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发现定制人设?


    黎星斓睡眠很浅,当然也是因为保持着足够警惕,所以她只睡了几个时辰,天未亮前就醒了。


    窗外月已疏落,屋内朦胧昏暗。


    她轻轻坐起,转头看了眼张云涧,夜色里,他闭眼睡着,格外恬静乖巧。


    都说修仙者不用睡觉,可她看张云涧这不是睡得很好吗?


    或许是受伤了有影响,或许有演的成分。


    但他这样的人愿意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躺一晚上,哪怕演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见张云涧似乎没醒,便半试探半关心地伸手过去,先是摸了摸他的手,很凉。


    他仍未有什么反应,她又去摸了摸他额头和脸,也是凉的。


    黎星斓皱了皱眉,张云涧这种不是常人体质的,她还真难判断他现在的状态好坏。


    推测他这般敏感的人应该不是真正睡着了,黎星斓想了想,俯身贴近:“张云涧……你乖乖躺着,天亮后我再过来。”


    不见少年有什么反应,黎星斓借着稀薄月色,推门出去了。


    张云涧翻了个身,没有睁开眼,只是唇角弯了弯。


    神识笼罩了整个院子,他能清楚“看见”黎星斓的一举一动,她是如何蹑手蹑脚地推门入了穆芯的屋子,又是如何做贼心虚一般,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那样清晰,明了,生动,很有意思。


    她这样的人,脑子里的想法一定更有意思,可惜她的识海只有一望无际的旷野,无法被窥探分毫。


    黎明之前,夜色浓黑,但他的神识却已望见远山背后的初阳,几缕橙色云霞淡淡漂浮着,颜色令人舒适。


    看来,今天天气不错。


    今天天气的确不错,黎星斓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亮起来了。


    穆芯坐起来,窸窸窣窣穿衣服,黎星斓便佯装刚醒地睁开眼。


    穆芯小声问:“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我醒得早。”黎星斓笑笑,也坐起来。


    穆芯忽然问:“黎姑娘,昨夜你出去了吗?”


    “……”黎星斓维持镇定,“怎么说?”


    “噢,我起夜时没见到你,你是……去了西屋那边吗?”


    黎星斓干脆承认:“嗯,去看了眼,你知道的,我兄长伤得不轻,留他一人在陌生地方,我不太放心。”


    穆芯忙问:“那我今日再去瞧瞧张公子的伤吧?对了,今天我师父应该从镇上回来,我要去一趟,方便的话,我让我师父来替张公子瞧瞧吧?”


    “既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黎星斓笑应。


    为了养伤住在人家,却忌讳看病疗伤,也太让人怀疑了。


    一大早,黎星斓站在廊下呼吸着山下微凉潮湿的空气,觉得很舒适,如果这个世界不是危机四伏,如果她不是在上班,那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黎姑娘,这么早。”穆卓从厨房出来,朝她笑着招呼,“粥已煮上了,过会儿你们吃。”


    见他手里拿着弓箭,黎星斓问:“要上山吗?”


    他点头:“正是,过两天镇上要赶集,多打些猎物去卖了。”


    又问:“黎姑娘,你可有什么东西想要买的?我到时候替你捎回来。”


    “那替我与兄长各买一身衣裳吧,届时我将要求与尺寸告诉你,钱也一并给你。”黎星斓想着,笑问,“对了,方便的话,再买些甜食果脯之类的,不知可否?”


    晴光大好,眼前人一笑实在惊艳,穆卓眼睛忍不住飞快扇了几下,低下头去,耳朵红了一片。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那我先上山去了。”


    “好,多谢。”


    他刚走,穆芯提着篮子在院里摘起了小菜,黎星斓帮她一起。


    穆芯便与她闲聊起村里一些轶事,又说起她师父,那个村里的老大夫,说他认字又懂医,听过许多传说,特别爱和她说故事,她所知道的关于鹭江对面是空日城,里面有很多修仙者之类的事,都是老大夫说的。


    将小菜洗净,放进粥里一道煮,没多久便有香气溢出。


    两人坐在厨房里边吃边聊,黎星斓明面上又替张云涧盛了一碗,但端走前,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那个叫彭真的人。


    穆芯说:“说起来,他整日游手好闲的,没个正形,村里人不大待见他,我师父对他倒比较好,曾经还教他认字来着,只是我师父说那本认字的书和天书似的,学的可费劲。他学会之后,整日抱着那本书,不是为考状元,只满口说要修仙,高兴得疯了似的,我师父都后悔教他了,如今一过二十年,他三十多的人了,还是一事无成,连房子都没了。”


    “房子没了?那他住哪儿?”


    “住在村口也已荒废的土地庙里。”穆芯摇头,无奈道,“我说了你也会觉得荒唐的,他父母都是渔民,后来淹死在鹭江里,他小小年纪自力更生,本叫人钦佩的,却偏说在江上看见了个修仙者,给了他机缘,他以后也会成仙,从此也不打渔了,也不种地了,家里父母留下的屋子旧了漏了也不管,生生任它塌了,他却也无所谓,还常常不吃饭,学神仙喝露水嚼花瓣,险些把自己饿死,又是我师父救了他一命。”


    “本以为他这次遭难后要长记性了吧?没有,反倒变本加厉了。不过说来也怪,这几年呢,他竟真的吃花瓣喝露水活下来了,人虽一样邋遢,却看着精气神不差,也没个头疼脑热的。”


    说罢,她对黎星斓不好意思地笑笑:“昨日他说的话你别放心里,我们村的人大多只是对你们好奇,没有坏心的,昨日有好些人和我说,黎姑娘长得真是仙女下凡,很羡慕呢。”


    黎星斓笑道:“并没有放心里,你放心。”


    她端着粥走进西屋。


    “早啊,张云涧。”


    张云涧睁开眼,转头看她,日光浅照,屋内已完全亮起来。


    他脸上的肌肤泛着玉一般的光泽,映衬得那无可挑剔的五官美得有些不真实。


    走近些,又见他双眸墨黑如沉渊,唇瓣倒是粉粉的,看起来格外娇软。


    不过这粉嫩的唇下一刻便轻轻扬起:“黎星斓,你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好看。”


    黎星斓大大方方的,在他不远处坐下喝粥。


    张云涧每次看她吃东西都颇有兴趣,觉得她像小猫洗脸似的,虽然一点点的吃,但看起来很让人有食欲。


    “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难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啊,那会儿不熟,不敢盯着你看。”黎星斓用勺子舀了口粥,实话实说,“破庙里你靠着我睡觉时,我盯着看了很久,还上手摸了摸。”


    手感确实不错。


    张云涧道:“原来如此。”


    他低笑了声,觉得有趣。


    那晚他执着于搜寻她的神魂,她却在执着于欣赏他的皮囊。


    他不再说话,认认真真地观摩起黎星斓吃东西。


    直到她全喝完了,一点不剩。


    他好奇问:“很好喝吗?”


    “还好,没什么味道。”黎星斓端起碗,“但是,浪费可耻。”


    她说:“张云涧,我跟小芯姑娘打听了些那个彭真的消息,结合昨夜他那个火球术,合理怀疑他是修仙入门级别,灵力应该很差,所以才会被我轻易击溃,不过昨夜我一出手,也暴露了我们的修仙者身份,不知他会怎样做,我打算等会儿先去他住处看看。”


    张云涧笑问:“你要去杀他么?”


    黎星斓沉吟:“我未必是他对手,何况山南村收留我们,我们在这儿制造命案,并不太好,会吓到他们,非必要不动手。”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不过你放心,晚上我留在你身边,不会给他可乘之机,你的命剑镇压着伤势,也不要再动了。”


    “好。”


    他答应得干脆。


    黎星斓点头,刚要出去,又被他叫住。


    少年扬起笑,干净又明亮,比日光还晃眼。


    “你能不能重新进来一次?”


    黎星斓:“啊?”


    这要求没头没尾的。


    “你应该拿着一束花,蹦蹦跳跳地进来,高高兴兴地对我说‘早安,张云涧,睡得好吗?’然后把花放在我床边。”


    “哈……”


    黎星斓愣了片刻,不由笑出了声。


    系统立即上线——【七号攻略者,张云涧所提要求正是前几任攻略者的常规操作,我认为你之前‘关于张云涧可能保留部分前几次攻略的记忆’的分析,存在极大合理性,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我会上传总库,请时空局分析为何会出现时空回溯不彻底的现象,在此期间,建议七号攻略者保持警觉,隐瞒你已知其保留记忆的秘密,随机应变】


    “建议你别建议,我有自己的节奏。”


    不过她虽知道时空局攻略组有自己完善的攻略流程,没想到已经细化到这个地步了。


    这叫什么?定制人设?


    难道真的不看任务对象的具体性格吗?


    或许对大部分阴暗的,自卑的,受过创伤的攻略对象来说,公式化攻略的确管用,效率也很高。


    但不得不说,同一套模板用六次,失败是情有可原的。


    是傲慢最终招致了反噬。


    她静音系统,问张云涧:“为什么呢?”


    张云涧避而不答,只笑问:“你不愿意吗?”


    黎星斓:“你想让我配合你表演吗?”


    表演?伪装?欺骗?……


    他点头:“嗯——算是吧。”


    黎星斓顶着少年期待的目光,拿着空碗犹豫了会儿,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走了出去,又忽然探出半个身子,笑容狡黠。


    “我不。”


    人走远了。


    张云涧惬意地躺着,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她真的不一样。


    不过,她这么聪明,是不是也发现了,他的不一样呢?


    第32章 树洞“黎星斓,你杀了他吗?”……


    黎星斓回到厨房时,穆芯已提了一篮子草药准备出门。


    她告知了黎星斓她师父家的位置,并说:“我可能会在师父家耽误一段时间,若你和张公子有事,可以去找我,如果快的话,下午我会带师父过来一趟,给张公子看看伤。”


    黎星斓应声道谢。


    目送她离了小院,黎星斓想起什么,又快步回了张云涧的屋子,一句话没说抱着被子出去了,将被子晒在小院里。


    不够。


    她又回去。


    张云涧看着她,她看着张云涧。


    然后她将他的枕头抽走了。


    也放到院中晒晒。


    她又回来了,张云涧穿着不合身的旧衣,孤零零地躺在没有枕头被子的床上,无辜地望着她。


    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了。


    “床单还是也晒晒好了。”她沉吟,“张云涧,你去窗前那把椅子上坐着,晒晒太阳,等下午晒好了,我收了床单被子你再躺回去。”


    张云涧笑了笑,朝她伸出手:“抱我过去。”


    “就这几步路都走不了啊?”


    “走不了。”他的语气十分诚恳,“你知道,我连坐都坐不住的。”


    装吧。


    黎星斓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到椅子上靠着。


    阳光斜斜穿过窗,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在旋转跳舞,仿佛发着光,那一缕金灿灿的光落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和金边,连这一身旧衣也变得圣洁起来。


    黎星斓看了眼太阳移动的角度,估算了下自己待会儿何时回来,又将椅子挪了挪,省得他待会儿被太阳直射到。


    于是阳光只堪堪落到他的一片衣角上,他在阴处,但面容白皙,眸子明亮,依然耀眼。


    张云涧含笑任她摆弄,仿佛很好玩很享受一样。


    黎星斓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他头发乱了,躺了一晚上,原先扎的棉布条也快滑脱了。


    她索性将棉布解了,捋顺那几条辫子。


    编了一晚上,这几缕乌发呈现出漂亮的弧度,散在鬓边两侧,添了些说不出的美感。


    “真好看啊。”


    黎星斓感叹一声,忍不住上手捧了捧他的脸,触手微凉,光滑细腻,像一块美玉。


    “张云涧,你长得可真绝了!”


    “那你爱我吗?”


    少年的脸被她捧在手上,一双眸子乌黑发亮,透着清浅笑意。


    “你这张脸,我是爱的。”


    原来如此。


    张云涧若有所思:“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把我的脸割下来保存吗?”


    “……”黎星斓抿嘴无语,“不会。”


    “为什么?”他好奇问,“你既喜欢,难道不想永远留着?”


    “我喜欢活的,不喜欢死的,死的不好看。”


    “这样啊……”


    原来是因为不好看,那若是有办法能死后不腐,保存原样,她是不是会对此有一点兴趣呢?


    “张云涧。”黎星斓搓了搓他的脸,看着他那精致无双的五官在手心里扭曲变形,“说点人话吧。”


    她真佩服自己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进行这样的对话。


    张云涧笑起来:“好的。”


    黎星斓松了手,看向窗户,本想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透透气,但想想留张云涧一人在,免得横生枝节,还是作罢,反倒将窗户上了锁。


    “在家等我,我去看看那彭真到底什么情况。”


    “好的。”


    黎星斓抽了床单快步出去了。


    早晨的山南村不算热,人人早起忙碌,织布种田,养鸡喂鸭,人不算多。


    黎星斓到底是生面孔,为防被人看见,尽量绕着屋子走。


    好在那不知名的紫花神树长的到处都是,在村中几乎形成一大片紫花林,因此倒很方便藏匿身形。


    林中无风,花瓣飘落缓然,黎星斓踩着厚厚的花堆上,伸手接住一片,放入口中嚼了嚼。


    入口微甜,余味清苦,倒没什么别的特别的。


    她想起穆芯说的,这个彭真居然靠吃花瓣喝露水过这些年,不知是真是假。


    按理说,他这个级别,连火球术都不稳,顶多刚入门,还不至于靠灵力温养自身,不吃辟谷丹的话,是很难坚持的。


    山南村不算大,很快她便看见了被淹没在枯叶落花中的矮矮一间土地庙。


    土地庙早已被弃置,里面并无神龛,只有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以及随处可见半枯的花瓣,有些被清理出来堆在门外,大约就是彭真的手笔。


    门不高,需要弯腰才能进。


    黎星斓探头观察了下,里面似乎没人,便轻轻钻了进去。


    里面很小,空间逼仄,但空气倒不浑浊,反倒有股清新感,属实奇怪。


    她两眼就将里面陈设扫完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水缸上。


    走近了看,水缸里面看起来是积的雨水,不干净,生了不少孑孓,还有落花漂浮。


    黎星斓抬头看,此缸上方的屋顶已经破损,紫花树的一根枝干从外头伸了进来,一片花瓣就当着她面缓缓飘进水缸中。


    水缸底下有拖动的痕迹。


    黎星斓抓住缸口,往外一拉,倒也没有费很大力气。


    水缸后面露出一个豁口,是破损的墙面。


    她之前就看过了,外面是一棵很大的紫花树,就挤着墙根长的,故而长势才将这土地庙几乎包裹其中。


    而如今透过这破损墙面去看,则一眼看不到外面,连接的是一个树洞,树皮往外蜷曲扩着,有些年头了。


    树洞大小可容一人进去,里面乍一看很黑,黎星斓轻轻将身子探进去,却隐隐见底部有些流动的蓝色光亮。


    她伸手沿树洞一圈摸了摸,果真有一根粗麻绳往下坠着,这大约就是彭真通往树洞下方的方式了。


    看来才入门没错,否则便会御气,虽不至于飞天遁地,也能身轻如燕,不至于借助这种方式下去。


    黎星斓心下明了。


    她出去随便捡了块石头,往那树洞里一丢,石头咕咚一声砸在地上,听起来没有多深。


    “谁!——”


    底下有人惊问。


    黎星斓闪身到屋外。


    彭真本在底下呼吸吐纳来着,忽然有一个石头砸了下来,将他着实惊得不轻。


    他对昨夜之事仍心有余悸,但仔细想想,他以火球术对付床上那人,那人无知无觉全然不躲,大约的确是身受重伤动不了,而那少女……


    哼,那少女操控一把短刃虽说击溃了火球,但到底不过是他一时紧张害怕的结果,若真有本事,当下就会追出来,既未追出,必然是没有把握的。


    他昨夜一夜未睡,将这些因果前后想了一通,心里才顺畅不少。


    本打算今日一天在树洞下打坐,待灵力盈满,晚上再去穆卓家的院子一探,也做好了搏斗准备。


    谁知突然发生这样变故,他不得不惊疑。


    彭真无比熟练地攀着绳子就爬了上去,见到水缸被移开,心脏陡然一震,立即背手掐诀,跨出屋外。


    就在一步踏出的瞬间,一把短刃飞速袭来,疾风划过,他本能惊得后跳,抬手就将火球术扔了出去。


    黎星斓在他后跳瞬间,利用他的视线盲区已欺身上前,却也没料到他早已捏了颗火球,好在其神识之力很弱,火球轨迹不是很灵活,她偏身一让,那火球便只从她手臂上轻轻擦过,就击偏了落在树上,将树干烫出一个洞来。


    手臂火辣辣的,她皱了下眉,速度更快,更果断,抓住短刃抵在他喉间,同时左手钳住他肩膀。


    “再动一下就死。”


    清冷之声犹如冰水兜头浇下,彭真打了个激灵,脸色唰一下白了,睁大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惊艳容颜。


    此刻他没半点欣赏美的心思,恐惧迅速盈满双眼,喉咙滚了滚,倒出妥协的话来。


    “不……不动……”


    他手不自觉抖了两下。


    黎星斓冷笑:“你掐诀快还是我的刀快?”


    彭真手一僵,下意识熄了心思。


    趁此之机,黎星斓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在他面上,将他打得一阵眩晕,还未反应过来,她又一脚踹出,将他踢倒在地,随即踩住后心,反剪双手,分别折断了两手的食指与中指,断了他掐诀的可能。


    彭真惨叫出声,被她以手刀击在后脑,彻底晕过去。


    黎星斓一时也寻不到绳子,便在屋内捡了件他的外衣撕成布条,将他暂时绑住,拖进角落,再封住嘴巴,免得他醒来叫唤。


    做完这一切,她走出去看了眼,山南村笼罩在一片安详静谧之中,远处炊烟袅袅,偶尔鸡鸣犬吠,微风习习,紫花飘落,没有人往这边过来。


    她放了心,钻进树洞,抓住绳索跳了下去。


    底下不大,但像另一个世界。


    紫花树的树根盘根错节,粗大壮硕,如长蛇互相纠缠,撑起一个普通房间大小的树根空间。


    一条细细的溪流从石缝中淌出,绕过树根,直到没入另一边石缝。


    溪流泛着淡淡的蓝,荧光闪烁,像海萤等浮游生物爆发时形成的蓝眼泪,是这方寸间唯一的光源。


    虽在地底,但一点不闷,反而空气清新,黎星斓深呼吸了口,蹲下来掬了一捧溪水细细查看。


    掌心中的水荧光闪闪,宛若星辰,顺着指缝滴落,留在掌心中的部分,则蓝色光芒渐渐淡去,不久便不再发光,与普通的水无异。


    她闻了闻,有些微清凉气,但不敢尝。


    “这是什么?”


    【系统信息库中没有收录,不过据已有资料分析,可能属于某种灵泉,即修仙界中,水流经过某些地方,携带了能聚集灵气的微小物质,从而具有特殊作用,例如帮助修仙者迅速恢复灵力,或者疗伤治愈等,也可被一些炼丹师用来炼制丹药】


    恢复灵力,疗伤治愈。


    黎星斓抓到关键词。


    她当即离开了树洞,准备带张云涧过来。


    离开土地庙前,她看了眼晕着的彭真,想了想,干脆将他丢进了树洞,然后将那麻绳拎上来,又将水缸移回原位。


    如此,他即便醒了,在下面求救,声音传不出来,也上不来。


    做完这一切,黎星斓才飞快往穆家小院跑去,一路上也是尽量避开人烟。


    不过时间倒过得快,一转眼便临近中午,村里走动的人多了起来。


    她绕了些路,还险些与一群小孩撞到一起。


    她看了眼,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背着另一个正放声大哭的男孩,旁边还有个扶着他的,左右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五六岁的,一群人风风火火哭爹喊娘地往家跑,一边喊救命一边喊腿断了。


    大约是调皮捣蛋把腿跌了。


    她笑了声,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等回到小院时,已日上中天。


    竟耽搁了这么久。


    她走到西屋,推开房门,日光利剑般直射而入。


    敞亮的西屋扫进一阵风,明净的少年坐在窗边竹椅上朝她望来,身上发上沾满了花瓣,四周也洒落了好些,随风从地上梦幻般地扬起。


    窗台上两只松鼠听到动静,一只嗖地逃走,另一只藏在少年背后探出小脑袋警觉地看她。


    还有两只喜鹊停在房梁上,一只百灵正立在少年的肩头啾啾鸣叫,并不怕人。


    “你这……开动物园啊?”


    黎星斓呆了呆。


    张云涧见她回来,心情颇为愉悦,朝窗户示意:“不能怪我。”


    黎星斓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窗上,原先上锁的窗户破了个洞,看起来似乎是被石头砸的。


    看来那些花啊鸟啊松鼠啊,就是从这洞里进来的。


    她快步过去,往地上寻了下,果然在床边不远处看见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


    正想问谁干的,张云涧忽坐起来,盯着她的手臂,语气平静,却莫名令人心底发毛。


    “黎星斓,你杀了他吗?”


    “……没有。”


    “那不太好。”


    第33章 小骗子这么信任她?


    黎星斓看了眼,手臂上有一块被火燎过的痕迹,疼是疼的,但又没那么疼,算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沉吟:“得想个办法跟小芯姑娘解释。”


    冰凉感漫了上来……


    黎星斓抬眸,张云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晴雨表上显示:阴,起风。


    系统忽然出声【张云涧因七号攻略者的伤情而烦躁且出现杀意,是攻略取得进展的表现,请七号攻略者再接再厉】


    黎星斓不语,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晴雨表骗不了人,显然张云涧有些在意她。


    但也不能盲目乐观,毕竟对于感情系统混乱的张云涧来说,这份“在意”到底出自哪种感情也说不准。


    玩具掉了个零件,新车出现刮擦,朋友遭遇危险,或者爱人受到伤害,都可以在意,都可以生气,但并不可同日而语。


    张云涧整只手轻覆了上去。


    黎星斓:“嘶——”


    张云涧问:“疼吗?”


    “刚那一下子有点疼,现在还好。”


    “疼了你为什么不哭?”


    黎星斓秒懂,笑了笑,认真答他:“因为还没到那个程度,如果我像你受的伤那样重,那样疼,我早哭到没力气了,我可不会隐藏或者刻意压抑情绪。”


    张云涧神情略有些思索。


    他掌心溢出水灵力,冰冰凉凉的,黎星斓感觉自己的伤口像凉水流过,渐渐不疼了,连伤口也肉眼可见的在愈合。


    她露出讶异:“张云涧,你哪来的灵力可用?还是说,已经恢复一些了?”


    张云涧收回手,她的灼伤已完全好了,光洁如新,看不出一点痕迹,徒留衣服上的破损突兀的在那里。


    “嗯……勉强恢复了一些。”


    “那太好了,等会你可以自己走,我正有事要和你……”


    “咳咳咳——”张云涧垂首掩唇咳嗽起来,方才还正常的脸色忽而苍白,从指缝间溢出刺眼的红。


    黎星斓眼皮一跳,忙凑上前,惊得小鸟振翅飞远,小松鼠也窜到了窗台上。


    “怎么……方才不还好好的?”


    少年长长的眼睫垂落,看不清眼底情绪。


    “只攒了一点点灵力……用完了,气海有些不稳……咳咳……”


    【七号攻略者,这应该是苦肉计,请保持清醒,正确应对】


    黎星斓心里想笑,她猜到了,否则不太会这么巧,她刚说让他自己走,他就伤势复发了。


    只是他的确状态欠佳,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给她治好灼伤是实打实。


    “肯为我费心思就好。”她如此回复系统。


    她将那颗砸破窗户的石头丢到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看他好一些了,便去湿了帕子来,给他擦嘴角的血迹。


    “好些了吗?不该将这点灵力给我用的。”她轻声说。


    张云涧脸色苍白地靠在竹椅上,漫不经心地抬眸:“你又不哭,没意思,还不好看。”


    这是出于什么情感呢?


    对于新玩具的珍惜吗?


    黎星斓有些拿捏不准。


    或许将来自己因为什么疼到落泪,才能观测到他的反应。


    不过她当然也不会为了这项研究而主动受伤。


    “你想看我哭吗?”她拉过他染血的手,用帕子细细擦拭,“若是落泪,我也未必不能挤一挤。”


    “那很无趣。”


    张云涧闻言,倒兴致缺缺。


    “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黎星斓握着他的手指,向他示意手背上的淤青。


    他手玉白修长,骨感分明,实在好看,于是那块淤青便也显得格外晃眼。


    “石头砸的。”


    他低声道,垂眸时墨睫扇了扇,似乎受了委屈。


    “你是说那块石头?从窗户砸进来砸到你了?”


    黎星斓瞥了一眼,露出诧异:“是谁砸的?”


    “一群小孩,好奇屋里有什么,又打不开窗,便用石头砸破了,还好我并不正对窗下,便只被砸到了手。”


    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台词,就等她问起,张云涧回答得很流畅。


    他独自在屋里,一直在无聊地想,要如何将那颗石头砸到地上,又折回来砸到他手背,他不闪不躲,还任由这道浅伤留到现在的事形容的更合理些,才能让黎星斓相信。


    黎星斓听完,只是轻轻笑了,问:“哦,所以你是说那颗石头砸到地上又弹起来砸到你手,恰好你的灵力微弱所以留下淤青,对吗?”


    张云涧脸不红心不跳,那双乖巧澄澈的眼此刻漾起浅笑,宛如雨燕掠过湖面。


    “对,黎星斓,你真聪明。”


    “那群小孩呢?”


    “见到我就跑了。”


    黎星斓忍不住弯唇:“跑的时候还不小心把腿跌断了对吗?”


    张云涧有些好奇:“你看见了么?”


    “回来时恰好看见了。”她揉了揉那块淤青,“给他们一个教训是应该的。”


    还好只是小孩子,但她的确没想到,她只是离开一会儿,张云涧便险些被伤害,尽管这部分的伤害相对渺小,也并不一定出自于主观恶意,但过度好奇或无知,所造成的无心之失,也可以与恶意比肩。


    张云涧歪着脑袋看她,她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只是安静地揉着那块淤青,没有再说话。


    他本想好了,要怎么编造这个谎言,来维系他的表演。


    但她没问。


    她好像,就这样相信了。


    相信他这个拙劣的谎言吗?


    还是在配合他幼*稚的表演?


    嗯——又或者是,对他这些并不感兴趣呢。


    没意思……他忽然意兴阑珊了。


    黎星斓不说话时,只是在观察晴雨表。


    张云涧的心情真的很奇怪,跳来跳去。


    一会儿转晴,一会儿转阴。


    哪怕她一个字没说,它也能自己在那跳。


    黎星斓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目光,她眼里的探询之色毫不掩饰。


    “张云涧,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想。”


    少年答了句,无波无澜。


    情绪不对。


    晴雨表上果然已经停在阴天了。


    黎星斓复盘了下从进屋开始的经过。


    应该不是为了自己的伤,她自认和张云涧的关系还没处到这个地步,何况张云涧的情感发展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不是线性的。


    应该也不是为了那群小孩的恶作剧,若是为他们生气,那她就不会有机会在回程中见到他们了。


    那是因为什么?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那颗石头按照破窗的轨迹,不该砸到他,但他说砸到了,还留下淤青。


    显然是刻意为之。


    她知道他刻意为之,因而并未拆穿,难道不对?


    黎星斓时常扪心自问,自己是在进行一场情感攻略,还是硬核推理。


    牛马想要获得真正自由,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是张云涧。


    “小骗子,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站起身,按了按有些发麻的腿,破罐破摔。


    小骗子?


    张云涧微微一怔,唇角忽然扬起。


    她果然发现了,她就是故意的。


    她这么聪明,一定是知道的。


    “为什么叫我小骗子?”他展颜。


    晴雨表:晴。


    黎星斓:6。


    叫他小骗子他反倒高兴,真是不可捉摸。


    “张云涧,你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黎星斓俯下身,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此刻的虚弱模样,朝他伸出手,“现在,走啦。”


    背着一个人比自己悄悄走到村口要难一些,但黎星斓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张云涧。


    这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对村民也没什么好处。


    于是她费了些功夫才绕到那间荒废的土地庙前。


    她有时候也佩服自己的体力。


    张云涧安静趴在她肩上,呼吸轻而缓,比林间的风还柔。


    黎星斓没回头也知,他的心情颇为愉悦。


    她将张云涧放下来,扶着他站好,他依然要软软地向她倚倒。


    她手动拂去他肩上落的花瓣,扶着他肩:“跟我进来,别被人看见了。”


    张云涧被她半拢着,弯腰进了庙内,屋顶低矮,他勉强才能站直。


    “黎星斓,我们现在是偷情吗?”


    黎星斓险些呛到:“……哈?”


    “偷偷摸摸地一起行动,在凡人中的叫法,不是偷情吗?”


    他眨了眨眼,语气很真诚。


    词汇量不少,用法倒真是很“张云涧”了。


    和他的情绪一样,什么牌都有,但抽到哪张打哪张,毫无章法。


    “占了个‘偷’字,哪来的‘情’字?”


    黎星斓拉开水缸,拉着他,“张云涧,跳下去,下面有……”


    “咦?下面有一条灵溪?”


    干净的笑声不带一丝杂质,从地底下传来。


    黎星斓甚至一句话还没说完。


    这么信任她?


    还是信任他自己的实力?


    不过明明前一刻才站都站不稳,眼下都能直接往下跳了。


    张云涧说谎从不考虑圆谎。


    黎星斓将绳子放下去,又感觉自己也没必要下去。


    便站在树洞口往下说道:“张云涧,彭真也在下面,不过被我打晕绑了,他就是昨天晚上偷袭你的人。”


    “是么?”


    张云涧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不是很清楚。


    黎星斓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推测彭真还未醒。


    她说:“他若醒了,你先不要管他,只管在下面打坐疗伤,试试有没有用,若是有用,我们先回去,晚上再来,免得小芯姑娘提前回来了。”


    过了会儿,张云涧的声音才传上来。


    “黎星斓,你不下来么?”


    黎星斓道:“我在上面帮你望风,免得有人打扰。”


    她不确定这个树洞是否只有彭真一人知晓,万一有人来找彭真,直接进入洞内,到时候有些难办。


    若在外面,她还能及时出手给人打晕了拦下来。


    “底下,没有人呀。”


    张云涧用了神识传音,清冽声音如玉石击响在她耳畔。


    没人?


    不可能啊。


    黎星斓眉头一皱,她绑得很结实,还折断了他的手指,又扯了绳子上来,一往一返时间也不久,彭真这么快就逃了?


    万一他逃了可就麻烦了。


    她还是想留在村里的,谁知道出了村会不会遇见修仙者。


    何况此处离空日城那么近,万一张云涧已成了凌天宗通缉犯,以他如今状态,岂不是出去送死?


    “我看看。”


    她攀住绳子跳了下去。


    闪烁着蓝色荧光的树洞内,少年在水边盘膝而坐,正托腮望着她笑。


    “你看,真没人呢。”


    嗯?……彭真呢?


    黎星斓一眼就扫完了不大的地底树洞,确实只有张云涧一个人。


    她抬头看了眼彭真大概掉下来的位置,借着荧光仔细搜痕迹,只看见了一小撮灰白色粉尘,在相对昏暗的环境里有些突兀。


    “这是什么?”


    她蹲下来捻起轻搓,询问系统。


    系统:【这是人的骨灰】


    她手一僵,抬头看去,少年墨发随意散着,神情在粼粼波光中显得柔和慵懒。


    他唇角噙着浅浅笑意,和善得不能再和善,温良得不能再温良。


    第34章 系回“两位,是仙家?”


    看来,不用再找彭真了。


    他和晴雨表上的风一起消失了。


    黎星斓淡定地将手放在溪水中涮了涮,起身用脚将骨灰拨进溪水中,溪水汩汩而流,很快消失不见。


    逝者随流水。


    “怎么样?这灵溪对你伤势恢复有帮助吗?”


    她神色如常地问。


    张云涧换了只手托腮,歪头笑道:“有的。”


    “那就好。”


    黎星斓再度蹲下,掬起一抔水,看着蓝色光点渐渐消失。


    “看来彭真很有可能正是发现了这灵溪,才借此处浓郁灵气入门的。”她抬头环顾一周,“这紫花神树长这么大,这么茂盛,也有可能是因为这灵溪。”


    她又看向张云涧:“不过我不是专业的,了解也不是很多。”


    张云涧语调轻快:“嗯——差不多吧。”


    黎星斓想起彭真吃花瓣的事,又问:“这紫花树是灵木吗?”


    “是凡木,但因灵溪滋养,已有些灵性了,不过距离开灵智正式修行,还差得远。”


    “那……这溪水凡人能喝吗?”


    张云涧轻笑:“你要试试吗?”


    他既这副态度,大约没什么问题。


    黎星斓往上游挪了两步,抄了捧水小啜一口,入口冰凉,有着寻常溪水都有的腥气与甘甜。


    “好像没什么感觉。”


    张云涧忽而轻笑:“灵溪的水不能直接喝。”


    “……喝了会怎样?”


    “会……”他故意拖长语调,兴致勃勃地品味着黎星斓脸上略有些不安的表情,才清越地笑出声,“不好喝。”


    “……”


    黎星斓抿唇无语。


    张云涧将手伸进溪水中,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随水流滑过他的手指,他的眉眼在蓝光映衬下有些神秘寂静感。


    “灵溪的形成有很多原因,不过大多是携带了灵气矿沙或者灵虫、灵草腐烂后的残骸碎末,但这些无法被气海直接炼化,更无法被经脉直接吸收,一般修仙者直接饮用,便会形成杂质遗留经脉,要及时洗精伐髓,才不影响灵力运行……”


    他随意说着,突然如黎星斓方才那般,曲掌捧起一抔饮下。


    “张云涧?”


    黎星斓盯着他,并未阻止。


    水珠顺着脖颈滑过喉结,滴滴答答地湿了衣襟,少年苍白如玉的面庞扬起得意的笑。


    “黎星斓,恰好我不是一般修仙者,你说巧不巧?”


    黎星斓:“呵呵呵呵……那还真是好巧呢。”


    少年低笑几声,脸侧了侧,情绪落入阴影中。


    溪水流动时的浅蓝色荧光在他眉眼间明明灭灭,他没有再说话。


    黎星斓静静望过去,他不知在想什么,一只手垂在溪上,任指尖水珠滴滴答答。


    他的手苍白修长,蔓延着淡青色脉络,分明的指节骨骼若连绵远山,在云中隐约浮现。


    漂亮的像一件雕刻艺术品。


    再往上看,他并未卷起袖子,袖管短了一小节,露出的手腕上缠着她那根红色发带,好似凝固的血迹。


    黎星斓沉默地欣赏了会儿,才走过去,去捉他那只手。


    张云涧眸子动了动,视线先从她扣上来的手上扫过,才停在黎星斓脸上,扬起唇角。


    好像他不说话就是在等她过来一样,并且他得逞了。


    “黎星斓,你在做什么?”


    “在近距离欣赏艺术品。”


    他的手一握住便凉意彻骨,仿佛用冰雕的。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发带的蝴蝶结,他便将手拿开。


    “又想要回去?”


    “不要回去。”黎星斓望着他的眼,耐心道,“已经送你了,它就是你的,我对你说过的话,一句不假。”


    她说罢再度将他手腕拉过来,这次张云涧没有抗拒。


    “你既要疗愈伤势,那缠着伤口便不太好,我替你将胳膊上的棉布解了……嗯?”


    她将发带与棉布一起抽走放到地上,诧异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好的这么快?”


    原先那些经络破裂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如今只是玉管上的道道红痕。


    张云涧轻描淡写:“皮肉伤而已,本来就不重。”


    黎星斓点头,也是,毕竟严重在体内。


    他抽回手,将地上的发带勾在指间,又主动将另只手臂伸到黎星斓面前。


    黎星斓便将那只胳膊上的棉布也解了。


    张云涧又将发带递给她。


    “该绑回去了。”


    “绑回去还解了做什么。”


    “绑回去。”


    他抬眸,很认真地说。


    黎星斓眉尾轻挑,张云涧真是奇怪的执着。


    但这条发带是她的东西,张云涧既喜欢,她也很乐意。


    不过她还是没绑回去的打算,只拿着那条发带抻了抻。


    “这样绑着都皱了,也不好看,还是要绑在显眼的地方。”


    显眼的地方?


    黎星斓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往往很有意思。


    他很期待:“束发么?”


    黎星斓思索:“束发不行……让我想想,先放在我这里。”


    张云涧眉头一皱,但见黎星斓已将发带塞入他手心,转身背对着她,青丝如瀑,间挽一根柏枝。


    “暂时先系回原位,你能时时见到,假使你又想要了,欢迎随时取回。”


    张云涧歪了歪头,目光在她发间逡巡片刻,才将发带系上,学她那样打了个蝴蝶结。


    “好了吗?”


    黎星斓晃了晃脑袋,那抹红便在他眸中荡漾,让他心情愉悦。


    “好了。”他很满意地欣赏那个蝴蝶结。


    黎星斓转过头,眉眼舒展:“感谢你的配合,张云涧同学。”


    其实她猜到他会答应。


    并非发带本身有什么价值,只是张云涧不习惯相信,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让他自己来,且时时能看见,便是将主动权完全交予他手上,给足他安全感。


    果然,他心情不错,微扬下颚。


    “哪里的话,同学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黎星斓扯了扯嘴角,帮助她什么了?一天天的就喜欢乱用她的语录。


    “我们先回去吧,既然确定灵溪对你恢复有用,那晚上再来更方便些。”她起身,仰头看了眼树洞,然后抓住垂下来的绳子。


    张云涧优哉游哉地站起来,唇畔含笑。


    黎星斓伸出食指朝他摇了摇:“不可以,张云涧,你现在能走能跳,我才不背你。”


    说罢,她便准备攀着绳子爬上去。


    但转瞬间被一阵微风中的铃兰香裹挟,身子一轻。


    再次踩上地面,张云涧慢悠悠地松开她。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擦过她后腰,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伤势好的太快,貌似也不是件好事。


    黎星斓对他的举动只是微怔而已,很快如常地将水缸恢复原位:“走了,快些回去,免得小芯姑娘提早回来了,发现我们不在。”


    她走了两步,回头看张云涧还站在原地,只好上手拉着他。


    才一出门,枝叶摇晃,落花簌簌,连鸟儿的鸣叫声都分外清脆。


    黎星斓便回头看向张云涧,时值正午,阳光浓烈,穿叶而过,恰落于他肩上,连他原先看着有些苍白的脸,此刻也鲜活分明起来。


    自然的确尤为偏爱他。


    可他却又不容于世人。


    奇也怪哉。


    “又看我。”他弯起眸,“因为我很好看。”


    黎星斓坦然:“你真的很好看,不是一般的好看,是特别的好看,我看你是人之常情,难道以前的攻略者不看你吗?”


    “她们……”张云涧似笑非笑,“我怎么知道呢。”


    黎星斓干笑了声。


    明知失言,他甚至都开始不找补了。


    不愧是张云涧。


    惯是随心所欲。


    “她们肯定也看你,我说的。”她给出确定性结论。


    因为她看了攻略报告,无一不提及张云涧的美貌。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我们不回去吗?”他问。


    黎星斓:“回去啊,等会你跟着我,我们绕路回去,这会儿中午,人多起来,不要被人看见了。”


    “为什么?”


    “因为麻烦。”


    “这样啊,那……”


    张云涧反握住黎星斓的手,轻轻一拽,便将其拉入怀中,化作一道流光,顷刻间就回了小院。


    快到黎星斓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都能用遁术了?恢复这么快?


    不装了以后就彻底不装了是吧。


    是的。


    因为“伤势逐渐恢复而不能继续伪装虚弱”的张云涧已经开始思考起其他的玩法了。


    黎星斓还未对此发表言论,院外传来声响,她便眼疾手快地将他推入西屋。


    “快躺回去。”


    然后她自己出来,正巧见穆芯引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进来,她手里还挎着装满草药的篮子。


    一见黎星斓,穆芯忙道:“师父,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黎姑娘,是她的兄长被野兽伤了,具体伤情我还不知,要请师父看诊。”


    她说罢又对黎星斓笑笑:“黎姑娘,这就是我师父。”


    黎星斓遮住袖子破损处,礼貌点头:“麻烦老先生。”


    老大夫摆手,挎着褡裢就要进屋:“伤者重要,老夫先去看看。”


    穆芯将篮子放在一旁,跟上师父。


    黎星斓先一步开门,见张云涧已乖巧地躺在床上,恢复那半死不活的模样,甚为满意。


    老大夫看清屋内情形后,微微愣了下。


    床上没有枕头被子,连床单都没有,那个受伤虚弱的少年躺在茅草编织的席子上,闭眼熟睡。


    穆芯看见满地落花,先是一怔,随后又“呀”了声:“窗户怎么破了?”


    “一群小孩顽皮,砸破了窗,还跌下去,好像把腿跌伤了。”黎星斓解释着,飞快去院中将被子枕头都抱了回来。


    晒过的被子果然好闻多了,热热的,还有太阳的味道。


    当然,她知道太阳并没有味道,那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老大夫放下褡裢,正要上前,黎星斓已眼疾手快地将被子给张云涧盖上,同时将他头抬起来,塞了个枕头下去。


    少年睫毛颤了颤,嘴角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别笑场啊张云涧。”黎星斓压低气音。


    她站起来,给老大夫让了位,但就站在床头处没走。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在床边坐下,欲将被子掀开,又被黎星斓抢先一步。


    “我来帮您。”


    她神色不变,主动拿出张云涧的手臂,卷起他的袖口。看清露出未愈的伤时,她也不禁眼皮跳了下。


    树洞里光线不好,眼下一看,伤虽比之前好多了,但到底没有全然愈合,那些沿着经脉血管残留的淤血,看起来十分乍眼。


    穆芯掩唇惊呼了声,大约也被这样罕见又可怕的伤状惊到了。


    老大夫到底镇定些,虽也吃惊,但还是就着黎星斓的动作去仔细查看。


    只看了一眼,他就肯定地问:“这不是野兽所伤吧?”


    黎星斓模棱两可:“不止野兽所伤。”


    老大夫垂了下眸,吩咐穆芯:“你去烧些热水来。”


    穆芯应声出去。


    她一走,老大夫便正襟危坐,朝黎星斓拱手。


    “两位,是仙家?那这伤,老朽没本事看。”


    黎星斓微惊,床上的少年已睁开眼,漆黑的瞳中多了些扫兴的意味。


    “被发现了……黎星斓,游戏变得无趣了。”


    第35章 规则抹去张云涧的存在吗?


    到底是活久了的聪明人,老大夫的感知较为敏锐,在张云涧此话一出口时,他便脸色一变,起身蹒跚退了两步,扶住窗下那把竹椅才堪堪稳住身形。


    如同第一次见面那般,黎星斓反应也是很快,她俯下身伸手轻轻覆住张云涧的眼。


    掌心传来温热感,驱逐着苍白肌肤表面的凉意,也稀释着少年负面的情绪。


    “没关系的,张云涧……”她凑近他,低声说,“他不会影响我们的游戏,还会让游戏更有挑战性,也更有趣。”


    “是么?”张云涧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开始期待起黎星斓要如何让这场游戏变得“更有趣”了。


    晴雨表上风暂歇了。


    黎星斓深吸一口气,方才加速的心跳平稳下来。


    她想了想,另只手往脑后解下发带,然后挪开手,在少年纤长睫翼轻颤时,又将发带轻轻搭了上去。


    “嗯?”


    张云涧发出疑问的音节,却并未将发带拿走。


    黎星斓出其不意的举动,总让他觉得新奇。


    “嘘,你继续演。”黎星斓轻笑,“你现在应该是受伤了,在昏睡。”


    张云涧不再说话,但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见他愿意配合,黎星斓才看向吓得不轻的老大夫,直起身朝他点了点头表达歉意。


    “老先生既支开小芯姑娘,想必是个聪明人,会配合我们,不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修仙者身份,对吗?”


    老大夫尚在惶惶不安,闻言忙道:“这是自然!老夫发誓,绝不会透漏一个字,若二位仙家有需要,老夫亦会全力配合,绝不敢误了仙家的大事。”


    他甚至举起手,作发誓状,神情庄重又肃穆。


    想到他口中“仙家的大事”只是张云涧的一场乐子,黎星斓不禁觉得荒诞又好笑。


    “那就太好了,我本还愁要怎么为他这一身伤编一套说辞,来瞒过老大夫您呢,看来不需要了。”


    黎星斓倍感欣慰。


    “那……那老夫,这身家性命?”


    “我不敢保证,但尽力保证。”


    老大夫摸了摸额头,一把冷汗。


    “那就好……那就好……”


    他虽年迈,却不想死,人都是越老越惜命。


    这少年着实可怕,虽只说了一句话,却让他有种刀悬于顶之感。


    生的这般漂亮,世所罕见的容貌,竟有如此锋利的笑容。


    如此怪异的性子,若没那位姑娘从旁劝和,否则只怕他今日便要交代在此。


    黎星斓见他神态恍惚,怕等会儿引起穆芯猜疑,便道:“您坐会儿休息休息吧,等小芯姑娘过来再说。”


    老大夫跌跌撞撞地扶着竹椅把手,一屁股坐了进去,长而轻地呼出一口气,仿佛累倒了。


    黎星斓收回目光,在床边坐下,身影恰好挡住身后的老大夫。


    她低头望向张云涧,少年肤色白皙,青丝如墨,双眼搭这一抹乍眼的红,有些过分惊艳了。


    她将发带轻轻拿起,见他长睫扇了扇,缓缓睁开,眸子沉静乌黑,如一汪深潭,却又反射着粼粼月光。


    “不用继续演了么?”他笑问。


    “中场休息,等小芯姑娘来了再继续。”


    “我有一个问题感到奇怪。”


    张云涧仿佛小动物般地歪了下脑袋。


    黎星斓觉得他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动物,有着非常简单的情绪,却不会正确表达,但同时非常聪明也非常厉害,所以做事凭着高兴,而完全不计后果。


    “你说。”


    “之前在真露城,你对那些修士毫不怜惜,半点没有叫我放过他们的意思,对今天那个村民的生死也并不在意,但对小芯姑娘和她哥哥,还有这个老头,你好像很怕我会伤害他们,为什么?”他好奇问,“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他问的直白又直接,没有用神识传音。


    黎星斓余光中似乎瞥到老大夫苍老瘫软的身躯僵了僵。


    她回答道:“在我看来,修仙者与凡人差距过大,已完全不属于一个层级。凡人世界受律法和道德约束,而修仙者遵循丛林法则,一旦入门,哪怕再弱,也在其中,所以,弱肉强食,死得不冤。”


    张云涧觉得新奇,又觉得有道理。


    思量一瞬,笑道:“原来如此,那凡人的确入门了,他有一本《五术》,那是凌天宗的基础心法,虽只会了一点点,到底也能感应到天地灵气并在气海内聚成灵力,属于修仙者。”


    《五术》?


    彭真啊……


    老大夫心跳的厉害,他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


    彭真当初就是拿着这本书来找他学认字的。


    他现在真想走出去,唯恐自己听得越多死得越快,可惜一双腿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又怕自己弄出点动静引起注意,便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屏住,全力降低存在感。


    黎星斓点头:“嗯,修仙者能力太强,一个元灵期对上凡人便已是屠杀,何况是你,所以我不喜欢看见那种场面。”


    黎星斓的想法和其他的攻略者并不完全相同,这也让张云涧有些意外。


    其他攻略者表现出的善良温暖的一面,是对所有弱者,并且还总是要求他不杀人,不伤人,甚至像她们那样乐于助人,否则她们便会红了眼,看起来很伤心很生气,甚至在他面前哭起来。


    黎星斓不要求他,也不试图和他讲道理,她只是在做自己的事,然后在他问时认真回答而已。


    “这是攻略者必备的同情心吗?因为你是凡人,所以只给了凡人?”


    “不是,时空局对攻略者没有道德上的强制要求,只是攻略者大多都是正常人,正常人都有善良的一面,我也是。我的同情也并不只针对凡人,比如我也会同情你。”


    她说到此处顿了下,露出一个笑:“这是真话。另外这份同情让我在你面前只保护凡人,是因为我习惯于维护世界的运行规则,若是有一日修仙者将这世界的凡人屠杀殆尽,那这个世界会很快崩坏。”


    她说罢忽然轻皱了下眉,看向张云涧的目光多了些思索。


    在之前最后一次的推衍结局中,张云涧是魔化后杀光了修仙者,又将天地间的灵气耗尽一空,导致世界摇摇欲坠。


    难道这场屠杀也包括凡人吗?


    那他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还是说,无论修士还是凡人,在他眼里并无区别,就像玩游戏时开技能群怪一样。


    他不在乎死的是什么。


    【修仙界中天地万物依灵气生长,当张云涧耗尽灵气而让魔气充满大地时,树木庄稼也会枯死,凡人自然无法生存,便大批大批死去,尸横遍野,触目惊心,七号攻略者,你的攻略任务便是阻止张云涧走到这一步】


    系统突如其来的上线扯回黎星斓的神思。


    她还未回应,系统便又道:【因张云涧回溯失败,原因未知,时空局认为其存在隐患,故而决定若此次仍然无法攻略成功,将会在毁灭发生前,直接干预。七号攻略者,请不要对他产生感情,以免无法脱身】


    一成不变的男低音语气并无变化,但黎星斓总觉得多了些什么,内容也令她为之一惊。


    直接干预?


    如何干预?


    抹去张云涧的存在吗?


    这有违天道规则。


    除非时空局宁愿承受违规代价,也绝不肯向天道承认是自己策略出错导致了这一错误结果。


    “你又在想什么?”


    张云涧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她眸中片刻间闪过许多情绪,复杂又丰富,他无法准备分辨出那些代表什么,但他觉得很好奇。


    黎星斓好像……又在思考一堆问题了。


    不知道这次她会得出什么有趣的结论。


    “在想一些可能发生但还未发生的事,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黎星斓叹了口气,望向他的目光里添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或许是悲悯。


    张云涧轻笑:“你好像在同情我,此时此刻。”


    “很敏锐嘛。”她那双桃花眼柔和下来,如一汪春水,“所以我说,我的同情不仅针对于凡人,这是真话。”


    她转过头看向老大夫,他坐在竹椅中,却浑身绷直,高度紧张。


    黎星斓真怕他把自己憋死。


    “老先生,我们说话你当没听见吧,也别紧张,这些都与你无关。”


    许是她的安抚果真有作用,老大夫缓缓吐出一口气,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他白花花的胡子颤着:“仙人之语,晦涩难明,老夫一介凡人,如听天书。”


    这话倒也不假,他只听懂了彭真之死,只听懂了凡人于修仙者如同蝼蚁,但不懂黎星斓口中的什么规则什么崩坏。


    黎星斓笑了声,这个老头真的很聪明。


    穆芯烧好水进屋时,察觉到气氛古怪。


    “师父,你怎么了?”她快步过去扶他,“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老大夫靠在竹椅上慢慢坐起来,无奈苦笑:“没事,天热闷得很,人老了,身上又各种毛病,精力不济,坐着歇会儿。”


    听他如此说,穆芯更担忧了,惭愧道:“我不该让师父劳心劳神,受累一趟,还是我学艺不精。”


    “哪里的话,你学的很好,只是……”老大夫斟酌措辞,抬起浑浊的双眼终于看向张云涧那边,“这位公子身上古怪蔓延的伤痕不是什么野兽所伤,而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


    “毒!”穆芯惊呼。


    老大夫点头:“方才我已与这位姑娘聊过了,你看不出来实属正常,连我也感到棘手,不过我方才坐在此处休息时,对于药方已有些眉目,之后会为其试着开药,你不必管了,只听我吩咐就是。”


    穆芯忙不迭应:“没问题。”


    她看向黎星斓,又忍不住看向张云涧,少年闭眼昏睡着,眉眼精致恬静,画中仙一般的人物,看着如此美好,居然身中剧毒,又想到这对兄妹是逃难来的,不禁充满同情。


    黎星斓对老大夫的随机应变实在佩服,配合地露出哀色。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多亏了老先生点明,否则我兄长性命危矣……”她低下头,怕自己笑场。


    “黎姑娘你别怕,我师父说了有把握,就一定能解毒!”穆芯立即安慰她。


    老大夫朝她伸出手:“小芯,扶我去客厅开方子,要备什么草药我同你细细说明。”


    “好。”


    穆芯忙握住师父的手,发觉全是冷汗,站起时他连身子也微微颤抖。


    “师父……”


    “不要紧,大约今日回村时中了暑气,有些发虚,你等会儿给我倒点药茶,让我缓缓就好。”


    他说着又向黎星斓点了点头,被徒弟扶着出去了。


    “游戏果真更有意思了,他竟然说我中了毒。”


    刚一走,黎星斓就看见张云涧睁开眼,笑如春风。


    “黎星斓,你又说了一次真话。”


    第36章 泡澡“那你自己睡吧。”


    和聪明人交往是最不费劲的事,比如这位老成精的凡人大夫,他信口编的一套说辞,不仅给黎星斓他们的逃难故事添了可信度,还完美地将张云涧的伤遮掩了过去。


    因为被人陷害身中剧毒,不得不逃,一路颠沛流离到了此处的少年兄妹,多么惹人怜惜。


    大约他也不敢给修仙者敷药或内服,他给出的解毒办法,是用一些草药泡澡。


    黎星斓听到时,脑子里又开始翻腾起一些颜色。


    “泡澡,泡澡好啊。”


    虽然张云涧已恢复了些灵力,大约可以用灵力自洁,不需要泡澡了。


    但……多好的借口啊。


    穆芯既恍然又佩服:“师父果真厉害,怪不得叫我去烧水呢。”


    黎星斓真想给这老大夫竖个大拇指。


    他那会儿让她去烧水大约就是个单纯的借口,没想到这也能圆上。


    老大夫不在张云涧那屋子里,倒也没那么紧张了,捋着胡子但笑不语。


    这会儿穆芯忽然又注意到黎星斓的衣袖,惊讶问:“黎姑娘,这怎么破了?”


    黎星斓道:“几天没洗澡,想烧水来着,谁知柴没点着,倒先将衣袖燎了一块,对不起啊,小芯姑*娘,我会赔你新的。”


    “啊不要紧不要紧,一件衣裳而已,我屋里有针线,可以补一补,不碍事的,不过你没烫到就好。”穆芯仔细看了她手臂,表示理解,“像你这般大家族出来的闺秀,哪里会做粗活,下次让我来就是。”


    “小芯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


    穆芯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转去厨房。


    “……那我多烧点热水,你也洗个澡吧。”


    “我帮你。”


    “不用,你不如去替我将草药分了吧,那一篮子里,开了花的都是张公子晚些时候药浴用的。”


    啧。


    开了花的都是张云涧要用的……


    连泡澡都要用花的少年。


    穆卓是擦黑才回,打着赤膊,扛了一头野猪,从村头走到村尾,全村人都看见了,一下子穆家小院又热闹起来,不过这次是因为穆卓。


    野猪很危险,也值不少钱,最重要的是,他子承父业,青出于蓝,性格朴实,热心善良,村里人都很喜欢他,不少人跟过来,还笑着说要张罗给他娶媳妇。


    黎星斓同穆芯一道出屋,站在院中迎接他。


    正好听到这句话。


    穆卓当即下意识看了眼黎星斓,脸红透了,忙讪笑摆手:“这事不急不急,还是先把我妹的事定了再说。”


    穆芯嗔了声:“哥!”


    然后飞快上前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他打着赤膊,上身倒是一目了然,没受多大伤,只有后背有些擦伤,破了皮,是野猪挣扎时将他拖行了一段导致的。


    穆芯虽心疼,倒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忙拉着兄长回屋处理。


    路过黎星斓时,穆卓朝她憨笑着打了招呼,黎星斓便也回之一笑,点了下头。


    穆卓身材高大,肌肉健壮,肤色黝黑,汗液与血液并存,还挺有冲击力。


    有一些糙汉文学……


    黎星斓准备回西屋,在门口被人叫住。


    她转过头,是位模样四十出头的大婶,来看野猪热闹还没走的。


    大婶笑问:“大小姐,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吗?”


    黎星斓笑答:“我不是大小姐,不过承蒙穆家兄妹收留,还挺习惯的。”


    大婶笑了声,同旁边几个差不多岁数的大婶推搡几下。


    “那别走了,留下来!给穆卓当媳妇!”


    “对!你看我们穆卓人又好,模样又好,人高马大的,多标准的一个汉子!绝对心疼人,你嫁给他吃不了苦!”


    “是啊是啊,你们兄妹年纪轻轻的,听说是逃出来的,若是没好去处,不如就留在这里安心生活吧,大不了……”


    那位开口的大婶一拍大腿,大笑调侃:“唉哟!大不了啊,你给小芯当嫂子,叫小芯也给你当嫂子!”


    此话一出,惹得几人都笑。


    黎星斓也跟着笑了笑,她知道她们没恶意,对凡人来说,人生无非婚丧嫁娶这些大事。


    聊天八卦也躲不开这些事。


    “可惜。”她遗憾摇头,“我和我兄长没这个福气,等他伤好,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


    她推开西屋的门,天已黑了。


    她看向床上躺着的少年,笑道:“张云涧,麻烦点个灯。”


    门口的油灯幽幽亮了起来,仍是很昏暗。


    她端起烛台走近,浅浅一片暖黄色笼着少女轻盈高挑的身形。


    “下午我在忙,你就这样躺了一天?”


    张云涧静躺着,烛光如蝶翼般映在他眉眼间。


    他笑容柔和:“你没说游戏暂停。”


    “是的,我确实没说。”黎星斓将烛台放在一旁,“我等会把木桶搬进来,打水让你泡个澡怎么样?”


    她朝他伸手:“起来坐会儿。”


    张云涧拉着她手,坐起来,十分自然地将下巴抵在她肩上。


    “泡澡?你跟我一起吗?”


    “不。”黎星斓拒绝地干脆,“哥,我们这样不合适。”


    张云涧认真想了想,又问:“那夫妻能一起泡澡吗?”


    “能,当然能。”


    “那下次还是演夫妻。”


    “……下次一定。”


    “黎姑娘,水和药草都准备好了。”穆芯推门而入,“你……”


    她愣住,呆呆望着二人烛光下相依偎的一幕。


    她脸瞬间烧起来:“我……我……对不起……”结结巴巴慌不择路地退出去。


    她是打算敲门的,但门虚掩着,所以她一敲就开了,没想太多顺势而入……


    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什么!


    黎星斓望着门口,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张云涧低低笑起来,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仍然维持那个姿势,笑声钻入她耳朵深处,痒痒的。


    “黎星斓,好像又失败了……不让我杀人的话,干脆换个演法如何?”


    “愿闻高见。”


    “你出去跟小芯姑娘说,我们是夫妻,然后我们就能一起泡澡了。”


    “哈……”黎星斓呵一声,“不行,谁说失败了,没有失败,我还能圆回来。”


    她用食指点着他额头推开他:“拜你所赐,又要费脑子了。”


    少年眼神明亮:“你又要撒谎吗?”


    “是啊。”黎星斓耸了耸肩,“还好不用对你撒谎,难度小多了。”


    她摆了摆手,转身出去。


    张云涧唇畔弯了弯,双手枕于脑后懒洋洋地往后躺倒。


    黎星斓找到满脸难以置信,被冲击到不知该说什么的穆芯,用尽了毕生演技,编了一个,表兄妹互生情愫却不容于家族,家中要让她嫁给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联姻,她宁死不从,被锁在柴房,得表兄相救携手逃走的悲惨故事。


    穆芯信了,眼都红了,拉着她的手,同情道:“竟有此事?黎姑娘原来吃了这么大的苦。”


    黎星斓哀声:“这都不算什么,我与表兄青梅竹马,是真心相爱,只是不容于世人,又私奔出逃,为人不耻,故而对外都只说兄妹,但兄长为救我受伤,我一时不忍……不管怎么说,是我骗了你,实在抱歉,若是……若是你觉得接受不了,我们今晚就走……”


    “不不,不会,当然不会。”穆芯忙低声道,“黎姑娘,你们只是表兄妹,又不是亲兄妹,这没什么,我们村也有表兄妹成婚的,是你家人太过无情,拆散一对鸳鸯,还给他下毒……你们安心住下就是,此事我不会对外声张,免得引来流言蜚语。”


    她长出一口气:“不说了这些了,水还在灶间热着,快去给张……给你兄长备上吧,希望他早日康复。”


    “好,真是太谢谢你了。”


    黎星斓舒了口气。


    演戏好累。


    骗人也好累。


    洗澡木桶被穆卓搬进西屋,里面装满了热水,他又提了一桶凉水来放在旁边。


    穆芯没再进张云涧的屋子,她自从知道他们是一对后,便因自己对张云涧起过的心思感到特别羞耻。


    黎星斓将花瓣洒在水面上,热汽氤氲,屋中朦胧难辨人影。


    “公主殿下,该沐浴了。”她说,“你不洗我都想洗了。”


    天有些热,她光是站在木桶旁都出了一身汗,加上不太合身的衣裙,实在黏腻得很。


    “那你洗吧。”少年的笑声在水雾深处响起,清越泠然,“我很乐意。”


    黎星斓道:“不行,我若在你房间洗澡,这戏可真演不下去了。”


    她搅动了下水面:“你自己洗吧,我回小芯姑娘房间去洗。”


    她出去,将门关好。


    屋内响起轻微的入水声,她脚步一顿。


    心想,下次扮作夫妻也无不可……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她洗完澡换了衣裳,敲响西屋的门时,看见泡在木桶里的不是张云涧,而是她中午才拿出去晒的被子床单和枕头……


    “黎姑娘,你兄长洗好了吗?要我倒洗澡水吗?”


    穆卓声音在门外一响起来,她猛地就将门关上了。


    “呃……”


    “哦,没事。”黎星斓的声音压着,但听起来还算稳定,“我哥已经洗好了,我跟他说个事儿,待会儿再麻烦你。”


    穆卓应声走远。


    水温已冷下来,屋中雾气残余不多。


    黎星斓保持着礼貌微笑,指着木桶。


    “你这是干什么?”


    少年坐在窗下竹椅上,正有些百无聊赖,闻言望过来,目光掠过她潮湿披散的发,托腮浅笑。


    “臭,洗一下。”


    黎星斓语调尽量平和:“张云涧,你现在就用灵力把这些弄干,然后把床铺好。”


    “不想。”


    “那你自己睡吧。”


    第37章 恢复缩在他怀里暖和多了


    “那你自己睡吧。”


    这话让张云涧微微愣神,竟同意了她的要求。


    他用灵力取走被子枕头床单上的水,将它们乱乱堆在床上。


    “我不会铺床。”


    他说。


    黎星斓道:“噢。”


    然后她打开门,请穆卓进来,帮忙将屋里的木桶和水都提了出去。


    之后她就回主屋了。


    古人起得早也睡得早,穆芯在灯下用针线将她换下来的那件衣裙袖子补了,对她说:“明日我哥要去镇上,把那头野猪卖了,黎姑娘,你有什么想要的,别忘了和他说。”


    黎星斓点头。


    穆芯又问:“黎姑娘,你们身上可有银钱?我看你们来时也没包袱什么的。”


    黎星斓笑笑:“有的,不好意思瞒你,都说财不外露,所以藏了几件首饰,我需要什么明早会和穆卓说的,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


    熄了灯,她们并排躺下。


    窗外月光依然明亮,照得屋内也可以视物,黎星斓转头看向穆芯,少女翻了个身,朝向另一面,呼吸平稳,似乎睡熟了。


    黎星斓掀开被子,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穆芯轻轻睁开眼,看见她出去的身影,又往回翻了个身,将头蒙在被子里。


    “唉,丢死人了……”被子里传来一声纠结懊恼。


    他们兄妹如此相爱,她却为张公子容颜倾倒,冒出想亲他的想法……


    还好黎姑娘没有半点笑话她的意思。


    在小芯姑娘因尴尬而辗转难眠时,黎星斓已轻轻走进了西屋。


    西屋的窗开着。


    月光下,少年在窗台上坐着,姿态慵懒优雅,像一只猫。


    月光勾勒着他精致的轮廓,在那玉白上镀一层银霜,显得他眉眼格外清冷孤寂。


    黎星斓从院中穿过时,外面分明没风,可他坐在窗台上,却有微风从窗外拂进,仿佛偏要将花瓣沾落在他身上一般。


    他离那探墙而入的紫花树花枝很近,可他不去伸手,于是那花枝在风中微动,像小狗摇尾乞怜。


    黎星斓走近,方知窗外那花枝上原来是有一只松鼠蹦来蹦去,才惹得花枝乱颤,不过她过来了,松鼠便有些怕人,往枝叶中躲了躲。


    “张云涧,把床铺好,然后就去树洞下疗伤。”


    “我不会铺床。”他转头看她。


    “我知道,我教你。”黎星斓朝他伸出手,笑道,“很简单的,有没有兴趣挑战一下?”


    “这显然不是个有趣的游戏。”


    他有些百无聊赖,但还是捉住黎星斓的手,从窗台上跳下来。


    许多花瓣随他的动作撒在地上。


    “正因无趣才存在有趣,何况,也不一定无趣。”


    黎星斓将被子和枕头抱着先放到竹椅上。


    “抓好床单的一侧,抖一下,铺开。”


    张云涧看了她几眼,按她的说法来,床单在空气里扬起,又是不知何时落上去的花瓣随风起舞。


    “把四角抻平了,塞到草席下面压着……对。”她转身将被子抱了满怀,低头闻了下,“张云涧,被子洗过果然没味道了。”


    张云涧笑了声,有些藏不住的得意。


    床单铺好了,因为不用套被罩,所以也就没什么难度,被子枕头放上去就行。


    张云涧将枕头随手丢在床头:“果然无趣,一点都没有挑战性。”


    黎星斓问:“你小时候没铺过床吗?”


    他说:“我小时候没睡过床。”


    黎星斓心念一动,唤出系统。


    系统道:【张云涧的童年经历属于攻略者们收集到的所有信息的汇总与分析结果,并不会存在很多细节,结果也仅供参考,无法代表事实全貌,例如已知张云涧遭受过父亲虐待,但如何虐待,大体不明】


    黎星斓闻言沉思。


    攻略者进入修仙界,只能选择一个回溯点,当然不能直接从他小时候开局,否则工作时间就太长了,因此也就无法详细得知张云涧的童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既做不到搜魂,便只能通过调查相关人员以及他的只言片语去综合揣测。


    当然,对于攻略者来说,他童年经历具体是什么也不太重要,只知悲惨,便可以施以关心温暖,进行攻略救赎了。


    这就是最简单的公式化流程。


    不过对此她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算了,暂时不想。


    张云涧也在观察黎星斓,等她的反应,按道理,她听见他提起小时候的事,不应该追问吗?不应该好奇吗?然后再同情心疼,最后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她会一直陪着他吗?


    可她什么也没问。


    她对他很无所谓吗?


    她真的是攻略者吗?


    他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黎星斓已扑倒在床上,闻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张云涧,要不你自己去树洞吧,反正我去也没用,我可以留在这儿睡觉,等你回来。”


    张云涧语气平和:“好,若是路上遇见什么人,我不擅长撒谎,便只能杀了,可以么?”


    “……”黎星斓埋在被子里闷声道,“你用遁术咻一下就去了,咻一下又回来了,再加上这深更半夜的,哪里会遇见人?”


    “洗被子耗费灵力,有点累了,不想用遁术。”


    他平静说着,已准备往门口走。


    晴雨表:阴。


    黎星斓无声片刻,重新坐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


    “为何?”


    “我闲的。”


    张云涧露出满意的笑,还很礼貌地说:“谢谢你。”


    黎星斓:“我谢谢你。”-


    夜里的树洞底下比白日要凉得多,黎星斓一下去就后悔了,梦回真露城的石洞,又冷又困。


    这次还多个“潮”。


    张云涧坐在溪水边的树根上,用一个玉瓶灌了些溪水,溪水中的灵气介质到了瓶子里,没有像捧在手里那样消散。


    他饮了一口,看向黎星斓。


    黎星斓靠在他不远处的树根上,把自己缩成一团,闭眼道:“你好好疗伤,我困了,睡会儿。”


    张云涧点了下头,又取了颗丹药吞下,然后闭目打坐,引导灵力沿着经脉运行小周天与大周天,缓慢修补破损处。


    没多久,他又睁开眼,看向黎星斓。


    她已睡着了,抱臂埋首膝间。


    柏簪微斜,发带松散,乌发如云,有一半都堆叠在地上。


    张云涧很有兴致地看了会儿。


    黎星斓睡觉真的很安静,一点也不乱动,也不说梦话。


    但在他的神识笼罩下,他能察觉到她手脚的体温有些下降,血液流速也变缓了,细小的汗毛微微竖起。


    和上次在山洞中差不多。


    她有点冷。


    他想了想,走过去将人捞到怀里抱着,运转灵力,维持着护体灵光内的温度。


    黎星斓一动就醒,惺忪地睁开眼:“嗯?做什么?”


    张云涧说:“这样不冷。”


    确实,缩在他怀里暖和多了。


    虽然张云涧不是常温的,但他能用灵力为她维持一个常温。


    而且他比鹅卵石地面以及硬邦邦的的树根要舒适得多。


    黎星斓一点也不客气,在他怀里调整了下姿势,双手环住他脖子,靠在他肩窝处:“嗯……谢谢。”


    怀中人的气息均匀悠长,规律地洒在他脖颈处。


    她又睡着了,睡得比之前安心。


    她的体温回到了该有的温度,那是他喜欢的温度。


    他轻轻低头,她的味道便清晰地迎上来,更是令他惬意。


    张云涧的神识蛛丝也随她那蓬勃的心脏一拍又一拍,有序跳动着。


    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的心跳调整到与她同频。


    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让他的心情重新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然后他才闭上眼,再次炼化溪水中的灵力-


    黎星斓睡眠质量不错,但从不任由自己睡过头。


    因为她不太喜欢计划之外的意外。


    一觉醒来,她还是在张云涧怀里,靠在他身上,很舒服很暖和。


    洞里光线始终不变,所以她不知道现下什么时辰,但估摸着应该还没有天亮。


    她闭着眼,让大脑慢慢开机,搂着张云涧的手随意把玩着他背后顺滑的头发。


    “恢复的还好吗?”她问。


    张云涧的声音在耳畔轻响起。


    “还好。”


    黎星斓在脑中调出晴雨表,其上的积雪果然化了许多,她便放心下来。


    “估计再恢复几日,就能好很多,到时候就能回凌天宗了。”


    张云涧问:“你很想去凌天宗?”


    “还好,不过你总该回去为自己伸冤,凌天宗是上等门派,不回去不就默认叛逃,要被清理门户吗?”


    黎星斓企图坐起来,但又懒得坐,索性还是靠在他身上,等说完了再起身。


    之前的攻略线中,张云涧回到凌天宗只是受到拷问,并未受到责罚。


    由于证据不足以指控他杀了同门,同时他又在关键时候突破到了凝灵期,一跃成为宗内不可多得的中坚力量,故而宗主出面将他保了下来,此事就此揭过。


    而他魔化叛逃凌天宗是在化灵期,这之前他有一段和其他宗门的修仙者共同被派遣进入上古秘境的经历,这个上古秘境据说与仙界有一定的关系,危险与机遇并存。


    关于其中的内容攻略资料中不多,因为她的攻略者同事们大多选择在进入秘境不久后就死遁了。


    而那时的张云涧,理论上也已经被她们攻略的差不多了,看起来温柔善良坚毅,能与其他修仙者进行良好合作,还愿意在秘境危险中主动出手救人。


    偏偏这样一个良好正直的少年,竟在她们死遁后不久,忽然就黑化了。


    从上古秘境出来后,他引魔气入体,迅速突破到了化灵期,为凌天宗所不容,于是叛逃离宗。


    之后他便被所有门派共同围剿,于是他也大肆屠杀。


    紧接着,时空局派人重开。


    然后失败,然后失败,然后失败……


    一次比一次失败的后果更严重。


    最后这个差事光荣地落在了黎星斓头上。


    将后续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黎星斓已经完全清醒了。


    虽因蝴蝶效应,许多事不会同原来一模一样,但影响世界线的大事件,是不会因细节而更改的,那属于既定的点,是在天道轨迹上,早已标好的注脚。


    “好吧。”张云涧扬起一个笑,颇有些不以为意,“那就回去好了。”


    “现在回小院吧,趁着天还没亮。”黎星斓问,“现在能用遁术了吗?我懒得起来了,你抱着我遁回去算了。”


    “能,不过……”他将她抱着站起来,提出要求,“你要说‘咻’,才能咻的一下回去。”


    张云涧的过分执着的点总让人意外。


    “……”黎星斓闭眼认命,“咻——”


    第38章 完美“黎星斓,我洗好了。”


    黎星斓果然预料的没错,回到西屋时天还没亮,不过远山之上隐隐泛白,已是黎明之前。


    黎星斓从张云涧怀里跳下来:“我去小芯姑娘屋……”


    话未说完,被张云涧攥住手腕。


    “被子已经干了。”


    忽如其来的一句,令黎星斓反应了一秒。


    噢——她恍然。


    昨晚她说,他若不将被子弄干的话,就让他一个人睡。


    但问题是,他们已经在树洞里一起睡了一整晚了。


    不是吗?


    “天都快亮了,张云涧,不用睡了。”


    “但是被子已经干了。”


    他只说这么一句。


    “行。”


    黎星斓挣脱开他的手,走过去掀开被子躺到床上。


    “那就再躺会儿,我说话算话。”


    张云涧这才满意,也躺到床上,侧身望着她。


    月已西移,屋内晦暗,他的眼神深邃如渊。


    黎星斓已没了睡意,索性也转过来,接住他的目光。


    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


    只有黎星斓的呼吸声。


    修仙者的呼吸心跳都十分轻微。


    黎星斓忽然起了玩心,掀起被子将张云涧一同裹了进来,忍不住发出一声低笑。


    “你笑什么?”


    张云涧的发丝被被子掀起的风吹乱了,落在脸上。


    “没什么,想起一些好笑的事。”


    黎星斓压住嘴角,伸手拂顺他头发。


    和一个绝世美少年共享被窝,很难不令她一个色欲正常的成年人,有正常的想法。


    但只是想法而已。


    还好她道德高尚。


    也主要是进度不合适。


    她纤长的睫扇了扇,在逐渐亮起的天光里,将少年容颜倒映在眼中。


    他眸微弯,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好乖啊。


    但她才刚有这个想法,张云涧便往她这边动了动,离她更近,几乎贴着她。


    “干嘛?”黎星斓转了转眼珠。


    张云涧轻抿唇,一时未作答,只是轻笑。


    “你笑什么?”黎星斓又问。


    张云涧:“没什么,想起一些好笑的事。”


    黎星斓:“……”


    这个人,一定要报复心这么强吗?


    一点都不乖,果然这只是好看的脸带来的错觉。


    她侧躺转为平躺,不再看他。


    张云涧便问:“黎星斓,你不问我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吗?”


    他不明白,既然作为攻略者,她为什么每次对他的事并没有多大的好奇,还不如他对她的好奇呢。


    “你愿意说?”


    “你先说了,我就告诉你。”他唇角扬起,“你不是张云涧想法记录者吗?这是你的好机会。”


    好像听见院中传来动静,黎星斓掀开被子坐起来:“张云涧也不是每一个想法都值得记录的。”


    她越过他爬下床,很快地重新挽了发,然后拉开门走出去。


    天已微亮,穆卓正在院中捆绑野猪,听到动静回头,见她竟从西屋出来,一时呆住。


    黎星斓神色如常地笑道:“昨夜听小芯姑娘说,你今早便出门去镇上赶集,所以特意早起,过来与我哥商量了番,要托你买的东西,钱也备好了。”


    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穆卓心下倒松了口气。


    他认真听黎星斓将要买的说了,一一记住了,却没去接她递过来的一锭金子。


    “这……这太多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多了总比少了好,我和我哥虽逃出来的,却不缺钱,我想买的衣裙款式布料也都不便宜,多的请替小芯姑娘也买几条漂亮裙子,这是我欠她的,理应如此,若再多,便算是酬劳,辛苦你跑这一趟。”


    穆卓犹犹豫豫,到底拗不过她的坚持,只好收下,天还未完全亮起时,便带着干粮,用推车装上野猪等猎物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出门了。


    穆芯因昨夜失眠,今早起得晚些,又不知是否因为尴尬,用过早膳后,她便和黎星斓说了声,提着些草药去老大夫家了。


    只剩她与张云涧在家,倒没什么别的事。


    张云涧在屋内打坐吐纳,她便在窗前逗弄他招过来的鸟雀松鼠,顺便在脑中和系统进行一些信息交流。


    交流到最后系统警告了她一句。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若张云涧最后证实无法被攻略,你应该接受这个结果,并及时离开,若因情感羁绊导致你产生任何违背时空局的想法,都将是危险的】


    黎星斓问:“这是警告还是好心提醒?”


    【你可以认为都是】


    “都是?后者的‘好心’是真正的‘好心’吗?还是属于另一种警告?”


    【不属于警告】


    “是吗?”她淡笑反问,“难道系统拥有情感?”


    否则哪来的“好心”?


    系统沉默片刻,才道:【我无法拥有情感】


    “那就不该说‘都是’。”


    这次沉默更久,系统才出声。


    【我的算力无法支持我拥有情感,但作为七号攻略者黎星斓的攻略协助系统,我已接入总库,会在接下来帮助你更准确地了解修仙界的一切。祝你取得成功】-


    穆芯中午回来同黎星斓吃了个饭,又出门了,直到傍晚才回,提了一篮子新鲜草药,说是今日张云涧药浴用的。


    黎星斓觉得给张云涧完全就是浪费。


    还不如她自己泡。


    虽然可以用灵力自洁,但泡澡是一种享受。


    “我……我帮你一起把木桶抬进去吧……”穆芯小声道,似乎一想到面对张云涧便有些无措。


    看出她的无措,黎星斓道:“不用,我力气很大,一个人就可以。”


    穆芯松了口气。


    等到屋内一切制备齐,黎星斓特意道:“张云涧,今天不可以洗被子,被子不需要每天都洗。”


    少年倚在叠起来的被子上,有些懒洋洋地。


    被子是黎星斓教他叠的,她只有理论,自己也不会动手,但他实操倒是强,听了两句就会了,甚至还用上灵力辅助,叠的一丝不苟,过分整齐。


    “我没说要洗被子。”


    洗过的被子被黎星斓盖过了,沾了她的味道,已经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黎星斓:“那洗你自己。”


    “嗯——”张云涧看她,“但我有个问题。”


    “说。”


    “小芯姑娘都知道我们是夫妻了,为何我们还不能一起洗澡?”


    黎星斓沉默了。


    按理说,是夫妻就能一起洗澡,这话她的确说过。


    但这对吗?


    她道:“两个原因,一,这是在别人家,不礼貌。二,我昨天洗过了,今天不想洗。”


    她挑起一缕头发闻了闻:“头发也洗了,还很香呢。”


    是很香。


    张云涧扬起一抹笑,他已经闻过很多次了。


    很喜欢,好喜欢。


    黎星斓将他拽到浴桶边,替他将披散的长发拨至身后,然后盯着他的眼,语气认真:“张云涧,洗完就是香香的,你也试试。”


    “好的。”


    他竟然愉快地接受了。


    黎星斓坐在穆芯房中看她做挑灯绣花,她的手很巧,将昨日缝补的那条裙子的手臂位置上,绣了几朵紫花,完全遮住了针脚痕迹。


    她连连夸赞,冷不丁听到耳畔一声传音。


    “黎星斓,我洗好了。”


    穆芯正问她:“黎姑娘,你要学这个吗?很简单的。”


    黎星斓站起来,讪笑:“暂时不学了,我去看看我哥洗好了没。”


    一提张云涧,穆芯不知想到什么,脸尴尬地腾一下就红了,胡乱应了几声。


    黎星斓走出去,推开西屋的门。


    少年靠在浴桶中,水淹没在他胸膛的位置。


    雾气将昏暗烛光散得更加朦胧,一切如梦似幻。


    黎星斓将门赶紧关上。


    “张云涧,你不是洗好了吗?怎么不穿衣服?”


    “我是洗好了,又没说穿好了。”


    水声响起,他动了动,趴在浴桶边沿,双眸亮亮得望着她,嘴角衔着笑。


    黑发湿漉漉地披散着,一半垂下来,一半在水中,还有几缕贴在颈侧与脸颊旁,像一只勾人的水妖。


    他双臂枕在木桶边,沿经脉蔓延的红痕已经淡不可见,白皙细腻的肌肤因水温蒸润,透着淡淡的绯色。


    “你洗好了就穿衣服,喊我进来做什么?”


    虽平静说着,黎星斓的眼却忍不住往他那瞟了几次。


    “好的,那我穿衣服了。”


    少年得逞似的笑了声,直接起身,长腿一抬,就跨出了浴桶,浑身光洁湿透地站在地面上,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真不拿她当外人啊。


    黎星斓眼皮狂跳了两下,下意识撇过头拿起旁边的棉巾往他腰上一裹。


    她不敢看。


    因为她是个凡人。


    凡俗中人呐。


    一下离近了,他身上的水汽与热度便侵略着黎星斓。


    向来气息冷冽的他难得还有这样温热的时候。


    她抬眸,少年正低头看她,眸底带笑。


    “我还是一次泡热水澡呢,所以特意叫你这位‘张云涧行为观察者’来观察一下。”他眨了眨眼,笑问,“是不是很善良?”


    黎星斓扯了下嘴角,不过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白皙光滑细腻的肌肤时,又忍不住上翘。


    “是,你可太善良了。”


    不过她还真观察到一点不同。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绕到背后拨开头发去看,得出了一个结论。


    “张云涧,你这具身体真是完美无瑕,连一颗痣都没有欸。”


    原先满是伤痕,所以没能发现这些细节。


    现在一看,不仅没痣,连痊愈的伤口也不会留疤,胎记更是没有,甚至连毛孔都不仔细看得出来。


    若打个光立在那儿,张云涧简直就是一个白玉雕成的无暇艺术品。


    这太奇怪了。


    过度完美,便是不正常。


    “你喜欢吗?”他问。


    “喜欢。”


    他猜对了。


    她不害羞不脸红,但是她喜欢。


    黎星斓拿起衣裳递给他:“张云涧,别给别人看到,只给我一个人研究就行。”


    “要每天研究吗?”


    “……那多累。”


    第39章 礼物“……因为你喜欢我么?”……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让张云涧顺利配合了洗澡这件事。


    夜里他们去树洞底下恢复疗伤时,她如昨夜那般靠在张云涧怀里补眠。


    张云涧还不忘问她一句:“我香香吗?”


    “嗯?……”黎星斓掀起眼皮,“莫名其妙说什么叠词?”


    卖萌吗?


    “你自己说的,洗完就是香香的。我是在问你。”


    “……”黎星斓闭上眼,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对她说的话逐字逐句地记住。


    “回答。”他催促。


    黎星斓往他颈侧深吸一口气,将淡淡的铃兰香灌满肺腔。


    “……是香香的。”


    “嗯,看来这次说的也是真话。”


    少年满意极了,闭上眼安心打坐。


    如此日子过了三天,三天后穆卓从镇上回来了。


    推车上堆满了买的东西,诸如米面盐油之类的,但黎星斓的也占了一个大箱笼。


    他是过了晌午才到,推车推进小院,穆芯高兴地挑选搬弄起来。


    穆卓将黎星斓的箱子搬下来:“黎姑娘,你要的衣裙款式都难找,若定制的话,人不在不方便,所以我按照当日见你时的印象,尽量挑了件颜色接近的裙子……还有吃食,不知你爱吃什么样的,只能每样都买了些。”


    “辛苦了,等会我搬回屋子慢慢挑看。”


    “不辛苦,哦对了,还有……”


    穆卓正要说话,被穆芯惊喜的声音打断:“哥,好多条衣裙!不少钱吧!”


    他便笑道:“嗯,黎姑娘说多买些送你。”


    穆芯又喜又为难:“黎姑娘,这太破费了,要不你拿回去穿……”


    “不会。”黎星斓眼疾手快地将那大包裹塞进她怀里,推了推她,“去屋里试试吧,看合不合身。”


    穆芯一走,穆卓才找回方才的话头。


    他从车上拿了套胭脂水粉,还没开口脸已红了。


    “黎姑娘,我看镇上的姑娘时兴用这个,我给小芯买了一套,这个送你……”


    本还想买些首饰的,但昂贵的买不起,便宜的又觉得配不上她,只好作罢。


    黎星斓意外之余,又觉得情理之中。


    只怕是剩了些钱,穆卓料定她不收,又不好意思真自己花了,便想出这么个法子。


    于是莞尔道:“那就不推辞了,多谢穆卓大哥。”


    此话一出,顿觉烈日炎炎,平地起凉风,心也狂跳两下。


    她手尚未伸出,穆卓便先她一步朝她身后看去。


    “张公子,你好了啊?”


    他说话时,不知为何,手心莫名开始渗出冷汗。


    黎星斓收回手转头一看,少年正斜倚在西屋门前,懒散地笑。


    日光离他一步之遥,却停在阶下,看起来褪了色。


    “嗯,好了。”他像是应穆卓的话,又准备往这边走过来。


    “好了那就好……”


    穆卓感到一阵凉意,还有些发闷,不由抬头看了眼天。


    方才还大太阳,这会儿竟开始阴云密布,又起了风,怕是要下雨了。


    “幸好赶路赶得快!”他庆幸不已。


    见张云涧过来,便想将胭脂水粉往他面前递去,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张公子,这是送给令妹的礼物。”


    “你为什么送我妹妹礼物?”


    张云涧噙着温和的笑,已走了过来。


    “因为……”这话将穆卓一下问噎住。


    总不能说是……


    “因为你喜欢她么?”


    张云涧笑得更友善了。


    阴云积聚得似乎更快,风猛烈驱散着山南村的炎热。


    穆卓骤然被点破心事,脸红透了,尴尬不知如何,正要上下唇一碰,说些什么的时候,黎星斓抱起大箱笼往张云涧怀中一放,同时隔开二人,推着张云涧往西屋去。


    “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穆卓呆愣地看黎星斓将张云涧快步带回屋内,然后砰得一下关上门。


    他在关门声中打了个寒噤,惊觉一身冷汗。


    “怪事。”他搓了搓胳膊,又抬头看阴蒙蒙的天,“怪天。”


    不再想,只好先将那套胭脂水粉收起来,赶紧搬东西去了。


    屋内,张云涧不紧不慢地将箱子放到地上,又准备去开门。


    “妹妹,你的礼物还没拿呢。”


    “哥。”黎星斓抱住他,将他推到床边坐下,“我真有事跟你说。”


    “不是借口吗?”他淡笑。


    “不是借口,我说了一句话都不骗你。”


    张云涧的手抬起,慢慢放到她背上。


    “那你说。”


    “抱一会儿再说。”


    黎星斓渐渐平稳心跳。


    外面风声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哐啷作响。


    她盯着晴雨表,直到张云涧内心的杀意减弱一些,才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拥抱疗法还是管用的。


    这就是张云涧对她生理性喜欢的好处。


    他喜欢她的体温与味道,这似乎也能平息他内心的焦躁。


    她松开他。


    张云涧歪头问:“准备说了吗?”


    “我有礼物送你。”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因为你喜欢我么?”


    黎星斓转身蹲在箱笼面前开始飞速翻找:“当然。”


    张云涧笑容古怪:“你喜欢我是像穆卓喜欢你那样的吗?”


    找到了!


    黎星斓从箱底揪出一抹白色衣角,一下抽出来,起身抖开——是一件银白长袍。


    “张云涧,我送你的这件衣服应该是合身的,你把身上的旧衣换下来吧。”


    张云涧不接,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仍望着她不语。


    黎星斓便道:“我对你的喜欢与穆卓对我的喜欢类型不同,但程度上,我的喜欢更深。”


    “原来如此。”


    他这才看向她手上的衣裳。


    “为什么送我这个?”


    “因为你现在的不合身,穿着不太舒服,而且你喜欢白色,穿白色好看,对我的眼睛更好。”


    说他喜欢白色是攻略里的信息,据前几位同事在报告里说,从未见张云涧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


    “对你的眼睛更好?”


    好奇怪的回答。


    张云涧有些不明所以。


    黎星斓将衣裳塞到他怀中:“换了,换了告诉你。”


    “好的。”


    他心情好了便乖巧起来,起身准备脱衣服。


    黎星斓转身继续翻箱子。


    “换好了。”张云涧说。


    黎星斓回头一看,眼都亮了。


    少年白衣胜雪,眉眼如画,纵然屋外风声大作,屋内昏暗不明,但他站在那里,便似落了片月光,令人赏心悦目。


    “真好看啊,张云涧,白色果然衬你。”她拿起箱子里面翻到的银簪银冠,起身几步跑过去,将他重新按在床边坐下。


    “我替你把头发束一束。”


    她早就想好了这一步,上手也很快,他的头发顺滑到甚至用不上梳子。


    没多久他就将他如瀑长发尽数束成高马尾,戴上银冠,用银簪定牢。


    于是那精致完美的五官,便更加清晰地展露出来。


    “张云涧,你帅惨了,白衣高马尾果真最合适少年。”


    张云涧望着黎星斓一直眼眸弯弯盛满笑意的模样,大约明白了那句“对我眼睛更好”的意思。


    看来她真的喜欢自己这副皮囊,而且还有要求。


    似乎只有在一点上,她才与其他攻略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在于,其他攻略者这么做是为夸他好看,让他高兴。


    而黎星斓这么做,只为了她自己喜欢。


    但是,她喜欢,倒也不错。


    因为她高兴了,也总能让他高兴。


    风还没停,但是雨开始下了。


    这雨来得太快,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黎星斓赶紧去将窗户关紧,上次被小孩砸坏的窗户纸已经重新补上了,雨打不进来。


    但是屋内实在昏暗。


    她还没开口,张云涧已屈指一弹,将油灯点着了。


    面对黎星斓略显惊诧的目光,他扬起一丝笑:“怕屋太暗了,你看不清我,对你眼睛不好。”


    黎星斓实在想笑。


    如果取掉中间那句,听起来将是多么合理多么有正常人逻辑的张云涧啊。


    但加上中间那句……不愧是他。


    她打量着他,白衣乌发,肤色胜雪,若非唇上倒还有些暖色,他整个人便宛如水墨画就,成黑白的了。


    她冒出一个想法,将发带解下递到他手中。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然后快步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不敢耽误,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发上衣服上都沾了些雨水。


    张云涧随意扬手,灵力一卷,就将她身上的雨水弄干了。


    黎星斓礼貌道:“谢谢,张云涧牌烘干机,有了你,下雨都不用打伞了。”


    她每次说话都很好玩,张云涧不由唇角微掀。


    她坐到他旁边,将从穆芯那儿借来的针线盒放到一旁:“张云涧,侧一点,我把发带缝在你肩上。”


    张云涧侧了侧身子,同时将发带递给她:“缝上去?”


    “嗯,看看效果。”黎星斓用红线穿了针,“这里应该够显眼了。”


    她将发带不完全对齐地折叠起来,垂在他手臂一侧,宛如一个长肩章那般,在衣服上下了第一针。


    “这里……”


    张云涧刚抬手就被她拍下去。


    “别动,影响我缝歪了。”


    “好的。”


    这倒也不难,又不是绣花。


    很快,黎星斓就咬断了线头,将针插入盒中。


    她说:“站起来看看。”


    张云涧听话起身,那发带尾端一长一短地顺着手臂垂落,随动作他手背上轻轻蹭着,有些奇妙的感觉。


    “要不要调整一……”


    “不要。”


    他躲开手。


    黎星斓:“不要就不要。”


    其实她也觉得还行。


    平平无奇的白衣,多了抹乍眼的红。


    款式都特别了。


    她走过去开了一点点窗,大风大雨立即扑人。


    “哎!”她忙躲开,任由风吹进来。


    风将烛火灭了,幽暗天光下,张云涧玉人似的立在那儿,墨发与两条发带齐齐随风吹起,上下翻飞。


    如同水墨色上额外添的一笔,生动而鲜明。


    黎星斓很满意这个效果,将窗关了,隔绝了风雨。


    “张云涧,心情很好的话,就让这风雨停了。”


    张云涧道:“这风雨与我无关。”


    “啊?”


    黎星斓惊讶,她还以为“张云涧一怒惹得风云变色”之类的呢。


    是她中二了。


    不过这风雨来的太蹊跷太突然了。


    他说:“是鹭江的妖兽在翻江倒海,有人在试图斩杀它。”


    嗯?


    那就说明有修仙者离他们很近,而且十有八九是空日城那边来的。


    黎星斓起了兴致,正欲再问清楚,张云涧却忽然话题一转。


    他目光落在箱子上,满眼期待地问:“那么多东西,还有要送我的吗?”


    第40章 风雨“没关系,我反正不会死。”……


    剩下的是黎星斓的衣裙,吃食,其他倒也没什么,主要是吃食占的比较多,因为每份都包装得十分严实。


    甚至还有两份藏了冰,在无法制冰只能存冰的古代凡人世界,这可不便宜。


    她将吃食一一取出,摆好,细数。


    有糕点,梅子饮,新鲜水果,蜜饯,干果,糖类,还有看起来像乳酪之类的,不知什么奶做的,用带盖儿的小碗装了,几块冰镇着。


    这钱花得值。


    她看了眼张云涧,问:“太多了,我各拿点给小芯姑娘分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好的。”他点头。


    黎星斓说:“如果碰见穆卓,你不准有情绪。”


    张云涧望着她,没说话。


    黎星斓想了想,说:“他有点喜欢我,是因为我善良又貌美,而且很好相处,但是我不喜欢他,我也只是你的攻略者,和其他人都不会产生什么关系。”


    说完,她又问了一遍:“所以,如果碰见穆卓,你不准有情绪,可以吗?”


    张云涧扬起浅笑:“当然可以。”


    不过他忽然有些好奇,她可以因为想保护一个凡人而拥抱他,那喜欢她的人若是个修仙者呢?是否她就会不管不顾,任他杀了那人呢?


    张云涧说话算话,同她一起拿着瓜果甜点给穆家兄妹送去时,果然在主屋碰见了穆卓,他挂着礼貌而温和的笑,没有出现杀意。


    穆卓本就没有察觉到张云涧的杀意,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反倒是穆芯,一见张云涧银冠束发,白衣胜雪,如此绝色模样,当即看呆了,连招呼都没打便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怕自己太过失态,于是逃也似的进了房间。


    黎星斓不禁想,若张云涧未被天道“强设定”,大约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哪怕十恶不赦,凭着这张脸,也该拥有一堆忠实拥趸。


    毕竟,世上为美折服之人,从来不缺。


    不过据目前全部的经历来看,凡人与修仙者在面对张云涧时表现不同,凡人并不会对他一上来就充满恶意,他们同样会被他吸引,但再靠近一步则化为紧张畏惧,无法亲近。


    其实这倒也正常,毕竟若一定要解释的话,张云涧本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至于修仙者方面的表现,她还需要更多样本支持。


    系统在她思考的时候给予了补充说明。


    【根据以往攻略信息汇总,张云涧的确在修仙者中树敌众多,初入凌天宗时虽不至于全门皆敌,却也独来独往,没有同伴】


    黎星斓思忖,既如此,看来凌天宗是非去不可了。


    宗内不但全是修仙者,还是他的同门,按理说不该无缘无故对他很坏,所以,很利于她对张云涧现象的观察。


    黎星斓最终还是婉拒了穆卓送她的那套胭脂水粉,胭脂水粉的香味会掩盖她本身的味道,不利于吸引张云涧。


    回到屋内,她将剩下的瓜果糕点一一尝了一遍。


    张云涧就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观察她吃东西。


    他真的很喜欢看她吃东西,不知为何,觉得特别有趣。


    或许是他从未那么认真看过凡人吃东西?


    他也不清楚。


    总之,黎星斓吃东西就是很有意思。


    时不时抿嘴,舔唇,皱眉,展颜,或是细嚼慢咽,或是狼吞虎咽,偶尔优雅得像一只猫,偶尔又双颊鼓鼓,像窗外总爱徘徊的小松鼠。


    黎星斓在时空局232年没吃过东西,她真的很馋。


    将东西全吃一遍,才能分出哪个喜欢,哪个不太喜欢,下次就可以多备些在空间戒指里了,那可比冰箱管用得多,还巨能装。


    但张云涧一直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咽下最后一块糕点,忍不住抬眸问:“干嘛一直看我?”


    张云涧指着其中一份:“这个是不是很甜?”


    “是啊,这是麦芽糖,很甜。”


    他好奇:“那你为什么不主动邀请我吃?”


    “哈?”黎星斓发出疑问,“你不是没有口腹之欲吗?何况,我又没拦着你,你自己拿不就好了。”


    张云涧扫了眼,摇头。


    “你应该跟我说,吃甜的会让心情变好,然后主动请我吃糖,还会在我心情低落时主动拿出来。”


    黎星斓干笑了两声。


    系统及时解答。


    【在以往的攻略中,这是常见手段,因为事实证明,糖分的确有利于多巴胺分泌,可以让人心情变好,适合治愈环节】


    “道理我都懂……但张云涧他是修仙者,早已辟谷,和凡人都不算一个物种了,吃这种五谷杂粮做的糖真的有用吗?而且遗留杂质还需要洗精伐髓,简直自找麻烦。时空局这是在坚持一个方案用到死,完全不会根据攻略对象进行调整的原则不动摇吗?”


    系统沉默片刻,发出一声轻笑。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需要我将你的建议反馈给时空局吗】


    “不需要,我不喜欢教人做事。”


    黎星斓捡起一块糖递到张云涧面前:“甜的,你如果想尝尝,就吃一块好了。”


    张云涧竟然拒绝了。


    “我不喜欢吃这些。”


    他视线从那块糖顺着手臂向上游移,直到与那双桃花眸对上目光。


    喉结轻微滑动了下。


    黎星斓收回手,坦言道:“别看我,人肉可不能吃,据说是酸的。”


    “是么?”他笑起来,“连你也没得出确切结论的事,我更想试试了。”


    “唉,太变态了。”黎星斓随意感叹了声,对他道,“张云涧,我给这些都取个名字,你帮我赋予神识好吗?我要全部收进储物戒里。”


    张云涧在尾戒上轻轻一点,将这些都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


    “太麻烦了,还是我帮你收着。”


    黎星斓:“那也行。”


    张云涧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容,他喜欢看黎星斓吃东西,一想到即将拥有主动投喂她的快乐,他已经提前开始高兴了。


    晚上,黎星斓在穆芯房里洗了澡,换了新衣裙,也是蓝绿色系的,只是款式不如原先飘逸。


    但是获得了张云涧的点评:“嗯——对我眼睛更好。”


    点评完看见黎星斓翻白眼的表情,他更开心了。


    学她说话真是好玩。


    他们照例去了树洞底下,黎星斓也很自然地窝在他怀里睡觉,仿佛已经在他怀里筑巢了。


    风雨未歇,但略小了。


    在风雨声中,张云涧倒听到了些不一样的。


    ——箫声。


    他睁开眸子,轻轻一笑。


    “鹭江的那只妖兽要败了。”


    黎星斓道:“打了一天了,总算分出胜负了,这个修仙者也不容易,不过这只妖兽若是没了,是不是意味着鹭江可以正常渡过去了?”


    张云涧反问:“哪条江里只有一条鱼?”


    黎星斓顿了下,反应过来,这倒也是。


    是她思维局限了。


    鹭江那么大呢。


    一座山上都有很多野兽,那么大江大河自然也不止一只妖兽。


    张云涧解释:“这条灵溪就是从鹭江底下流过来的,鹭江底有更大的灵力暗河或者灵泉,故而妖兽盘踞众多,凡人是渡不过去的。”


    “原来如此。”黎星斓点头。


    风雨声隐隐,真是好眠。


    张云涧却似乎存心扰她清梦,在她耳畔道:“黎星斓,今夜你回小芯姑娘房里睡觉吧,我有事情。”


    黎星斓立即睁开了眼,清醒得很。


    “什么事?”


    “那只妖兽的妖丹,我需要它,若它全盛时期,以我如今状态没有把握斩杀,但现在它和别人两败俱伤了。”


    黎星斓坐起来,盯着他:“张云涧,你疯啦?你也知道它是和别人两败俱伤,除了它,还有别的修仙者在呢,你不知对方人数与实力,万一又受伤了岂不得不偿失?”


    张云涧只是风轻云淡地笑:“没关系,我反正不会死。”


    他没有做更多解释,只是揽着黎星斓回了小院,将她放在廊下后就化为一道夜色中的流光不见了。


    黎星斓原地蹙眉,望向茫茫夜色。


    “张云涧说他反正不会死是什么意思?”


    系统:【无法理解,倾向于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表达,不过在以往的攻略中,张云涧有过“必死”局面,但被攻略者找到时,只是重伤状态,不知他是如何寻到生机的。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似乎总能从寻常话语中捕捉到关键点,这些疑问在以往攻略中,从未被提出过】


    “未被提过不是她们不够聪明或者敏锐,只是她们上班上麻了,只想快点走完攻略流程。”


    她一直觉得,时空局的思路本身就有问题,让人去执行情感任务,却又不让人太过投入情感,要求她们时刻保持“专业性”,走理性流程,以方便及时抽身而走。


    怎会不让人麻木。


    “回房睡觉吧。”


    她叹了口气,怕吵醒穆芯,转身推开了西屋的门。


    修仙者的事她管不了,神仙打架,她在一旁看戏都可能遭殃。


    这夜她倒是睡得没有之前好,风雨白日里来得突然,夜里也停得突然,除此之外,她又下意识去分辨其他动静,但了了无用。


    在黎明到来之前,她翻了个身,将被子裹在身上。


    系统冷不丁问她:【你是在担心张云涧个人安危,还是在担心攻略任务无法完成】


    黎星斓睁开眼,黑暗中不能视物:“都有。”


    【不建议过多代入个人情感,以免影响任务成败】


    黎星斓并未回应。


    在第一缕光于窗外隐隐出现时,她下床推开了窗,窗外已有鸟鸣,清脆悦耳,风雨过去,大约今日又是个晴天。


    身后突然响起一身清越的笑。


    “黎星斓。”


    黎星斓转身,张云涧用灵力点亮了油灯。


    屋内渐渐亮起。


    昏黄烛光中,她看见张云涧一如既往地站在她面前,一袭白衣,肩上飘带在风中轻轻拂动,并未有任何受伤迹象。


    她忽然松了口气,轻声问:“没事就好,妖丹拿到了吗?”


    张云涧蹙了蹙眉,有些惋惜与心烦。


    “拿是拿到了,但我们不能继续这个凡人游戏了。”


    “为何?”


    她走近他,方觉他身上的气息更冷冽了,这是灵力不稳的迹象。


    她去探他的手,他却在她手中放入一物。


    “这是?”


    “一管玉箫。”


    她抬眸跌进那对墨黑沉渊中,听到他略重的喘息及两声低咳。


    “……不过灵器中的神识印记还来不及抹除,他们会很快追来,我们须赶紧走,否则我虽不怕他们,只怕你费心维护的凡人性命我就顾不上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