的案件也有机会重审了。


    刑通判被人从监牢带出来,梳洗了一番,由主簿张明带着来到宣抚使府邸。他见到郓王殿下亲临,泪水湿了眼眶,“臣刑名扬拜见殿下,谢殿下救命之恩!”


    刑名扬行了个大礼,而后说道:“……臣本崇宁年间进士出身,家世清白,十几年来一直做外朝官,虽没做过京官,但也没一日忘了朝廷恩泽!臣曾经听闻殿下光辉,今承蒙殿下搭救,臣不胜感激!”


    赵楷说道:“你且说这苏州府军粮,究竟是怎么回事。”


    刑名扬神情激动,“臣并没贪污军粮,这是韩钟况诬陷臣!”他说着说着咳嗽起来,张明赶紧又为他拍背。


    郓王叫人给他倒了茶水,又给赐座,刑名扬感激非常,说道:“……当日苏州危急,广德君和苏州军都缺少粮草,士兵们整日抱怨没钱没饭,眼看军营混乱,臣与韩府尹说明此事,他却动辄呵斥……军粮用得实在太快,快得有些蹊跷,臣与府尹私下说起此事,没想到府尹又是大怒,破口大骂,后直说有一法能令军乱平息,便命人强将我打入牢中,至今已四月有余!臣实在冤枉,望殿下明察!”


    第206章 秀州盐场


    从前不知道这些内情,赵楷还没太在意军粮的事,如今听了刑通判所言,看来这苏州府定有蹊跷,八成就是那韩钟况贪污军粮,却把罪名架到通判头上!如此一来也说得通他为何要冒险行刺了,若不是畏罪,何必铤而走险?


    不过倒也不能因此就免了邢名扬的嫌疑,赵楷先是派人去邢家严查,见此人确实清贫,便依主簿官之言先叫他在府衙之内处理政事,留后再查。


    刑名扬含冤几月之后再次做了苏州府通判,苏州府衙终于又有了主心骨。赵楷又叫董平带人去太守府再次查抄一遍,董首领带着一队侍卫查了一天一夜,也没在韩府尹家中发现蛛丝马迹。


    董平扳着一张脸,似一尊煞神立在院中,府中管事凑上前去,苦着脸说道:“早在当初韩府尹被捉上京之后,这太守府就被府衙收回,小的们在这只是每日清扫,以备下任府尹来此居住,不知别的。”


    又有人说道:“当时府衙里边差役大哥来到这的时候,太守府就已人去府空了,只留了几个小厮在此,问起便说韩府尹前几日早已安排家人离去,他们做下人的人微言轻,才没有阻止。”


    董平也无法,再查不出什么,因此拿了太守府里仅存的韩钟况留下的物什,回去复命。


    赵楷看着房中从太守府抬回来的几箱子玉器,古物,书画,纸笔,一一看过,也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细想片刻,问道:“这韩钟况是哪的人?”


    黄潜善答道:“具臣所知,韩钟况祖籍襄阳,岳父是京畿陈留人士,后在汴京成家,之后放了几次外任。”


    赵楷说道:“本王这便上书朝廷,叫开封派人详查此案,胆如此敢贪墨军粮,必有家人同伙,我大宋断不可姑息养奸!”


    *


    赵楷派人在苏州府查案,潘邓身在秀州,却也没忘了彻查苏州之事。当日他被韩钟况围堵在其名下茶坊产业,韩钟况听到他说起“青龙茶坊”之时,那种惊诧的表情他还记在心里,不对劲,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留在苏州府的梁山军来来回回禀告详情,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苏州府大大小小茶山也已查遍,没听过有叫‘青龙’的。


    探子小心回禀道:“大人,这‘青龙茶坊’究竟是什么?我们这些天问下去,没人听过这个茶坊。”


    潘邓此时正看着桌上大幅的秀州府舆图,他回想当日情形,苦思冥想片刻,还是没有什么线索,“韩钟况已死,若是查不到,就先放下吧。”等他先把秀州之事解决,再说其他。


    这两个月来,梁山军到达秀州之后颇为忙碌。


    起先张清与赖方平先行到此平乱,先是平定村县,恢复生产;后又到达盐场,派遣数名精锐传令兵,每日手持告令,骑马奔走于盐场周边高声宣读,将郓王的告示晓谕亭户。


    等到半月之后潘邓到达,便又叫手下虞侯暗中寻访盐场内部小首领,向其传递朝廷恩泽,使其在内部劝说同伴,动摇盐场军心。


    梁山军大军在平定周边之后,就在盐场附近驻扎,一来能威慑叛军,二来三不五时派遣数队兵士前往附近村落,帮助百姓修缮房屋、疏通水渠,以示仁义之心。


    同时又遣斥候出动,探查是否有白莲军外部接应,若有则提前设伏,切断其支援线路。若没有也会沿路驻军,表明朝廷大军已至,劝其勿与叛军为伍,以免引火上身!


    就这样连劝带吓之下,南部盐场多数都已消停,只待归降。


    潘邓这才又派遣使者前往盐场与大头领谈判,表明潘节度使奉朝廷之命,前来安抚百姓,解决盐场积弊,非为镇压而来。同时表明愿不再追究盐场亭户造反之罪,减免盐场赋税、改善盐工待遇,发放救济粮等等。


    可一连几天过去,盐场亭户犹豫不决,一面不愿与潘邓大军正面对抗,另一面又因此地积弊已久,一朝爆发,亭户们奋起反抗之后过了几个月没有上头压着的好日子,便再也不想过回从前的生活了。这节度使虽然口口声声说给他们好待遇,可谁知道是真是假?若是诓骗他们,说话不算话,那该如何是好!


    此时恰好徐参军代郓王殿下来此,一路走运河从苏州到了秀州府,潘大人见师叔来到,顺手就封锁了运河流域,并沿着水流加派驻军,根据盐场周边地形,在其必经之路或水源地附近安排伏兵,切断白莲军援军路线,严防吴念九。


    梁山军虽然声势浩大,可在驻军之后却不曾主动发起攻击,仅守在这时不时来两场军事演习,使其知难而退。对盐户的手段更是称得上怀柔,以谈判为主,绝不舞刀弄枪。


    这一通下来,就连有些梁山军士兵都觉得太过繁琐了,“咱们明明大军压境,对面就是海岸,放几个轰天雷就能炸他个干净!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就是,他们死守着不愿意投降,还叫咱们主公三请四请不成?”


    旁边人听了他二人胡言乱语,说道:“休要四六不懂,自作聪明!主公乃是仁慈之人,若是像你这样想,当初我们在梁山的时候,早就叫主公剿个干净了,还有你我今天!”


    那两人便讪讪不说话了。


    *


    金山场中,一伙亭户站在稍高的地方,眺望远处。


    盐场周边的一个关隘处,眼见着人头攒动,红旗飘飘,旌旗声猎猎,号角声不断,那便是梁山军正在演习。


    此地虽距离那关隘尚有数里,但那整齐的号令声依旧能传到这边来。


    一个后生内心有几分慌乱,他咽了口口水,“这是要对咱们动手?他们已在这儿武了几天了!”


    有人骂道:“早还装模作样发什么告示,说要给咱们涨工钱,还一天就上工四个时辰,现在却又这样,他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说话算数的!”


    一个老亭户悠悠说道:“也不一定就是要对付咱们,他们要是想攻打咱金山场,早就闯进来了,可是围而不攻,这就是有蹊跷。”


    旁人问他:“什么意思?”


    老头叹道:“他们想要劝降,咱们大首领却一直也没答应,估计这梁山军是生气了,在这耍威风呢,叫咱金山场怕了,就也顺势答应他们了。”


    众人一听也是这个理,可却又纷纷陷入沉默,如果真是像那节度使所说,他们投降了倒也没什么,可就怕过了两年朝廷反悔了,他们这一片盐场又要过上以前的穷日子!再派来的官员又是扒人三层皮的,到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


    老者说道:“我听别人说,芦沥场已经要和官府和谈了。”


    众人又是惊诧,纷纷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大家伙一同齐心协力,不叫哪个先投降吗!


    老者将来龙去脉讲个清楚,那后生攥着拳头恨道:“那群软蛋!”


    一边的亭户说道:“刘三大大,你是咱们这一片老太公了,你给拿个主意,咱们是投降还是不投降!”


    刘太公叹了口气,“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再活不了几年就要入土,哪里轮得到我出主意。”


    “那你也得管我们呀!首领也拿不准主意,我眼见着那梁山军派人来咱们场里好几回,都不一会儿就回去了,樊大这些日子也和场里耆老商量对策,大家伙都觉得这事行,却又都怕那姓潘的说话不算话!”


    一帮后生都附和着围着他。


    刘老太公沉默很久,然后叹气说道:“咱们去找樊大吧。”


    *


    这些天里梁山军一再催促,金山场却避其锋芒,一直没商谈此事。


    可没料到今日却一改常态,那前去金山场的虞侯官胡梁进了场后连待了三个时辰,从日头在正中到日头西斜,梁山军在金山场外张望许久,望到忍不住想要进去找人之时,胡虞侯身影才终于出现,从场里返回了。


    “胡虞侯,怎么样?这回怎么待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松了口了?”


    胡虞侯长舒了一口气,却没答他,而是说道:“我从前只感叹潘大人手腕刚硬,神威勇猛,如今换到这金山场上,这些天谈判下来,方知大人慈爱,爱民如爱子矣!我等身在梁山,后知后觉呀……”


    众人皆摸不着头脑,跟随虞侯回归,胡虞侯到了军营,先去主公帐中复命,却被帐外守卫拦下。


    胡虞侯面上带笑:“武都头,主公可是有什么要事?我要禀报之事与金山场有关,事有紧急,烦请通报。”


    武松神情复杂,支吾了片刻说道:“主公会见贵客,你等会儿吧,待会儿我让人去叫你。”


    胡梁见武都头都如此说了,自然也就到一旁等候。


    帐中潘邓虽然躺在温柔乡里闭眼假寐,但是耳朵却早已支起来,听到了外面传报,他便不再懒床,磨蹭了一会儿就从他那张行军小床上坐起身来,在煤炉子旁边把衣裳穿上了。


    徐观侧躺着支起身,见他坐在床边蜷着身子穿棉袜,火光照在小师侄那张侧脸上,整个人都暖融融的。他把被子围在潘哥儿周围,不叫他冻着,潘邓回头看着师叔的长发散落在锦被上,人也穿着中衣瞧着温柔又体贴,意志力骤然下跌,顺势躺在他怀里又靠了一会儿。


    徐观就帮他把衣服穿上了,佩戴严整,又梳了头发,之后揽着他,二人一同依偎着坐在小床上烤火。


    潘邓说道:“这天真冷。”


    徐观听了又把他抱紧些。


    潘邓见师叔误会,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说这天真冷。”


    徐观嗯了一声,亲了他一口,两人又腻了一会儿,潘邓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身来,让武松把胡虞侯叫进账来。


    胡梁走进帐中,和主公禀报今日之事,“大人给出的条件他们都答应,我们虽然争执颇多,但也都顺利谈下去了,只是后来却有一事一直悬而未决,乃是那金山场樊首领提了个新条件,他们要脱离亭户的户籍,不然……不然宁可造反,也不屈从。”


    潘邓闻言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们真这么说?”


    第207章 亭户之苦


    胡梁肯定道:“千真万确,属下再三和他们推却,最后干脆明说了,此事不是节度使大人能做主的。他们要是要别的,要官府或是商人收盐价高,那也都是应有之理,属下也就应了,可这脱离亭户户籍……”


    胡梁满脸为难,“……那盐铁都是官营,说白了都是赵官家家产,咱们如何做得了主?这这这,这他们不是胡闹吗!”


    胡梁唉声叹气,可他心里也知道,亭户想要脱离户籍,并非没有道理。


    早在张清将军和赖都监南下秀州之时,他们就奉潘节度使之命一同前来,访问周边村县,调查此处民情。


    两浙路作为全国重要的产盐基地,拥有众多盐场。其中最主要分布在秀州南海岸,以及杭州东部部分海岸地带。


    这一片地区几乎都是专门从事海盐生产的亭户,世代定居于场内,受到官府的严格控制。虽然大家都是煮盐的,可煮盐的与煮盐的也有不同,亭户内部也存在分化,上户富户和盐场监官对下户盐民的剥削尤为严重,因此一直以来亭户逃亡的事件频频发生。


    秀州亭户之苦,一在官府剥削,官吏中饱私囊,用各种隐蔽手段夺取官府本应该支给盐民的本钱;二在上户联合官吏剥削下户,上户因为家资雄厚,每年煎盐数多,上交赋税也多,因此有协助官府管理基层盐场的权利,多与盐场监官联合欺压下户;三在劳作之苦,正所谓“细民之苦,莫亭户为剧。夏日酷烈,人所必避,独亭户反就之。”不光劳作辛苦,且下户多缺衣少食,有时往往还要受官吏杖责。


    苦矣,不怪得此处造反声势巨大,且亭户团结一心,实在是压迫甚重。


    而潘邓前期与盐场所谈的条件,增加工钱,缩短劳作的时长,增加收购盐钱,这都是针对缺少生产本钱,给人上工和与雇工无异的下户所想出的解决方法,可以让他们的生活更好一些。


    至于盐场的核心问题,他其实并没有插手。


    潘邓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不为这的百姓考虑,实在是盐场不同于其他,盐是官营买卖,牵扯甚多,这里的事也由不得他做主。


    胡梁觑着主公脸色,说道:“大人真心为他们着想,这儿的亭户也忒不识好歹了些,得寸进尺,竟然要脱离户籍!他们也不想想,这事是咱们说了算的吗?”


    潘邓沉吟片刻,还没再想出什么法子,帐外又有人通传,张虞侯也从芦沥场回来了,正在帐外求见。


    张图进了大帐,满脸的愁容,“主公,事情有变,芦沥场前几日已经要投降,可不知怎么的,今天又改了口,说非要给他们脱去户籍,不然不投降了!任由我怎么说都不管用,一门心思认准了死理,这是谁给他们出的主意?他们胆子怎么这么大!”


    胡梁大惊失色,“芦沥场也要脱籍!”


    张图惊讶道:“怎么回事?还有哪个和芦沥场一般?”


    二人共同看向潘邓,潘邓长叹了一口气,叫了武松进账,“去看看派出去的使者都回来了吗?等人到齐了,咱们开会。”


    *


    最后两个使者紧赶慢赶地到了大帐之内,此时月明星稀,帐里灯火通明,潘邓坐在主位,依旧拿了他那大茶缸喝茶。


    帐中有从郓王殿下那来的徐参军、军中张将军、昨天刚到此地的李大官人,还有一众自潘邓南下以来从梁山军中挑选出的文职小吏。


    众人对开会流程已十分熟悉了,纷纷各自就位,手中拿着本笔。胡虞侯主持这次会议,与各位同僚说了当今遇到的问题,主要是亭户要求脱离户籍一事,帐里众人议论纷纷。


    秦虞侯听了这话,赶紧说道:“今日浦东盐场也有此说法,属下刚回到营中,还没向主公汇报。”


    另一人也赶紧说道:“小人,小人替刘虞侯传递消息,刘虞侯身在沙要场,暂且回不来,今日沙要场也有此说法,说要叫他们投降,除非把他们招安了,不再做着盐户,不然免谈!”


    众人面面相觑,合着这几个盐场都背地里商量好了,合起伙来对付他们呢!


    张图皱紧了眉头,别说他们如今已跟着主公许久,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身,就算他们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也知道这事根本不可能,“这哪里是主公能做主的?我看他们是反悔了,不想投降了,诚心难为咱们!这是要找个由头要跟咱们梁山硬碰硬!”


    张清听了这话却摇摇头,“咱们梁山军在此驻军许久,可盐场从没派斥候出来探查过,可见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咱们动武。如今运河又被切断,白莲教也难以支援,除非他们神兵天降,从海上有了援兵,不然不可能如此自寻死路。”


    那这是为了什么?他们该不会真以为主公能给他们脱离户籍吧?


    此时一个沉默许久的虞侯官说道:“小人前两日从袁部场返回,今日才到营中,袁部场虽不似西边四场要求脱籍,可他们却说,投降可以,唯一的要求是要招安入咱们梁山军。”


    众人都炸开了锅,“他们要入咱们梁山军?这怎么可能!”


    “凭他们也要入咱们梁山军?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这盐场的人一个两个的怎都这样为难人?咱们劝降是节度使仁义在,不忍心叫他们打仗一个个都死了,他们倒好,不承情就算了,还净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众人七嘴八舌,那从袁部场返还的虞侯接着说道:“……前几日我也颇为迷惑,不过今日听了几位同僚之言才豁然开朗,由此看来,亭户们想的都差不离,不管是脱籍还是招安,都只不想再煮盐了。”


    “说的简单,他们不煮盐了要去做什么?是哪个地方有地耕不成?没别的事做不说,没人煮盐了,老百姓吃什么?”


    众人又七嘴八舌,有人说亭户得寸进尺;有人说他们这要求就算是郓王殿下从中转圜,也不会实现;更多人还是主张继续和谈,正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不管他们提出多么离谱的条件,也要看咱们答应不答应,慢慢磨就是了!


    此方案虽颇受认可,却也有隐忧,如今多事之秋,郓王殿下还待在苏州府,等待此事完结。因此还是该早下定论,以免夜长梦多。


    潘邓听他们说了半天,也没聊到点子上,敲了敲桌子,帐里安静下来。


    潘邓说道:“两浙盐场究竟如何,咱们不是没调查过,亭户们是什么样的生活条件,家里,盐场里大体是个什么样子,众位心中也都有成算,如今百姓都已揭竿造反,必是积怨已久,提出这个条件来也在情理之中,我们既是劝降,便要把握好这一点。”


    现在一个个倒为官府打抱不平了,当初自己上梁山的时候几头牛也拉不回,也不见回头瞅瞅父老乡亲。


    潘邓看着梁山军众人,接着说道:“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是整个两浙盐业,无论是税收、官吏、盐厂上户,都要靠吃下户活着,可如今下户不想被吃了,他们已经造反了,我们要去劝降,提出的小恩小惠盐户们都不满意,他们要真正的利益。现在首要之事是要怎样维持官府的税收,也要让造反的人同意。”


    众人听节度使一言,又找到了会议方向,纷纷冥思苦想起来。


    李大官人此时说道:“经潘大人一言,我想起东平纺织坊还未建坊时的事。”


    众人便看过来,纷纷听他讲述。


    李大官人笑呵呵说道:“我也是听旁人所讲,主公当时欲在东平府建纺织坊,提前走访东平府麻业,得知东平一带归大牙王皮所管。这王大牙便是年初放贷给村中绩户,到了年底收麻布上去,年年如此。当地村中的绩户要靠年初的这一笔贷款,才能完成一年的生产,到了年底再把麻布交给王皮,这样一来,王皮就能垄断一地的麻布,而东平乡下的绩户,不知不觉中就成了这王皮的雇工,甚至都不用王大官人提供工坊,就这样生计被他捏在手里。”


    众人一听确实有相似之处,这个王大牙和东平府绩户不就是盐场中的上户和下户吗?盐场里的下户也要靠上户年初放贷才能从事一年的生产。


    只不过比起麻布这种松散的产业,两浙盐场从地方上就集中,当地亭户有似东平绩户一般自己单干的,也有去上工的。不过经李大官人一提,他们才发觉这单干的其实也是为大盐户上工的,二者没什么区别。


    便有虞侯问道:“那这东平府绩户后来如何了?”


    李大官人说道:“纺织纺主要是卖棉布,因此暂且不提绩麻线的,只说弃麻从棉的织女。自打东平开了纺织坊,去那儿上工的织女每月赚的比以前要多上许多,从前只到年底能卖出一丈布去,贴补家用,自从做工,每月都能拿回家银钱,到了年底更是米面油布往回置办。咱们大军南下之前,纺织坊已建了四年,不少织工已经能置家产,无人不夸赞东平纺织坊恩泽。”


    众人多是东平来的,对纺织坊也有耳闻,“可咱终究不能像咱东平府那般,也自个儿开个场,这盐场都是官家的,咱也插不进手去呀……”


    一人灵机一动:“这有什么,盐场虽是官府开的,盐户每年年初的借贷钱按理来说也是官府发的,可别忘了,官府可插手不到这最下面,这基层下户,真正要小吏和上户连起手来管呢。一到年初数不清的上户就和那王皮王大官人一般,要贷给下户钱财。咱们只要承诺招揽商户,叫他们与上户联手,贷给下户的利钱比官府要低,不就能插进手去了!”


    第208章 师叔回苏州


    众人一想,此话也有理,他们虽无法让亭户脱籍,但可反其道而行之——若是能让此处盐场建设得像东平纺织坊一样,这些亭户还会整天想着脱离户籍吗?


    君不见东平纺织坊如今可是东平府连着附近几府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想去那里上工的人数不胜数,坊里的织女都以在纺织坊上工为荣呢!


    只是此事也没有那么简单,盐业乃是官府专营,要商家插进手去,恐怕此事还要郓王殿下代为请命。


    除了待遇之外,还有户籍一事,一人说道:“咱们虽没法给亭户脱籍,可有一法却能让人脱籍。”


    众人都看向他,那人说道:“科举考了功名了,自然就不是亭户了,咱们叫商人多建些学府书院,叫那些个小娃们去念书。”


    毕竟从实际出发,亭户们就算是脱籍了之后能做的也有限,耕地就那么多,不可能白给他们;若说大批流民到别地去,一来不利于两浙安稳,二来此地是故土,若非迫不得已,谁愿离开故土?那些亭户要的只是能更好的生活,摆摊如今的困境罢了。


    胡虞侯说道:“这样一来家家户户赚的钱变多了,生活变好了,后代也有了别的出路。既可以读书科考,而那些考不上的也能算账管事,实在不顶用的还能继续在此煮盐,无论如何,也不愁生计。”


    众人都赞成,只是加办书院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依旧要找郓王殿下商议对策,张清感叹道:“从前主公节度江南,做事都自己做主,如今碰到盐场,这也动不得,那也动不得,真是举步维艰。”


    只不过再艰难事也要办,帐内商量着对策,吵嚷得热火朝天,潘邓的茶水又叫人换了一缸,已泡的没了茶味,他喝了口水,感觉有目光一直看着自己。


    潘邓偏头一看,原来是师叔正微笑看着自己呢,那眼神柔和,隐隐透着宠溺,又有一丝骄傲,叫人见了就能感受到温暖,潘邓于是也不自觉笑容灿烂,两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一切就在这目光中流淌开来。


    待到打了三更,众人可算是商量出了个章程,武松叫人给诸位准备了夜宵,潘节度使和徐大人并没有凑这个热闹,自回到帐中继续商议大事。


    *


    主帅帐中,徐观拿了床新被褥,把潘哥儿那张小床铺好,四个角放严整了,又拍拍棉花,叫褥子膨些。


    屋里灯光昏暗,徐观叹了口气说道:“在汴京城高床软枕,你又哪里要受这些苦。”


    这哪里算得上受苦,他又不是什么娇气人,走南闯北什么地方都呆过,当年去北地,那金国的大炕不也睡了,也就小师叔觉得他受苦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这也算是有了家室,有人疼的男人了,潘邓嘿嘿一笑,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便也不再一个人坐在椅上,又凑过去和观哥儿紧挨着了。


    徐观把他放在那小床中间,又拿了两个枕头放在床头,问道:“我记得你爱睡决明子灌的枕头,怎么换成棉的了?”


    潘邓说道:“大军走得急,我忘了带来,又睡不惯硬枕头,就拿棉花灌了一个。”


    徐观又把烘着的棉被展开,两人在被窝里舒舒服服躺下了,徐观说道:“也没个小厮照顾你,凡事都自己想着,如今你公事繁忙,哪里忙得过来?”


    潘邓说道:“我用不惯,有什么事武松就提醒我了,哪里还要另外有人照顾。”


    徐观抿抿嘴,想说小师侄当然要人照顾,最好是个师长辈在身边,饮食起居要过眼,政令琐事也要帮衬,心情不好也要疏导解闷,最好还得学富五车,能时时给师侄答疑解惑才行。


    免得他这么小的一个人,在这见天的这么辛苦。如今自己在时还能看顾一二,只可惜他明日也要走了。


    潘邓说道,“你明日返还,我先遣一队人马到苏州去,叫阮小五带人接应。”


    徐观说道:“运河已经清理过,还有什么危险?”


    潘邓皱着眉,“……我总觉得心中不安定,韩钟况当日所说‘青龙茶坊’到现在也不知为何物,凌季康也没了动静,他在转运使府中静悄悄,必定在琢磨什么大事,不能不防。”


    徐观伸手把师侄眉心抚平了,“我是郓王带来的人,他不会把我怎样,不必忧心。”


    “嗯……”潘邓应着,渐渐觉得眼皮打架了,他在师叔身边总是睡得好,一个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就困了。


    潘邓迷糊着说道:“事情能办就办,如果郓王不答应,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徐观帮他把被子掖紧了,心里一声叹息,潘哥儿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百姓,可这些实实在在的民生之事,别说到了郓王殿下案前,哪怕就是到了陛下的御案上,都只会被视作麻烦。


    宗室高高在上,眼中只有享乐,哪里会在意百姓的疾苦?盐场的叛民不过是他们眼中的蝼蚁,大军一至,镇压便是,何必费心去改善民生?


    潘哥儿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使不完的力气,想尽办法缝缝补补,哪怕再艰难,也要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过得稍微好一些。


    他曾见过潘哥儿独自深夜伏案,今日也见了他与一众同僚吵得热火朝天。他家的小师侄就像那走街串巷去茶馆补碗的小货郎,见不得茶碗有一丝损伤,要从口袋里拿出工具来想方设法缝补。


    可那卖茶的人对手中瓷碗能有多爱惜?不过是生钱的工具罢了,裂了便裂了,碎了便碎了,即便将这些茶碗修补得再完美,朝廷也不会多看一眼修碗人,只把那修好的碗接着生钱享乐。


    前两个月各地二税本上京,东平府名列前茅。东平年初战乱刚刚平息,在陈太师维护下还没什么妖魔鬼怪到此刮地皮,但即便如此,东平如今已然是是京东西路缴税最高的大府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无奈,低声说道:“无论郓王殿下怎么决断,都不必担忧,我尽量说服于他,不过此地顽疾甚深,不是一日两日可解……”


    潘邓本迷迷糊糊睡着了,听了他的话又转醒过来,动弹了两下,盍着眼说道:“我知道……想东平府到现在也好几年了,才见起色,事缓则圆,我不着急……”


    徐观听他提到东平,怕他知道东平府今年两税猛涨心里面着急,心里又心疼起来。恰此时打更声又传来,徐观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捂着耳朵。潘邓迷瞪瞪地终究没有睁开眼皮,在观哥儿身上的熏香味道中陷入沉睡。


    *


    腊月将近,赵楷在苏州府待了一个多月,却丝毫没有感到厌倦。苏州府风景如画,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与汴京大不相同,别有一番趣味,就连冬天刮的风都比北地要柔和上许多。


    更别说此处远离京城,叫人更加自在,他忍不住想,若是能一直留在这江南水乡,远离朝堂纷争,过着富贵闲散生活,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不过赵楷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长久待在江南,最迟等到那白莲教小首领被捉,江南平定,他也该北上回京了。


    赵楷在这春日暖阳中感到一丝惆怅,不过此次南下,收获颇丰,如今已有安抚百姓之功,现在就等潘节度使再送他一份大礼了。


    正想着此事,门外有人传报,徐参军从秀州府回归,前来宣抚使府上复命。


    赵楷惆怅一扫而空,面上露出笑容,“快叫徐侍郎进来!”


    徐观向郓王殿下复了命,又说了这几日见闻,之后与他说起秀州府南部盐场一事。


    赵楷面上笑容逐渐消失,最后支支吾吾道:“这……这盐场的事……也不是本王能插手的。”


    他看向徐观说道:“可是潘节度使有了什么难处?我见他大军勇猛,那盐场虽说秩序规整,可从西到东大小盐场十几个,难保会有心思不一的,依本王所见,未免不可分而化之。”


    徐观拱手说道:“殿下容禀,盐场百姓非白莲叛党,其中多受奸人蛊惑,这才揭竿造反。臣在汴京之时,陛下夙夜忧思,屡在朝堂之上叹息,不解江南百姓因何接连反宋。此为陛下之所急,亦社稷之隐忧也,陛下想必便是因此而夙夜难寐。”


    赵楷忽然抬头看向徐观,他怎么知道父皇夜里睡不好?然后忽然想起,原来是自己去寒山寺找长老解签时说的。


    徐观接着说道:“昔日殿下颁告示晓谕百姓,朝廷上下皆称颂仁德,然仁义之举贵在始终,今盐场百姓困苦,生计维艰,若不施以恩泽,恐再生变乱。可反过来若能妥善解决盐场百姓生计,使其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则江南百姓必无再反之心,皆会感念皇恩浩荡。”


    赵楷琢磨了半天,最终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所谓多做多错,称颂他仁德也好,感恩皇恩浩荡也罢,江南再生变与否,却不干他的事了,他说道:“徐侍郎之言有理,可本王若是插手盐场,这于礼不合,有僭越之嫌。”


    徐观笑道:“若是平常怕有僭越之嫌,可如今江南时局动荡,海岸边盐民虎视眈眈,此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陛下怎会在意?况且如此一来,陛下忧愁可解,江南亦可安宁,社稷重归稳固矣,此乃百姓之福,朝廷之福,亦是殿下的拳拳孝心呀……”


    赵楷倏地睁大了眼睛,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他曾经作为最受宠的皇子,年少时也听过宫内宫外的风言风语,心中不是没幻想着父皇会立他为储君,可随着太子立府,一切的幻想都烟消云散了。


    年龄渐长之后,他不在皇宫,不管政事,祖宗家法又只许宗室做富贵闲人,时间一长,他也逐渐与父皇渐行渐远。当年考上状元,也不过就让他在父皇面前又热络了一时半刻,随后便恢复冷清。


    寒山寺一行,他面见长老,求签问卜,不是没存着身边两位参军回京,面奏陛下之时将此事提上一提,变相地向父皇一诉他仰慕之情这种想法的。


    不过现在看来,徐侍郎所言,或许他还可以将此事更上一层。毕竟机会难得,若是等他回京,再遇到这样南下查案的事,就没准是什么时候了。


    赵楷思虑片刻,犹豫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徐参军为我再写奏书吧。”


    第209章 活捉吴念九


    腊月初七,郓王殿下亲临秀州府,彼时白莲教被林将军追击得抱头鼠窜。探马来报,吴念九正率叛军于华亭县城外停留,意图劫掠县城。


    郓王殿下犹如神兵天将,英勇非常,当即下令分兵三路,左右包抄,自率中军直捣敌营。叛军人数虽多,却都是乌合之众,且被林将军不停地追击袭扰,十分疲劳,不堪一击。郓王亲临阵前,将士奋勇争先,叛军大溃,白莲军头领吴念九仓皇逃跑。


    郓王殿下一马当先乘胜追击,命精骑绕道截击,终将吴念九围困于华亭县郊,大反贼吴念九负隅顽抗,然大势已去,终被生擒。


    奏报传到东京,上下一片欢腾,皇帝闻讯大喜,当即下旨嘉奖郓王,改封河东宁海军节度使,加恩制,食邑加到一万五千七百户。朝中诸位大臣纷纷上表称贺,言郓王殿下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大宋又有一位神机大将军,当真可喜可贺!


    余深更是感叹道:"自太祖开国以来,文盛武衰,如今有郓王殿下,实乃天佑大宋社稷稳固,国运昌隆指日可待啊!"


    赵佶哈哈大笑,当即宣布傍晚在宫中摆宴,大宴群臣!殿上一片热闹欢腾,只有太子赵桓一个不甚合群,面上带着挤不出来的假笑,差点没把后槽牙咬断。


    皇帝却不知太子心中所想,他今日心情大好,整个人颇有些喜气洋洋,看了三皇子楷的奏书,又看了两位参军的奏书,见郓王要改革盐场,也不觉得他多事,反而觉得三皇子是忧他所忧,内心感动,回想过去种种,生出几分父子真情来。


    郓王要不是心里惦记着朕,怎会一到寒山寺就为朕卜卦?什么?你说那是佛教的东西?唉……朕就算身为神霄玉清王长生大帝君教主道君皇帝,可肉体凡胎,也被多思少寐所累,郓王想必也是什么法子都找遍了,走投无路才去往寒山寺,此举才真正是为朕着想而不畏人言呀!


    赵佶当即为三皇子大开方便之门,将奏书上的事纷纷应允。可他自己维护皇子,群臣却不能轻易答应,“盐铁官营乃是祖宗之法,怎能轻变?”


    赵佶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偏过头看向王黼,“卿家怎么看?”


    王黼颇会揣测上意,拱手说道:“臣以为郓王所言极是,盐场之事确有诸多弊端,若能改革定能为国增利,为民谋福,臣以为此事可行。”


    “嗯。”赵佶满意地点点头。


    众人见皇帝如此,怎能不知他所想?心中暗叫麻烦,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那盐场长久以来都是如此,郓王却非要改革,哼,人都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事有反常,便知他定有所求了!


    朝中虽没有多少人巴结太子,但那只是因为陛下千秋鼎盛,而不是因为他们想要另立储君,若是遇到什么事,多数人自然都是以正统为先。


    如今郓王要改革盐场,这事就不能是单纯的改革盐厂,把盐场之事放到一边,这背后是郓王殿下要揽权参政!他们这些清正之流自然不愿看有另一个皇子做大,违背祖宗之法,以致社稷动乱。


    如此立场鲜明之事,谁能忍住不辩驳?一人站出来说道:“臣闻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今郓王欲改革盐场,虽是为国为民,然实有隐忧。盐场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付诸施行,必然大动干戈,制度需改,人员亦需更迭。如此一来,变数丛生,难以把控。朝廷虽有法度,然盐场远在南边,事有琐碎,恐难一一顾及。如此一来,结果却未必如愿,甚至可能适得其反,酿成大祸……”


    赵佶听他一言,又目光环视群臣,见不少人暗自点头,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自信起来。


    此时刑部王尚书劝道:“臣犹记王荆公当年变法,其志在富国强兵,其策亦多有可取之处。然终因变法过急,朝中上下难以协同,地方执行多有偏差,终致新法虽好,却生出诸多弊端,甚至激起民怨。此皆因变法之杂,非一朝一夕、一纸诏书所能成就。如今郓王欲改革盐场,臣恐其重蹈覆辙,还望陛下三思。”


    赵佶闻言,脸色微沉,那丝不自信也烟消云散了。他素来敬重父皇神宗皇帝,王荆公变法亦是父皇主持,如今这番话无异于暗指神宗决策有误。他心中不悦,却未表露,只是淡淡道:“卿家所言朕自会考量。”


    王尚书见皇帝不悦,话锋转得极快,“臣并非反对改革,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需谨慎行事,不如交由臣等详加商议,再作定夺。”


    赵佶沉吟片刻,挥了挥手:“也罢,此事便交由太师考量。”


    李邦彦闻言眉头一拧,交给陈文昭?那陈太师可不一定会怎么做。李相公眼见此事又有可能重回赵楷手中,赶紧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赵佶说道:“卿家旦说无妨。”


    李邦彦说道:“郓王殿下关心国事,实乃社稷之福,然盐政改革非同小可,殿下既已平定江南叛乱,功勋卓著,又心系百姓,不忍黎民受苦,不如便叫郓王殿下继续坐镇江南,以防不测。”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皆面露异色,郓王属地本在北方,李邦彦却提议让他留在江南,显然是想借此削弱郓王在朝中的威信。


    在这朝廷之中,不管你是谁,要做什么大事,做出什么政绩来,只要远离汴京城,天长日久,这东京的人哪里还记得你半分?


    白时中说道:“郓王蜀地在北,岂能久居江南?”


    李邦彦被驳,脸色微变,正欲再言,赵佶眼疾手快抬手制止:“好了,此事不必再议。改革盐场之事,朕已看过奏章,确是为国为民的好策,不过三皇子未曾理政,其中定有不足之处,便叫二府商议再加施行。至于郓王,朕自有安排,不日便召其回京。”


    众人左右看看各位同僚,心下暗中思量,陛下这算是打了一手平衡,一方面封赏郓王,依他所上奏之言改革盐场,以郓王名义施恩于两浙亭户;另一方面却不叫主张此事的郓王殿下主持改革,而是叫其回京。


    如此一来,他们也么什么好说的了,只等二府商议出个章程出来,再送到南边施行便是了。只是听说秀州府盐场亭户愚鲁残暴,不是好相与的,好处不到手,也不知郓王殿下在南面是否能平安。还是该早日安抚盐场亭户,将此事圆满过去,叫殿下平安北归才好。


    *


    赵楷却不知东京还有大臣惦记他,若是知道了定要笑此人杞人忧天,只因他在华亭活捉吴念九之后根本就没到南岸那些个盐场去,在秀州府舒坦住了一夜便返回苏州了。


    君子不立危墙,如此浅显的道理他岂能不懂?


    赵楷坐着大船南上苏州府,此次虽是借了潘节度使的光,但是能活捉白莲首领,依旧为他增添几分雄心壮志。他身穿红袍站在船头,猎猎寒风吹得他身上大氅哗哗作响,却不能损他半分英气。


    大船一路畅通无阻,两天便到达寒山寺码头,赵楷刚一下船,还没启程入城,便有人来报信,言转运使大人凌季康求见。


    赵楷一挑眉毛,颇为意外,时日过了这么久,他都快忘了这个人了。不过此人既然求见,也没有不见的道理,便宣人到宣抚使府中会面。


    凌季康见郓王殿下平安归来,并没损伤一丝一毫,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拜见说道:“下官有一事禀报,殿下南下秀州府剿匪这段日子里,苏州府安定太平,并无大事,只是前几日突有一伙人来到城门前,要来拜见郓王殿下。”


    赵楷果然有几分意外,问道:“是谁?”


    凌季康说道:“乃是一伙绿林好汉。”他见郓王殿下十分诧异,接着说道:“那伙绿林豪杰久闻殿下仁德威名,心怀敬仰,又听闻殿下驾临江南,便想觐见。然他们出身草莽,唯恐身份卑微,不敢贸然前来。得知郓王殿下疾恶如仇,而白莲邪教为祸乡里,遂决意助殿下剿除匪患,以表忠心。”


    赵楷问道:“他们剿了白莲教徒?”


    凌季康笑着说道:“此伙强人虽非朝廷兵马,然武艺超群,谋略过人,于通惠镇设伏围剿,奋力攻歼,已将那白莲教徒尽数擒获,足足三千余人,欲献于殿下座前,以彰殿下威德。”


    赵楷睁大眼睛,“三千人?”他这次活捉吴念九,也只围剿了几百人,剩下的教徒老的老,小的小,叫他们四散跑了,也没多加理会。这不知哪里来的土匪,竟然能捉了三千白莲教徒!


    赵楷问道:“人都在哪儿?”


    凌季康回道:“前日那几个好汉头领到了苏州府,不巧殿下已赴秀州,未能得见。属下不敢擅专,遂将其首几人暂留府中,以待殿下发落。而剿灭白莲教徒之事,属下已遣人到通惠镇详查,确有其事,那三千人业已伏诛。”


    死了?赵楷眉头一皱,本以为是活捉,却没想是如此残忍嗜杀之人,这样的人还要投奔他来,只会给他脸上抹黑罢了,真是不知好歹。


    该说土匪就是土匪,学不会潘节度使那样进退有度。不过转念一想,又有谁能像潘节度使那般呢?


    赵楷本想打发了,而后转念一想,潘节度使如今率领的梁山军原来也是土匪出身,被他招安之后,就做了他的嫡系人马,如今随节度使出生入死,悍勇无匹。


    赵楷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或许他也可以见见这帮绿林豪杰,他对凌转运说道:“既然如此,叫他几个来见我吧。”


    第210章 青龙盐场


    郓王殿下回了苏州府,可也没忘了把徐参军留下。


    徐观这些日子在潘节度使军营之中十分辛劳,本来他在军营里,只夜晚要陪师侄读书,可如今白日里也要处理政事,只因郓王回归苏州府,盐场一事便由他代理。


    这一片的盐场甚多,亭户们除了煮盐之外也并没别的技艺讨生活,盐民造反罢工,却不是真罢工,只是不给官府交盐了,自己的盐该煮可还是要煮的。


    煮出来后一家人把盐分了分,一小撮留着吃,剩下装了几大布袋的是要拿去卖的,贩卖私盐可比上交官府赚多了,要不然怎会有这么多人不顾脑袋也要铤而走险贩私盐?


    因此徐观代管盐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确立期限,张榜布告,到腊月二十八之后便要严查亭户往来进出。


    亭户们见这属官还给他们留了十几天空余,一时间顾不上别的,争先恐后联络中人卖家,先把手里的盐出手再说!


    徐观又从梁山军中借了几个机灵人,派他们暗中收购私盐,之后将这批盐运往苏州府,由郓王殿下主持兑换盐引,再由各地商人运往别处贩卖。


    梁山军中几个虞侯乔装打扮,为了私盐一事暗中联络盐场秘密买盐,一来一回之间摸清了各中门道,也结识了许多邻私与盐贩。


    这日细雪飘飘,几人到金山场外盘龙岗上邹家酒店吃酒躲雪。


    这邹家酒店表面上是个吃酒歇脚的地方,实际上却是供各路盐贩来此接头,买卖消息。


    屋里坐了两桌,彼此都心照不宣。这家小馆来往都是做食盐生意的,来的人八成就是欲联络盐场头领来买私盐。旁边一桌客人见他几个并不眼熟,颇有些防备。那几个梁山兵却只当看不出,依旧喝酒吃菜。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粗布短衫,腰间系麻绳挂布袋,脚蹬麻鞋的汉子端着酒碗走过来,“瞧你几位像是生面孔,兄弟是打哪儿来的?”


    陆虞侯早有准备,放下筷子说道:“我几个是江州来的。”


    “你们是江州哪片的?”


    陆虞侯说道:“混江龙李俊是我们大哥。”


    那邻座的几人颇为吃惊,几个汉子都纷纷放下手中筷子,看着他们几位,那拿着酒碗来的汉子问道:“你们是混江龙李俊的人?几位兄弟姓甚名谁?李俊兄弟不是去了那梁山了?怎么你几个还在卖盐?”


    陆虞侯说道:“小弟陆良,我身边这几个都是道上兄弟,当年都跟着李俊大哥一齐在浔阳江上走的。当日李大哥兄弟聚义,跟随宋江上了梁山,我们兄弟几个便留下来,继续在江州贩盐了。”


    那汉子听此哈哈一笑,“原来是浔阳江那一片的好汉!难怪看着气度不凡!咱们也算是半个同乡了,我姓杨名庸,曾经也与李俊兄弟相识,他是个真英雄!来来来,咱们兄弟一起喝一杯!”


    他那一桌的几个人也都热热闹闹地凑过来,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热劲,把两桌并一桌,都大碗倒了酒,几人举杯共饮,屋里顿时热络起来。


    酒足饭饱,一桌人聊到最近私盐的行情,杨庸叹了口气说道:“这年头私盐生意不好做,以往的几个盐点都没盐,弟兄们商量了两天,才一同跑到这来碰碰运气。还真别说,这造反闹得厉害,盐价倒是降了不少!兄弟们趁着这两个月狠赚了一笔,却只怕好景不长,也不知这好行情能维持多久。”


    他说着又与众人碰碗,一饮而尽。


    陆良问道:“你几个从前没来过这?”


    “嗐!我们都是听旁人说的才到这来,这地方这几个月造反,盐价才低,要放在往常年月,路途遥远,不值得来一回!”


    说着他灵光一闪,冲着陆良几个兄弟说道:“既然是造反才卖得盐,想来我几个也买不了多久了,那潘将军来到这还能让他们接着作乱?这几个盐场怕就是秋后蚂蚱蹦不了多久了!只是不知是丁是卯,你兄弟几个曾经跟着李俊兄弟,不知他随梁山军到这儿来了没?”


    那几个梁山兵对视一眼,心道李俊首领别说到南方来,他根本也没被招安。


    当初李俊得罪了潘节度使,被活捉之后押入东平府监牢,之后他们梁山招安,过了许久打听之下才知道,李俊已和童氏兄弟被押往孟州牢城营,与他们分隔两地了!


    陆良叹了口气,“我几个哪里知道李大哥行踪?曾也想过找他,不过李大哥想来如今已是官家人,我们这曾经的兄弟又是贩盐的,何必去找他,叫李大哥徒生烦恼?”


    那杨庸听了此话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天底下没不变的事。”


    他摆了摆手,“不光这人是如此,行情也是一样难做!我们兄弟几个这些年来找盐场就找了多少?从前还在江州那边拿货,后来江州不知怎的,盐场没了,我几个弟兄穷了两年。年前这秀州府北面又有一处出盐很多,咱们兄弟又靠那儿吃了饭,可前两个月收拾齐整了拖了车去看,竟又是一点盐都没了,真是怪事!没办法,拖着空板车回去的,如今来这秀州南面,没好两个月,我瞧着这儿的盐估计也要少了……”


    他说着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酒。


    梁山军的人听了颇为疑惑,问道:“秀州府北面也有私盐?你们是从哪儿买的?”怎么他们也认得了几个同行,却没人说北面也有卖盐的?


    那汉子嘿嘿一笑,答道:“北面的盐场少有人知道,要不是它现在倒了,我们的嘴可严的很!兄弟和你说,就是在通惠镇有个青龙盐场,咱们兄弟今年的盐都是从那儿来的!那地方去年才开始出盐,一开始产量不多,近半年突然多了起来。可上个月不知怎么的,突然关了,一点盐都没了。咱们找遍了也没找到那卖盐的头头,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梁山军的人听到“青龙”二字,心中悚然一惊,青龙?这不是节度使派他们查的青龙茶坊吗?难道这青龙盐场和青龙茶坊有什么关联?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随意问道:“通惠镇?这盐场我们倒是没去过,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那汉子拿筷子夹菜来吃,说道:“兄弟如今问也晚了,我们上个月去了几回,只一点盐,估计是个什么大财主私自开的,如今已人去宅空,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陆良说道:“我们还待去找找。”


    杨墉是个大度人,见他一直问便也告诉他:“那通惠镇是个小地方,镇里有个宅子叫如意茶坊,去年才开起,因着贩卖私盐,这镇又有古名青龙镇,因此道上人都叫它青龙盐场。听说这地方背后有大人物撑腰,东家有规矩得很,咱们这些小贩子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只在茶坊后面小宅子里向个小管事买盐……”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劝道:“几位兄弟,听我一句劝,别往北面去了,那边现在乱,我们上个月去时好悬没被土匪打劫,咱们就在这儿多收几袋,够用就行了。”


    梁山军的人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暗记下此事,酒足饭饱后,几人告辞离开,回到住处便开始商议。


    一个伙长说道:“咱们查了这么久的青龙茶坊,也没查到它是个什么地方,却没想到不是卖茶的,是个卖盐的!”


    另一人不那么肯定,“现在也不能说那‘青龙盐场’就是节度使要咱们查的‘青龙茶坊’呀。”


    “这还有什么不保准的!咱们查了那么久,都没听过‘青龙’这两个字,如今可算听着了,就是它了!”


    陆良也点点头:“这青龙盐场和青龙茶坊必有牵连,咱们得上报节度使,查个清楚。”


    另一人附和:“不错,不过节度使大人交代的事也不能耽搁,咱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往东去浦东场,一路人回返,禀告节度使大人。”


    *


    “青龙盐场?”潘邓有些疑惑,“这地方在哪儿?”


    陆虞侯回道:“这青龙盐场据那盐贩所说,在秀州府最北面通惠镇,属下回来时打探过情报,那通惠镇里有个如意茶坊,确实是个私盐贩卖点,不过不为多数人所知,只几个同行得知内情,前两个月就已经无盐可卖。想来是那东家见势不好,便收了摊子。”


    “……通惠镇早先名叫青龙镇,只是现在多数人不这样叫了,那青龙茶坊想来就是通惠镇的如意茶坊!”


    贩卖私盐?他们二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潘邓眉头紧锁,仔细回想着当初的情形,韩钟况被捕后,由郓王殿下亲自派人押送上京。他本以为这二人必会分崩离析,韩钟况得知自己将死,定会抖落出实情来,可没料到一直到韩府尹在东京城被处斩,仍旧不发一言。


    当时潘邓便觉得蹊跷,如今想来,若真是二人合伙贩卖私盐,那一切便解释得通了。贩卖私盐一事,绝非凭两家之力就能做成。若真被朝廷查出来,其中牵连之广,足以震动朝野。或许他们早已商议好,推出韩钟况一人顶罪,而其他人则在背后继续坐收盐利,逍遥法外。


    私盐贩卖不仅扰乱朝廷盐税,更是动摇国本的大事,若此事背后真有更大的势力操控,那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尽快查明真相,绝不能让这些蛀虫继续侵蚀江南。


    如今那青龙盐场已无盐可卖,是那群人不再煮盐了,还是要转移地点,到他处再贩?


    潘邓眉头一皱,对陆虞侯吩咐道:“你立刻带人暗中盯着通惠镇,记住,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回报!”


    陆虞侯领命离去。


    潘邓又派一队人马即刻赶往苏州府向郓王殿下通传此事。可没等军中虞侯离开,帐外便有人来报,乃是苏州府阮将军派人送信。


    信上所说,苏州府南面有一镇名叫通惠镇,日前有一伙绿林豪强在此地绞杀白莲教徒三千余人,于凌转运使处借线搭弦,欲献给郓王殿下投诚。


    信纸洋洋洒洒写了三张,潘邓看着信,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从头到尾又看了几遍,突然十分惊骇,“难不成竟是如此!”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