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水浒]掀翻大宋 > 210-220
    第211章 新年之前


    徐观忙碌了一天,晚上回到军营后见了那封信也是眉头紧皱,他与潘邓对视一眼,两人皆半晌无话。


    而后潘邓铺开纸,给广德军禁军首领王昭德去信一封,要他即刻启程,带广德军兵籍名册原本来苏州府。


    徐观见他把笔放下,指尖都有些颤抖,过去握住他的手,“现在还未有定论,此事也没准是我两个多想了。”


    潘邓说道:“我也希望如此。”


    徐观说道:“此事不经细想,破绽太多,想必郓王殿下也会派人去查明真相,到时候通惠镇那边到底事实如何,我们自会知晓。”


    潘邓点点头,经师叔一提,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惊悚,没准是自己久经战争,心理黑暗了些,凌季康此人虽为人恶毒,却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事未查明,多思无益,他便不再想此事,而是与师叔把臂出游,两人去这盐场旁边的集市上赶集去了。


    他两个在前面走,武松远远的在后面跟着,其间有两人来找潘节度使,都被武都头打发回去,言节度使与徐大人商谈政事,别事过后再议。被打发的人走是走了,心里却莫名其妙,说是商谈政事,要去大街上作甚?


    潘邓牵着师叔的手兴冲冲地买年货,这些日子里他和师叔久别重逢,师叔早晚左右陪着他,又温柔又体贴,颇让他生出了种一家之主的责任感来。


    今年又远离东平府,不在王干娘膝下过年,小郓哥也回东平了,家里面就只他们两个,自然要好好置办。


    徐观被他牵着,也面上带笑,看着潘哥儿买了春条、门神、金彩、缕花和幡胜,又买了各色点心、胶牙饧放到个红木漆的盘盒上,之后又买了五色纸钱和糁盆,两个人就要拿不下。


    潘邓回头说道:“师叔不买呢。”


    徐观想了想,买了两对红烛和一个精巧宫灯。


    潘邓看那两个黄铜的宫灯说道:“月初李三掌柜还给我寄了信和账本来,说今年风雅颂也出了琉璃的宫灯,本想若有剩余,就先送到淮南试试水,却没想在东京城里就卖得脱销,只好又加急生产。她还叫我在江南好好扎稳脚跟,方便以后把生意做到这儿来呢。”


    徐观笑道:“她这个掌柜的倒会打你这东家的主意。”


    潘邓嘿嘿一笑,走过去挨着观哥儿:“有如此专业的职业经理人,就是我这东家能平衡事业与家庭的关键!”


    徐观起先没听懂,后来听懂了,不由得哑然失笑,“像你这般事事亲力亲为的才少,多数人家做生意都是雇个掌柜的,之后就不再理睬了,丰俭由天。”


    潘邓眉毛一竖,丰俭由天?那可不行,手底下的成千个员工可都指着他这掌柜的吃饭呢!一个合格的企业家就该担上属于自己的社会责任!


    两人在集市上逛了半天,回到军营之中,把主帅军帐里布置一番,金彩和镂花挂在帐里,又把糕点放在案上,再把红烛坐在烛台上。


    潘邓靠在椅子里吃着胶牙饧,看着师叔拿了新的糁盆,在里面放上木枝,留到除夕之时点篝火。他从那盒里拿了一个饧送到师叔嘴边,徐观把头偏过去了,“我听你吃了一个嚼了很久,可见是粘在牙上咽不下去了,现在喂给我,是在使坏呢。”


    潘邓被他戳破,恼羞成怒,一口气又吃了两个。


    徐观把那盘盒转了个个,叫他不要总吃一种,潘邓又吃了两个甜酥,拍拍手,那边徐师叔已经净了手,又绞了个帕子给他。


    潘邓:“……”


    徐观见他干看着不接,颇为无奈地笑,一边说着诸如该拿你怎么办之类的话,一边自己上前给小师侄把脸抹了。


    潘邓满脸通红,要伸手推开他,师叔又顺手把他的油手给擦了,看小师侄脸红扑扑的可爱得紧,又亲了一口。潘邓颇受不了,被亲了两下紧忙跑到帐外吹凉风了。


    *


    秀州府北通惠镇。


    黄潜善奉郓王之命来此巡查,凌转运使指引着,二人一同走向那三千白莲军埋骨之处。


    一路之上,凌转运使与黄参军闲聊之间,聊到玉器成色,便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曾收到过一个猛虎镇纸,其玉色通透,世间少有。


    黄潜善果然心动,捧场道:“不知凌大人可否让某一观?”


    凌季康呵呵一笑,“黄参军开口,本应赠给参军,但无奈此物乃是太子殿下所赠,李相又转赠与我,因此不敢别赠他人,还望参军见谅……”


    黄潜善自然心领神会,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凌大人与太子殿下交好,自是忠心耿耿之臣,我此次虽奉郓王殿下命令前来,但心中亦知太子殿下乃仁德之主,凌大人仰慕殿下恩德,所做所为定是为朝廷着想。”


    凌季康听罢心中暗喜,这黄大人果然是明白人,又听说他此次下江南乃是太子引荐,心中便已踏实了八分。


    黄潜善也面带微笑,他为人素来圆滑,向来主张谁都不得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哪都有好人缘儿。身为太子党,自然要卖太子的好,可到了郓王面前也不必得罪郓王殿下。


    反正这二位殿下虽有些性情急躁,乾纲独断了些,却又都优柔寡断,反复无常,没一个似蔡家父子似的毒辣脾性,十分好相与,他也自然如鱼得水。


    二人乘着马车一路到了郊外,此处有一片空地,四周草木凋零,泥土泛着暗红,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腐臭味。


    “就是此处了。”凌大人指引着,两人到了近前,并肩而立,望着那已被泥土掩埋的大坑,凌季康说道:“黄参军,这就是那三千白莲教徒的埋骨之所。”


    黄潜善虽自认称不上是善人,但他也不是残暴之人,看着这个大坑,想象着里面埋了足足三千人,内心发怵,在这坑边上走了半圈便又退回来。


    凌继康说道:“那伙绿林好汉虽出身草莽,却武艺高强,用兵如神,竟能一举歼灭三千白莲军,实乃奇才。”


    黄参军此时已没了刚才在马车里的气度,越在这待着越觉此人间炼狱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在,周身发凉,不欲多待,却也不能叫凌继康看低了他,于是便微微颔首,目光在大坑四周扫过,“凌大人所言极是。这伙好汉……呃,若能为我所用,必是大宋之福。”


    凌转运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黄参军果然明察秋毫,不瞒大人说,这伙绿林好汉已托我向郓王殿下递上投名状,愿为朝廷效力。只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黄参军一眼,“此事还需黄参军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黄参军僵硬地哈哈一笑,摆手道:“凌大人客气了,为国举贤,乃我辈本分,只是……”他暗吸了一口气,故作迟疑,低声道,“这三千尸首,当真都是白莲叛军?”


    凌转运使神色不变,淡淡道:“黄参军何出此言?莫非信不过凌某?”


    黄参军连忙摆手,“凌大人误会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殿下必会细问,若有什么纰漏,只怕你我都不好交代。”


    凌季康微微一笑,“黄大人放心,此事凌某已安排妥当,绝无纰漏,这三千尸首已埋于此地,血迹未干,腐臭冲天,殿下尊贵之躯难不成还能亲自到此查看?”


    黄潜善闻言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不再多言,紧忙随着凌转运史一同转身离开又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之上,远离那血腥之地,黄浅善又觉得自己的脑子重新灵活起来,他素来圆滑,谁都不愿得罪,更不愿卷入太子与郓王之间的争斗,既然凌转运使已如此说,也便顺水推舟,笑道:“这尸首已看过,既然如此,黄某定如实向殿下禀报,定不负凌大人所托。”


    *


    黄参军在通惠镇被凌转运使盛情招待两日便打道回府,到苏州府向郓王殿下回禀实情。


    他言辞恳切,将那一伙绿林好汉夸得天花乱坠,称其勇猛无比,斩杀三千白莲叛军,实乃大宋之福!赵楷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朝廷便不能没有赏赐,他正欲下令招安那伙好土匪,却在此时有人通报。


    冯忠缓缓走了进来,笑着说道:“殿下,您看谁来信了?潘节度使来信。”


    赵楷拿了老仆手里的信件,拆开来看,这一看不要紧,赵楷的眉头愈加紧锁。


    信中言明通惠镇内似有蹊跷,那三千尸首恐非白莲叛军,而是与已故苏州太守韩钟况有关。韩钟况生前曾于通惠镇如意茶坊贩卖私盐,道上人称“青龙盐场”,此地出盐量堪比秀州南面一小型盐场,却于上月盐场关闭,恐与那三千人有关。


    赵楷眉头紧锁,心中不快,这个韩钟况,死了还要惹事!


    冯忠见殿下面有不愉,小心问道:“可是秀州出了什么事?”


    赵楷把信收起,并未作答,还好此信来得及时,要是他不明所以就把那一伙贼人招安,而实情却如信中所说,那岂不是任由他们杀良民冒功?


    他还以为自己过两日就可圆满归京了,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又有大事,这苏州府不知道是个什么贼窝,竟这么不太平!不过左右此事若真如潘邓所想,一经查实,自己便又可功加一等。


    赵楷思虑片刻,当即决定亲自前往通惠镇查探。


    *


    “郓王殿下欲亲临通惠镇!”凌季康心中大惊,慌乱之下跌了手中茶碗,热茶把手烫得通红也没反应,“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参军和你说明白了没?”


    那送信的人说道:“殿下本来要招安那伙好汉了,可看了封信,之后便不提此事,还要亲自去通惠镇。”


    凌季康急得心火中烧,连夜派人通知那伙绿林强盗,命其速将三千尸首焚烧,以绝后患!


    *


    通惠镇外暮色四合,旷野之中马蹄声传来。


    林虞侯勒住马缰,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停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和腐臭,他又寻着味道往前赶了几公里,而后翻身下马,靴子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每一步都陷得很深。


    “虞侯,前面……”,他身后的小兵张虎欲言又止。


    此处的泥土都被血浸湿,面前一大片都是血色泥土,可见此处尸坑之大,冲天的血腥与腐臭气向每个人扑来,张虎忍不住呕了两下。


    林虞侯下令,“把土翻开。”


    第212章 真相大白


    此次节度使派他们来通惠镇探查,由林虞侯带领,来此的有一队梁山军,一队广德军,共百来个士兵。


    众人早就准备了小铲,听了虞侯吩咐后便到那坑前刨土,没有铲子的就拿了刀鞘在一旁把泥土翻开。


    待到那层遮掩的泥土被刨开,露出下面横七竖八的无数尸体,有的被割喉,有的被乱刀砍死,看样子已死了许多天,散发出阵阵可怖气味。


    几个梁山军士兵从前虽在梁山落草,但着实没见过这等场面,忍耐不住纷纷一边骂娘一边跑远,用手捂住口鼻。可那一队广德军士兵却没有远离,几个人凑进去看了半晌,又将坑里的尸体拽出几个来,仔细查看。


    一人颤抖着声音说道:“这是亭户?这是哪门子的亭户!”


    地上躺着的个个都是大骨架,虽已瘦得脱了相,却能看出生前身材高大,“没有老的,也没有小的……”都是和他们一般年纪的青壮,那伙长挨个看过去,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眼里也有泪流下,说不清是悲怆还是恐惧。


    忽然有一人往坑里面跑去,用手刨开一具尸体旁的土,众人走过去一看,只见坑内尸体有些眼熟,“这……这是……”


    那刨坑的小兵发出一声爆鸣,“这是王指挥使!”他把王指挥使揽起来,嚎啕大哭,声泪俱下,林虞侯也跟着走过来,“这是你广德军指挥使?”


    一边吹凉风的梁山军闻言也凑过来,一人边往这边走边小声说道:“天杀的,该不会真像咱们指挥使说的,这里边的都是咱广德军的禁军兄弟吧?”


    “这……这是咱禁军的靴子!”一人颤抖着手抬起一具尸体的脚,脚上蹬着的靴子正是他们在没来广德军之前,曾在东京做京师禁卫时,前几年朝廷分发的军饷里面顶了薪俸的皂靴。


    众人当然都认得,另一个禁军紧握拳头,咬牙切齿道:“韩钟况这个畜生!拿我们禁军当什么!我们兄弟为他守卫苏州府,他竟敢做出这种事来!”


    一人直着眼睛伤神道:“……来时我便觉不好,果然如此……我有一个兄弟,已经几个月没见着他了,他走时说指挥使带领他们去秀州府捉拿白莲军,现在想来,八成是死在这了……”说着两手捂着眼睛,蹲在地上低声哭起来。


    谁能想到苏州府尹竟敢私藏士兵来他盐场做苦力,还将其残忍杀害。


    那边抱着王指挥使的小兵更是哭得声嘶力竭,旁边人想要将他拉走,“王三,你别抱着指挥使了,生死有别,这尸体上头也有尸毒,等咱找个时候回来,把弟兄们安葬了。”


    王三哭得听不进去人声,哽咽着费力说道:“也把我,把我也……我也不想活了……咱们活着是为了什么呀……啊……”


    林虞侯看着这满地尸体,眸里藏着怒火,“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必须立即禀报节度使大人。”


    此时天色将黑,对面已看不清脸,荒郊野外多待无益,林虞侯正要叫士兵们准备撤离,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


    百来个士兵立即摒弃凝神,林虞侯打了个手势,两队人马迅速隐蔽,那哭得不成人形的两人也被人强行揽走,再捂住口鼻。


    只见边上树林有点点火光,不一会一伙强人手持火把,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强盗大声喊道:“快!快把这些尸体烧了!先在周边刨坑,把水倒进去,完了再点火,别让火跑了!”


    周围的小喽啰们高呼一声,往那坑里扔了带来的木柴,就要在边上刨坑。


    士兵们对视一眼,心中怒火中烧,林虞侯迅速比对了下敌我双方兵力,低声道:“不能让他们得逞!兄弟们上!”


    话音未落两队士兵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一个广德军士兵声嘶力竭的喊道:“杀了他们!为兄弟们报仇!”


    一伙土匪一开始被打个措手不及,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与这伙官兵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之中,喊杀声震天动地。


    为首的强盗狂笑着挥着手中五环大刀,刀尖直指广德军士兵:“就凭你们这些朝廷走狗,提不起刀来的绿头巾,也敢坏我们好事!孩儿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小喽啰兵们听了首领指令,嚷叫着冲上前去。


    山寨二当家看清了他们只百来人,而自己山寨里面有千来人,如此优势岂不手到擒来?便发了个爆竹,火光带着爆响在天上炸起,那二当家更是狂笑,“遇到我们算你几个倒霉!就是那姓潘的到这儿来,也救不了你们!你们兄弟已死于我手,今日你几个也休想活命,拿命来!"


    一时间大刀相撞,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那一只信号弹惊动了山中的强盗,不久就有人带着几百人倾巢而出,小喽啰兵手中挥着兵器如潮水般涌下山来,誓要将狗官兵斩尽杀绝!


    梁山军两队士兵虽寡不敌众,却毫不退缩,列阵向前冲锋,拼死抵抗,双方激战正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震天的马蹄声。


    两伙人马同时有人分心向远处看去,只见灯球火把,尘烟飞扬,郓王殿下率军赶到。


    他在丘陵上远远地便看到了此间乱象,震怒不已,想到就是这伙贼人杀良冒功欺骗了他,险些让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为这贼人表彰,哪里能忍?当即下令剿灭强盗,“给本王杀尽这些贼寇,一个不留!”


    士兵们如猛虎下山迅速冲入战场,局势瞬间扭转,那伙土匪的头头见了郓王殿下到此,瞠目结舌,不是说这赵王爷明天才到?那姓凌的是怎么传的消息!


    他眼见敌人人数众多,当机立断叫自己人撤退,“撤!上山!”


    小喽啰们一边击退朝廷官兵,一边掩护大哥上山,赵楷岂能让他们轻易逃跑?叫人前去追击,士兵们如潮水涌出,将强盗团团围住,待到夜半时分终于活着首领,并控制住其余山贼。


    林虞侯来此拜见郓王殿下,将此处发现广德军士兵尸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上官。


    赵楷听后脸色阴沉得可怕,“凌季康这个畜生!竟敢藏匿官兵,把我赵家江山当做什么!”


    他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奉本王指令捉拿罪犯!凌季康私藏士兵,残害同袍,罪无可赦!将他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


    苏州府一阵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终于在新年伊始,郓王殿下乘上了大船率众回京。他押解着凌季康和强盗首领,并着一众在江南查出的凌季康同伙,浩浩荡荡地走运河到了京畿路,又经汴河入了汴京城。


    苏州府府尹韩钟况与两浙转运使凌季康勾结数十户江南乡绅,私建盐场,贩卖私盐,藏匿士兵,甚至不惜杀良冒功,其行径之残忍,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如此丧心病狂之举,实为自太祖立国以来罕见大案!消息传至东京城,朝野上下为之震惊,举国哗然。


    皇帝闻讯后震怒不已,下令彻查此案。经审讯,韩钟况、凌季康等主犯罪行累累,证据确凿。皇帝下令将二人处以极刑,夷其三族以儆效尤!韩钟况虽已身死,其家人却不能逃过一劫。


    其余涉案乡绅及从犯亦被押解至京城,弃尸于市,以示天下。一时之间,汴京城菜市口血污横流,惨不忍睹。


    汴京城百姓却不是听到此类消息会胆战心惊的小乡村户,不说去菜市口观刑,这些日子里‘江南官员屠杀士兵’却也是茶余饭后的热闹话题。


    阮记者时事板块迎来大新闻,趁热打铁用潘东家的名头进了郓王府邸的大门。至此郓王赵楷二上《汴京人物志》刊物封面,成为刊物开刊以来首位二次登上封面的汴京风云人物。


    与此同时朝堂另派查案组南下苏州彻查此案,潘节度使留守苏州城,招待到此的官员,并配合官员查案。


    一直到了二月份,苏州府迎来新太守,乃是元丰三年进士俞道远。俞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苏州,刚一面见潘节度使,就走上前去,伸出两手扶住潘邓双臂,笑道:“都说潘节度使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老夫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


    潘邓看着面前俞大人满头银发,走路还有些颤颤巍巍的,下意识地也两手扶着他,问道:“老父母高龄?”


    俞道远哈哈大笑:“比你老师年长二八而已,老夫这是刚下了船,脚已在地上,身子却还在晃悠,不打紧!平日里健步如飞!”


    潘邓扒着手指头算算,算出这老头已经六十多岁了,搁在前世已是退休的年纪,到了这大宋朝,反而要千里迢迢来上任,真是辛苦。


    府尹到了苏州府,苏州府通判邢名扬也在众位同僚相助之下翻了案,至此苏州府有了两位上官,总算步入正轨。


    待到二月底,来此查案的大臣都随着运河北上了,潘邓之前听从老师吩咐写的乞求回京的奏书也被批准。他将梁山军整治一番,由林冲领军于苏州府驻扎,听苏州府府尹派遣,并于广德军就粮。


    此地广德军士兵也交给禁军首领王昭德看管,不日便由王统领领军西行,到广德军驻扎。


    这次江南大体平定,他也能安心北上回京了。


    第213章 加封国公


    三月初春意渐浓,东京城内一片祥和,广德军节度使潘邓奉旨归京。


    此前郓王回京时,宫中已办过一场盛大的庆功宴。然而潘节度使此番回京,意义非凡,功绩也更加显赫——他率军平定了方腊叛乱,收复江南八州,此乃是保卫社稷之功,必也要再开庆功宴。


    宫内上下忙碌起来,加急准备菜肴酒水,筹备第二场庆功宴。开封府尹也闻弦知意,得知是太师弟子回京,早早安排妥当,划定了道路,又叫衙役安排了百姓夹道欢迎,以示隆重。


    那开封府衙役与潘节度使都相熟的,哪有不用心准备的?早在陈太师权知开封府时,那潘节度使还是潘司录官呢,带着他们大家伙在辟雍旁边建图书馆,彼时颇有同僚之情,而现在小潘大人已成了朝中重臣,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众人一边感慨,一边安排了道路,叫了百姓,又去准备节度使归京仪仗。


    三月初五,潘邓踏入东京城,汴京城的百姓怎能错过这个热闹,甭管是否接到府衙安排,都纷纷涌上街头,争相一睹这少年将军的风采,一时间街上纷纷欢呼雀跃,好不热闹。


    仪仗一路行至皇宫,潘邓入宫觐见,文武百官侍立,潘节度使径直来到皇帝面前,躬身行礼,双手奉上白莲军旗帜和白莲军首领配刀,朗声说道:“臣潘邓奉旨平叛,历经数月苦战,终于荡平白莲军,如今叛乱已定,天下太平,今将叛军旗帜与兵器呈上,献与陛下。”


    皇帝双手接过两物,神色庄重,转身向明堂走去,众臣紧随其后,到了明堂,只见皇帝将二物奉于祖宗神位前,躬身禀告:“祖宗在上,江南叛乱已平,朕奉天命而行,忠臣良将浴血奋战,终将叛乱平息,今日特来告慰先人。我朝江山社稷稳固,皆赖祖宗庇佑,愿祖宗在天之灵佑我大宋国泰民安,万世昌隆。”


    众臣肃立一旁,心中感慨万千,他们虽人在东京城中,却都是通过战报目睹了这场叛乱从起势到平定的全程,深知其中艰难险阻。如今看到皇帝将战利品奉于祖宗神位前,心中也不由得涌起欣慰之情,余深忍不住低声叹道:“……我朝之幸也。”


    待到祭拜完毕,众人又回到紫宸殿,此时诸位大臣便不像刚才一样形容肃穆,而是面上轻松,入殿参加庆功宴了。


    殿内早已摆满了珍馐美馔,宫女们流水般地献上菜肴,过了一会儿又撤下重新上菜,一酒两肴,规格极高。


    皇帝端坐主位,向潘邓举杯道:“潘卿家平定江南,功在社稷,此杯酒朕与卿共饮,以贺大功告成!”


    潘邓连忙起身,一饮而尽,“臣幸不辱命,皆赖陛下洪福庇佑,众将士奋勇杀敌,臣不敢独享此功。”


    众人齐齐饮了一杯,宫女们又如流水一样将案上两菜撤了,重新端上来两个。


    赵佶甚是欣慰,今日明堂祭祖,终于将他心中一块大石掀起了,有此少年英才平定江南,实乃社稷之福!他看看左面潘卿,又瞅瞅右面陈太师,有此忠臣良将,大宋社稷何愁不安定?简直是想不安定都不行!


    赵佶哈哈一笑,而后对潘卿家说道:“卿家于社稷有功,一众赏赐宫中已备好,只是还不知卿家属意何处,朕也好为卿家升上一升呀。”


    潘邓拱手道:“陛下过奖,臣不敢居功,一切都听陛下安排。”


    赵佶点了点头说道:“朕已与众卿商议,你平南有功,功勋卓著,如今擢升你为同知枢密院事,如何?”


    潘邓微微一愣,与老师对视一眼,随即拱手道:“陛下,臣虽有微功,但如此重任,臣恐难胜任。”同知枢密院事,即是枢密院二把手,宋朝枢密院与宰相共掌军权,做了枢密副使,一只脚便已踏入二府。


    可是,如今的枢密院使是童贯呀!


    皇帝摆手道:“潘卿家不必过谦,卿家虽年纪尚轻,却沉稳持重,朕信得过你!”


    潘邓如何还能再说其他?连忙谢恩:“臣谢过陛下!”


    皇帝与潘邓坐得近,一边吃酒一边谈话,附近几人还能听到些许,余下坐得远的只能看见陛下与潘节度使交谈甚欢,时不时露出笑颜。一边的陈太师则更甚,从前无论是在朝会还是二府之中都板着一张脸,如今见了自家学生回来,面庞和蔼了许多,时不时竟然还要露出笑来。


    赵佶很满意,接着对潘邓说道:“你从前在东京,不是住太师家里便是自己赁住处,如今汴京城有空下来的宅子,虽还未赏赐,你今晚便先去新居住吧。”


    赏赐宅子?这潘邓可就着实意外了,汴京城发展到如今,已是寸土寸金,朝中多少大臣都不见得在城里有自己的宅子,大多是租房子住,怎么皇帝还能找到空宅子赏赐他?


    不过等到他回到家中就明白了,这地方是李邦彦曾经住的豪宅,如今因两浙私盐一案,李相公受到牵连,虽未有实证,却屡遭弹劾,如今已经被贬。


    正好潘邓赶上这个节骨眼归京,这豪宅就便宜他了。


    第二日朝会之上,皇帝宣布了对潘邓的赏赐。


    广德军节度使潘邓忠勇无畏,智谋卓越,奉命讨贼,挥戈南下,收复八州之地,重还社稷安宁,今封潘邓为同知枢密院事,加封楚国公,食邑五千户,另赐汴京城宅院一座,金银若干,以彰功德。


    潘邓领赏谢恩,庆功会之后又在新宅邸宴请三天。


    朝中大臣皆来祝贺,有人是真心道喜,有的则是暗自撇嘴。


    杨戬把嘴撇到耳朵边,不阴不阳地说道:“好风光呀……”


    王黼与他共同游赏这座曾经属于李相公的豪宅,一脸憧憬地看着院前潘邓一身紫衣,好生羡慕,“有几人能加封国公?我哪天若能如此,便死而无憾了。”


    “呵。”杨戬没好气说道:“你也去西北打仗就是了,和那姓童的通口气,叫他给你整到北面去,哪日收复燕云,你哪日便能封爵!”


    这二人心里流着酸水,在这座李邦彦布置过的宅邸里闲逛,更加心里不平衡,王黼嘟囔道:“李相真是好大手笔,好生豪奢。”


    杨戬哼哼道:“你当他私盐白煮的?从前别个还说朱勔如何如何,叫我几个和他交好的要受连累,如今看来不及他李邦彦一根指头!”


    王黼斜眼看他,心道你杨戬刮地皮也是出了名的,何苦在我面前装相,这群人中明明就我一个最穷!


    *


    潘枢密副使府中热闹了三天,学生宴请宾客,老师哪有不帮忙的?陈文昭见潘邓回到京城,十分乐呵,亲自叫人给他操办了宴席不说,还叫自己府里的下人来此帮衬,布置席面、收拾残局。


    潘邓有老师帮忙,自己享了清闲,自与师叔在后院叙旧。


    他和师叔又分别了两个月,甚是想念,两人凑到一块在后院房里挨着说话。


    徐观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从怀里拿出两个木牌,潘邓凑过去一看,上面写了他俩生辰。


    徐观说道:“这是我随郓王殿下初到苏州府寒山寺时,在寺里买的姻缘牌,本欲供奉寒山寺前,却因没捐银钱,怕菩萨疑我心不诚,便暂缓搁置了下来。而后事情冗杂,没得空闲,便一直揣在怀中。”


    潘邓拿来细看,当初郓王殿下被刺,他审问犯人时就得知郓王写了个牌子,被贼人拿走,认定了目标。


    “我只知郓王殿下写了这个牌子,师叔也写了?”他心想这东西东平府当初开发新旅游景点的时候就做过,都是哄小郎君小娘子玩的,没想到师叔还信这个呢!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带着笑,手里忍不住摩挲着二人的生辰。


    徐观说道:“董首领也写了的,如今想来,这姻缘牌颇为灵验。”


    潘邓抬头看他,徐观把煮好的汤拿过来沏了清茶,“……当日我三人写了姻缘牌,我把这姻缘牌放在怀中并没挂上去;郓王殿下的则被那两个歹徒摘走;只剩董首领的挂在树上,如今回京两月,他也有了好姻缘了。”


    嗯?潘邓两眼睁大,十分好奇,“是谁?”


    徐观说道:“便是郓王殿下胞妹,崇德帝姬。殿下亲自给保的媒,不日就要完婚了。”


    潘邓:“!”


    董平竟有如此好运,要做驸马爷了!


    徐观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可爱,笑着伸手捏捏他的脸,恰在此时门被推开,陈文昭走了进来。


    二人俱是一僵。


    陈太师看他两个坐在炕上,眉头一拧,先说学生,“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总是找你师叔?”


    再说师弟:“他找你请教就算了,竟还要和你一边坐着,你也不要太纵容小辈!”


    说着把潘邓赶到炕桌对面去,两人灰溜溜分开了。


    陈文昭见小学生又找他师叔说话,自作主张地以为他是心中又有了疑惑,要找师叔解答呢,便叹了口气说道:“不必太过在意,官家虽封了你做同知枢密使,却短时间里不必叫你上任,你也在南边折腾许久,且在京城歇歇吧。”


    第214章 看顾家产


    陈老师既然说了要他在京城歇歇,当学生的哪有不从的?潘邓当晚和老师把他在江南这一年的事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第二天一早便把国事暂放,去风雅颂看看自家铺子。


    风雅颂初在汴京城开店之时,只租了个不大的铺面,现如今过了几年,铺面变大了,两层变三层,屋里也亮堂许多,前门还搭了彩楼欢门,上头扎了彩带彩球,五彩缤纷迎风飘扬,颇有汴京城大店的气魄。


    李三娘早已等候多时,如今终于又见了潘东家,十分亲切,“东家这一别汴京城,得将近两年没归了。”


    潘邓笑道:“回不回来又有什么要紧,李大官人常年跟着我,你又每个月都来信,我便是不在,这铺子管的也严整的很。”他接过李三娘递过的茶盏,抿了一口,“出门在外,你几个都不叫我操心。”


    李三娘笑着说道:“给东家掌管生意,必得尽心竭力。”她说着想起件事来,“东家可知着汴京城中有一喜事将近?”


    潘邓抬眉看她,心想她说的喜事,难不成是昨日师叔与自己说的,那董平要当驸马爷这事?


    果不其然,李安澜说道:“便是崇德帝姬婚事将近,东家可知是哪家儿郎?”


    潘邓说道:“昨日才知,不就是那董首领。”


    “哎呀,东家已知晓了,这消息在东京城里还没传开呢,就只宫里几个人知道。”李安澜颇为惊讶,过后才想到自家东家如今已经是陛下亲封的楚国公了,自然要比她这小掌柜的知道得多。


    她感慨道:“董首领真真是天大的好运,也不知是何人牵线搭桥,竟然能娶帝姬,叫人好生羡慕。”


    潘邓笑着说道:“董首领在下江南之前还不认得郓王殿下,只在寒山寺中舍身救驾,自那以后他二人才相识,如今得以娶郓王殿下胞妹,也是他从前的善举得的果了。”


    李三娘这才得知其中内情,仔细想来还是羡慕万分。董首领从前只在东平府做一兵马都监,虽也是官人,但万万娶不得公主的。他先是借了蹴鞠赛冠军的名头入了京城,得了皇帝看中,而后又得郓王殿下青眼,如今也娶得公主了。


    旁人家几代才能有如此根基,他这顺风顺水的几年就荣华富贵,真是人有了气运,挡也挡不住。


    潘邓看着她满眼的羡慕,问道:“你倒对董首领多有关注,可是为得他曾经在咱东平做过兵马都监?如今有了此好运,便心有艳羡?”


    李安澜摇摇头,“是也不是……”


    潘东家待他们父女一如既往,李安澜自也事无不可对人言,闲聊着说道:“……我初到东京之时,年纪尚小,心中也很不安定,见东京城往来皆富贵高官,回到家中便想阿爷所急之事,想我李家如何才能永保家业,再代代向上走。想了许久想不出,就借着去开封府送东西的时候问了问陈大人。”


    潘邓也靠在椅上听她讲述,“老师怎么说?”


    李安澜笑说道:“大人笑我傻气,从古至今人人都要富贵功名,有了这些之后,想的便是把手中有的,一直往后代传下去。人人皆想如此,不单我一个有这烦恼……可这事如今世道却是做不到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大人不嫌我是个女子,对我从前朝讲到如今大宋,说从前的朝代有种家族名叫‘世家’,世代把控家国命脉,不交与他人。可如今却没了,只留下科举取士,便是做了高官,子弟也没有能保住官职不往下降的——譬如那祖父做了三品大员,他膝下子孙也没可能世代保住三品。陈大人说我李家若想要永保富贵怕是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得叫我哥哥与如今唯一一个世家联姻才行。”


    潘邓就明白了,“老师好生促狭。”


    当今世上唯一一个世家,不就是那赵家吗?如此也能明白李安澜为何对董平羡慕至深了。


    李安澜捂嘴笑道:“有些事我自己想不明白,听陈大人一点拨,便想得通透了。”


    潘邓听她话音也能觉出李三娘在东京城待了这些年,不光人脉渐广,性子也比初到时沉稳许多,他问道:“你是从何得知崇德帝姬婚事的?”


    李安澜说道:“如今咱们铺子里打听这等消息不是难事,自当年风雅颂出了沧海琉璃,又给那三帝姬送了一套头面首饰,宫中人隔三差五便有来的,渐渐的便也熟络了。那崇德帝姬出嫁,少不得也得用咱们这儿的琉璃,早知道早做准备呢。”


    潘邓点点头,“你如今也越来越忙了,我记得前两个月还给我写信说想要找个帮手,找到了没?”


    李三娘听了这话有些踌躇,“这……找是找到了一个,只是这人……”


    潘邓问道:“怎么?”


    “这人和咱们从前找的掌柜的不同,他是南边来的,头脑灵活,人也油滑……总之不像咱们山东人那么实在。”李安澜看着东家,正好东家回东京来了,便叫他给自己参谋一番,于是细说起来。


    “……这人名叫贾才,他说自己是杭州府人士,我得知此人还是因为在前两年,咱们的沧海琉璃的名气传遍汴京城之后,便有各地的人来东京代卖,他便是其中一个。


    起先我也以为此人只是寻常的二道商人,可去年京畿南边开始售卖一种玉石,名字叫做天竺暖玉,售价颇高,起先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名贵的玉,也叫人买来看过……”


    李三娘说着,走到百宝阁旁边,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个木托盘来,上面摆着几样玉佩。


    潘邓拿过来细看,只见此玉确实莹润,不像羊脂玉那般上乘,却也是块暖玉,是个从前没见过的品种。


    李三娘接着说道:“……他起这个名字着实是有些含混不清,叫‘天竺暖玉’,这名字里有个玉字,就好像这真的是玉,还是从天竺运回来的,可实际上这种石头到底是什么谁都说不清。”


    潘邓挑挑眉,“这么说,这东西不是玉?”


    李安澜说道:“我与那贾才也算相识,一次交谈得知,这东西只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在天台山里面村庄向农户收购的一块石头,但是心思活络,愣是给贴了彩,卖出了玉石的价。旁人若要问他这到底是不是玉?他只说这是天竺玉,不说是玉,也不说不是玉,十分狡猾。”


    “……自此之后他就有了本钱,之后自己开了店铺,在京畿陈留一带,也学着咱们风雅颂创建了品牌,就叫‘天竺玉铺’,他后来还借着咱们风雅颂的名头来卖他自己的货,逢人便说‘听说了吗?风雅颂也要用我家的天竺暖玉了。’可咱们店里怎么可能用他那不知哪来的货?他把这话说出去了,却也不算话,只给他赚名气罢了……”


    潘邓听她讲这贾才种种,确实是个心思活泛的人,便问道:“这样的人想来要自己单干的,如何会做你帮手?”


    李安澜笑道:“他要自己在这京畿路里闯荡,也要有人脉才行,年前他家小厮来铺里寻我,说是这贾才得罪了什么贵人,叫人押入了开封府,他也不认得什么高官,就托人拿了一千贯,找到我门前来。我去给他打听了一番,才知不是什么大事,转圜一番把他救了出来。他从出来之后便说什么‘有钱没有权,给他人种良田’,自此一蹶不振,本钱也没了,至今还在家中待着呢。”


    潘邓颇觉好笑,不过细细想来,若是自己当初并不往这仕途上走,而是专心干他的奶茶生意,到最后八成也会如此。君不见诸如李大官人此类乡绅,家财万贯也要叫自家孩儿走仕途,又找人去依附。


    潘邓说道:“你既然觉得他是个可用之人,便收入麾下也不无不可。”


    李安澜见东家并没怪罪之意,便知晓此事可成,说道:“我有此意,却不是叫他在我手下办事,如今咱们风雅颂越做越大,我想也该把店开去别处了。”


    潘邓认真想了想,思虑一番说道:“不急,过了今年再说吧。”


    李安澜见东家心中自有章程,便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着急了,点头颔首,“那我改日把这贾才叫来,给东家看看。”


    潘邓点头答应。在风雅颂里转了一圈过后,又去了京郊琉璃坊。


    无论几月光景,琉璃坊内都热浪滚滚,潘邓一踏进厂里,就觉得扑面热气传来。


    方掌柜迎着潘东家,笑得见牙不见眼,谁人不知如今他们东家可是朝廷亲封的楚国公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连着他们坊里的人也跟着十分光耀呢!


    如今坊里也大变样,从前只是个小坊,如今快要扩建到之前的三倍大,坊里吹制琉璃的小炉依然存在,往厂房深处走去,只见正中有一个铸铁大槽,里面乘着锡液,有匠人正在操作这大机械,缓缓将滚热的玻璃液倒入槽中。


    炙热的玻璃液到了槽里却没有沉下去,而是似油入水一般迅速浮在上层,又由于表面张力作用,玻璃液形成完全水平的薄层。


    这就是那项简单而伟大的设计,浮法玻璃。他前年曾写信给东平府卫三郎,叫他研制机械给琉璃坊,卫三郎十分忙碌,今年年初才赶制出一个制平板玻璃的大机械来,光是从东平运到东京城就花费了三千贯,没想到如今琉璃房已经用上了。


    杨老正在组织工人们小心试验呢,见了东家来了,顿时红了眼眶,“东家,许久不见了,小老儿拜见东家!”


    第215章 夜深路远


    这一声引得旁边的工匠都看过来,潘邓赶紧扶起他来,也笑道:“两年没见了,杨老也依旧精神矍铄。”


    杨诚厚摆了摆手,“咱都一把老骨头了,眼见着琉璃坊后继没人呢,全是群楞头青,不打起精神来行吗?小老儿现在想的就是把手里的这点东西,全都教给他们,等往后哪日干不动了,咱们琉璃坊也能长长久久!”


    方掌柜也笑着说道:“也是你这老手艺人眼界忒高了,我见那几个小子都是能干的,就是不老道罢了。”


    杨诚厚哈哈笑道:“这一个‘老道’就要花上好多年才有呢!他们呀,还有的练!”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东家和方掌柜的往屋后领,“前面他们正做着,这平板玻璃儿咱们刚上手不久,见天的试做,可也不保准能弄出来,咱们现在的工匠还不熟,有得练呢,我两个带东家去后屋看看。”


    潘邓一路随他们到了琉璃坊后院,走进屋里,只见屋间已经有了好大块的玻璃板,潘邓上前去摸了摸,和他在前世的比起来略微浑浊,微微泛绿,不过也是一块好玻璃。


    杨老笑道:“这是咱们烧出来的最好的一块的,别个我几人叫后面裁玻璃都给裁成了小块,照着东家的意思,找了木匠做窗户框呢。”


    潘邓点头表示肯定,目光落到一角的玻璃窗户上,把那一扇窗面举起来,只见其中玻璃板不似刚才见的清澈,光透过来有微微变形,可见玻璃板并不平整。


    这块拿起来后又看见后面一块玻璃窗,那玻璃窗镶嵌了两块正方形玻璃,其中玻璃也是并不清透,表面上有微微的起伏,似一层层柔波。


    前一块透过玻璃板瞧见人要变了形,后一块玻璃太过不平,根本瞧不了人了。


    杨老笑了笑,“这都是咱们坊里工匠做出来的,东家早说了要做平板玻璃,当时还没这大机械,咱们坊里小子听了东家的指令,也都想尽了各种法子,尽量做得平些……”


    杨老对照着如今做出来的平板玻璃,颇为感慨,“那时候咱们都是没见过老虎的人,根本不知道这平板玻璃长什么样,就靠着咱已有的这些手艺边想着边做,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潘邓却颇为感兴趣,问道:“这两扇窗都是怎么做的?”


    杨老便和东家说明,“前面这一个是后做的,当时咱们坊里的王小子,知东家要平片的琉璃,自己在坊里琢磨,叫打铁的给他做了个大圆筒,烧了琉璃料之后吹在那圆筒里转匀了,再把大铁桶拆开,把里面琉璃拿剪刀剪了,铺在平面上,就成这平板玻璃儿了。”


    潘邓点点头,“他倒是有方法,怎么没见和我说?”


    “诶呦……”杨老说道:“这哪值当呀?本来想好了装上窗框,要给东家过目,可后来一想,咱也没做出来真个溜平的,哪有面皮去和东家说?”


    东家给他们指令的时候,最一开始就要这玻璃绝对平,只有两面都平,透过去才能好好的看见人,不然人在玻璃外要晃影的,他们既然没做出来,自然也就没往上报。


    杨老又说接下来那个,“这个是最先做的,乃是那梁虞侯,闲来无事找我吃酒,我托请了他来到厂里做这平板玻璃。他还是用的老法子,先吹出个球来之后压扁成个圆盘,在那大圆盘上找出稍平整的地方切出来,就成了。”


    潘邓点点头说道:“虽不是真玻璃,也有可取之处。”


    二人都看着他,方掌柜说道:“这有什么可取之处?”


    潘邓说道:“好便好在透光不透人。”


    二人琢磨片刻,明白了东家的意思,方掌柜恍然大悟,“哎呀,我就说……”他把那个梁虞侯做的玻璃窗拎起来,“当时我就看这窗户好,你非不要我送给东家,咱们现如今做的平板玻璃儿虽然好,但也太透了,真要做了窗户,那人在屋里边儿干了什么看得清清楚楚,哪像这个。”


    他把那扇窗户往杨老面前一晃,二人顿时对面不见人,只见模模糊糊的影,“这才是做窗子的好玻璃!”


    杨老说道:“理是这个理,可咱们既做出了清透玻璃,怎还要用这浑的?”那他们精进的技术有什么用?


    潘邓说道:“这两种都要做,做窗户的话平板玻璃最好,而且日后我们要加品类,必须得用着两面平的,因此不能耽搁,还照原来的安排研制。”他说着又拿起了那个透光不透人的玻璃窗,“这种不透人的玻璃也要研制,让它的花纹均匀一些,不能这样杂乱无章。”


    两人听了东家指示,都点头应下,记在心里。


    潘邓又说道:“咱们坊里有人研制出了新品,掌柜的不要吝啬,要多给奖励。”


    方掌柜连连点头应是,而后小心问道:“东家说咱们接下来要出什么品类,可是要研制新宝石?”


    潘邓微微一笑,“宝石常做常新,只按平常那样做就是了,咱们接下来要研制不是宝石,而是银镜。”


    二人对视一眼,银镜?这是什么?可是和之前找他们要清透琉璃所做出的镜片是一样的?


    前年东家还给他们写信,要没有一点杂质,也没有气孔的清透琉璃,他们把琉璃送到东平府之后,没过几个月,宫中竟然有小黄门来此点名要清透琉璃,方掌柜招待贵客,问了一问,说这东西要做一名叫“千里江山镜”的物什。


    方掌柜问道:“可是又要做那千里镜?”


    想来这平板玻璃磨镜片的话会比那成块的琉璃更好磨些。


    潘邓笑道:“不是镜片而是镜子,等再过些天我再来这一趟,把该准备的备齐,你们看看,日后便能精进仿做了。


    二人一听此话,心里明白必又是什么好东西,便都耐心等待了。


    *


    兜兜转转在外一天,视察了产业,潘邓打道回府。他站在十字街头犹豫片刻是去找师叔夜谈,还是去见师父,想了许久,终于听从内心,脚往徐宅走了。


    范老见潘邓登门,笑得见牙不见眼,叫了声小潘大人,一叠声的把他往门内请,而后说道:“……瞧我这老头子,还叫您小潘大人呢,如今大人已是国公爷了,好大的荣耀!老头我跟在国公爷身边也觉得心里光荣呢!”


    潘邓笑道:“范老没白的打趣我,老人家曾跟在师祖身边,我如今来师叔府上,见你如见长者,丈人莫要生分。”


    范老心里感慨良多,这小潘大人真是个好性子,跟他们家徐大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徐观见师侄来了,笑着把他迎进屋里,“你怎么一个人上街,武松呢,他没跟着你?”


    潘邓说道:“他去办事了,自我回京,阮棘总是来找,说要采访我上刊物,给我弄个封面人物当当,好像嫌他东家风头出得不够多似的……”


    徐观起先听了陌生,后来才想到那阮棘就是阮记者,如今此人在东京也是个以文笔犀利著称的风云人物。


    他那眸子看着小师侄,笑道:“你早该上那封面了,那刊物封面上的人哪个有你这样功绩高,人长的又俊俏?”


    潘邓笑着说道:“他也这样说,却只是为了要挖我南下平乱的内情罢了,我不能给他采访,就叫了武松去,武都头常年跟在我左右,凡事都知道一点,应付他采访也足够。恰好阮记者之前有了个二上封面人物的郓王殿下,如今再来一个曾上过《京东蹴鞠广昭示》的武松,也有了噱头,尽够他写稿子了。”


    两人坐在炕桌旁边,潘邓接着说道:“……之后还有崇德帝姬出嫁,我看李掌柜那边也做了安排,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叫崇德帝姬给风雅颂带带货……再过几个月就是琉璃窗上市,这个我可得大肆宣传……”


    徐观见他念叨生意上的事,心里十分有成算的样子,颇觉可爱,拿了一边的攒盒递到师侄面前,潘邓说着话伸手拿了一个,递到嘴边才晃神一看,嗯?这不是那胶牙饧!


    潘邓圆睁双目,徐师叔被他看穿,偏移了目光。


    潘邓说道:“新年已过了,买这糖作甚?”


    徐观支吾回道:“愿……愿和潘哥儿日日过年……”


    这一看就是心虚了!潘邓暴起把师叔镇压在炕上,看着他把那胶牙饧吃了,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才罢休。


    等到徐观复坐起来,足足喝了三杯清茶,才觉嘴里没有甜味。


    潘邓见师叔垂着眼帘好生苦楚,又反省自己是否十分不温柔,良心谴责之下,凑过去给观哥儿理头发。


    他两个挤在小炕上一个炕椅里面,十分闲适,潘邓拿了个木梳子给观哥儿发髻散了,又给梳上,颇觉出些闺房之乐来。


    夕阳洒在窗棂,两人靠在一块,突然听见门口有响声,范老站在门外悄悄问道:“大人晚上是吃家里边儿小厨房做的,还是去丰乐楼买山煮羊来?”


    徐观睁开了眼睛,说道:“再买一道八宝鸭。”


    范老远远答道:“好嘞,叫明月去买,一时半刻就回了!”说着蹬蹬蹬走远了。


    徐观这才看着小师侄说道:“都这么晚了,天黑路长,师侄就留下来别走了。”


    第216章 再聚太师府


    潘邓心跳得快了起来,这个师叔好生狡猾,本来他也不要走的,却还说出来,潘邓脸红扑扑的,支吾着说道:“师叔相请,侄儿怎敢辞?”


    徐观抿抿嘴角,把笑意压下去,垂下眼帘,“倒是怪我,与师侄待在一块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竟然忘了时辰,连累侄儿不能去找师兄叙旧了。”


    潘邓看师叔又十分惹人怜爱了,赶忙说道:“本也不去师父家里,前几日都是老师来我府上,自我回东京还没登门。兼老师此时并不是一人在家中,师母和师弟来东京多时,我又怎好下午去拜访?”


    徐观笑道:“我这倒没那许多规矩,潘哥儿想什么时候来便来,我在家里也盼你呢。”


    潘邓又有了成家的感觉了,心里想着万千盏灯也有一盏等着他了,顿时十分幸福,又挨过去和观哥儿挤到了一块了。


    这一待就是一整晚,一晚过后又是一晚。一晃在师叔家过了好些天,潘邓终于想起师父来了,便清早从温柔乡里拔起身来,拿了礼物前去老师家拜访。


    *


    陈狗儿早就听闻自己的这个师兄好生厉害,当年东平府蹴鞠赛就是他这个师兄一力举办,之后又在东京办图书馆,办刊物,出使北地,东平梁山,南灭方腊,是个下马能治世,上马能平乱的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陈文昭冷哼一声,“回来京城也不先来老师府中拜访,今天才来。”


    陈达说道:“师兄是看准了今日太学休沐,我在家时才来呢!”说着喜气洋洋到门口去迎了。


    潘邓带了风雅颂一水儿的东平布、琉璃首饰,从苏州带来的苏锦、绢扇、抹额,叫李掌柜给他备下的文房四宝、还有一箱单给师弟的护具。


    潘邓看着师弟少年人十分精神,点了点头,“早听师弟说想要护甲,朝廷不许私藏铠甲,我便叫人打了个皮甲,如今瞧来正和身量,你且去试试。”


    陈达看着那皮甲威风凛凛,两眼冒星,谢过师兄,拿了皮甲到院里靶场旁边就要往身上套,陈文昭不待见自家小子那没起子的样子,板着脸十分冷酷。


    潘邓又拜见了师母,获得师母红封一个,皂靴一双,他谢过师母,这才回头找师父。


    潘邓坐到炕上美滋滋的把自己的鞋蹬了,囫囵个套上新鞋。陈文昭冷哼,做嫌弃状,一边扇着手一边说道:“某人可莫要熏了我这屋子。”


    潘邓不假思索答道:“那怎么可能?我可是从师叔家里出来的,浑身上下都香呢!”


    说完二人俱是一愣。


    潘邓僵着身影,缓缓转头看了老师一眼,陈文昭则是一脸严肃,仔细琢磨着这话,深觉有些不对。


    “你去你师叔宅里一趟,怎就浑身上下都香了?”


    潘邓沉默半晌,低头把脚蹬到底,站在地上踩了踩,把鞋穿实,又把另一只鞋穿实,理理衣摆,说道:“近朱者赤,我与师叔相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也。”


    陈文昭还当他起势半晌能说出什么话来,整了半天就是从他师叔那儿学了两句,跑到他这老师面前来卖弄了!没好气说到:“你也莫要离了你师叔就不看书,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要多学多看!”


    潘邓老老实实说道:“听老师教诲。”


    陈文昭这才看这小学生又顺眼了,拿了他从杭州带回来孝敬师长的龙井,沏了壶清茶。


    潘邓两手拄在炕桌上,凑近了说道:“我已在家待了几天,何时去枢密院上值?”


    陈文昭说道:“枢密院若有什么要事,自然就会来找你,不找你便不必管他。”


    潘邓想了想如今形势,问道:“皇帝为何要我同知枢密院,可是有什么打算?”


    陈文昭叹了口气,放下大茶壶,“便是你想的那样了,陛下有意叫你北上,才做出此举。”


    潘邓沉默片刻,低头看着龙井茶叶翻飞,而后说道:“河北有童贯,又有一众西北名将,按理来说不必叫我去,可是出了什么事?”他又想到曾经在江南之时,老师给他写的信,信中总是会说明当前局势,便结合着从前所知,小声问道:“……可是童枢密不受官家信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童贯此人被列为六贼不是没有道理,皇帝若是懂得防他一防,再加上西北有种老将军那样的名将,朝中还有师父坐镇,靖康之耻便有机会扭转。


    潘邓说道:“我早便说,童贯此人奸猾狡诈,一心想着加官进爵,根本不顾社稷存亡,他一人在北面大权独揽,指不定弄出些什么事来。”


    陈文昭叹了口气说道:“是也不是,官家虽然听了风言风语,但未得到实证,他又是心软之人,不会怪罪宠臣。再加上朝廷已派监军随童贯一同北上,皇帝就更不操心了。”


    监军?他记得是蔡京之子蔡攸来的,潘邓托腮并未言语。


    陈文昭接着说道:“北面发往朝廷的战报,有战败的,也有战胜的。不光是童贯,种老将军和蔡监军也常发奏书到东京来,总体看来,北面平安无事,只是一直未有进展,陛下也在发愁,大军驻扎河北,长此以往,军费开支消耗过大,国库就要支撑不住了。官家见你能一年之内平定江南,想必便是因此存了心思叫你去北面吧。”


    原来如此,潘邓点了点头,“如今便是童枢密使未有大错,官家便没有由头叫我去西北?”


    陈文昭说道:“确实是没法安排你,一来若叫你到西北做个主帅,你身为枢密副使,必会将童贯换下来。童贯渴功,从官家提议伐辽开始就一心主张收复燕云,每次堂议只要他在场,都坚决站在陛下这边。这一点朝堂上下心知肚明,官家也明白,如此贸然换帅,只怕会叫老臣心寒;二来若叫你去西北做个将领,听童枢密统领,去北地领兵打仗,如此贸然,也怕寒了一众西北将领的心。”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没说,乃是至今皇帝还想要和平解决此事,前些日子还对前线河北将士下令不伤辽人,企图不费兵力而只以仁德之心收复燕云。


    还是莫要说了,说出来这小徒弟怕是要生气,无益处矣,这皇帝前后不一的夹板气,就由他这宰相来受吧。


    潘邓低着头看杯中水面,并没见老师纠结的模样,而是深刻反省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说道:“我能在短时间内收复江南,一来梁山军是我亲手招安的人马,在东平府训练过几月,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二来江南叛军虽声势浩大,但说到底都是些平头百姓……若是换成西北,怕也不会如江南般顺利。”


    陈文昭听了此话,颇为慈祥的看着面前的小学生,“你之前谈到收复燕云一事就浑身不对劲,一副立即想到河北真定府去打仗的样子,如今倒是学会静下心来了。”


    潘邓听老师一言,也想到曾经往事,低头说道:“事不经过不知难,我在东平府时还觉得万事都在掌握之中,等到了江南,便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治理一府尚且叫他忙得脚不沾地,理清一路叛军便会叫他无暇他顾,时常觉得人手不够用,政令不通达,捡了这个又丢那个,那治理一路政事呢?收复燕云呢?叫大宋免于靖康之难呢?


    事情不做尚且能纸上谈兵,真到了战场之上,感受到历史洪流滚滚碾过,便能真正体会到人类是何其渺小,究竟何为螳臂挡车。


    陈文昭见小学生十分无力的样子,呵呵笑了笑,伸出手来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莫想了,小宰相,你想得太多了。朝堂大事本也轮不到你做主,事也绝非能一个人做成的,如今你老师真做了宰相,也步步为难呢。”


    若是从前,潘邓还要觉得老师生性豁达,如今便觉得这既是无可奈何,也是最佳之法了,但还是叮嘱道:“童贯此人不可信,他虽已做了枢密使,又是皇帝宠臣,可此人居心不良,不能叫他长久待在北边。”


    陈文昭嗯嗯地点头,潘邓又问起如今北边之事朝廷又是什么章程?


    陈文昭沉默半晌,而后说道:“童贯北上,久征不下……蔡监军总有捷报传来,可种老将军却又总有败战消息上报,老将军身在前线,一力主张不要伐辽,陛下似乎又有犹豫之心……朝堂上之人惯会见风使舵,如今又是主和主战两党争执,争执不下矣。”


    潘邓:“?”


    潘邓瞪大了眼睛,他两年前离开东京去东平时就争执不下,如今已两年过了,怎还是争执不下!


    陈文昭看着小学生,说道:“做什么如此吃惊,为师又不是不与你通信互通有无。这两年之间也总与你说起朝堂之事,怎好像你似没听闻一般?”


    潘邓猛吸了一口气,只觉心头火起,不知该说什么话,偏过脸去。


    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历经几载从一介白身做到朝廷二品官,在朝中又有他说话的余地吗?老师又能说些什么呢?大宋的士大夫又能说什么呢?


    陈文昭见徒弟额头有青筋暴起,又气成了个牛鼻子,叹道:“你呀,清晨煮饭,晌午就要吃,迟了一时半刻就要有脾气,这样的性子可不是做宰相的性子,且去多磨磨吧。”


    他喝了一杯清茶,又问徒弟:“皇帝是安排了,我却还没问你想去哪儿?”


    潘邓想了足足两刻钟,说道:“我愿去东南。”


    陈文昭点了点头,“我也知你不愿在京城,也好,江南山高路远,少些桎梏,你若到江南磨砺几年,回来不必做那劳什子同知枢密院。如今皇帝叫你做这枢密副使,全是为得让你去北面呢,实际上在朝中不能服人。等你日后有了政绩,从六部进二府才是正道。”


    *


    朝廷之人只知蔡攸随同童贯一同北上,做大军监军,却不知此人出了京畿路没走上几百里,到了大名府便止步不前,留在童贯事先给他安排好的享乐窝中了。


    童贯身在大宋最北端的雄州府庄,撂下笔吹吹纸上墨迹,这种师道老儿还越过他去给朝廷上书,哼,真是不知所谓。


    还好他提前察觉,只漏出那么几封,他既身为大军统帅,这一军之事必得是自己说了算!如今蔡监军也被他贿赂,只金银美女便能让他留在大名府中,哈哈!监军?叫你监不了一点!


    第217章 北伐燕京


    童贯当初奉皇帝之命北巡,到了雄州之后,先是听雄州府尹和诜所言,派了两位使者前往燕京会见耶律淳,劝说他投降,却没想到耶律淳此人十分不识趣,将他派去的两名使者全砍了!


    既然如此,便也只能兵戎相见。


    童贯当即派种师道大军压阵,却没靠得太近,他心中时刻记得陛下教诲,也知道宋军兵力,是以并没想真的攻打燕京,只是给辽国造成威胁,依旧寄希望于耶律淳投降。


    与此同时他又派出了第二批使者,这回他派的可不是上回那两个无名小卒,而是那曾经和潘邓一齐出使北地的马扩。


    而马扩不愧是第一批出使金国的使臣,果然精明强干,离开雄州不久后,便悄悄派了一个人回来,此人姓刘,拿了马扩的手书,与他说了这一路上前往燕京的见闻。


    刘虞侯言辞恳切,严明白沟附近驻扎的辽军只有千人,且都是些纨绔子弟,兵力并不强,只要宋军能迅猛制敌,便能越过白沟,深入敌腹,一举攻下燕京!


    童贯大喜,当即派种师道过河,一天连发几令。


    种师道只好派兵渡河,渡河之前又听童贯命令声明不得杀辽人,其副将不得已之下,便率军持黄榜旗渡河招降。


    辽军大怒,截击半渡,宋军惨败而归,两个副将一个身中铁蒺藜,一个浑身浴血,幸好穿的是新甲,那铁蒺藜插入胸口半寸,堪堪保住性命,二人退回白沟以南。种师道又敲了一夜的战鼓,才没让辽军南渡追击。


    到了几日过后,辽军来信,种师道才知耶律大石在前几日到了燕京,上次正是他指挥作战,将自己人马击败。同时耶律大石在信中还深刻谴责了种师道所作所为,怎能一边派使者来到燕京和谈,一边又派人偷袭?


    种师道本就不赞成童贯伐辽,而他一贯的说辞也是大宋与辽相交百年,如果趁着金人攻打辽国的时候趁人之危,犹如邻居被抢,我大宋反而要和强盗分赃矣!是以见信十分心虚,请示童贯接下来该如何做。


    童贯听到战败,又听辽军悍勇,被吓到了,心虚不敢说话,没下任何指示。几天过后,辽军渡河,打了个宋军措手不及,军营之中士兵仓皇逃跑,溃不成军。


    两场败仗,露怯露底矣……


    之后童贯虽也下军令,派种师道出征,种师道却抗令不遵,只因他明白,白沟一战,宋军士气低迷,士兵畏战。之前两场战役怕已被辽军看轻,下次再战若不能胜,宋军在白沟边界再无立足之地。


    童贯心中也畏惧辽军,但他此时却不管能这许多,如今谈和谈不成,打仗也打不过,得先想办法离开这凶残之地,再将这两场败仗找到替罪羊才成。


    童贯在灯光之下,看着自己随手挥就的一封把罪责归罪于种师道的奏书,上写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从上到下看了两遍,十分满意,当夜叫人快马送到京城。


    送信的虞侯骑着快马走了,童贯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之前忙于战事,没顾得上这个老贼,他倒好,处处不听管教,跟咱唱反调!如今你打了败仗,正好拿你开刀!


    此时有人急匆匆走近来,“童枢密使,马承节回来了!他还带回一个人来,说是燕京使者!”


    啊?童贯大惊,这人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快叫他去主帐!”


    不一会儿童贯和手下几个副将都到了帐中,马扩先是拜见童枢密使,之后才说起他在燕京的见闻。


    这一说不要紧,马扩左看右看,颇为吃惊地发现,怎么童大王身边的副将都对他怒目而视?


    马扩高谈阔论变成细声细语,最终沉默无声。


    童贯身后余虞侯呵道:“辽军勇猛无比,承节却为何故意放假消息回来,致使军中大败?某不知与马承节有何怨恨,竟要陷害我等!”


    此声一出,其余将军也纷纷讨伐,其脸红脖子粗之状,恨不得将马扩生啖活嚼!若不是此人派人传递假消息回来,童大王怎么可能派种师道渡河?又怎会被辽军大败?


    马扩被如此责难,愣了几息,然后说道:“辽军勇猛?若说几十年前辽军强悍或可一信,如今燕军守军不过耳耳,何来强悍一说?”


    没等那几个副将说话,马扩又说道:“我在辽军之处,本以为必死无疑……每日提心吊胆,又心中难解,辽国实力并不强,而我宋军又有十几万大军,只要冲过白沟,直捣燕京只在弹指之间,大王却为何犹犹豫豫,一味拖延,不肯出兵?”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这群将军在这等着他呢。


    那群副将听了此话,又是一齐吵嚷,童贯连忙制止,叫他几人都回去,只剩下马扩在此。


    童贯说道:“马承节,此去燕京艰辛困苦,如今得幸回归,不妨歇歇。”


    马扩说道:“童枢密这是何意?”


    童贯清清嗓子,“就在方才,虞侯官已拿着奏书返回京城,信中我已向陛下禀明这几日之事,言辽军太过狡诈,其兵力多,战力凶猛,我宋军难以战胜,是以种老将军才吃了败仗呀……”


    马扩眼睛逐渐睁大。


    童贯又说道:“可这也不光是种老将军之错,那雄州府尹和诜,高阳关守侯益,皆声称辽军弱小,致我军轻敌冒进,终致败绩,彼等居心叵测,其意何为?是以吾将此数人名姓,皆奏知陛下,听候圣裁。而我宋军于河北之地,眼见燕京难取,如今唯有班师回朝,以待后图矣……”


    童贯看着马扩的脸色,又笑呵呵说道:“不过此事不干马承节的事,马贤弟乃是大军出征之前,本枢密亲向陛下要来的人,我两个的交情怎可和其他人相提并论?贤弟只管在雄州府好好歇歇,只是莫要再说辽军孱弱之类的话了……”


    劝走走了马扩,还得再把马扩带回来的那个燕京使臣送走,童贯心里觉得麻烦,却也不能不管,这个马扩,净会弄些麻烦事!


    童贯找了个好日子,好言好语把王使者送到马车边上,期间王使者一直说:“尔南使马扩还说,燕京百姓盼望大宋王师到来?这是哪来的道理!燕京百姓在大辽的领土上已经度过百年,难道不是大辽子民?两国太平了上百年,宋辽之间,就连白发老人都没见过战争,而宋国一念起就要兵戈相见,叫人如何不伤心?宋国将两国的情分置于何地?尔宋国还记得兄弟辽国?尔皇帝还记得仁宗皇帝?”


    童贯把他扔到马车上,叫人驾着马车回燕京了。


    *


    种师道大败,皇帝心中惊惧忐忑,不顾二府劝谏,一力叫童贯和蔡攸班师回朝。


    朝廷之中又阴云密布起来。


    潘邓此时就觉得还是去枢密院就职好了,免得朝堂中的事都不知道,他问道:“种老将军如何了?”


    陈文昭说道:“陛下诏种师道押赴枢密院责授右卫将军致仕。”


    潘邓睁大眼睛,退休了?


    这还能好吗!


    陈文昭见学生急得在炕边团团转,喝了口茶,“你刚回来的时候修炼的好气性呢?着什么急?”


    潘邓不理老师,只是一味回想脑子里记得的前世的知识,可这段历史太过冗杂,像他这种从小想着创业没专门研究过课本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转了半天说道:“如今已是千载难逢,辽国势微,士气也低迷,是伐辽的大好时机,这个节骨眼上回撤,金国若是趁机攻下燕云,汴京有祸!”


    他前些日子还在想什么徐徐图之,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不一开始去北地,去什么梁山!若是他一开始去了北面,如今不管走到什么位置上,多少也能转圜一二。


    陈文昭把杯子放在炕桌上,又皱着眉把学生按在炕上,老实坐着,问了他在想什么,而后说道:“你比种老将军如何?”


    潘邓没有说话。


    陈文昭说道:“为师从来没和你说过,是因为你懂这个道理,怎么现在又不懂了?一人之力成不了任何事,你急什么?天塌下来要砸一块砸,单砸你一个不成。”


    潘邓有苦难言,他看着窗外春和景明,谁在这样繁华的汴京城,在这个时代全世界当中首屈一指的热闹都市之中,会无端端想到它在几年之后就会破碎呢。就像他在前世的和平年代,任谁也不会凭空觉得几年之后战乱将至吧。


    谁能想到天会真的塌呢?


    潘邓叹了口气,冷静下来,此前去东平也是为了东平百姓,东平纺织坊。人生在世,他之力歹,却不会放下任何一个,东平如此,江南如此,梁山军如此,如今国难将至,他已不是一届白身了,北地他也愿去看一看,他说道:“若陛下再派大军北上,我愿请命。”


    陈文昭叹道:“随你吧。”


    *


    童枢密使回归,枢密院众人久没见上官,自然要前去拜见。


    枢密院中人也都想得周全,想到楚国公前阵子被封了同知枢密院,虽一直没来院中上值,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总得记得,一人提议不如先去找枢密副使,待会儿一同会见童枢密使,免得失了礼数。


    几人一拍即合,大清早一同到达楚国公府,潘邓听明来意,正好也想见见童贯,便欣然前往,却没想半路之上被小黄门拦截,急匆匆把他带到御前。


    小朝会声音嘈杂,潘邓皱了皱眉头,见御座之上皇帝瘫在椅子上,张宝正给他扇风。


    陈文昭见徒弟来了,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这边。


    潘邓走过去,余深凑过来小声说道:“江南广德军动乱,大批驻守禁军解甲逃亡,据说是为得当初韩凌二罪人坑杀广德军禁军三千余人,此事败露之后,导致军心不稳,许多士兵白日里心思不属,不听调遣,夜里出逃,现已逃了几千人,江南又要乱!”


    第218章 广德军军乱


    江南又乱了?


    余深说道:“这几千个士兵逃走,不光是禁军兵力不足,主要是流亡他乡,恐其为害乡里……”


    潘邓明白,换句话说,这些逃兵都是社会不安定分子。这年头的士兵和他前世有很大的差别,俸禄不高,仅够吃饱穿暖,没有外财;再加上民间也不愿自家小娘嫁给士兵,因此多数娶妻不易。


    每逢战事,士兵皆需分发赏钱才肯上阵厮杀。若主将吝于赏赐,士兵便会靠自己的方式拿回属于他的那笔钱——或趁乱劫掠百姓,或掳掠妇女,而多数主将在此时往往不加管束,甚至默许此类行径。


    更不必说在局势危急之时,还有趁乱杀人放火、劫掠钱财的。想当初梁山动乱,东平府便是如此;后来方腊作乱,江南亦是这般景象。


    余深叹道:“江南多灾多难呀……”


    旁人早就见潘邓来了,都往这边看,张宝也看见了,和皇帝说道:“陛下,枢密副使潘邓来了。”


    赵佶喘匀了气,招了招手。


    潘邓往御前走了。


    赵佶说道:“江南多动乱,朕愿派你宣抚江南,你可愿意?”


    潘邓愣住一瞬,而后拱手说道:“愿为陛下分忧。”


    赵佶点点头,“朕知你平乱有方,亦能治府,梁山军都在苏州府,你调遣便是,别让江南再出动乱了……”


    潘邓说道:“臣遵命,只是……”


    皇帝问道:“只是什么?”


    潘邓想说北边的事,可见皇帝如此,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换话题说道:“臣何时启程?”


    赵佶说道:“苏州府一连三封信件送到御前,想来情况不妙,你过两天就南下吧。”


    潘邓接了指令,又退回到群臣之中。


    殿上有些吵嚷,大臣们也在商议对策,不过此时却没人阻止潘邓南下了。


    想当初潘邓讨伐方腊的时候,不少人说他大权在握,拥兵自重,生怕他在南边呆久了,就会割据一方,祸乱朝纲似的,急吼吼叫他回来,恨不得一天要上书三遍弹劾,不弹倒此人不罢休!


    而等到潘邓对江南毫无留恋,真回来了,也不见这些人有多少得意,反而因见此人加封国公,深受圣宠,而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了。


    潘邓是不在江南了,可回到了京城,又有如此大功勋,眼见着受皇帝信任,叫他们这些人往哪站?


    如今江南又生动乱,皇帝陛下问何人愿为他解忧,朝臣都不应声了,各个都眼观鼻观心,鹌鹑似的立在堂上。


    就连太子殿下都不接父皇的话茬了,他曾经对潘邓既恨又恶,恨他将功劳白白让给郓王,他家那刊物更是给郓王出尽了风头,两相对比,叫自己这个堂堂太子在朝堂之上反而诸多尴尬。


    赵桓曾心想若父皇再叫这姓潘的做什么,自己一定要拦下来,夺他机遇!


    可如今江南……实在是费力不讨好,太子殿下沉默,把目光往童贯身上投。


    朝堂之上如今没人愿去南方平乱。


    之前童贯撤军,北上讨伐燕京未成,被辽国大败而归,老将种师道致仕,一桩桩一件件,多多少少叫朝中人生起了畏战心理。


    再加上因北上征讨燕京,兵马粮草加剧消耗,此时国库开支严重不足,就在前几天才加了酒税和买卖房屋的契税,如此才能勉强支撑。


    江南从前是富贵之地,可见如今呢?先是花石纲,后是私盐场,中间还有方腊一扫八州,江南那地方怕是千疮百孔,去了可说是既不能捞些油水,又有麻烦事要干。


    那个潘邓正好有些生钱的本事,不如叫他去江南,恢复个两三年,国库也好多征赋税,何乐而不为?宣抚使就宣抚使吧,陛下信任他又有什么法子?虽比节度使权柄还大,可童贯不也是宣抚使?想来这小子也掀不出什么浪来,赶紧打发走得了。


    童贯见朝上之人不是看他就是看潘邓,也站出来一步说道:“陛下,广德军军乱必要安抚,宜早不宜晚,我枢密院之中如今有潘副使用兵如神,臣愿荐潘副使前往南地平乱。”


    童贯回京后才得知潘邓已做了枢密副使,又被陛下封为国公,顿时间心中警钟大鸣,如今正好赶上南方有乱,趁早把这人打发了好。


    是以朝臣皆没不同意的,皇帝下了旨意,“今江南危急,特封枢密副使潘邓为江东,两浙宣抚使,愿卿赈灾救民、平定叛乱,安抚兵士、招纳人口、使民归正、减免徭役、兴修水利、劝农耕桑,使江南重归安宁。”


    潘邓接旨领命。


    *


    事有紧急,潘邓过两日便南下,走之前李掌柜特意请他到风雅颂来。


    “本以为东家待在京城便不走了,却没想这才过了几天?眼瞅着不到端午呢,就又要南下。”


    潘邓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李安澜说道:“我特意把那贾才叫来了,请东家过目。”


    潘邓于是接见了贾才。


    贾才自一朝破产,心如死灰,若他从没富过,还能安心过儿时那穷苦日子,可曾经见识过汴京城繁华,自己也曾做个大商贾,穿锦缎吃美酒,叫他如何还能从头来过?


    每每想到此,贾才就以泪洗面,恨不得跑到汴京第一楼上去跳楼自戕,只是怕死,耽误了他解脱罢了。


    却没想峰回路转,曾经做过几次生意的李三娘来找他,问他可愿做她副手。


    这李三娘背靠的东家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潘邓!在商之人谁不知道此人曾经靠一届东平蹴鞠赛,盘活了一整个州府?而后又开了个不起眼的店铺,却卖出了本朝第一款有名字的琉璃宝石,定价奇高却畅销数年之久,无人能出其右?


    连他后来发家的店铺“天竺暖玉”都是蹭了人家的东风,才叫自个儿也成了个小富翁。


    这潘邓不光于经商一道上十分老练,自己也在朝上做了高官,又拜得当朝太师为师,可称得上是既有魄力,又有手腕。他贾才若是早有这样的大人物做靠山,还会被人整得家财尽散?


    是以当李三娘找上门,他嘴上说是心灰意冷,要考虑几天,实际上就是给自己提提身价,当晚就用剩下的那点钱又买了套好衣裳,收拾立整,就准备跟着李三娘干了!


    可没想一连几天过去,李三娘却没理睬他了,贾才一边心中忐忑,一边觉得定是李掌柜家大业大,忙得把他忘了,就这样在家中蹲着,忽又听闻潘邓从江南回来,已经加封国公。


    贾才当时悔得恨不得以头戗地,就要忍不住去风雅颂偶遇李掌柜时,那李掌柜终于派人来找他了。


    “你说要见谁?见你们东家?潘东家!”


    “是了是了,贾掌柜跟我走。”


    贾才倒抽一口冷气,一溜跟着那小厮到了风雅颂后院。


    潘邓正在这看风雅颂夏季欲要上新的品类表和李掌柜年前做的计划表呢,见李三娘新找的职业经理人来了,叫他进来相见。


    贾才一见潘邓,当即行大礼,“小人拜见国公!”


    潘邓叫他免礼,问了他几个问题,而后说道:“我听说你之前也是个卖宝石的,也自起了名字,做了幌子,在陈留小有名气,只是后来遭难。若你没此劫难,如今依旧做那天竺暖玉的掌柜的,接下来该要如何经营?”


    贾才没料到东家有这一问,也自用心对待,想了半晌说道:“小人自从卖天竺暖玉,自己心中也琢磨出了些道理,不怕大人笑话,若小人接着开铺面,接下来就是雇佣工匠专门做玉器,外再到东京请画手,画图样,多上新款,卖得好就留着,卖得不好就不再做。”


    贾才笑着说道:“……只因小人见识短浅,没见过什么花样子,而玉匠所出,墨守成规,我那天竺暖玉的噱头已卖的够久了,若是没打眼新物件,怕日久天长,再没人关顾,故而想出此法。”


    潘邓点点头,这是要外请设计师团队,再叫匠人专心雕刻做成品了,如此一来,他那小作坊也会更加专业化。而请京城的画师,这便是要让自己店中出爆款,再以大热款养店。


    有想法也勤快,可见此人若做个掌柜,能经营好铺面。


    潘邓又问道:“风雅颂如今已经经营四年有余,依你之见,若要长盛不衰,持续雄踞琉璃市场,风雅颂以后该怎么走?”


    贾才赶紧笑道:“大人说笑了,小人眼界就只这么宽了,哪里寻思得了如此大事?小人便只跟在李掌柜身边,管店算账,就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觊觎更多。”


    屋里沉默许久,贾才的笑容在脸上都快僵硬了,潘大人也没发话,贾才目光悄悄看向李掌柜,只见她也面无表情。


    潘邓喝了口清茶说道:“贾才,我这人自认是个好东家,其中一点就是若有人心怀壮志,不甘于现状,我定会为他尽量铺路。你今日若说只愿意在李掌柜身边做一算账先生,那也随你心意。”


    贾才一惊,听了潘邓这番话,恍然觉得今日怕不只是峰回路转,而是他命中难逢的良机!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人可是任由自家掌柜的在东京管着这么大的铺面,又让她做决断的人!此人如此胸怀气魄,又怎会在意自己曾经那些小事?又怎会有自己设想的别个东家的那些心思?


    贾才赶紧说道:“这,小人,小人为东家办事,心中有九成打算,嘴上不敢说十分话。如今蒙东家看中,实在是天福大运,东家既问,小人莫敢不答。”


    第219章 抚乱安南


    贾才沉吟良久,方缓缓开口道:“自‘风雅颂’声名鹊起,旁的小琉璃铺如雨后春笋般林立,然而即便如此,亦无法撼动‘风雅颂’的地位。依小人之见,其一,乃赖‘风雅颂’之盛名;其二,乃因铺中琉璃制品皆精致上乘。故若欲长盛不衰,仍需回归本心,深耕琉璃之道。”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二人面色,继而续道:“……昔日,小人曾于铺中售卖各色宝石,若为其赋予寓意,往往能畅销一时。小人曾售十二生肖玉石,其销量便远胜于平常。又有一日,鸡牌积压甚多,小人思忖良久,遂请人在店门前绘一公鸡图,上书‘鸡有五德’四字。自那日起,鸡牌积压存货销售一空。由此可见,外在之形固然重要,然其中深意亦不可忽视。买此类饰物之人,往往既看外在,又重内涵。”


    “……至于我店所售琉璃器,小人以为可有两策。其一,可依汴京近两年兴起的十二星座之说,为每个星座定制专属琉璃石,以此为卖点,定能吸引诸多顾客。其二,无论是婚配之喜,还是冠礼之仪,皆需搭配不同琉璃饰品。如此一来,便可将琉璃与人之喜事紧密相连,使‘风雅颂’之名深入人心,长盛不衰。”


    贾才言罢笑道:“浅薄之言,不堪入耳,不知东家意下如何?”


    潘邓与李安澜对视一眼,沉吟片刻,而后说道:“做你副手也够了,先叫他跟在你身边干几个月,再说其他吧。”


    李安澜听了此话,知东家政事繁忙,也不多留他,便送别东家,自己和贾才说了后续事宜。


    贾才忐忑说道:“李掌柜,今天这事……”东家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那他这算是入没入东家的眼呢?


    李安澜说道:“你只有多少力就使多少,如今风雅颂正是往上走的时候,少不了用人呢。”


    贾才便知道他反正他是能留下来了,至于李掌柜没说的,他也便不问了,于是又说道:“咱们店往后是个什么走法?”


    李安澜带他到了另一间屋子,两个人坐了椅上,她靠着中间的小桌说道:“以东家的规划,咱们风雅颂的琉璃生意必要单拎出来,却不是表面上大刀阔斧地改,而是背地里做‘品牌分级’。同时利用好风雅颂在琉璃市场上的地位,将建立行会,主持琉璃宝石分级,分发证书,牢牢把控琉璃石成色鉴定的话语权。”


    贾才虽能听懂“行会”,“琉璃石鉴定的话语权”之意,但之前提及的宝石分级,却令他满心疑惑。难道风雅颂以后还要继续欲精益求精,只售卖最高档的琉璃石?遂拱手向李掌柜请教。


    李安澜微微一笑,说道:“说白了,便是以风雅颂为总品牌,旗下开设诸多分品牌,并赋予不同的品牌名称,以占据各等级市场。这些分品牌在外不冠‘风雅颂’之名,各自行事。如今,风雅颂的琉璃器虽不及顶级宝石珍贵,但价格仍偏高,难免将那些愿购廉价宝石的潜在顾客拒之门外。”


    她手上哪了茶碗盖,在桌上依次磕下数道水痕,“若依分级之法,由风雅颂出资扶持小品牌,使其在规定价格区间内,专为特定客人服务,便可将富豪与平民皆纳入麾下。小品牌有风雅颂暗中助力,渐次占据从高价到低价的市场,如此一来,风雅颂便可悄然掌控整个琉璃市场。”


    贾才闻言,一时僵立原地,满心震惊。


    李安澜见状,又笑道:“贵价宝石固然珍贵,然则天下万物,薄利多销方为商道之本。”


    贾才听了此话,明白了风雅颂要下的这盘棋有多大,他就似被惊雷劈中一般,消化着李掌柜和他说的这种种生意经。


    这究竟是谁想出来法子?怎么如此霸道!那他之前开的那个小店铺又算什么?若是风雅颂施行这个法子,悄无声息扶持起了一家店铺,在他们这平常的宝石铺子里面争夺市场,那他的天竺暖玉,还有开下去的余地吗?


    贾才顿时打了一个寒战,怪不得潘东家对他说的那些计策不置可否,他那本当是压箱底的买卖经,在东家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他也终于觉出来了,做生意这条道,他与东家这生意经上的差距。


    他抬头看向李掌柜,李掌柜亦正凝视着他,手拄在桌上,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说道:“我早年见你开天竺暖玉店时,便知你天分不凡,本欲将你家店铺买下,奈何好景不长,你的店竟停业了。不过也无甚大碍,铺子没了,索性人还在。”


    贾才没料到李掌柜突然这么说,不禁有些语塞,他久久不言,而后说道:“既然掌柜的高看我一分,贾某也不忘掌柜提携之恩,愿为掌柜的做事,不敢不尽心竭力。”


    李安澜笑道:“东家手下不光我们这一个铺子,想来你也多少知道一些,东平有纺织坊,现在南边东家又新开了水泥厂,产业颇多。从前我们风雅颂在东家面前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那东平纺织坊扩了几轮,又把东平布价格逐年降低,分销商人走遍大江南北,现在每年的利润已经远胜风雅颂……你既跟我办事,须知一荣俱荣,我两个事办得妥帖,在东家面前也有脸面。”


    贾才被她说得也有些危机感了,琢磨了琢磨,也觉得自家风雅颂确实得在东家面前叫上名号,说道:“贾某虽为一介商贾,却也懂得感恩,李掌柜救命之恩一天没敢忘记。得掌柜的看重,是我贾才三生有幸,必唯掌柜的马首是瞻!贾才不才,也愿竭尽全力,听掌柜的差遣!”


    李安澜嘴角露出欣慰笑来,“贾掌柜这么想,我便放心了。”


    *


    潘邓出了风雅颂,本想回家拾掇一番,去老师府上拜访,却没想还没出门就被自家家人拦住。


    此人乃是当初他刚回京城之时,府中大摆筵席,老师借给他的人,之后老师看自己宅邸单薄,怕是连洒扫的人都没有,只怕把这好园子荒废了,于是便也没将人都带走,就把此人连着另外几个留了下来。


    那门房一边将手里东西呈上,一边说道:“有人给国公爷送信。”


    潘邓拿来看了看,发现一封是林冲来信,另一封却出乎意料,上写河北河间府徐宁。


    潘邓先看了林冲信件,里面说明了江南广德军军乱始末。


    当日潘大人得知了青龙盐场的事,秘密派人详查通惠镇,那林虞侯带了两队人马前往通惠镇探明详情。广德军士兵到此见了同伴惨死,其中有一个叫王五的人,当时便悲痛欲绝,而后数日想要自寻短见,都被同伴劝下。


    其中王五的兄弟见他神情郁郁,便提及不如将惨死的广德军禁军兄弟安置了,也好解了王五的心结,也解了大伙的心结。却没想此次一去通惠镇,多人目睹惨状,便有人忍受不了,当即便不愿再做禁军,只囿于军令,不敢放肆。而在潘节度使北归之后,他们又重归禁军头领王昭德管辖,便有三三两两结伴逃亡,终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潘邓从头看到尾,眉头紧皱,他也记得当时有广德军禁军请令要去安葬同伴,他当时并没多想,只觉得是应有之义,再加尸体长时间不处理会引发瘟疫,便同意了叫指挥使带领数队广德军禁军前去收尸,却没想兵乱在那时就埋下祸端。


    潘邓长叹一口气。


    后面林冲写道各地已经加急防备,梁山军此时还在苏州驻扎,因此苏州府并没有异样;杭州明太守曾写信于他互通有无,目前也没出什么大事。


    潘邓把信放好,又拿起徐宁给他写的信。


    其上果然说的是种老将军一事,上写河间紧邻雄州,自从童大王到了雄州府,掌管一地军事,也曾派他援助北军。


    而他因缘际会,结识种老将军,颇受种老将军看重,也知收复燕京一事种老将军并无过错,今闻老将军被怪罪,心中难平,问潘大人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潘邓又是一声叹息,拿了信件去老师府中。


    陈文昭看了一遍说道:“我记得这个徐宁,当初还是我写信为他转圜的,如今他也去了河间府一年多了。”


    陈文昭想了想,“此事既然是陛下亲自下令,便不光是治罪老将,也是为北伐失败找个理由。”他把那封信收起来,“……此时不好说,不过过个一年半载,再旧事重提,就容易了。你不必惦记了,如今圣上叫你南下宣抚一方,且专心平乱,恢复生产吧。”


    潘邓点了点头,从老师家里出来之后,又去了师叔家。


    徐观得知师侄才在汴京待了一个多月就又要离去,还是常驻江南,宣抚一方,哪里舍得,却又知不能耽搁大事,只能宽慰道:“你放心到江南去吧,我每过两个月,就去找你。”


    潘邓听了连忙说道:“师叔也有正事要忙,怎能为我抛下……”


    徐观拇指抚过他的嘴唇,叫他把话咽在肚子里,沉默半刻,而后说道:“我才是不能为这俗事抛下你,我常听闻一家人要中庸调和,你是个为国的性子,那我得为家才行。”


    潘邓听他这样说,只觉得自己作为师叔的家,真是十分幸福了,便不自觉把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好叫他把全家抱在怀里。


    潘邓与观哥儿恋恋不舍诉了一夜衷肠,等到红烛燃尽,香烟飘散,这才相拥睡下。第二日一早潘邓便要启程,徐观给他收拾好了随身带的小箱,两人依依惜别。


    出发之前潘邓依旧先去了皇宫。


    赵佶也已在殿中等待,见了潘卿家到来,叫张宝拿了两木箱给他,“此去路远,赠金五百两,愿卿家路上保重。”


    潘邓谢恩。


    张宝又拿了一块匾额,上面是皇帝御笔,上书“抚乱安南”。


    赵佶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犹记他当初刚到汴京来时,还是小少年模样。之后替他出使北境,又东平梁山,南伐方腊,如今已是可信赖的重臣了,他说道:“到了江南,替朕固守一方,莫负朕之所托。”


    潘邓领了牌匾,谢恩离去。


    *


    赵佶送别了重臣,心中虽有几分慰藉,但仍是忧心忡忡,南边潘卿家去了,他这心里就放下了,可是北边要如何是好?


    可没等他忧心多久,北边突然传来新消息,耶律延禧返回燕京,收复燕京州县,耶律淳派人拦截,将他打跑,却没想那耶律延禧逃跑不久,耶律淳死了!


    第220章 再次北上


    “什么?耶律淳死了!”童贯睁大了眼睛看着宫中来传信的小黄门,不可置信,怎么他们刚一回来,耶律淳就死了?


    那他当初费劲找理由找替罪羊南归算什么事?干脆在河北再挺半个多月,趁着耶律淳已死,燕京群龙无首,一举越过白沟,攻下燕京城呀!


    “唉呀!造化弄人呀!”蔡攸也是好一通抱怨,“就差这半个月!枢密使回来早了!”


    人算不如天算,童贯心中呕血,谁能想到这事这么巧?


    他两个跟着找来的小黄门一同去了皇宫,眼见着朝臣也往宫中赶去,殿内早已吵嚷一团,主和派锐气大减,主战派隐隐站了上风。


    “太祖曾经就想收回燕云十六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乃祖宗之言,只想着求和的人,莫不是忘了祖宗!”


    宇文虚中气势丝毫不若,“大宋与辽国签订协议,也是祖宗所签,之后百年之间不见战火,而现在我朝鄙弃盟约,主动出战,岂不是趁火打劫,令人不齿!”


    杨戬也不甘示弱,对着宇文虚中那张老脸吼道:“之前澶渊之盟,那是委屈求和!当时宋辽实力相当,彼此不能奈何,可现如今的形式,辽国垂危,耶律延禧出逃,耶律淳已死,而我们中原却有大宋男儿铮铮铁骨!敌弱我强,正是天赐良机!此次若再错过,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因你几个怯战畏战,而不能完成先祖遗愿,我看你几人死后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余深听杨戬吼得震天响,皱了皱眉,但他也是主张此时趁机收回燕京,便说道:“燕云十六州自古就是中原王朝御敌要塞。自从石敬瑭失了此地,中原失了天险,北疆游牧铁骑得以长驱直入,直逼中原腹地。辽国铁骑不过两三天便可兵临开封城下!”


    他环视众人,“……是以北疆几无险可守,我朝何以冗兵?又何以怯战?皆因于此!北疆无险,不敢不养兵;养兵而不敢轻战,盖因战必胜,不胜则黄河不保!我朝终日困于夹缝之中,喘息难安,裁军裁不得,打仗打不得,何其可怜!如今终于逢此良机,还管什么仁义道德?收复燕京才是重中之重!”


    范致虚此时却叹息一声,而后说道:“收回燕京又能如何?没了辽国,还有金国虎视眈眈,与金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比辽国更加野蛮,辽国若是灭亡,安知下一个是不是我们?诸君须知唇亡齿寒……”


    王黼嘴角一歪,哼道:“金国与我大宋多次互通有无,乃是带着诚意而来。反观辽国……当年的大辽,给我朝多少耻辱?我大宋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辽贼的铁蹄之下?辽君为君不仁,征伐无度,滥杀无辜,如今社稷不保便是他们的报应!恶事做尽,自有天来收他,此正是我大宋的好时机!”


    户部王尚书急道:“你说得轻松,打仗要多少银钱?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一场战事,死伤无数,到时候都要算到百姓的头上!如今国库那还有钱去打仗?民力竭矣!诸公倒是只要动动嘴皮,好不惬意!”


    宇文虚中也帮腔,“北伐北伐,已伐了几多遍了?童贯不是没去过北面,之后呢?除了把钱都花了,一块地方也没打下来!还要拿多少钱去填这个无底洞!”


    话说到此,他瞥见童贯和蔡攸两人已经到了殿中,正斜眼看着他呢,他伸手一指,“童贯,你来说还要不要攻打燕京!”前几日这姓童的刚灰溜溜回来,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再提北伐之事!


    童贯听了宇文虚中之言,拱手面向陛下,“耶律淳身死,此乃天赐良机!仁宗皇帝,神宗皇帝为了收服燕云十六州花费了多少心血,最终却成果惨淡。可如今局面,只要我大军北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燕京!此乃上天垂怜,感念道君皇帝好生之德,陛下万万不可错失良机!”


    朝臣都诧异地看向童贯,宇文虚中气急败坏,“童贯!你好厚的面皮!你让人打得夹着尾巴回来,竟还有脸再提北伐之事!”


    朝堂之上又开始吵吵嚷嚷,争议不断,赵佶没有办法决断,只能将此事容后再议。


    争来争去,也没见有个人能把这事定下,赵佶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寝宫里,神情有些郁郁。


    大臣们天天站着说话不腰疼,却没人能拿主意,整天引用圣人之言,搬出太祖太宗,嚼不完的舌根,就会合起伙来对付朕,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怎么没人说话了?


    不还得等着他拿主意!


    他心中烦躁,从寝宫走到明堂,又从明堂回来,走到御书房中,看着自己这些年编撰的书籍,从《大观茶论》看到《政和圣济总录》,再从看到《政和五礼新仪》看到《道藏》。还有些没编完的《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宣和博古图》等。这些年来他着实繁忙,不过好歹有所成,凭借这些著作,就足以能把政和和宣和两个年号刻在后人心间了。


    赵佶一个个看过去,烦躁被抚平了,心中又渐渐升起雄心壮志来。


    从太祖到哲宗皇帝,七代帝王,无不望着燕云兴叹,如今天赐良机,可见要他第八个皇帝来实现整个大宋的心愿,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天命在此,他又岂能不从?


    赵佶最终还是没抵挡得住捡漏的诱惑,满心想要趁着耶律淳身死,捞一波大的,他当夜便把童贯秘密叫入宫中,重新商谈北伐之事。


    当皇帝做了决定之后,大臣们往往也就见风使舵了,在这当朝更是如此。


    宇文虚中找到范致虚,私下里劝他,“大人莫再上书了,君不见朝堂之上已经没人谈这事了吗,大人也保重自身吧……”这就是政治,古人说得好,‘吉人之辞寡’,少说话,多听话,才是官场正道。


    *


    宣和三年五月十三,童贯再次北上攻辽,赵佶送行,依旧赠金百两,御笔一卷以送别。


    童贯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河北,潘邓也到了江南,还没走到苏州,便先来了常州,正在常州府下宜兴处。


    此地便是当初被邓元觉攻打的宜兴城,如今可见已经恢复生产,只可惜前几日有流民在城中放火,大火烧了三日,城中损耗颇多,城西半面就只剩断壁残垣。


    县令说道:“肯定是广德军!宣抚使大人在上,下官不敢扯谎,咱们宜兴城自从打跑了邓贼,便已恢复平静,百姓安心耕田,眼看着就要比上方腊作乱之前了,谁成想出了这档子事!”


    他也眼看就要走了,本来想就算考核拿不到上等,却也是无功无过,可天不遂人愿,临了叫这宜兴城遭了如此灾难,他的仕途眼看到此,怕是没以后了!


    袁县令面上的悲痛足足有十成真,眼里有泪花闪烁,潘邓说道:“怎么就确定是广德军逃兵防火?”


    袁县令眼泪滴了下来,“咱们宜兴城就和广德军紧挨着,不是他们能是谁呢?之前都好好的,就是自打广德军乱起来,咱们宜兴就总是出事,不是这家银钱丢了,就是那家好百姓无缘无故让人打了,这都还是小事,可是放火……”


    袁县令咬牙切齿,“放火!天怨人恨的狗畜牲!让我抓了他,把他皮剥下来,曝尸三日!”


    潘邓沉吟片刻,吩咐道:“关胜,你叫人去广德军找王昭德,叫他把余下的士兵归置好,之后再把兵籍送到我这来。广德军军乱,到底是少了多少人,少的是哪些人,叫他一个不漏,在兵籍上标出,给我送到宜兴城来。他若是连此等事都办不好,那这官也不必再做了!”


    关胜领命,叫手下郝思文亲去广德军传信。


    潘邓而后又看向林朔,“林参军领一队人马到城中打探情况,协助办理此案。”


    林朔也领命离去。


    潘邓这才看向袁县令,直把袁县令看得一哆嗦。


    “县衙衙役在何处?之前发生的几起案子结案了吗?”


    袁县令答道:“之前的案子……那些个强人来去无踪,没法结案,咱们衙役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钱没了的没处去找,那打人的也早跑了,就,就尚未结案。”


    潘邓又问道:“可有让人在府中和村县里面巡逻,保护百姓安危,捉拿可疑之人?”


    袁县令支支吾吾说道:“下官,下官本以为就是个别的兵匪,没,没想到竟会酿成如此大错。”


    潘邓接着问道:“大火一连烧了三日,你这县令一直待在城中,如何能叫火烧了这么久?你是从何时开始救火的?”


    袁县令连忙说道:“大人明鉴,下官,下官怎敢不救火?火一开始烧起来的时候,大家伙都不知道,等到烧了两间屋子的时候,城中救火的已去了,下官也到了那起火之地,可是风助火势,没有三刻钟,就烧了一片!百姓纷纷逃亡,火止不住,大风刮到半夜十分才停,那时已成一片火海了,下官,下官也无能为力……”


    潘邓冷眼看他,“派人重查此案,把起火点附近的百姓都叫到衙中问明实情,你既不能防患于未然,也不能力挽狂澜,老老实实按部就班查案不需本官教你吧?”


    袁县令听他语气,被吓得一激灵,面前人明明是个年轻人,但他不知为何却总有些恐惧,连忙应声,“下官,下官听令!”


    潘邓又亲自带了一队人,去城中起火点查看。


    一条街上的房屋已经烧得黢黑,有几户原是砖瓦房的,正在此处拾掇,武松跟在主公身边,眼见着没个人去问话,自己走过去说道:“老汉,这房子让火烧了一遍,虽没塌,但也最是凶险,住不成了!去城外找梁山军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