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金军南下
赵佶听了马正使所言,心中也有根弦绷了起来。
马扩说道:“八年前,臣初至金国,彼时金人尚处蛮荒之境。其居所皆为简陋房屋,金国大王完颜阿骨打也并不喜奢华,屋内的土炕便是其和一众大臣议事之所。每当用膳之时,众人围坐,每人面前仅有一木盘,手持匕首,割肉而食,狼吞虎咽,毫无礼仪可言。彼时臣虽觉其风俗粗鄙,然未将其视为大患,毕竟金国只是蛮夷之国,与我大宋之礼仪之邦相去甚远。然此次再赴金国,所见之景,却全然不同……”
“他们新建了华丽宫殿,制式已与辽国所差无二;宴席之上,用金杯、持象牙匙、歌舞不断;且金人如今十分重礼,我等前赴金国皇宫,皇帝不断邀请使团赴宴,臣等在那待了五天,每天都是吃喝赏赐……”
他一边说着从随行的褡膊里拿出一个金杯来,“这是金的……”
赵佶把那金杯拿在手里,眼见着这居然是金国那蛮夷之地赏赐给他们大宋使臣的杯子,十分稀奇。
马扩又拿出一个银酒壶,还有一个象牙雕,“这还有银器和象牙……”
赵佶又把这两样接在手里,果然不出他所料,十分粗糙,与他天朝上国之物相差甚远矣。
马扩又掏出几样玳瑁玛瑙,说道:“还有些布帛美酒,新皇喜爱接待使者,种种赏赐源源不断……”
赵佶捏着那银酒壶的一角,把它放在案上,十分看不上眼的样子,“那新皇帝竟如此眼皮子浅,可见与上一个皇帝相距甚远!”拿这些金银财宝赏赐使臣,竟然似个土财主一般。
马扩噎了一下,把刚想说的“金国皇帝显然是有意学陛下行事”咽了回去,而后说道:“陛下,此事不能小觑,金国种种,足可见其野心勃勃,欲壑难填!”
赵佶却说道:“我瞧这皇帝十分不如上一个,怎就野心勃勃了?”
马扩说道:“我们去时,每天都有几千人在附近修建宫殿,等到哪一日,他们国土所产之物不能供其奢侈,日后必要扩张……”说到这里,马扩有些踌躇,他犹豫半晌,还是凑上前去低声说道:“臣归来之时,见到金国军队有异动,他们似乎在转运粮草,调拨兵马往南边去……”
他看着皇帝脸色,说道:“臣问了在金国的汉人,他们并不避讳,直言说金国意欲入侵大宋……”
赵佶惊讶地看着马扩:“此话当真?”
马扩也有些犹豫,这事他说不准真假,只是道听途说,可金国调动兵马,他们怎能不防?
赵佶见马扩不出声,眯了眯眼睛说道:“若是不知虚实,就这样说出来,恐要动摇人心。”金国如今和大宋为兄弟之国,他们朝廷每年几十万两白银送过去,那金国怎么可能动不动就要发兵?难不成不要他们大宋的岁币了?真是耸人听闻!
马扩连忙请罪,可过了一会儿又犹豫着说道:“说起来金国对我大宋也不算友好,权臣粘罕还向我等询问燕京郭药师一事……”
说起这个来就叫赵佶头疼。
金国一直认为辽国的所有人都是他们金国俘虏,之前就数次向宋朝廷索要辽国逃跑到大宋的大臣。可那些辽国大臣也是权衡利弊才向大宋求助,投奔而来,若是就这么交还给金国朝廷,他们大宋还有何脸面?
可话又说回来,两国邦交,那巾帼还是野蛮之国,他们大宋也不好直接回绝金国的请求,是以这些年来,童贯在北面时不时送去两个,两国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去年金国突然要他们把郭药师交出去,这怎么能行!
野蛮之人不通道理,只知道管他大宋要这要那,又有得扯皮了。赵佶想到这事就心中不快,挥了挥手,“马正使一路辛劳,如今回到京城,先回到家中去好好歇歇吧。”
马扩只好告别皇帝陛下,离开皇宫。
马扩走后,赵佶回想着今日所谈,关乎金国大军往南边运粮一事,还是觉得心中不太安定。又想到两国联盟日久,能有什么大事?总是有这些操心的臣子,听见点风吹草动就要上报,丝毫不顾皇帝整天日理万机,还要受到这等恐吓。遂下指令,朝中大臣胆敢妄言边疆事务者,流放三千里!每逢大赦也不能赦免!
*
命令下达之后,一个月来朝中噤若寒蝉,可赵佶耳边是消停了,心中却还在打鼓,就这样平日里好似无事,可一想到这事儿却又有些叫人中担忧。
一直到金国遣使来到东京,皇帝这才算是打消疑虑——既然金国还肯派使臣来,那就说明两国邦交依旧存在,并无什么大事。
上回大宋派使团去金国,名义上是庆祝金国皇帝吴乞买继位;这回金国派使臣来到东京,名义上却是向大宋皇帝告知他们已经抓住了耶律延禧,喜通捷报。
捉住了耶律延禧,就代表着如今的金国已经彻底消灭了辽国,他们在北方成为了真正的霸主。
金国的使团从四月往东京走,一直走到六月份,到了东京城之后,皇帝设宴招待,一直叫使团在东京停留了两个月,等到八月份才叫使团回归。
在这期间,奏报不断,金军在河北山西等地调动;金国国相粘罕和兀术也曾在大宋边境上阅兵;也曾有人见到金国军队在边境上征集粮草。
然而种种在童贯看来都不能称之为金国即将入侵的先兆,只因金国使团如今正在东京城,此正彰显两国邦交之和。在这点上,童贯和皇帝的想法高度一致。
多数消息自童大王处便被拦下,他不敢告诉皇帝发生了什么,满朝文武也少有人敢告诉皇帝真相。
童贯眼见着风吹草动,深感大事不妙,却一直没有什么行动,报着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一直到前几日雄州董平传信来,说郭药师的常胜军中有一个小头领叛逃,叫韩指挥使的,直往北面去了,童贯这才感觉大祸临头。
焦急之下,童贯便让马扩带人去金国探听虚实,叫他找金国权臣打探消息,看他们是否真要南侵。临走之时特意交代马扩,“如今还有两州迟迟没来得及交割,你此次去金军之中,便以此为幌子,催促他们尽快交割,暗地里则探听虚实,看他们的军队究竟想做什么,若有什么不好,尽快传信!”
马扩得了指令,带着使臣出使金国,面见粘罕,询问交割一事。
粘罕正好前几日接见了长胜军叛变的韩首领,探听了许多宋朝河北的事,此时听南使询问,哈哈大笑,“蔚州应州乃是我家地盘!何时是你大宋朝的?不光不会交割,你们还得割给我们几座城来赔罪!”
*
金国出兵檄文直接发往燕京。
其上痛陈大宋与金国联盟之时,数次毁约,言宋昔之作为,是图我疆,今伐汴宋,是图彼地,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若赵佶深悔前非,听命不违,则以黄河为界,黄河以来皆系我民!
金军所图甚广,若以黄河为界,就相当于除了燕云十六州之外,大宋还要割去山西河北,何其贪婪!
童贯内心虽十分惧怕,但此时他也不由得气得牙根痒痒,此金军豺狼狗豹之徒,欺人太甚!
金国军队就算再勇猛,杀到黄河以南也要走好长的路,在这沿途路上都有大宋军队防守,一节节把金军拦下,只要他后勤粮草跟不上,定会力不从心,届时便会不攻自破!
马扩此时早已返回营地,听了童贯计策之后,又建议道:“河东路险,河北平坦,大王不如死守山西,同时再派人驻守河北,以防金军在此东西两线骤然南下,只要阻拦住他们的脚步,时日一长,金军自会不战而降。”
童贯十分认同,从金国南下渡黄河也只有这东西两线,山西自然由他来守,至于河北就由董平和郭药师驻守,如此一来,万无一失。
然而备战几天之后,童贯原来的雄心壮志渐渐被磨灭,心里的恐惧又升了起来。他左思右想,马扩之计固然好,却不非得要他本人驻守山西。
十月初一金军西路军的使者到达太原,向童贯发战帖,十月初二童贯便准备回汴京。
太原守军张将军力劝童贯留下,“大王为何此时要回汴京?大王只要驻守山西,我山西儿郎自能抵御外敌,大王这个时候走,叫我们怎么办?”
大敌当前,主帅逃走,还有什么军心可言?
童贯十分不耐烦,一甩袍袖,“本王只是宣抚此地,并不要守土,你几个才是这儿的守军,若是叫本王在这替你们抵御外敌,要你几个有什么用!”
他将几个守将破口大骂一番,而后又温和说道:“等本王到了东京城,定会支援人手来此!”说着马不停蹄逃回汴京。
在他逃跑之前还没忘了安排马扩,童贯给了马扩一万多人,叫他去河北支援董平。
马扩带领人手就要前往河北,然而走到半路,却突然听到消息,河北之地的董平已打了胜仗了!
第242章 改元靖康
董平胜了?金军东路军已经打到了燕京?
马扩一边往燕京赶路,一边沿途招纳士兵,多是些平民百姓、义勇之士,加入军中,一同到河北防守。
燕京城立在大宋北端,城池坚固,又有郭药师及其军队在此固守,难以攻破。
金军东路军领军的是二太子完颜宗望,他眼见着两次受挫,往南行进不了,心中焦急,一边叫人去四周打探形势,看有没有其他道路可以前行;一边叫大军压境,企图震慑宋军。
他军中参军乃是从辽国来的降臣,名叫耶律晚山的,见主帅心中焦急,询问道:“将军做何想?”
完颜宗望说道:“谁不知常胜军的威名?咱们在他手里已吃过一次败仗,我不欲与他硬碰硬,如今咱们在东,他们在西,他常胜军虽守在燕京城,可任由他北面坚若磐石,南面依旧有路,守军可就不是他了!”
耶律晚山说道:“话虽如此,他河北还有一个名将,名叫董平的,听说南面军就是他在河北指挥,而决胜千里之外。咱们刚刚吃了败仗,可见此人也十分不好惹。”
完颜宗望眉头一皱,想起这个人来,顿时犯了嘀咕,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依军师所见,若是咱们硬要强攻一方,是攻北还是攻南?”
耶律晚山笑了笑,“将军不必心急,以臣所见,不必强攻,智取便可成事。那郭药师和董平虽有不世武功,可将军也不止他二位,还有张刘两位将军;且在燕山府一地,就算是打仗的事,真正主事的却不是他两个将军能做主的,其中关窍多得很,官员相互掣肘,咱们只旁敲侧击,他们便能土崩瓦解了……”
*
七日过后,燕京城传出消息,郭药师投降了!
董平大惊失色,他此时已经剿灭往南来的金军部队,行进到了燕京城以南的良乡一地,准备派军支援燕京,可没想到郭药师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投降了!这是为何!
董平急火攻心,拽着传信的人喊道:“怎么回事!”
那传信的虞侯也满头是汗,哆嗦着说道:“郭将军给金人写了降表,又把燕京府官员绑了聚在一起,说他愧对大宋,也不能保全气节,之后就,就宣布要投降了……”
董平怒道:“我问你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投降了!”
那传信的虞侯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来,上面写的还是凌乱的契丹语,董平急忙找了军中参军,叫他给读了。
参军从头读到尾,面上也有些戚戚然,说道:“郭将军说他愧对大宋朝皇帝,也愧对董都尉的看重,里面说了他常胜军都是辽人,有惹事的时候,都是董都尉给他摆平;他也不愿放权,对自己军队从不严加看管,童大王屡次找麻烦,都是都尉开脱;他都记在心里,只是今生不能再与董都尉共奉一主了,只因为……”
那参军看着信纸,吞吞吐吐地说道:“……只因为张刘二位将军欲要投降金军,知金军一直想要他郭药师,因此欲将他项上人头作为投名状,送给完颜宗望,他得知此事,便不能再守燕京……他一人守节,却不能让常胜军陪他丧命,因此拜别都尉……”
董平沉默不言,军帐之中寂静得可怕,那前来送消息的虞侯官咽了下口水,说道:“前,前几日,金军攻燕京城久攻不下,在城外驻守了几天,忽然就转变了策略,改为强攻燕京城东北门,此东北门正是张刘二位将军驻守之地……”
“后来不知怎的,一夜之间,郭将军就把燕山府大人们都绑起来了,就说要投降,蔡大人想要自戕,被郭大将军拦了下来,之后他们就在那屋里一直对着哭,郭将军派小人去雄州送信,后来的事我就不知了……小人一路往雄州走,没想到在良乡就遇见了董都尉……现如今八成郭将军已经将燕山府交给金军了……”
董平倏地起身,拿起自己的镔铁长枪,“我大宋费尽力气得来的燕山府,绝不能让它再收回去!点一万人,我要亲自去会会完颜宗望!”
*
十月十六,童贯回到汴京城,此时的汴京已经隐隐听到金军南下的风声,只是事情还未传开,又有皇帝命令,宫中和市井都不太议论边防军事。
可如今童贯回归,明眼人都能看出局势紧张,皇帝手里拿着之前燕京府蔡大人发的密报,从前并未将此信交给外朝讨论,如今也攥不住了,叫了二府议事。
朝堂大员到宫中与皇帝商议金军南下一事,许多人都是头一次听说此事,听到金军已经打到太原府了,惊骇非常,众位大臣一直到黑夜才回归。
第二天一早,北面传来燕山府郭药师投降的消息,赵佶方寸大乱。
他从来没有想过郭药师会投降金军,只因在他看来,北面能有一战之力的军队,就只有郭药师的常胜军与董平率领的一小部分河北军而已,如今童贯已经不顾轻重地回归,郭药师又投降,如此一来何人阻挡金人南下的脚步?
赵佶急火攻心,不顾群臣劝阻,三天之后封太子赵桓为开封牧。
众人都明白,皇帝此举的意思就是让太子守卫开封城,而他自己则有逃跑之意。
二府大臣跪在殿外请求皇帝不要离开汴京,那童贯在危机时刻离开太原府,致使西路守军军心溃散,不堪一击,粘罕大军已经南下,渡过黄河也只是须臾之间;如今皇帝封太子为开封牧,叫太子镇守开封,意欲逃跑,同样也会使东京城军心溃散,给汴京百姓引起巨大的恐慌,只怕金军还没到开封城,此地就已自乱阵脚。
可他们的一跪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皇帝想要离开,任何人都拦不住。
陈文昭怔愣地看着宫墙之内树桠上残留的一片黄叶,正随着风微微摆动,忽而就想到了当年意气风发之时,他带着年纪轻轻的潘邓刚刚来到汴京城,潘邓被诏进宫,皇帝欲叫他办一个刊物,以宣传道教。潘邓得了指令,回过头来失落地找他,眼神空洞,喃喃自语,“这就是皇权吗?”
彼时他只在心中感慨学生年纪甚小,颇为有趣,如今他才理解学生为何心神巨震。
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一旦跳脱出此界再看,便会觉得甚为荒谬,此“皇权”就像一个庞然怪物,皇帝无论想要做什么,他们做臣子的都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人祷告下一个皇帝是好皇帝,而更多人只能听从。
他们究竟是天下之臣还是赵家之臣?
众臣喃喃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陛下八成是想要走,可他要走了,这东京城该怎么办?真没法守城了吗?”
与宇文虚中划破了自己的手指肚,写血书一封,要陛下收回旨意。
赵佶对大臣跪求视而不见,却没法不理血书,第二日把宇文虚中叫入宫中,躺在床榻上颤抖着说道:“昔日众人都叫朕联金,独宇文卿家劝我,我悔不听虚中之言,可如今已别无他法,愿虚中为我写罪己诏。”
宇文虚中浑身寒气,面目冷漠,从袖中拿出几张纸来,“已为陛下写好。”
赵佶见宇文卿家竟然未卜先知,先一步给他写了罪己诏,草草看过一遍,也不需再改,便叫人在汴京城四处张贴。
宇文虚中在罪己诏之中把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以皇帝的口吻,痛斥自己十大罪,并且号召天下军士赶往汴京勤王。
此时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当皇帝决心一个想法,不管有多荒谬,慢慢地自会有臣子支持他。
此时已有了许多人支持皇帝逃走,给事中吴敏上奏皇帝,以“太子之位不足以安心天下”劝说皇帝继位太子。
宫中混乱,赵佶心中也没有主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童贯才把金军发给他的檄文拿出来,交给皇帝看。
赵佶马上决定退位。
十月二十四当天,赵佶找了大臣都来宫中,他自己则在寝宫里歪了一边身子,说自己积劳成疾,得了偏瘫风,一半的身子已经僵了,不能耽误国事。便把太子召唤到自己跟前,拿了大带和诏书,让人给太子穿上御衣,自己则以道主教君皇帝退位。
赵桓怎么能答应?看着两边人就要给他穿衣裳,慌忙逃窜,急忙回绝。
赵佶气若游丝,“太子不听我命,乃是不孝……”
赵桓大哭,“儿臣若真听了父王之命,才是不孝!”
众人抓不住太子,叫皇后来劝说,可赵桓就是不答应,众人就把衣裳放到一边,一群人一拥而上,终于把太子逮住。又选了两个健壮的大臣,左右夹着太子,把他往福宁殿带,无论如何,今日就要即位。
太子剧烈挣扎,两脚乱踢,可是拗不过左右二人,一行人乌泱乌泱地往福宁殿走,太子眼见着福宁殿就在眼前,嘎嘣一下晕倒了。
众臣慌了心神,赶忙叫太医给太子医治,一群人在殿外等了许久,一直到太子睁开眼睛,又架着他往福宁殿走,此时,剩下的二府官员以及陈太师都已在殿中等候,众人簇拥之下,完成了即位仪式。
太子擦干了眼泪,突然变成了皇帝,他满目茫然,不知要做什么,有大臣提醒他,“宣和”已经用了八年,如今已是新皇即位,陛下还未改元。
皇帝于是和大臣商议,最终言“日靖四方,永康兆民”,自此改元靖康。
第243章 渡过黄河
苏州府。
潘邓自打宣和八年年初时就提心吊胆,到了年尾提着的心终于死了。靖康就似一柄悬在房梁上的剑,此刻终于落下,只不过比前世历史上晚了一年。
皇帝下令命各路军马前往京城勤王驱敌,赵佶更是亲笔写了书信到苏州府,送到潘宣抚使府上,叫他即刻带着全部兵马北上,解救汴京。
潘邓没有犹豫,在江南之地征集粮草,调拨军队,同时征新兵入伍,几天之内凑了八万人的军队,准备北上。
此时他的任期也快满五年,这一走还不知能不能再回归,便嘱咐了明府尹和两浙转运使吴祥许多事宜,着重强调让转运使大人联络广德军王昭德,派兵到润州,沿岸守好润州城。
明翰海大惊失色,“那金军竟然这么厉害,能打到江南来不成!”
潘邓说道:“事有万一,不可掉以轻心。”
*
汴京城,皇宫之内。
新皇即位之后改了年号,叫朝中大臣看到了些希望,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新年,群臣们都盼望着这个国号能够给大宋朝带来好运,能让国家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然而从前低迷的氛围虽不见了,此时又有新的问题出现——大家都三缄其口,轻易不说话了。
本来太上皇在位之时,朝中人多数都是主战派,支持皇帝联金伐辽,事实上这一决定也着实取得了很多成就,太上横扫北方,夺回燕云十六州,杀伐果断,功勋卓著,其能自太祖以后未曾有也!群臣也一并跟着光荣起来,该升官的升官,该封赏的封赏,皇帝一个都没落。没见那童贯一介宦官之流还被封了异姓王吗?这是多大的殊荣!
然而如今金军南下,眼看着就要到汴京城,太上退位,连着和他的宠臣们一起失势,这似乎又说明主战派的决策并不正确。
那如今又该怎么办?应该主和吗?是战还是和,这个问题连太上皇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以至于直接把烂摊子丢给自己的太子了。
可这样的大事对于新皇来说也着实太过难以抉择,他以前参与政事,从来就只是就着不好的地方劝谏一番,没做主过什么重大的决策;从前所学,也不过礼义仁孝,虽学过许多祖宗仁慈之法,也听过祖宗如何征战,可乍然面对国家风雨飘摇,也全然不知如何行事,内心一点章法也无。
如今刚一即位,就要主持直接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面对重重的声音叫他尽快做决定,赵桓心中焦急,内心满是惶恐。他回想着自己的父皇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最终想出来了——父皇遇事难以抉择,通常都找太师商议。
可如今的太师是陈文昭,赵桓皱了皱眉头,从前若不是朝中奸臣作祟,叫他父皇联金伐辽,种下恶因,又岂会有如今的苦果?
他做太子之时就见不惯朝中奸臣做派,如今做了皇帝虽不能拿他们如何,却也不会再宠幸奸臣,赵桓左思右想,最终决议叫大臣一同商议。
皇帝叫众臣商量对策,这下众人也不好闭口不言了,纷纷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之下,赵桓发现此时朝中大臣多数竟然依旧主战。
不光是陈文昭、宴眘之流,就连曾经反对他父皇决策的宇文虚中,此时也坚决主张抵抗,并且提议皇帝再下诏令,急召各地军马前来京师勤王。
既然如此,赵桓便没有犹豫,召集西北军、东路军前来勤王,只是轮到江南军时犹豫片刻。
吴敏见状说道:“太上在位之时,已经发了几封急信送往江南,想来潘大人不日就会来到京师。”
赵桓听了这话舒了口气,如果说北宋军队还有哪支能够抵御西北,除去西北军,就只有江南军了。
赵桓于是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成见,在此危急时刻,反而有些盼望潘邓的到来,心想有能之人不必多加苛责,他只要能来汴京城救火,就是忠臣良将。若是大宋真能平安渡过此劫,自己日后也真做了皇帝,必不会薄待他。
*
前朝商讨对策,赵佶在自己的寝宫中也在琢磨着究竟什么时候逃跑,往哪儿逃。
杨戬和蔡攸、王黼等人根本没去前朝,而是围在太上皇身边,劝道:“陛下,你快走吧!”
赵佶也挨个劝道:“杨卿家、蔡卿家、王卿家,你们也走吧!”
杨戬几人根本就没想留在汴京,就等着太上皇说这句话呢,听了之后忙不迭的答应,“陛下,咱们一块走!”
赵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和宠臣之间一向无可不言,问道:“几位卿家因何不留在汴京?”
杨戬说道:“现在一众朝臣都围在新皇身边,哪里有人再来看望陛下?臣等担忧陛下南下遇险,愿为陛下保驾护航!”
赵佶顿时内心感动,连连说好,准备带着他的宠臣们一同南下。
王黼和蔡攸对视一眼,他几人说是担忧陛下,实际上是保全自身,只因新皇即位没有三四天的功夫,朝臣便向着他们这些昔日太上皇身边的红人发难了。
太学生陈东直接上奏皇帝,要求处置奸臣,他把蔡京、童贯、王黼、杨戬、梁师成,李彦几人称为“六贼”,请求皇帝诛杀几人。
如今前朝也不知在嘀嘀咕咕商量些什么,几人内心惶恐,生怕过不了多长时间,新皇帝就要找他们清算了。毕竟金军南下,总要找人背锅,从前太子就看他们几个不顺眼,如今怎能轻易放过?
真是苍天无眼!从前谁能想到陛下鼎盛之年居然就要退位,新皇这么快就即位了!早知道他们就多拍太子马屁了,何必对太子诸多冷眼?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世事无常也!
赵佶收拾了包袱想要走,然而朝臣却不会轻易让他离开,太师陈文昭劝道:“陛下何故欲弃城而逃?此乃危急存亡之秋,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万万不可离去!新皇刚刚即位,根基未稳,若陛下此时弃城而去,士卒见了必会军心涣散,届时无人守护城池,百姓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后果不堪设想!陛下,万望三思而后行!”
赵佶背上了道德枷锁,抱着行李包袱在寝宫多待了两日,十一月初五,北边突然传来奏报,黄河失守。
赵佶当夜二更天就从通津门水路出城,带着自己的宠臣后妃一路南逃。
*
“黄河怎么会失守?来的是西路军还是东路军?”
开封就在黄河以南不远,黄河失守,他们也危险了。
传信的虞侯官说道:“西路!粘罕早已经过了太原府,到了黄河北岸边上,南岸没有守军,他们乘着小船不几日就能渡过来了!”
不少人显得十分惊异,他们原以为先南下的会是东路军,只因郭药师投降,常胜军倒戈,东路无力抵抗,可如今怎么却是西路先崩溃?
余深急忙问道:“如今东路怎么样了?”
此时并没人知道燕山府最新的战况,新的战报过了一日传来东京城,完颜宗望被打退几十里,驸马董都尉重新夺回燕京城,而郭药师诈降只是迫不得已铤而走险的权宜之计。
众臣面上欣喜,虽然西路军南下,可东路峰回路转,金军竟然被董平和郭药师联手由败反胜拖住脚步,再南攻不得,不少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即使西路军快速南下,他们在汴京城只要守住城池,阻拦一支金军军队,耐心等待几天,等到勤王大军到来,就能平安度过了。
众人心下松快了些,可童贯心里却灌了黑水一般。陛下派他和董平二人分别镇守西京和燕京,他两个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如今金军南下,他跑回汴京城来,而董平镇守北疆,两相对比,他已略逊一筹;后来郭药师投降,本以为此事便能扯平,却没想董平竟然把郭药师又抢了回来。
诈降?呵呵,骗鬼呢!那姓郭的怎么可能是诈降!
想他当年在雄州之时,就已看出郭药师此人心中无定数。当年金国向大宋索要辽国降将,他交出几人之后,那郭药师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后来他那劳什子常胜军也不听管教,里面全是辽人不说,还不听汉人的话,只听他郭药师一个首领的。如此狼子野心,他要投降金国一点儿也不奇怪!可董平却还要包庇他!
那姓董的是疯了不成?包庇叛逆,岂不也是谋反之罪!童贯眼见着朝臣都为此事欣喜,心中知道不是把事说明的时机,回到家中之后派手下参军去燕京调查此事,定要将他二人罪行挑明!
*
黄河失守,距离汴京城已没有两日路程,汴京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太上皇已走,太学生陈东二次上书,要求惩治六贼,皇帝终于听取劝谏,处置奸臣。
最先倒霉的是王黼和杨戬,之后就是梁师成和李彦,他几人虽跟随太上皇逃跑,可赵佶心中恐惧,自己乘了快船先行,将一众宠臣和嫔妃落在后面,四人被赶上来的官兵抓了回去,抄家处死。
此除奸臣并不只是除太子心中之恶,而是借此把金军南下,太上皇的错误归到几个奸臣身上,叫百姓惶恐惧恨的心有个发泄口,安定民心;新皇处置奸臣,也有利于朝中大臣调整自己的位置,划清界限,重新战队,聚拢在新皇帝身边。
同时给事中吴敏和太师陈文昭又推荐了太常少卿李纲守卫汴京城,赵桓不知此人能力如何,但无论怎样,都比父皇给他留下来的童贯要好。
如此一惩恶贼,二守汴京,赵桓即位之后做的两样举措十分恰当,朝中也有不老臣夸赞新皇临危不乱,能主持大局。赵桓内心的惶恐渐渐放下些许,坐上那把人主之椅,也能渐渐放松下来了。
第244章 兵临城下
新皇逐渐有了皇帝威仪,朝中大臣心思也活络起来,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跟前得力的臣子,新皇帝不一定用得惯。时局动乱之际就是朝堂重新排位置之时,主和派更是想要借着新朝翻身,把曾经的主战派狠狠踩在脚下!
大臣们蠢蠢欲动,皇帝也恰好需要重新组建自己的班底,他需要一群能为他出谋划策,听他号令的人,此时黄潜善适时进言,“陛下可还记得李相公?”
李邦彦?赵桓想起了这个自他做太子时就时常照顾他的二府宰相,后李相公因江南两罪臣私建盐场一事受到牵连,被父皇贬谪。
黄潜善说道:“昔日太上皇将李相公贬谪,至今已数载,李相公素怀忠诚之心,多年来一直深感愧对陛下。前几日,他特意托人送信给我,得知开封告急,言愿在此金军攻城的危急之时,为陛下守城安民,以弥补往昔之过。”
赵桓听了此话心中甚慰,他这些日子,虽说是做了皇帝,却也没少受大臣白眼,好似自己怎么做都不和这群读书人的心意似的,他虽说本性宽和仁厚,内心却也有些失落。
如今听李邦彦一言,便觉得李相公始终如一,乃是真心辅佐他之人,遂召李邦彦回京。
以赵桓心中所想,愿奉李邦彦为当朝太师,至于陈文昭此人,他当年支持父皇联金抗辽,此事本就有罪,便将他贬谪了也是应有之意。只是如今开封面临大敌,亟待各路勤王军救援,因此还是暂缓为好。
不过这些都是后事,如今面临的是金军南下的危局,女真的铁骑就要到汴京城了。
*
两浙润州府。
潘邓大军行进到此处,计划第二日过长江往淮南去,之后一路北上直奔汴京城。
林冲见潘大人整日忧心忡忡,上前劝慰道:“京城常年驻守禁军,兵力雄厚,再加上汴京城易守难攻,其坚固比起杭州更甚,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潘邓叹了口气,说道:“虽然如此,但我心中始终不安定。”京城是有禁军常年把守,可如今城中少有能带兵守城的,而新皇帝在前世历史上又是个优柔寡断,贪生怕死之人,金军兵临城下,叫那一城百姓如何是好?
武松看了主公一眼,得知他不光忧心汴京城,还忧心汴京城里的人,也劝道:“咱们走水路,也就几日的路程,快些四日就到!比那些个西北军还快,只要京城能撑过这几天,咱们大军一到,把那些个北狄都杀退!”
潘邓说道:“但愿如此吧。”
此时帐外有快马声传来,几人朝外面看去,虞侯官下马往帐内奔来,气喘吁吁说道:“宣抚使大人!北面急报!皇帝传来指令,命大人停在此处,不要再往北去了!”
众人心中一惊,林冲上前一步问道:“这是为何?出什么事了!”难不成金军打到淮南来了?怎么这么快?
那虞侯官从怀里掏出诏书,送到几人眼前,潘邓急忙拿过来打开便看。
虞侯官说道:“皇帝……不是,是太上皇,太上皇下了指令,叫东南勤王军留在扬子江以南,并且……并且没往北面交的赋税都别往北运了,赋税截流于此,太上皇要到南边来了!”
夜深人静,帐内一片死寂,林冲拿了那份诏书看上面字迹,正是闻名天下的瘦金体。
潘邓愣了许久,而后问道:“朝廷可有下令,叫江南军奔赴京师勤王?”
众人不知他为何意,只林冲答道:“新朝廷没有旨意,只从前太上皇发的几封急诏。”
潘邓问道:“苏州府也没收到吗?”
几人都沉默不语,张清说道:“咱们已经到润州了,要是有人过江往江南走,第一个碰见咱们大军,不可能见不着。”再者说他们此时离苏州府也不算远,若是明府尹收到朝廷召令,走运河一日也就能送到这儿来了。
众人见潘邓不说话,都有种风雨欲来之感,阮小五咽了口口水,凑近说道:“属下愿领一队人马去东京,主公惦记什么人只管说出来,保管都安安生生接回咱们苏州来!”
过了许久潘邓才点了点头,说道:“武松也跟着前去吧。”
*
东京城中,城内正在紧密备战,李纲也被升为了尚书右丞,主持东京保卫战。
然而此时局势不容乐观,只因东京城许久未经战争,城内武器已然腐朽,守城士兵也都人心惶惶,看不见一丝振奋精神的样子,恐怕金军只要兵临城下,这些瑟缩的宋军就能不战而降。
朝中主和派的声音占了上风,新皇的臣子开始策划让皇帝逃跑。
既然太上皇已经往南走了,他们新皇帝往南走也不算什么,保住国祚才是应有之义!
朝堂之中吵嚷了一整天,待到黄昏之时,吴敏把李纲叫进宫中,此时陈文昭和宴眘也在,几人趁着没他人在场,好言相劝,咄咄相逼,把新皇逼得颜面尽失,只能说出“绝不南逃”几字。而后吴敏叫李纲牵着皇帝的手去到城门楼上,朝下面军队挥了挥手。
皇帝只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去,李纲则拿出檄文大声念着,他每念一句,城下宋军都有人流出眼泪来。皇帝誓与大军共同守卫汴京城,这样的决心叫汴京百姓看在眼里,心中也燃起救国之火来,无数的平民百姓加入守城队伍,积极备战。
十一月初十,金军到达汴京城外,率先攻打汴京城较为薄弱的西水门,点了几艘火船,欲把城门烧毁。宋军则在水门两边的城楼上放箭抵御金军进攻。
汴京城里的百姓更是拆了蔡京家的园子,把里面的假山石都运往城边上,叫守军往河中扔满大石头,防止金军的火船靠近。
李纲见情况危急,派出士兵在城门楼上将敌军火船飞勾勾起,再用大石头砸碎。
金军见一击不成,撤退休整。第二日换了目标,猛攻北城门。
第一日获胜,宋军士气高昂,愈战愈勇,守在城门楼上,用飞弩滚石,神弓坐炮把金军打得落花流水,连杀数千人。
虽然宋军也有死亡,但是第二次大捷,彻底点燃了汴京百姓心中的战斗之情,当晚宫中有赏赐发出,给所有参加守城的将士们犒赏,有酒有肉,士气大涨。
李纲在城内往城外看,金军虽号称三十万人,但实际人数不超过五万,敌人要攻城,而他们是守城,守城自然要比攻城容易,因此只要时间拖长,金军后面没有补给,自然就会溃败。
然而自此之后,金军的攻势却突然停了,许久也没有组织第三次攻城。众人一开始还不知所以,到后来才得知,原来皇帝见金军来势凶猛,心中畏惧,决定议和,就在他们第二次守城之时,皇帝已经派出使者前去金军大营。
而赵桓派出的人,正是他新任命的太师李邦彦和二府大臣张邦昌。
李邦彦得了皇帝指令,前去金军营中谈判,皇帝在临走之时拉着他的手给了一个底价。当年太上皇收复燕云,约定每年给金国岁币九十万两银,而他此次愿一次性给三百万两银,只求金军能够退兵,两国重归友好。
在嘱咐完之后,皇帝又在李太师手中写了个“五”字。
李邦彦心中清楚,五百万两就是皇帝最后的底价了。
赵桓心中也十分煎熬,他自然想像前几日设想那样,撑过这几天去,等到勤王军到来,再将金军打退。
然而真等到兵临城下之时,他便立即失了方寸。他赵家江山历经八帝到了父皇手中,父皇不愿这江山毁于己手,急忙退位,可他赵桓就愿意做这千古罪人吗?
真要是让国祚在自己手中灰飞烟灭,他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因此无论如何,无论要花费什么代价,当务之急就是让金军不要再攻城了!此事经不起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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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罕本是雄心壮志而来,却没想在汴京城外停下了脚步,一路上高歌猛进,没遇见什么敌手,可这京城却是块难啃的骨头。不过所幸皇帝识相,派了使者来与他商谈退兵一事。
粘罕手下军师与国相对视片刻,便对使者说道:“我们往南来也不为得什么,只是冬日不好生活,来打些谷草罢了。此次国相领军三十万,东军领军二十万,共五十万大军。我国士兵和大宋不同,不领钱饷,只靠着打仗抢些粮食回去过冬,如今贵国既然愿意讲和,那便每人一锭金两锭银,犒劳到手,我金国大军自然回去了。”
五十万人,每人一锭金、两锭银,这统共是多少银钱?李邦彦掐着指头一算,竟然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如此狮子大开口!这比皇帝给的底价的十倍还要多!他们就算举国之力,又哪有这么多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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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汴京城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赵佶则坐着小船一路争先,把后妃和宠臣远远落在后面,自己带着身边的皇后和随从,以及皇子皇孙到了应天府。
在应天府短暂休息了一夜,又把皇子皇孙在路上安置妥当,他命高俅率领几千士兵驻守淮河,以防金军打来,自己则又顺流而下,到了扬州府。
扬州府尹见皇帝到来,紧忙招待,赵佶到了扬州,这才算是安生休整了几日,又想把皇后安置在此地,自己则继续南逃渡江,到润州府去。
扬州府尹见了急忙劝道:“陛下莫要再南行了,现如今扬州父老都知陛下到来,想让陛下在扬州府多待一些时日呢。”
赵佶摆手说道:“等我返回再来扬州多待。”
扬州府尹又劝,细看眼中已有泪,“陛下就算是为了百姓着想,莫要渡长江了……”
赵佶更是不加理睬,“朕渡江干你何事?备船!”
第245章 风云急转
皇上下令——虽然此时已经是太上皇,扬州尹没有不听从的道理,可怎么备船,备什么船也得他说了算。府尹大人遂说道:“扬州府虽有大船,却不甚保险,不如下官派人去往润州府,叫江南的船过江来接陛下,护卫左右。”
如此正中赵佶下怀,“就按你说的办,快去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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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之外,朝廷与金人的谈判正在进行,金人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千万两银,五百万两金,这哪是朝廷能凑得出来的数目?不说整个汴京城,便是把全国都搜刮了,又要何时能填上这么大的窟窿?
朝臣往来汴京城和金军大营之间,和金人谈判了几个回合,企图把赔偿钱往下降一降,可没想金人十分贪婪,见宋人好说话,赔偿钱不降反增,不光要银钱,还要大宋割让三镇。并且因为之前大宋多次违反合约,此次他们要带走一位亲王和一个宰相做人质,跟随他们大军,到黄河以北,交割完土地之后再放还。
本来金军此次欲攻下西京与燕京,将燕云十六州重新夺回,再来敲大宋的竹杠。却没想西京轻易收入囊中,可燕京城却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完颜宗望的军队被牵扯住,至今不能南下。
是以粘罕也不管完颜宗望如何,直接向宋朝讨要太原府、中山府与河间府三镇,如此一来虽不是以黄河为界,可大宋黄河以北的土地也难守了,届时他们想要南攻,直接走西面太原府的路,不过几日便能兵临城下。
他们的算盘打得响,大宋朝臣也知这是怎么回事,此三镇虽说是镇,可地方却着实不小,是大宋北面边疆的门户,这三镇若是被金军割去,日后还有何国防可言?
如此条件太过刁钻,可赵桓此时已经方寸大乱,只想金军赶紧撤军,也不想其他了,听到金人的话,问了宰相意见,只犹豫片刻便说道:“听他们的吧,要多少钱现在就去筹!”
当天赵桓便以身作则,率先下诏削减自身用度;继而强令王室与大臣上缴银两;最后又号召百姓捐献财物。
随后,将各奸臣逐次抄家,然所筹之资仍不足够用,无奈之下,又开始卖官。
不少大臣见皇帝如此作为,心中也有些焦急,此时的陈党在朝堂之中已插不进什么话去,陈文昭一朝失势,却也不能眼看着大厦崩塌,便让给事中吴敏给皇帝捎了话。
“此次虽答应了金军的要求,可却不是必须要照做,只拖他们一时半刻,等到勤王军到来,再将金军打跑就是了。如此大肆搜刮金银,只怕会叫汴京城的百姓惶恐不安,也不利于军心凝聚,三思后行!”
可此时的皇帝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心中只盼着能尽快摆脱眼前的困境。十一月十五,康王赵构与少宰张邦昌前往金军大营,充作人质,而皇帝割让三镇的诏书也已颁下。
本以为金军拿了诏书就会自此北上,离开汴京,依约交割三镇,却没料到粘罕对送来的两位人质颇为不满:“那王爷就罢了,这宰相却从未听说过,他是哪门子宰相?重换人来!”
赵桓无奈,接回张邦昌,含泪送别了李太师,满心以为这下总能了事,谁料粘罕依旧不依不饶:“这不过是无名小卒!南国若是这般不诚实,只拿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来敷衍我们,那也便不必议和了!我大军即日便要攻入汴京城!”
赵桓见金军如此,又叫了使者前往大营,询问粘罕究竟要哪个宰相。
粘罕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抖落开来,正是前些年宋金两国联合之时,陈文昭做太师,给金国的一封国书。上面写着大宋如今忙于西夏战事,无瑕顾及辽国之事,请金国等待一年半载,过后再与宋朝夹击,攻打辽国。
信上虽然这么写,可过后赵佶立马反悔,大宋袭击辽国边境,企图以己之力攻下燕京,省得还要分金国一杯羹。
说白了,这封信就是在骗他们。
粘罕早就对大宋种种言而无信感到愤怒,他与太祖完颜阿骨打不同,他的个性更加敏锐,大宋皇帝如此作为,反复无常,屡次三番违反合约,不就是不把他们大金放在眼里?
太祖能容他,他可容不下!
粘罕把那封国书放到使者眼皮子底下,“我们要这个人!去带人过来!”
使者见是陈相公之名,转身溜回汴京城中,将此事禀告皇帝。
赵桓十分惊诧,也颇为犹豫,陈文昭虽联金有罪,可罪不至死。金军大将如此模样,显然是记恨陈相公,如此一来,将陈相公送到金军大帐之中,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不过这种担心也只在刹那之间,很快又被恐惧所覆盖了,赵桓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连夜将陈相公招进宫来,欲亲自面谈此事。
*
此时陈文昭正在家中火炉边上,一边取暖一边烤栗子。如今他的太师宅邸已被朝廷收回去,交由李太师居住。想他当年来到京城,就是先租赁了一个小房子,而后青云直上,一路升官,官至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世事无常,如今朝代更替,他又因诸多事端被新皇厌弃,重新回到了这曾经赁居的小院。往昔荣华,如今皆如过眼云烟,了无痕迹。
不过他也颇为悠然自得,妻儿在身畔,今日师弟也来相陪,人生在世,便不奢求许多了。
陈文昭拿铁签子钩了个栗子出来,敲两下之后拨了外壳,送到师弟跟前的小碟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到如今还不成家?莫要小孩脾性,早日成婚,再生两个孩儿,才是过上了正经日子。”
徐观不知该说什么,“师兄往日里并不在意我是否成婚,今日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事来?”
陈文昭叹气说道:“是我的不是了,整日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忙忙碌碌一场空,倒把你这正经事忘了,你若没个依靠,我百年之后也没法向恩师交代……”
徐观听了这话轻笑,“我要找谁依靠?”
陈文昭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我是说,你要是没个家室,没个知冷知热又知心的人,叫我怎么放心?”
说话之间有小黄门匆匆来此,召唤陈相公入宫。
深夜前来,必是有要紧事,陈文昭起身披了衣裳,就要往外走,徐观此时却忽然心悸,拉住了师兄的衣摆。
陈文昭回头看他。
徐观又把手放下了,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早去早回,如今时局不稳,你要当心。”
陈文昭说道:“不必惦记我了,你师兄我过了这个月都是知天命之年的人了,倒是你,和你说的事莫要忘了,也别不放在心上,有什么相中的就往前迈一迈步,听见了吗?今日就在我这住下吧,天晚莫要出门了……”
徐观看着陈文昭的背影走远了。
陈相公一路走到皇宫,见了皇帝。赵桓声泪俱下,“……人终有一死,大丈夫生亦有道,死亦有道,相公只当是为了我大宋百姓,借你一身熄两国兵火,朕必为相公追封,以成相公忠烈!”
陈文昭立在殿上,看着面前这个哭泣的年轻人良久,而后叹息:“臣与陛下君臣一场,只愿陛下善待两浙宣抚。”
几个宫中禁军押送陈文昭出城,前往金军营地,眼见着离城门已远,却还没到金军营地,史进右手悄悄摸向腰间,五指缓慢地握上刀柄,就要刀剑出鞘,结果了几人性命,带着陈相公逃出京畿,逃亡南方,此时却听天空之中炸雷惊起,震人心肺。
几个禁军慌乱地左右张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随着这声震雷,金军营地也点起火把,眼见着骑君就要出营,史进赶忙说道:“事有不好!咱们先躲躲!”
几人自然听头领的,带着陈相公一溜跑到荒郊树林里,找个没人经过的野草窠,捂着脑袋躲了起来。
汴京城北面有马蹄声传来,其势仿佛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西北军援军来了。
检校少保、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以及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率领西北军秦凤路军到达京师勤王,打了个金军一个措手不及,骑军冲锋之下,直把金军逼退几十里,再没了从前的嚣张气焰。
第二日燕京处有战报传来,燕山府宣抚使驸马都尉董平与常胜军首领郭药师连连大捷,把金军首领完颜宗望围困良乡,围点打援,此时完颜宗望已经向粘罕发了急报。
粘罕无法,眼见他们在汴京城也难得到什么好处,后方又有完颜宗望等待支援,只好撤兵北上。
战场局势千变万化,想不到一日一夜之间竟有如此转变。一天前,皇帝还在绞尽脑汁筹集钱财,惶惶不可终日;一天之后,金军竟然自己撤退了,汴京城不战而胜!
*
金军走了,此时朝廷有更重要的事要商议了,便是太上皇南渡一事。
太上皇一到应天府,就截留赋税,阻止了东南的勤王之师,他的做派就不再像是太上皇,而是想要在江南建立一个新的朝廷做皇帝,这怎么行!
他不回来,大宋朝廷就会混乱,现在的局势之下,外忧没走远,内部就分裂成了两个政权,要是让那些老臣拥立着太上皇在江南称帝,那不就乱套了吗!
赵桓抿着嘴,这群老臣就会叫他做这做那,也不见在南边的是谁,他还能管到父皇头上吗?
赵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父皇既然是我父亲,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听他的就是了。”
群臣无语凝噎,宇文虚中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冷哼一身,不顾皇帝脸面,直接呵斥道:“你们这辈是父子,两三辈后,就是两个国家了!国祚不存,如何向祖宗交代!”
第246章 太上去留
宇文虚中一声呵斥如同惊雷一般,把赵桓吓得心在腔里狂跳,他这半个月来夜夜睡不好,此时被惊吓一番,额头上都渗出汗来。
赵桓捂着心口说道:“既然如此,众位卿家怎么看?”
李邦彦率先出列,拱手奏道:“臣以为,当处决所有奸臣,以防太上皇另立小朝廷,斩断其势力。如此,方能保全我大宋江山。”
皇帝显得十分犹豫,一旁有人见气氛紧张,劝道:“太上皇为陛下亲父,陛下瞻前顾后也是尊从孝道,有什么可指摘的?”他话头一转,又劝道:“……只是如今太上皇在南边不回朝,陛下往后又该如何尽孝呢?只为人子之愿,也该将太上皇请回汴京。”
李邦彦说道:“太上皇必定也后悔自己从前作为,不然为何要南逃?如今陛下执掌江山,将以前的奸臣一一处决,才是尽了为人子的孝心。”
赵桓说道:“既然如此,朕便写信给父皇,告诉他如今汴京已经太平,让他早日回归吧。”
*
赵佶此时身在苏州城,见了多年未见的潘卿家,心中安定下来,总算是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
北面的消息已经传来,金军撤退,汴京城如今也终于平安,赵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国祚安稳,他便叫自己的宠臣高俅也一同来到润州府,共同到达此地的还有蔡京、蔡攸等人。
皇帝没有再往南走的打算,因此把江南一地赋税都截留于此,在苏州府修了行宫,他身边的大臣们也开始心思活络起来。
蔡京此时已经垂垂老矣,老眼昏花,可配上一副老花镜后,目力又涨几分,野心也涨起来,“陛下,臣近日听闻,皇帝处罚奸臣,已把臣和犬子的官都罢免了……”
赵佶听了老臣这么说,自己面上也挂不住,想安慰两句,又回想起自身处境,悠悠叹气,“都是我的不是……”他那杨戬和王黼两位卿家,都是忠诚不二之人,也都在他南逃过后两天就被那不孝子抓了回去,现在听说已处决了。
蔡京哪里听得皇帝说这样的话?连忙说道:“陛下莫要折煞臣等!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如今陛下在江南如此境遇,臣等愿以死效忠!”
赵佶看着面前陪伴他二十年的老臣,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之情来,即便身处如此境地,身边仍有臣子愿为他尽忠。
赵佶见蔡京这般情真意切,他也不禁振奋起精神,说道:“朝廷自有其章程,待此事稍作了结,过个一年半载,朕便和太子重提此事,让他重新恢复你父子二人的官职。”
蔡京叹息道:“臣与犬子不过是卑贱之身,从前蒙陛下青眼,才得以入仕为官,做不做官,又能如何呢?臣只是惦记着陛下,若有朝一日能重回汴京城,又该如何是好?”
蔡京不说这话倒也罢了,一提及此事,赵佶心中也愁苦顿生。
蔡京复又说道:“陛下当时退位只不过是保全国祚之策,可如今大事已平,太子却没有只言半语,如何不让人心寒?陛下不见玄武门之变后,高祖如何?”
赵佶顿时打了个冷颤,是了,纵观历史,太上皇哪有善终的?蔡卿家所说唐高祖已算是命好之人,最后不也被清洗了旧臣,搬出了太极宫,最终郁郁而终?
他看着蔡京,问道:“以卿家之见,我此时应该如何?”
蔡京说道:“臣见江南甚美,陛下若是珍惜自身,就莫要再北归了吧。”
赵佶听了这话,老怀甚慰,这岂不正合他心意,遂赶忙点头,却只听蔡京又说:“陛下想要在江南久待,得把兵权要过来才行。”
嗯?这怎么能行!赵佶想了片刻,“兵权在国,我若掌权,岂不不合礼法?如今是潘卿家宣抚两路,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从来与我君臣相得,你我在此,想来并不会有什么烦忧……”
蔡京只好又叹气说道:“如今皇帝只是贬了我父子二人官职,待到日后怕是就要派人来捉我几个押回京师处刑了,我几个死了不要紧,到时候只祈求陛下福泰安康。”
高俅一直在旁边站着,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了,遂跪下来说道:“陛下,兵权在手才能高枕无忧呀!臣领兵而来,那三千人根本入不了苏州府,全都停在润州一地,长此以往,若是有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他这些天在苏州府待得战战兢兢的,生怕碰见林冲等人!走路都要绕着走!如今风水轮流转,那林冲成了潘宣抚使身边得力的人,他反倒连官职都没了!好一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北面的新皇帝一声令下,哪里管他们这些前朝老臣的死活!
赵佶听了两位宠臣劝谏,也觉得这事得有个安排,便与身边小黄门说道:“张宝,去叫潘卿家,朕有事与他相商。”
过了两个时辰,潘邓忙完政事,来到了太上皇行宫,赵佶拉着他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卿家在南地,可知北面的事?”
潘邓问道:“陛下说的是什么事?”
赵佶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朕所言之事,便是你恩师陈太师被贬谪一事。唉,朕来到南边尚不足一月,竟不知朝廷竟有如此大的变故。太子桓行事实在欠妥,陈太师多年来为国事操劳,怎能如此轻易就被贬谪呢!”
潘邓沉默片刻,而后缓缓说道:“臣亦曾听闻此事,既然是陛下下令,想必自有其深意,臣等身为臣子,自当遵从。恩师为人豁达,想来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赵佶见面前人言语间自有章法,并不为此事气恼,一边觉得潘卿家实乃忠臣,一边又叹他年纪轻轻脑子死板,遂又说道:“卿家可知另外一件事?”
潘邓疑惑地看向他,赵佶说道:“我听闻金军在汴京城外时,曾要朝廷派人质去金国营地,那粘罕不知怎的,仿佛记恨陈太师一般,硬要他做人质,皇帝无法也只能派太师前去金军大营……不过所幸后来西北勤王军到达,解救了危局……”
赵佶看着潘邓依旧沉默,面无表情,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让给了潘卿家一副自己的墨宝,叫他见了也能多多回忆往事,就让他回去了。
潘邓告辞了太上皇,回到马车里,才把那卷轴硬生生地捏断了。
阮小五跟在宣抚使身边,嘟囔道:“这太上皇来咱们江南避难,怎么还不走了?还要在咱苏州府待多久?又盖园子,又找奴仆,天天花钱如流水似的,一天能花上几千贯!乖乖,难不成叫咱养着他?这咋能行!”
潘邓说道:“你不愿意太上皇长留苏州?”
阮小五说道:“谁愿意呢?咱老百姓可没一个愿意的!最近都在议论这事儿呢,我家婆娘还和我说,这太上皇早点回去的好,晦气!”他面上不屑,而后说道:“也就那些个在咱苏州府整天不知道干什么的官老爷,和那些个顶有钱的大官人乐意。”
潘邓偏头看着他,阮小五小声说道:“我前两日听人说,这太上皇要是长留咱们苏州,咱们苏州可就成下一个汴京城了!”
潘邓又把头转过去,“没那么容易,是祸非福。”
“我也这么想!汴京城有什么好的?那群在咱江南富贵窝里待惯了的人没去过汴京城,还以为那汴京比咱江南还好呢!”
他阮小五可是刚从汴京回来,带了李三娘,方掌柜一干人等回苏州。没见那汴京已经飘摇欲倒了,皇帝带头一个劲儿的刮地皮,城里百姓个个战战兢兢的,有了今天没明天,还寻思汴京是什么好地方呢!
只陈太师和潘大人那个师叔不愿随船南下,阮小五眼见着潘大人近几日越发沉默,心里知他是为这两人忧心,劝慰道:“现如今金军也走了,汴京城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了,从前太师和徐大人不肯离京,那是不能临阵逃脱,那是有气节。可眼下没那么多顾虑了,不如属下再去汴京一次,把那个徐大人给接回来!”
他跟在潘大人身边,多少也琢磨出点规律来,徐大人每回来苏州府同门相聚,自家大人都会乐上几天。
潘邓果然笑了一声,而后把手中卷轴摊开,瘦金体缓缓展现在眼前,“如今多事之秋,江南不稳,必有大事发生,等过了这一阵,再接师叔来吧。”
阮小五十分不解,金军到汴京城下了,他们江南也没发生多大的事,如今金军走了,怎么还有大事发生了?真是奇也怪哉。
事情果真如潘邓预料,两天之后,太上皇问潘宣抚使索要兵权,并在行宫颁布新法令,同时任命新官员。
*
宇文虚中在朝堂之上破口大骂,“金国攻打汴京城,是危是耻!太上皇从前之事不提,若他自那之后能真心悔过,与百姓同仇敌忾,抗击金军,为宗室雪耻,那么陛下请他回宫共商国事,自是情理之中;然而太上在金军尚未兵临城下之时就仓皇出逃,陛下又何必再与他商议着来!与他一同往南而行的那些人,更是枉为人臣!若还让他们接着作威作福,陛下颜面何存!朝廷颜面何存!事到如今还不派人去把那些人捉回来,朝堂诸公都是吃干饭的吗!”
前头还只是骂皇帝,到最后把屋里人都骂进去了,一人凉凉说道:“不派人南下,也是怕连累乃兄弟也。”
宇文虚中正愁没人接茬呢,转过身去,指着那人鼻子骂道:“我敢直言劝谏,就是不怕连祸及己身,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还怕连累哪个兄弟的命吗!倒是你在此一味装腔作势,怕不是见东京凋敝,想要南去侍奉太上皇!”
那人被骂得哑口无言,支吾难对,咬牙切齿,满面羞愤。宇文虚中却不再理会他,转而正色劝谏道:“此事关乎社稷安危,绝非小事。臣以为当遣二府重臣前往迎接太上皇回宫。其行宫内所设文武官员,无论职位高低,一律押送回京听候处置,若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倘若太上皇执意不肯回归,便派精兵前往请驾,复请不从,挥师攻打江南,以正纲纪!”
第247章 赵佶北归
宇文虚中所言虽切中要害,然其言辞未免过于激烈,朝中诸多老臣皆皱眉不语,李邦彦却适时说道:“臣附议,太上素来不重权势,为何一定要在江南执政?太上不肯回归,必是受了奸臣挑唆,此人不会是别人,必是那宣抚一方,手握兵权之人!”
他这句话相当于把太上皇在行宫颁布法令之责推给别人,太上皇又是清清白白了,该罚的另有其人,是以朝堂也有人附议。
李邦彦从前就是在潘邓那跌了一跟头,如今见陈文昭失势,皇帝亦不喜陈党,怎能放过?又说道:“若太上不肯回归,臣也请派兵攻打江南。”
几位老臣言之凿凿,皇帝也不禁狐疑起来,想到潘邓手握大军却没来北面勤王,叫汴京城狼狈不堪,如今却叫他父皇不北归,顿时心中更恨。
可他终究不愿发兵江南,潘邓此人放到一旁,太上终究是他父亲,他既不敢,也不想这么做,遂缓缓开口道:“宇文卿家所言,固然有理,但父皇终归是朕的父亲,朕今日得以登基,乃是父皇主动退位。彼时金军攻城,情势危急,不得不如此。可如今金军已然撤离汴京城,朕若再如此咄咄逼人,岂不……岂不与肃睿一般?”
赵桓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太上皇无论如何,依旧是他的父皇,他大半生皆对父皇心怀敬仰,是以不愿行此等事。他继续说道:“前几日,朝中不断有人弹劾奸佞,朕已处决了一批人,也罢免了许多老臣,其中许多人皆是受父皇重用之人。朕已然罢官贬斥了那么多人,还不知父皇在南面会如何想,如今又要强硬地让父皇回归,朕……”
李邦彦说道:“这是哪里来的话?陛下听谁说的?当时太上皇临危受命,陛下推辞不过,满朝文武皆看在眼里,乃是太上皇再三下令,陛下才即位,怎会与肃宗相同?此事就算过千年也不负有疑也!”
右司谏陈公辅也劝道:“陛下罢黜奸臣,处决罪人,皆是以宗庙社稷为念,其行合天下公议,太上皇怎会怪罪陛下?且陛下为太上皇之子,于太上而言,群臣亲邪?陛下亲邪?彼奸臣如何比得上陛下?”
赵桓被众人劝说,心中犹豫渐消,可终究有一事无解,“朕此前已然遣使前往江南,可至今收到父皇的来信之中,并未谈及此事。”
陈司谏闻此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当再遣使者前往,若太上皇不肯回归,便请使者细述陛下之孝心,将事情原本详细解释明白,以情动之。待太上皇回归之后,朝廷亦当举办仪式,以示对太上皇的敬重之情。”
陈右司谏所言合情合理,更和赵桓心中之意,他心中安定了许多,准备依陈公辅所言行事,又让众人举荐该派何人南下,众臣商量一番,决定让李纲南下劝说太上皇。
*
苏州府。
林冲等人皆在潘宣抚使府上,潘邓抬眼看了他们一眼,“都来我这做什么?”
林冲说道:“如今太上皇索要兵权,这该如何是好?”
张清也接话道:“咱们是给还是不给?若是把兵权给了太上皇,他有朝一日返还,咱们岂不是成了新皇眼中钉?”
可若是不给,这个太上皇也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呀!
这人真是个灾星!国难之际只顾自己逃亡,就像屁股后面有火箭在追一样,连扬州府都拦不住他,硬要到他们苏州府地界来,整日花银子,还净会给他们出难题!
潘邓倒没太烦恼此事,只因他知道前世历史,最终太上皇还是会北归的,“此事我已经应了,只不过叫他另命新统军,太上皇一时半刻找不到人选,过两月自会回去了。”
林冲也明白主公的打算,说白了,就是一个字“拖”,可他怕此事拖到最后,太上皇就不走了!
关胜说道:“这事咱们怎么做都不对,进退为难,主公还是早作打算……”
屋里面几人沉闷起来,潘邓笑道:“何至于此?你几人若实在担忧,不如去找找那姓高的晦气,如今童贯没随太上南下,太上若是想率人领兵,八成第一个推他出来,可高俅要是领不了兵了……”
众人这就明白了主公之意,张清看向林关两位同僚,林冲自不必说,乃是被高俅之子高衙内看上他妻子,之后百般陷害,最后被那高俅害得身陷囹圄,家破人亡,还要找人害他性命,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都不为过;而关胜与那高俅也有许多过节,若不是高俅率人攻打梁山未果,关胜被宋江捉去那梁山,他也不会落草。
潘邓说道:“不用再发愁此事了,正巧你几个今日来我府上,我还有另外的事要你们去办。”
三人都看向主公,张清问道:“何事?”
潘邓把折子放到一边,“年前勤王心切,在江南征兵入伍,如今江南兵已有八万人,既然已经征兵,我也不欲再遣他们返还,你几人记得替我练兵,莫要懈怠,此间事了,却未完全了,我揣测金军不会善罢甘休,我江南军不久就有再度北上之时。”
屋内众人大惊失色,“何出此言!”
潘邓又接着拿起折子看了起来,“不必多问,自去练兵便是。”
他能知道此事,自然是根据前世的记忆,在他记忆之中,靖康元年初金军来袭,两路南下过黄河攻打汴京城,只是来探一探路,打了谷草之后就往回走了;而历史上真正称为“靖康之耻”的,乃是靖康元年末,金军二度北下,因在第一次北下之时已经见到宋朝廷的软弱,因此此次他们准备得更加充分,也更加来势汹汹,强势勒索金银,掠夺土地,又绑了徽钦二帝,自此北宋灭亡,皇室南迁。
如今历史不知怎的改写了,如今的靖康比历史上晚了大半年,是以以后会如何,潘邓也不知晓,不过有备无患。这回他因太上皇之命,不能北上讨贼,可金军若要再度南侵,也得让这群蛮贼见识一下,他花了五年时间养出来的江南军了。
*
半月之后,太上行宫之内,李纲风尘仆仆来到此地,面见太上皇与两浙江东宣抚使潘大人,他言辞恳切,对于太上皇说道:“皇上心怀仁孝,没有一日不在想念道君皇帝,其行如舜,朝中百官皆动容;且陛下行事小心,唯恐有一件事不合道君皇帝意,每次收到南面来信,若其中有责问陛下之意,陛下就会忧虑少言,进退为难,不思餐饭……”
李纲把皇帝的好话说了个遍,着重表现新皇孝顺思慕之意,赵佶听了这话怎能不动容,他见李纲眼里有泪花,自己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李纲见太上皇拿袖子擦眼泪,又说道:“臣出身不高,但也曾听闻以往大户人家,家中长者出门,叫子弟看应家中事,若遇强盗劫掠,需当随宜措置;长者回归,子弟虽惊恐,长者也正当以子弟能保田园大计而欣慰之,不当问其细故……”
李纲又看向潘宣抚使,他素来得知此人颇受太上皇看重,为人也正直,想来分得清道理,就给他使了眼色,希望他能帮忙说上几句。
潘邓看了他一眼,说道:“如今陛下传位之时,正值汴京危急,大敌入侵,新皇为宗社天下计,必然劳心劳力,政有变革也是事出无奈,常言道无功劳者有苦劳,如今汴京安定,社稷安稳,四方安宁,可见新皇功劳苦劳兼有之,陛下得有此子,实乃人父大幸,至于其中细故,便不看它也可了。”
这番话说得是合情合理,李纲朝着潘大人投去感激的目光,赵佶听了也心中宽慰很多,对他彼时刚走,那逆子就处置自己朝中老臣的事也看开了些,顿时对自己的去留犹豫起来。
李纲见状,又说道:“道君皇帝若重回开封,必有百姓夹道相迎,朝廷之内全无二话!”
赵佶经了几封书信催促,如今又有官员来此,自然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再在南边待不得了,只好答应随着李纲北归,在那之前,他也得对跟着自己来到江南的宠臣安排一番。
潘邓适时接话道:“朝廷自有其法度,凡事也不是新皇一人做主,众臣跟随皇帝北归,怕是凶多吉少,不若就把其中几人留在江南吧。”
赵佶也叹了口气,“若是能将众位卿家留在苏州府,那再好不过,只是我听闻高卿家前几天被人打伤了,他那孩儿还差点被人打死,至今还卧床不起,听他说正是军中从前和他有过节之人做的,这事……”
潘邓笑道:“我亦听闻此事,哪有他说的那样,高太尉从前就是爱告状之人,一分能说成十分来,他八成是见陛下许久没召见他,故意卖惨吧。”
赵佶也笑道:“许是如此!这个高卿家!”他也回想起从前时光,心里颇为轻松,“……他也不见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我每天忙得很,哪里有功夫找他踢球?既然如此,便将高俅留在此处吧!潘卿家替我留意着些,你只给他找个军中闲职,待个一年半载,我再叫他回归。”
也望高卿家能体谅他的苦心了。
潘邓说道:“若陛下北归,高太尉便成了白身,做高官也不合适,恰好我军中有个叫林冲的将军,为人正直,素有才干,不若叫高俅在他手下做事,我再吩咐照看一二,陛下意下如何?”
赵佶自是没得说,“便依潘卿家之意!”
一切都安排妥当,太上皇便起驾回京了。
此前朝中大臣为了将太上皇骗回,将什么好话都对李纲说了,叫他一字一句地转述给太上皇听。
可当赵佶回到京城,事情就不像李纲承诺的那么简单了。
第248章 政治清洗
赵佶心中也隐隐有预感,他此次回去并不会像李纲说得那样受欢迎,太子一向孝顺没错,可朝中大臣都不是省油的灯,八成是这些臣子哄他的。等他真到了汴京城,是福是祸说不定,指不定就将他这太上皇放到哪个旮旯宫殿里自此郁郁而终了。
是以赵佶行进速度缓慢,原本走运河一两天就能到润州城,他非要在路上游山玩水过个十日,在美江南度过最后一段逍遥日子。
在赵佶还在苏州府磨磨蹭蹭不肯上船的那几天里,朝廷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清扫,首先把之前没来得及处置的童贯贬官,于菜市口处斩,一边的粉墙上还用大字列出了他的罪行;蔡京所有子孙都贬官流放,永不赦免;保守派重新登台,皇帝还给去世已久的司马光恢复名誉。
其次又把所有通过道官制度进入官场的人,及其附庸一律清洗;被定为奸臣的人,如王黼、朱勔等,其亲戚、姻亲全部都被免职。
乍看之下仿佛元佑党人重回朝廷,实则不然,以陈文昭为代表的前朝得势,重新执政的元佑党人也被罢黜,陈文昭被贬为河北雄州府太守,宴眘被贬到西北渭州府;又过几日,白时中、余深被贬到东南;宇文虚中被贬到蜀地。
所谓政治清洗便是如此,非我党派,其心必异,新皇上位正是站队夺权的好时机,不把对手按在水里淹死,等他再喘过一口气,死的可就是自己了。
这一番动作之后,太上还未回归,刚刚登台的保守党又打起了在东南的潘邓的主意。
“说起前朝奸臣,诸位莫非忘了陈党中另一大奸之人!此人奸猾谄媚,极尽逢迎之能事,深得帝心。若非他早年间分兵江南,朝廷又怎会轻举妄动,贸然北伐?如今又将太上皇留在南边,分明是拥兵自重,意图分裂大宋江山!”
眼见这群人欲赶尽杀绝,吴敏连忙劝道:“如今局势初定,还望诸位莫要轻动南方。潘宣抚使在南边守土安民,素来有功无过……”
汪伯彦接过话茬道:“……是呀,如今惊动于他,只怕在外部强敌环伺之下,又添内忧,那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番话,竟将原本的劝诫之意变了味。
李邦彦听闻此言,不禁皱眉斥道:“你这是何意?潘邓身为臣子,食君之禄,便当忠君之事!君令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如今太上皇南巡,奸臣环绕,截留赋税,若再拥兵自重,朝堂岂不就此分裂为南北?”
说着他指向吴敏,“你这般说话,分明是只想着忠于太上皇,却将官家置于何地!”
吴敏只好避其风头,默默不言。
陈公辅连连摆手,“吴少卿岂有此意?只是为了社稷安稳,故才劝说皇帝,不要轻动……”
汪伯彦却说道:“倘若太上在南方扎根,俨然是又一小朝廷,文武百官都有,赋税军队都具备,便是在苏州又建京城又有何不可?只是到时候,诸位叫汴京城如何?便不为皇帝家业着想,也不为百姓想一想?汴京百姓如何自居!如果金军一打过来,士气何在?他们如何抵抗金军!我大宋疆土便是长江往北都不要了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诸位都不做声,过后汪伯彦掷地有声,“潘邓必除!”
众人都看向李邦彦,见他闭口不言,也就知道了李太师如今的成算。想当初李太师便是因为潘邓在南边查案,导致他在京城被揭露罪行,遭到太上皇贬谪回乡的。
如今李太师对潘邓怀恨在心,也是不出众人所料。朝堂诸位左右看看,此时是应该仗义执言,说潘邓这几年在江南并无过错,之后讨当朝太师厌烦呢?还是逢迎太师,落井下石,共同弹劾两浙江东宣府使潘大人,以站队表明自身立场呢?
明白人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是以朝堂之上弹劾声一片,从潘邓不来勤王救驾,到拥兵自重,再到拥立太上皇,分裂大宋,奏章上的言词几乎将潘邓以反贼论之。
赵桓这些日子里,手上掌管大臣的生杀大权,已处死了不少前朝奸臣,如今又被朝臣添油加醋一番弹劾,想起此人来,心里也十分不喜。
若不是他和他老师这样的奸臣惯会蒙蔽视听,父皇又怎会迷糊到那种程度?此人还专门开刊以兴道教,前几天他在罢免以道入官的人时,怎么没想到这个人?
赵桓大手一挥,“贬官!将他贬去西北!”
可如此惩戒怎能让李太师满意?他近日收到了一封李纲来信,信中说他已劝服了太上皇,不日就将北归,潘宣抚使也忠心耿耿,共同劝服太上。
李邦彦冷哼一声,说太上皇北归也就罢了,提那姓潘的作甚?所幸李纲总不会只发这一封书信来,因此就要把那第一封折子昧下。
李邦彦左看右看,四下无人,最终还是走向老地方,把那褶子往旮旯里一放,叫它永不见天日!
可没想这折子放下去之后却是高出来一截,下面似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又左右观望,把折子拿出来,之后撸着袖子把底下的那个东西取出来看。这一看不要紧,这封奏折眼见着还是宣和二年的,折子上裱的布都有些发白了,不正是当初潘邓在南边清扫白莲军之时,苏州尹韩钟况弹劾潘邓的折子吗!
当初韩钟况屡次弹劾潘邓,却没想此处还有没呈上的!必是陈党私藏奏书,互相袒护彼此,好一手只手遮天!当初他李邦彦被这群人害得好惨!
新仇旧恨交织于心间,李邦彦顿时心火陡升,他把李纲那封书信狠狠塞到缝隙里,把韩钟况的弹劾揣在怀里,去找别的二府大臣商议政事。
*
几日过后,朝廷依旧没有任何南面的消息,气氛渐渐紧张起来,不少人都猜测太上皇是真的不愿回来了。
李邦彦找准时机,在陈文昭赴河北雄州上任,离开汴京两日之后,上奏皇帝。
“太上皇久居南面,迟迟未归,此情此景,实乃朝廷之大忧!我等已多次遣使南下,恳请太上皇北归,然太上皇却执意不返。臣等思之再三,必有奸臣从中作祟!潘邓其人,职掌南面大军,实乃朝廷心腹大患。想必是他蛊惑太上皇在南另立,其心可诛!”
汪伯彦也附议道:“潘邓此人,素有反心,其行径早已昭然若揭,臣恳请陛下明断,将潘邓处死,以绝江南军后患!如此,方可请太上皇归来,保我社稷安定。”
又有人附议道:“潘邓其人心怀不轨,其行径早已为人不齿。若不将其处死,我等将寝食难安!臣请陛下速决此事,以绝后患!”
陈文昭虽已走了,可朝堂却也不是李太师一言堂,依旧有从前与陈太师交好之人,不忍见此事,“只把太上皇接回来便好,何必如此!潘邓此人,若有错处,陛下已说了贬官,竟还不合太师心意?”
李邦彦冷眼扫过,“与我心意有何相干?大人是说本官徇私枉法吗?你如今话说得轻松,可若江南真反,谁能担当得起!”
吴敏也上前一步劝道:“潘邓纵有罪恶,不过徙海外,他乃朝堂二品大员,太上亲封的楚国公,岂能如此轻易处置!祖宗未尝杀大臣,今岂有此?”
他身后人也劝道:“祖宗起未尝杀戮士人,勿开此道!太上皇迟迟未归,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如此急吼吼地就要处决潘邓,叫太上皇如何想?”
竟把祖宗和太上皇一同搬了出来,众人都看向皇帝。
赵桓也十分犹豫,南面父皇久久未归,他心里也担忧起来,不知父皇是否真如群臣所说,欲在江南另立朝廷,若真如此,叫他如何是好?父皇竟一点都不为他着想吗?
可若真要他结果了潘邓性命,如之前赐死杨戬、王黼、童贯一般,又哪有那么容易?潘邓此人若真有反心,如此岂不会打草惊蛇……
赵桓心烦意乱,挥了挥手,“朕再想想吧。”
*
徐观身为昔日的太子党,赵桓当了皇帝之后,并没忘了他,也照例升官,升为尚书右丞,以待徐讲师日后能进二府,为自己出谋划策。
徐观这几日忙着送别师兄,他心中一边不满新皇作为,一边又对师兄殷殷期盼他进了二府,日后能把自己徒弟提携回来的眼神难以拒绝,遂沉默着给陈师兄装了车,目送他离开汴京城。
可没料到短短几日过去,二府中人居然弹劾潘邓!
他找到了黄相公府上,黄潜善自然是乐意他来,只是听了徐大人之言,幽幽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潘大人为人,只是人在官场,什么时候就要说什么样的话,如今之事我也无能为力了……”
黄潜善看着徐观缓缓说道:“你我二人共事许久,是以我也对你吐露真情,如今之事,你还是莫要管了……”
徐观知他立场,便不再叨扰,直接去见皇帝。
路上他回想着曾经种种,自己父亲范大人一心为国,最终却死于元佑党人一事;师兄夙夜在公,也在国难之时被推出去挡刀;如今师侄……
他顿时感到心口一阵翻滚,扶着树干呕了几声,他年少之时恨自己父亲,恨他因为这些公事丢下自己和母亲,为这无休止又如烂泥一般的党争身死,保护不了己身,亦顾不上家人,时至今日都不能原谅。
可如今局势转变,他曾经所想要效忠之人,寄托了他愿景的守成之君,继押师兄去敌营之后,又要处死师侄了。
何其讽刺。
皇宫之中,赵桓也知徐大人此番来找他是为了潘邓的事,他叹了口气,说道:“潘邓从前在南面之时就有人弹劾他,可数年之间未见他回归,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他若心中无愧,就不该长待江南。”
徐观说道:“潘宣抚使长留江南,只为为大宋守好南疆。”
赵桓问道:“以徐卿家之见,此事朕该如何?”
徐观一揖到底,“祖宗以来,未尝杀士人,臣等不欲从陛下始。”
第249章 危言耸听
听了此话,赵桓果然有些犹豫,说道:“朕知晓了,卿家一心为朕,朕心里都明白,你退下吧。”
徐观只得返回家中,再给师侄去信。
赵桓又找来太师商议此事,李邦彦叹气说道:“臣何尝不愿潘大人在江南镇守?只是南面一直没有来信,臣看八九不离十了……他若真反,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眼睁睁见他造反不成?如今北面群狼环伺,要是南面也……”
这话说得皇帝一个激灵。
李邦彦复又说道:“如今南面迟迟没有动静,只言片语也无,风吹草动也没有,是何情形未可知……臣恐有大难将至,陛下宜早作打算呀……”
赵桓听了这话明显有些急躁,又找了张邦昌前来问策,张邦昌这几日被李邦彦说得也有些神经兮兮,整日里疑神疑鬼,如今听了皇帝所言,叹道:“若是寻常,怎会一直没有来信?事成与不成,太上皇是回来还是不回来,总要给个说法。如今了无音讯,怕是李右丞已经遭遇不测,那潘邓已起事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到这来罢了……”
赵桓果然大吃一惊。
张邦昌这几日苦读史书,越来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又说道:“陛下不可再观望了,那潘邓手握大军,真是拥立太上皇还则罢了;若是他有意自立又该如何?若是太上皇在南边称帝,我们北边虽然处境尴尬,却也终究是一家;可若是那潘邓想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往后二代三代,这天下还姓赵吗!”
赵桓就如同被惊雷劈中,意识到潘邓真可能要反了。
这个匹夫!自己父王亏待了他不成?竟如此狼子野心!
李邦彦和张邦昌危言恐吓皇帝之后共同返回二府,李太师满心笃定地等着皇帝下令诛杀奸臣,却没料到一连三四天过去,皇宫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皇帝不相信他们二人的话?
李邦彦又往皇宫中去,问明缘由,只见皇帝吭吭哧哧,词不达意,李邦彦问了半天,皇帝也只是说:“如今汴京没有多少兵力,他江南声势浩大,朕……朕唯恐不敌。”
李邦彦:“……”
这潘邓还不一定造反呢!怎么皇帝先被吓住了?
李太师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半天才说道:“潘邓如今尚未起事,此正是天赐良机,若我等能趁其不备,先发制人,岂不胜过待他羽翼丰满之后再行讨伐?”
皇帝犹豫片刻,“今日还没收到李右丞传信吗?”
李邦彦怀里装着李纲前后传来的奏书两封,面上阴云密布,“李右丞……唉,怕是已遭遇不测了……”
赵桓又十分焦急了,在殿内左右踱步,下不定主意,最终说道:“再等两日,若是还未回信,朕便诛杀反贼!”
此时有北边来的消息到此,传信官一路到了皇宫之中,言说金军此时已原路返回到河间府,拿了皇帝手写的合约,要求割让河间,河间府府尹坚决不从,此时金军已经围了河间,待要攻打。
金人这是在汴京城没捞够,想临走再分一杯羹,他们手里已有皇帝割让三镇的合约,怎能轻易放过?
皇帝赶紧召集二府大臣商议此事,此时金军走了,朝廷之内的主和派腰杆也挺起来了,纷纷上言,绝不能割让祖宗江山!
“陛下,万不能遵此条约!”这个时候谁若说要遵守条约把三地割让给敌军,岂不是成了大宋的罪人了!
况且这些日子他们私下里也商量过,之前汴京城被金军攻打,险些酿成亡国之祸,他们这些在京城的臣子也该想想对策,是以众人便想到三镇之要。
此三镇太原、中山与河间,太原府是山西的门户,且是要地,进可攻退可守;河间府是东路南下必经之路,在燕京以南,此地若被金人占领,则燕京便成一座孤岛;而中山则是沟通山西与河北的通道,此地在宋,则山西河北沟通顺畅,若在金,也能让东西两路金军形成策应。这三镇若是割给金国,则汴京再无防守之力。
是以众人纷纷劝谏皇帝不要遵守条约,赵桓经大臣们轮番劝说,也渐渐硬气起来,“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与人!派西北军与河北军共守三镇!”
只是这三镇却是经他手割出去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此事这么做多少有些不讲信用。
赵桓经了金军围城这一遭,早已被吓得有些心理阴影,也不敢再违约,是以众臣纷纷寻找金军漏洞,最终李邦彦说道:“金军回撤至相州之时,曾大肆劫掠,彼狄人伤我百姓,便是不合条约!”
众臣纷纷点头,皇帝便向三镇发了诏书,要求他们强力抵抗,而后再派大军支援三镇,务必守住国土!
*
五月初,赵佶车驾已经到了应天府,再过两日就能到京畿,这一路之上竟然没人迎他,赵佶心中颇觉得不对劲,但也不好意思问,心想那些叫百姓相迎的话,怕是这李右丞哄骗他的,只给他留个体面罢了,遂内心凄凄,也不开口自取其辱了。
李纲更是心中疑惑,怎么太上皇车驾已经快到京畿了,汴京城还不派人来?这些个朝中大臣,难不成真是连装都不装了吗?这怎么能行!当初说好了太上皇回归京城,该有的仪式都要有,如今太上皇已跟他返还,却要发现是他李纲骗人,这如何是好?
李纲便也不急着往前走了,在应天府停下,又发了第三封书信到汴京,要找李太师问问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他也好从容应对。
*
赵桓这几日政令繁忙,北方的一系列战略部署,在三镇派选哪个将领领兵救援,都需要皇帝本人的同意。赵桓在忙完这些事后忽然惊觉,南面还没来信。
他惊出一身冷汗,问李太师可收到什么消息,李太师怀里揣着三封来信,神情哀叹,“陛下仁慈,从不以恶看人,只可惜有些杀才,不值得陛下如此!南面哪有信来?那潘邓八成是反了!”
皇帝这些天部署战事,胆子也大了些,听到此话,握紧双拳,“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待到北边事了,朕便去兵江南!”
李邦彦连连摆手劝道:“如何出兵?如今潘邓好好在江南呆着,只说太上自己不肯回归,不干他的事,如此一无犯法,二没揭竿,咱们朝廷捉不住他的错处,贸然出兵,师出无名矣。”
赵桓问道:“以太师之见,此事应当如何?”
李邦彦嘴角勾起,说道:“陛下只派人到苏州府宣旨,言潘邓实乃太上皇身边大奸之人,赐死便可,他若识趣,就此身死,便也省得我们多事;他若不识趣,依旧要反,咱们朝廷大军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依他所料,这姓潘的既然是陈文昭的学生,入了他的眼,那便八成是和那姓陈的一样的性子,皇帝给下的旨意,如何能不听从?怕是见到圣旨痛哭两日也便自戕身亡了,还能真造反不成?
李邦彦心中十分畅快,哈哈!潘邓,陈党,跟我斗?莫看几胜几败,笑到最后才是赢家!如今你陈文昭被贬河北,金军一到还不知能活几日;你那徒弟在江南也别想好过!
便叫这世人看看招惹他李邦彦的下场!
皇帝听了果然觉得此法甚好,但在送信人上却迟迟不能定。
李邦彦正色说道:“既是赐死朝中大臣,此事需派一有胆量的人去,臣荐一人,此人为户部侍郎,名为李棁,定做得此事。”
既然是太师所荐,赵桓自然说好,自写了手书,便叫人加急送往苏州。
*
太上皇车驾在五月中旬到了汴京城外,依旧无人迎接,气氛十分尴尬,一直到车驾到了内城,才有百姓看出这是太上皇回归,纷纷在道路两旁相迎。
朝廷震动,赵桓瞪大双眼,父皇回来了!
父皇怎么回来了?他自从将潘邓赐死的旨意发出后,连夜睡不着觉,都已经准备好江东造反,他与他父皇对峙长江两岸,受千古唾骂了!怎么还没几天的功夫,他父皇的车驾回京了!
李纲也跟着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李卿家已经被大反贼潘邓手刃,尸体剁成八块扔到扬子江中了吗!
李纲此时心中也十分委屈,他走时朝堂诸公纷纷保证,太上皇归来之时必定荣耀不减当年,因此他才在太上皇面前夸下海口。可没成想这朝堂诸公十分冷漠,见目的达成,竟一封书信都不回,是以离汴京越近,他越没有面皮。
太上皇见这一路萧条,也并未责备他,只是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太上皇还特地梳洗一番,穿了艳色衣裳,身穿道袍,头顶道冠,叫他看在眼里,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真真有种主辱臣死之感了!
赵桓从宫中跑出来,一直跑到父皇车驾跟前,见了父皇模样,才信这是真的,顿时痛哭流涕。
赵佶见亲子出来迎他,心中也十分感慨,二人一同进入皇宫,待了半晌过后,赵佶便提出要去他之前与李右丞商量好的龙德宫中,与太后相聚。
自李纲去苏州迎太上皇回归,朝廷中也派出禁军迎接曾随太上皇逃跑的皇后、嫔妃以及太上皇的诸多皇子皇女。将这些人带回汴京城之后,统统都送入龙德宫中,并下令不得再入皇宫。
如今赵佶回来,自然也得去龙德宫中。
期间赵桓厉声问罪李纲未给朝廷回信,赵佶为他求情。李纲是对是错,种种焦急无奈,赵佶都看在眼里,他怎么可能不给朝廷回信?至于朝中为何没有收到此信,还是说收到后却假装没收到,他已不想再过问许多了。
赵桓听了父皇求情,狠狠瞪了李纲一眼,又将他轻轻放过了。
赵佶看在眼里,也只得付之一笑。
第250章 赐死潘邓
一直到赵佶回了龙德宫,赵桓这才找了太师李邦彦和张相公来到皇宫议事,“两位卿家不是说那潘邓造反了?可如今父皇回来了,李右丞也说潘邓并无反心,这,这该如何是好!”
李邦彦叹气道:“臣也没料竟然如此,那李纲十分大胆,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写信商议!唉,如今看来只有快马加鞭往江南走,拦住那颁布旨意之人了!”
说着又派一队人马往南走,追逐之前去苏州府颁旨的户部侍郎李棁。
这一队人马走走停停,待到他们出了京畿,那李棁早已经坐着快船到了寒山寺外了。
*
新皇帝头一回派人来到苏州府传旨,苏州府上下哪有不迎的?苏州府衙、转运使府邸、宣抚使府上都派人往寒山寺码头迎接。
明翰海见转运使府邸吴大人虽没亲自来,但也派了他心腹参军,而宣抚使府上,竟派了林参军和张将军共同到此,可见潘大人重视。
众人一路簇拥着朝中大臣往府中去,李棁面带得色,怀中揣着圣旨,随苏州尹明大人前去赴宴。
明翰海迎接朝中大人之宴席,需得是高标准宴席,每人面前一个小案,一酒两肴,大人坐主位,其余人等堂内两边陪侍,自己还要在大人身边陪伴的。
宴席之上,酒酣耳热之际,李侍郎突然捋着胡须说道:“苏州府酒倒是很好,可怎不见潘大人前来迎接?”
此言一出,席上有人面露惊讶之色,原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氛围瞬间安静下来。张清和林星稀遥遥对视,均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明府尹连忙打圆场道:“潘大人政事繁忙,已与我等交代,定要好好招待李大人,务必让大人尽兴而归!”
李棁却不买账,嗤笑道:“政务繁忙?莫叫人笑掉大牙,你家大人识得几个字吗?不过一粗鄙莽夫尔,得太上宠爱,才坐到如今位置,如今竟也分不清尊卑高低了,去叫他来见本官!”
李棁话音未落,席间已有数人变了脸色。明府尹握着酒杯手微微一颤,在木桌上洒下一片水痕。
这李大人明显不是个善茬呀,此人来到苏州府,是祸非福。
“李大人何出此言?”林星稀说道:“潘大人乃朝廷亲封的国公,钦命的宣抚使,统领两路军政大事,正二品的大员,岂是尔可以轻辱?”
正二品又如何?竟然拿官阶压人,也不见如今是哪朝哪代,还守着你那旧黄历呢!李棁眯起眼睛,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掷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杯中残酒四溅,“本官奉皇命南下,代表的是天子威严!潘邓避而不见,是何道理?莫非他心中有鬼,不敢来见天使!”
又对那出言不逊的年轻儒生叱道:“小小国公,也敢拿乔!你不见那异姓王已身首异处耳!”
就在此时,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二十余名披甲士兵迈入正堂,只见这些个士兵个个身高体壮,从头到脚都披着甲片,腰间的斧头刃仿佛映着寒光。原本此地甚大,他们十几人在此宴饮颇为安逸,可这二十来人往中间一站,将这堂中挤得满满当当。
李棁顿时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连连后退,色厉内荏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谋害士大夫不成!”
明府尹赶紧也起身,上前去解释道:“这是给咱们宴饮奏乐、舞战舞的,大人不见他们已经站好了位了,还个个拿着斧头盾牌呢。”
果然,奏乐声响起,堂中士兵开始变换队形跳着舞步,举手投足之间刚劲有力,厅堂之中充斥着山东大汉的呼喝声,那斧头耍起来虎虎生风,舞步跳起来震得地面直颤。
原来是奏乐演歌舞的,李棁只好又悻悻坐回原来的位置去,眼见着二十多个壮汉在堂中,他也不似刚才一般气势逼人了,自己坐着吃菜喝酒,不再提潘邓之事。
可他老实了,那些跳舞的人却又开始变换队形,一会儿有人来前面舞斧头,一会儿又有几个壮汉来自己身前斧盾相接,做讨伐状,险些撞翻了自己身前小桌,又把他带倒在地。
李棁歪着身子用手撑着地面,咬牙切齿,这等粗鄙武夫,十分不可理喻!
不过也犯不着和这等人计较,自己只是来南边宣旨,宣完圣旨他就回京了,可别惹恼了这些个没脑子的武夫,引火上身!
李棁这么想着,下意识往怀里摸了一下,他这一摸不要紧,瞬间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圣旨呢?
席上众人只见主位上李大人又突然站起身来,摸摸全身上下,又在自己位子上找了个遍。
李棁怎么找也不见那随身带着的圣旨,心中十分焦急,怎会如此!
明瀚海关切地探过身来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堂中大武已到了结尾处,士兵们的呼和震彻云霄,斧头和盾牌击打的声音整整齐齐附和着音律,地面也被几个壮汉的脚跺得发颤,好一曲壮阔之舞!
只有李棁满头大汗,不晓得自己怀里的圣旨是什么时候丢了的,他本为了防止遗失此物,特地随身携带。若是丢了圣旨,他该如何是好!
明翰海见李大人神色不好,上前询问:“大人可是吃多了酒?”
李棁听了此话好似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来,“我……本官酒有些上头,待回去船上,吹一吹风!”
他说着就赶紧往外走,席间人见此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明府尹只得叫众人继续宴饮,自己则带着府中衙役,跟随李大人一同返回船上。
*
宣抚使府中。
潘邓看着手中新皇帝的手诏,颇为有闲情逸致地点评一番子不肖父。
屋里众人异常安静,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阮小五都沉默起来,张清和林冲都默默不言,还是武松说了第一句话,“他是什么狗屁皇帝!我不认!主公,你一声令下,兄弟跟你一条路走到底!”
阮小五听了也起了心火,他环视四周,最后说道:“大人,咱是个什么章程?这东京来的眼看着来者不善,咱们,咱们得早作打算!林教头,你怎么不说话!唉呀!早知如今这一遭,来什么江南?早在东平时候,大人来梁山落草便是了!咱们潘大人做大当家,林教头做个二当家,占山为王,也不比他赵王爷差!”
张清皱眉道:“你安静点。”
阮小五正绷着心神,一点就炸,“姓张的你什么意思!我早看出你心思不纯,跟在主公身边就为了做官!你若不是真心跟着主公,趁早走人!不然等到日后,休怪你阮爷爷不容你!”
张清嗤道:“我与主公相识多久,你又与主公相识多久,又是谁跟在主公身边后才有官做的?有些话说出去莫要没白的叫人耻笑!”
关胜劝道:“都别说了,眼下正是危机关头,那太上皇已被劝回东京,咱们最后一张保命牌也没了,既然主公被新皇不容,如今还需仔细想想,日后如何打算,又有何容身之处。”
阮小五这才悲从中来,“早知如今,不叫那太上皇走了……”那老皇帝虽然花销十分巨大,可好歹能保住主公的性命,如今新皇帝一封旨意,就要叫自家主公身死,这是什么道理?阮小五垂头丧气地坐回椅中,突然又想到什么,抬头说道:“现在诏书到了咱们手里,要是不给他,咱是不是就不用接旨了?”
众人都看向主公案上的那一卷皇帝手书,潘邓正坐在案后闭目养神,神情十分疲惫的样子,众人看了也都不作声了。
林星稀突然说道:“主公可据江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