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挑衅没有别人,只有她。
黎星斓没有再问,只是说:“给我十秒钟。”
她打开门跑了出去。
张云涧不知道十秒是多长,但他在等,看看黎星斓的十秒钟,到底是多长。
黎星斓没别的事,她甚至来不及与穆家兄妹告别,人生中本就有无数相遇与离别,是来不及说出口的。
她在厨房灶台藏了两锭金子。
随后她转身出了厨房,一步没有耽搁。
张云涧已来到院中,黎星斓在浓重的夜色里朝他飞奔过来,他张开手臂,将她抱个满怀。
“这就是十秒么?”他唇角弯起。
黎星斓抱紧他,认真解释:“其实没到,一,二……这样数的,刚刚大概七秒。”
“原来如此。”
张云涧点点头,召出命剑,轻跃而上,化为一道流星划过天空。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这座宁静安逸的小山村便又降临了其他修仙者。
一共四位。
三男一女,一老一少和两个青年模样。
那须发皆白的老者牵着一位十岁出头的少年,驾在云雾状飞行灵器之上,前方一男一女左右御器随行,宛如护法。
四人在山南村上临空而立,并未隐藏身形,若有凡人推门而出,仰头望去,便能见到四位“活生生的仙家”。
其中的老者手托一塔状宝物,火焰在其中燃烧,时不时便顺着宝塔上的窗口窜出,烧灼得周围空气都隐隐变形,也照耀着其变幻不定的神色。
神识如一张巨大的网,向下笼罩,仔仔细细搜索,不放过任何角落。
“没有,玉竹箫的神识追踪只在此处作短暂停留,随后已朝东方消失。”
“追吧。”
“是。”那一男一女对视一眼,朝黎星斓张云涧消失的方向追去。
老者低头看向少年,目光慈和起来。
“青人,莫哭,你的玉竹箫定能寻回来。”
那少年红着眼眶:“还有抱雪潮白的妖丹。”
老者笑眯眯点头:“不错,妖丹也会寻回来的,不过下次,你可莫要任性,留庞氏兄妹从旁护法不好吗?若今夜他们在,你的东西丢不了。”
少年皱眉:“三爷爷。”
“好,不说了,不过道理要记住,敢惹东方家的人未必认识东方家,修仙界多的是不怕死的人。”
修仙界中,若不能一上来就亮明身份,让对方存有忌惮之心,那么便是怀璧其罪了。
因此,实力才是一切。
少年有些烦躁,往老者手中的火塔上掐了朵火焰,随手往下一扔,发泄着情绪。
底下是连成一片的紫花树,木气浓郁,碰火便燃,火势几乎顷刻连成一片,照亮黎明前的黑夜。
一道剑光闪电般亮起,由远及近,显出两道人影。
少男少女,貌若谪仙,极为吸睛。
少女蓝绿衣裙,以柏枝挽发,灵动明艳。少男一袭白衣,飘逸出尘,偏肩上两抹飞扬的红,多了些嚣张感。
张云涧嘴角挂着不屑的淡笑,水灵力自掌心溢出,同时御风,引无数花瓣洋洋洒洒,漫天飘扬,尽皆沾上水汽,滚上露珠。
花瓣在他手中极为听话,仿佛天生为他所用,每一片飞向火中,如同飞蛾扑火,簌簌作响。
火光在那少年眸中,竟这般猝不及防地熄灭了。
小少年吃惊之后顿时委屈大喊:“就是他!三爷爷就是他抢的我的玉竹箫和妖丹!”
那老者早比他反应更快,只是没有立即出手。
他乃凝灵后期,那白衣少年在凝灵初期,这倒是没有威胁,只是他身边的那位姑娘……
看起来竟是个凡人。
凡人?与一位凝灵期修士并肩而立,踏空御剑而不色变,且身上还有淡淡的灵力波动的,怎么可能是凡人?
怕不是故意隐瞒修为?无论是神识在他之上亦或有什么遮掩修为的宝物,都不是小事。
他凝神观察,觉得此二人看起来并不像无脑散修,既然敢抢东方家的东西,或许不惧威势大有来头,也未可知。在无把握留下二人性命之前,还是尽量不要交恶才是明智。
见状,他主动出声道:“老夫乃东方玉春,这位是我族小公子东方青人,既然道友已是凝灵期,想必在空日城也有名气,不知二位何故与我东方家为敌?强抢我家小公子的灵器玉竹箫?”
张云涧已收了手,立于银色长剑之上,望着东方之既白,漫不经心道:“因为我喜欢。”
“你……”老者脸色难看。
他既已自报家门,对方还如此无礼,看来是不将他东方家放在眼中,空日城哪怕是凌天宗的人,也绝不会如此对待他们,不禁有些恼怒。
既如此,他也不必给他们留什么情面了。
只是他一人,不一定能对付两人,所以打算先拖住,等庞氏兄妹赶回来一起动手。
于是又朝黎星斓问:“二位到底是何来历?出自哪门哪派?”
黎星斓无心回答,只扫了眼下方,还好她让张云涧回来的及时,否则不过随手一招,便可能是山南村数百人的性命。
如她所想,在修仙者眼中,凡人只是蝼蚁。
她视线掠过老者,看向一脸委屈加愤怒瞪着他们的小少年。
这位便是始作俑者了,修仙者版的“熊孩子”。
她没什么好感,也不想说什么高大上的话控诉。
便故意当着他面拿起玉箫放到嘴边吹了一声,作挑衅意味。
只可惜她不会吹箫,用尽全力也勉强吹个响,比寻常洞箫还要刺耳,把张云涧逗得大笑。
“你来。”她将玉箫塞他手中。
玉箫在张云涧手中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被他抵在唇边,淌出流水般的乐曲声。
“好听。”
黎星斓笑了声,与那愤怒的熊孩子对视,“既是他抢你的,便凭本事抢回来就是,他也没比你大几岁呢。小废物,多大人了打架还叫家长,真丢人。”
骂完转身搂住张云涧的腰:“走。”
箫声骤停,玉箫转了两圈,又回到黎星斓手中。
张云涧一眼都没看他们,只觉得黎星斓骂人听起来真悦耳,不禁低笑几声,御剑而去。
“还敢走!”东方青人气得跺脚。
他从储物戒中放出灵舟欲追,被老者拦住。
“青人,以防有诈。”
上了年纪的修仙者总是格外谨慎。
在他看来,这一切不寻常到有些诡异。
这二人年纪轻轻,修为模糊,不知来历。
尤其那白衣少年,身为凝灵期,若是为杀人夺宝而来,虽说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对付无数灵器灵符傍身的小公子,但凭境界压制,本也可以抢夺更多,为何只冲着那中阶灵器的玉竹箫来呢?
至于那妖兽内丹,虽有些罕见,到底是元灵后期的,就更不算十分值钱了。
独自斩杀妖兽,只是小公子突破至凝灵期前的试炼之一罢了,并不为妖丹而来。
这白衣少年,态度慵懒,笑意不羁,面对他报出的身份既不意外也不惧怕,那看不出修为的少女又仿佛故意出言挑衅,想引得他们追击……
古怪,实在太古怪了。
古怪到仿佛是一个圈套,那玉竹箫也好,妖丹也好,不过是引他们上钩的诱饵罢了。
“三爷爷!”
东方青人尖声喊。
老者抬手按在少年肩上。
“莫急,区区一枚妖丹和中阶灵器而已。我看此事有蹊跷,先回族中,让人留意入城之人,若他们是故意针对你或我们东方家,想必还会出现。”
少年气得面色涨红,咬牙切齿:“可那玉竹箫是我的备选本命灵器之一。”
他是元灵后期,早早便开始为突破至凝灵期做准备,挑了好些顺手的灵器作为本命灵器的备选,这玉竹箫是他很喜欢的。
老者沉声:“再寻一件箫类灵器就是,若此心性,何以外出试炼?你当外面的修仙界都是空日城呢?离了空日城范围,都比你想的要危险,现在吃吃亏也好。”
天边两道遁光出现,正是先前离开的庞氏兄妹。
二人对视一眼,拱手请罪。
“那人御剑*极快,即便不是剑修也不遑多让,我二人根本追不上。”
“不必追了,先送小公子回城,留意神识印记的动向。”
老者下了定论,见东方青人低头不语,又沉吟道:“我晚些再回,去凌天宗拜访一下山门。”
山南村上空的修仙者全消失不见了。
如同一阵风来,又一阵风去。
老大夫在自家门口满身大汗地低下头,长长地呼了口浊气。
在那大火起来时,他真是快要魂飞魄散。
好在转瞬间又被扑灭了。
他猜到是谁救了他们。
只是一切来得快,去得快,不知他那傻徒儿穆芯,天亮后要怎样为那对仙家的失踪感到震惊迷惑。
他再次长叹一口气,进屋倒了杯酒端着出来洒在门口的地上。
“彭真啊,你好走吧……”
*
黎星斓与张云涧并未飞多远便停了下来。
张云涧惋惜道:“他们没追。”
黎星斓抬头:“你还希望他们追过来?你伤没全好,他们又人多势众,还是什么东方家的,想必法宝符箓也都不少,绝对比洛书宗的人难对付。”
张云涧轻笑:“反正他们又追不上我们,遛狗不是很好玩么?”
“遛狗也需要体力,很累的。”
她环着他的手拍拍他侧腰:“找个地方休息会儿,恢复恢复灵力,别逞强呢张云涧。”
“好的。”
长剑一晃,往下没入群山之中。
张云涧执剑砍瓜切菜般地在山腹中掏出一个山洞,便成了他们今日的居所。
黎星斓一整晚没睡,此刻既清醒又疲倦。
张云涧一坐下,她便钻入他怀里。
他低头问:“要吹箫吗?”
“不吹,下次再学。”
外面已天亮了,借着天光,黎星斓把玩着这把新得来的玉箫,与上次那管不同,这管玉箫箫身乃是碧玉所制,雕出粗细变化与竹节形状,其上还用极为精湛的工艺在成色深浅不同处刻出竹叶不同面,十分立体,仿佛拿在手中的是一根刚折断的新鲜竹枝。
听那老头说了一句,这叫玉竹箫,名倒也很贴了。
“张云涧,这是你给我的回礼吗?”她问。
“不是。”张云涧似乎对她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是你自己要送我礼物,我何时说了要回礼了?”
“那抢了妖丹便可,伤势未愈还惹那小屁孩做什么?”
“不是你说想让我教你吹箫么?”
“顺口一提的事值得你冒这样的风险?”
张云涧蹙眉,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烦躁。
他并不在乎什么冒不冒险,也不在意东方家是什么东西,只是她之前说过要跟他学吹箫,他便拿了箫来,如此而已。
她说顺口一提而已,仿佛并不在意当时说了什么。
所以是谎话么?……
系统提醒声陡然响起。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请及时查看晴雨表】
黎星斓扫过晴雨表上的阴沉天气,又抬头看张云涧沉默不语的模样,隐约猜到他的脑回路恐怕又跑偏了。
她方才是在分辨,张云涧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了“教一个人吹箫”,还是为了“黎星斓想学吹箫”。
二者的动机可谓是截然不同。
但她并不能确定是哪种。
感受到她的目光,张云涧垂眸,眼底笑意渐淡:“既如此,不如扔了吧。”
黎星斓想了想,起身抱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张云涧,我的意思是,若你因为这件小事而受伤的话,会很不值得。毕竟比起这管箫,我更在意你。”
在意?
张云涧注意到这个词。
他喜欢这个词。
黎星斓观察着晴雨表的变化,决定直接问。
“另外,作为张云涧动机分析者,我想知道,你是喜欢教别人吹箫,还是喜欢教我吹箫呢?”
她直视着他的目光。
张云涧眨了眨眼,眸子明净又澄澈,露出不解:“别人是什么?这里只有你。”
没有别人,只有她。
黎星斓的分析结果逐渐明朗。
她问得更清楚:“若是旁人听到你吹箫觉得好听,问你愿不愿指点,你会愿意吗?”
“旁人会不会与我何干,黎星斓,你的问题真是奇怪。”
“所以,因为是我想学,所以你才愿意教,对吗?”
张云涧勾起唇角:“当然。”
黎星斓那么有意思,教她学吹箫肯定也很有意思。
无聊至极的旁人怎么能跟她一样?
“懂了。”
黎星斓已确信她在张云涧眼中开始与众不同,不过他不自知。
又或者他也知道,但不认为这种“与众不同”与“情感”相互连接。
她将箫给他,安心地在他怀中窝得舒坦。
“张云涧老师,箫先给你收着,我已经准备好下次听你的指点了。”
老师?
张云涧翘起嘴角:“所以,这次演的是师徒么?”
“嗯,我演一个尊师重道的学生,你演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师,师徒可以……做很多事。”
黎星斓抿唇,对不起,脑子里又开始倒腾一些废文了。
“慈祥和蔼……”张云涧笑个不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是这样么?”
这个词和他放在一起很是荒诞。
不过他实在迫不及待想看见黎星斓“尊师重道”是何模样了。
第42章 投喂“黎星斓,吃这个,甜的。”……
“还没开始呢,张云涧,不要入戏太快。”黎星斓说,“你先疗伤,然后把这箫中的神识印记抹除掉,免得人家追着我们要回去。”
“好的。”
张云涧心情好了,便极好说话,乖巧取出那枚妖丹。
妖丹上蓝白二色变幻不定,仿佛有呼吸有生命一般。
黎星斓问:“上次便是因妖力失控受伤,这次不会吧?”
张云涧:“不会,上次是境界不稳,来不及全部炼化吸收,便过度调动导致部分失控,但命剑能压得住,只是又遇上那两个烦人的苍蝇罢了。”
这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他对生死也无所谓,故而并不在乎。
但他现在有些在乎了。
他若“死了”,只怕会失去与黎星斓在一起的乐趣,即便还能找回来……短暂失去也不行。
那么,她就更不能死了。
她若死了,这世间的最后一点乐趣便也不存。
黎星斓靠在他胸膛,闭上眼,打了个哈欠。
“那你炼化吧张云涧,我睡会儿。”
她方才接收了系统给她同步的关于空日城几大势力的资料,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开始犯困。
张云涧低头看了会儿她安静睡觉的样子,并未急着炼化那枚妖丹,而是把玩起了玉竹箫。
有些大势力的修仙者,为防有人夺宝,会在重要灵器内设下禁制,一旦有人试图抹除神识印记,便会触发禁制保护,强行抹除印记,会引发灵器自爆。
还好他检查过,这玉竹箫并不在此列。
若非是这玉竹箫的品阶一般,便是那人欲将此当作本命灵器。
本命灵器与心神相连,灵器自爆会导致本体重创,故而不会设此禁制。
他握紧玉竹箫,神识如同蛛丝一般,丝丝缕缕地将箫身缠住,往里探去,很快便遭到强大的抵抗之力。
大家族子弟虽不会给本命灵器设下禁制,却会用禁制增强神识烙印的痕迹,以便于心神联系更加紧密。
他调动越来越多的神识,一股威压覆压而下。
天已大亮,青天白日,忽而传来一声雷响。
黎星斓在睡梦中震了下,下意识想抬头看,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按住,那只手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黎星斓便不再管,继续闭眼睡觉。
张云涧脸上闪过一丝苍白,但神色依然无波无澜。
他手中的那管玉竹箫,在那一声雷响过后,狂闪了片刻的青色光芒,紧接着便黯淡了下来,分量也似乎减轻了。
抵抗之力终于消失,他的神识毫无阻挡地探入了灵器深处,留下了自己的烙印。
做完这些他满意地将玉竹箫纳入尾戒中。
只是他气息忽又急促起来,以防吵醒黎星斓,便压着没咳出声,只将嗓中翻涌的一股腥甜咽下作罢,然后才握紧那枚妖丹开始汲取妖力。
与此同时,在空日城某处,才回到家中不久的东方青人惊叫起来:“我玉竹箫的神识烙印消失了!”
另一声音淡淡响起:“春伯说抢你灵器的不是个凝灵初期么?凝灵初期竟能这般快抹去你的神识烙印,定是你修习不用心,所以烙印不稳。去无常洞闭关两个月,待凌天宗试炼开启才准出关。”
*
许是睡前在看空日城几大势力的资料,黎星斓连梦中都在梳理。
空日城很大,比真露城要大得多。
处于凌天宗控制范围。
但并不由凌天宗直接控制。
空日城内有四大家族共同掌管护城大阵,分别是东方,西门,南宫,北辰,按照四象坐落于城中四方,握有四象令。
护城大阵是凌天宗所设,但不负责大阵的资源消耗,全是由四大家族提供。
但同时,他们在城里开设店铺、交易行、拍卖会等许多产业的收入,也不必向凌天宗缴纳。
凌天宗离空日城有些距离,山门占地甚广,几乎囊括了一整条山脉,处于灵气浓郁之处,其中各种灵矿灵草灵泉等资源,为其单独享有。
空日城内拥有数量庞大的修仙者,这些修仙者来自各处,都挤破头欲拜入上等门派,哪怕进不去凌天宗,在四大家族得到立足之地也是好的。
身为上等门派,凌天宗对于弟子招收十分严格。不过四大家族的子弟享有优先录取的资格,这也是他们愿意为凌天宗卖命的原因之一。
与绝大多数门派一样,凌天宗的招生方式也是定期选取,但一般门派是通过小比大比等方式,而凌天宗则是开放一处秘境,将欲加入凌天宗的元灵期全部丢入其中。
秘境有一入口与凌天宗某一山门相连,在固定时间内顺利找到并穿过入口来到凌天宗的修仙者,则获得凌天宗入门弟子的资格。
之后再根据各人天赋、能力、心性等各方面进行不同考核,分级。
若是凝灵期的想加入凌天宗,就简单多了,只要达到凝灵期,一去就能成为客卿长老,在宗内的贡献满点后,便能申请成为正式长老。
凝灵后期更不必说,若无特殊问题,几乎能直接成为正式长老。
张云涧当初进入凌天宗并未参加过这种试炼,而是拿着某位长老的信物就去了,偏刚去那位长老的魂灯就灭了,死无对证,再加上其性子古怪,不易相处,故而颇有些不受待见。
黎星斓睁开眼,眼皮沉重。
梦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工作上的事,所以睡得一般。
“张云涧。”
“嗯?”
“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天还没黑呢。”
黎星斓从他怀中起来,看向外面,顺便活动了下身体。
天还没黑,但看日头已快傍晚了。
她这一觉睡得时间也不短。
她转过头问:“你怎么样?”
少年端坐着,白衣曳地,肩上两抹红顺着手臂垂在身侧,被他抓在手心把玩,醒目亮眼,像是一幅水墨画的盖章落款。
他笑:“我很好啊,嗯,那玉竹箫的神识烙印已经抹去了,这下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来追着抢了。”
“这么快就抹去了?”黎星斓略有些惊讶,她知道此事很耗费精神。
她凑到张云涧面前仔细打量,总感觉他的脸色更为苍白,不知是否是她先入为主的错觉。
她查看了晴雨表,表面上已经没雪了,说明他的疼痛已经消失,或者存在的程度对他已不值一提。
“怎么了?”他问。
“真的还好吗?张云涧。”黎星斓长睫扇了扇,桃花眼春水似的泛着光,“别是为了急着教我吹箫之类的,过分消耗神识之力了。”
她觉得这事他干得出来。
不是因为太在意她,而是他不在意自身。
张云涧忽然望着她笑起来,宛如桃花落湖。
“别动。”
“嗯?”
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块甜糕,递到她嘴边:“该吃饭了。”
真是……
永远不要猜张云涧下一步想干什么。
黎星斓望着张云涧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张嘴咬了口糕点,又欲伸手去拿,被他避开。
“我拿着。”他说。
黎星斓放下手,嚼了嚼,甜味在舌苔化开。
“怎么样?”张云涧问。
“什么怎么样?上次才吃过,甜的。”
“那再吃一口,大口一点。”
他那只好看修长的手伸过来,甲盖粉嫩嫩的,如桃花的颜色。
“都塞我嘴里,啊——”
黎星斓张大嘴巴。
张云涧笑着将甜糕放入她口中,兴致勃勃地看她双颊鼓起,像只小松鼠。
“为什么你比松鼠吃东西还有意思?”
“我……”黎星斓才一张口,就喷出些糖粉,沾到张云涧的脸上。
少年闭上眼,嘴角却抑不住的笑。
黎星斓挡了挡嘴:“太……太干了……”
她加快咀嚼速度,同时给他拂去脸上的糕点粉末。
少年浓密纤长的睫毛擦过她手指,缓慢睁开眼,一双瞳又大又黑,如孩童般纯净明亮。
“真好玩。”他说,“太干了,那就再喝点什么。”
黎星斓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梅子饮:“这你得让我自己喝了吧?”
“我伺候你不是更好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无辜乖纯。
黎星斓从他手中拿过瓷瓶装的梅子饮,喝了一口,将糕点咽下,舌根到舌尖,一路泛着酸酸甜甜的酸梅香。
“张云涧,伺候不是这么用的。”
“那要怎么用?”
“可以用帮助或者照顾。”
于是他从善如流,伸手笑道:“黎星斓,让我帮助你再喝一口。”
黎星斓面不改色地拒绝了:“谢谢,我暂时还不需要你的帮助。”
她自己喝了一口,被酸得微微眯眼。
张云涧观赏着她的表情,兴致十足。
人居然有这么多不同的表情,还都很顺眼。
“这个不甜吗?”
“略酸。”
他便探首凑近,像只小狗:“那你照顾我尝一口?”
黎星斓:“张云涧……别乱用词。”
但她还是将饮料递到他面前,微微倾倒,深色的果汁些许沾湿了他的唇,他舔了舔,眸有些湿漉漉的。
“酸……”
黎星斓笑了声:“都说了酸。”
“你喜欢吗?”
“一般,我更喜欢甜的,不过这个很适合天热时喝,冰冰凉凉的用来解腻。”
“原来如此。”
张云涧将瓷瓶收回尾戒中,又取出一颗被她正面评价过的蜜饯。
“黎星斓,吃这个,甜的。”
黎星斓无语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张云涧这是又觉醒了什么兴趣爱好,居然老让她吃零食。
张云涧看她嚼嚼嚼看得十分起劲,等她咽下去了,才笑着开口:“空日城里有凡人聚集区,应该会有很多吃的,我带你去全吃一遍如何?”
第43章 城门看吧,黎星斓多么有意思
“要进城吗?凌天宗不是在城外吗?”
“凌天宗又没吃的,没意思,我们先去吃东西怎么样?”他的眼神里充满期待,“好不好嘛?”
好不好就好不好,还好不好……嘛?
黎星斓啧了声。
张云涧若不是故意持靓行凶,那这种无意识的撒娇更是致命。
“好嘛好嘛~”
她扬起语调,微笑,“那走吧。”
“等天黑再去。”
“为什么?”
张云涧取出那根玉竹箫,认真道:“学吹箫。”
浓翠苍茫的大山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刺耳尖锐的音符,断断续续,惊起群鸟展翅飞远。
安静片刻,又流出一首低沉轻缓的小曲,悦耳如清风,引得百鸟盘桓不去。
“把鸟都累死了,罪过。”
黎星斓抬头看看,又一本正经对面前的人说:“张云涧老师,我虽然很聪明,却也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样样有天赋。”
少年立于林间,夕阳晚照,水墨画上的两抹红在晚风中轻轻飘拂,一缕金色斜入,恰是他眉眼鼻唇轮廓上的描金。
张云涧在这件事上的耐心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口吻无比认真:“黎星斓,你肯定能学会,你现在已经学会了一点了。”
“比如?”
“你能吹响了。”
“……”
黎星斓淡定将飘乱的发丝捋到耳后:“那真是多亏老师教得好。”
“再试一次。”
“……行吧。”
张云涧高兴起来,在最后一抹斜阳中,从后面将黎星斓圈在怀里,拿着箫抵在她唇边,帮她一点点调整落在洞箫上的手指位置。
“吹。”
“呼——”
“……”黎星斓按了按洞,“怎么又没声音了?”
“气没对准。”
“……噢。”黎星斓点点头,重新调整了下,这次总算吹响了。
但一口气实在不够长。
一共六个孔,她问:“我抬哪个落哪个才能吹出不同音阶?”
张云涧:“你先学会一口气不断,然后换气吹,不用急着学曲子。”
黎星斓又吹响了两次。
头顶传来一声清越的笑。
“学得很快。”
只是吹响了就能得到这个评价?
黎星斓很是怀疑张云涧对她有独立的评价系统。
她转身抬头看他:“张云涧,你还真适合当老师,真有耐心,教这么久,一点个人情绪都没有。”
张云涧神色温和:“若是换个人,我已经把他杀了。”
“……”黎星斓叹道:“……还好是我啊。”
“还好是你。”
他垂眸,朦胧黄昏中浮着笑。
“你太有意思了,笨的时候也有意思,不会让我觉得无聊。”
黎星斓不悦,拧起眉头。
第一次有人说她笨,真是忍不了。
她还偏要把这玩意儿学会了。
以证清白。
张云涧盯着她那颗殷红的朱砂痣,随她皱眉的动作来回动,不由弯起嘴角。
看吧,黎星斓多么有意思。
“天快黑了。”黎星斓回过身,看了看那玉竹箫,“张云涧老师,今天的教学到底为止吧。”
“好的。”张云涧颔首,“此箫中已有我的神识烙印,你可以起个名,自己收着。”
“小竹吧,就叫小竹。”她晃了晃,“小竹,进去。”
果然,玉竹箫在她的视线中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了她食指上的空间戒指。
“哦对了,这个戒指是那个凌天宗的女修的,我要是去凌天宗,被人认出来了,岂不是坐实了是你动的手?”
张云涧毫不在意:“技不如人,死了就死了,世上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
黎星斓转着那枚戒指沉吟不语。
之前的攻略者都是修仙者,她们有自己的储物戒,所以没有这个麻烦,而她有。
“先去空日城吧,张云涧,天快黑了。”-
空日城很大,光是城门入口便有十六处。
四大家族各控制四处。
在肉眼不轻易能看见的护城大阵外,每处入口都有各种其他阵法,守卫,检查标准皆不相同,视各家的习惯而定。
黎星斓在入城前便在思考,他们惹的是东方家的人,而离他们最近的城门又在东面,由东方家族把守,若是绕过去到其他城门,实在太远太远,凭御剑根本不行,和凡人靠一双腿绕行一座巨型城池差不多,费时费力。
“他们肯定打过招呼,我们一入城可能会被发现。”
黎星斓踩在银白色剑身上,遥遥望向那地平线上,矗立在夜色中光华流转的巨大城门,宛如蛰伏在天幕下的一只远古巨兽。
时不时便有遁光如同流星般划过,落在城门外,再经由修士检查后穿过阵法入城。
“发现又怎样?”
“发现了还能顺利入城?”
“那就让李来财杀过去。”
“……”黎星斓抬头看他,“张云涧,是人话吗?”
张云涧低笑几声,足尖一点:“李来财,听见了吗?”
银色长剑寒光凛冽,飞快闪过,于城门外落下。
奇怪的是,远处看城池,构造清楚明白,倒了近处,纵然城门大开,却反而模糊一片,如同水中倒影,丝毫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止步。”
金红色的半透明屏障一闪而逝,他们毫无意外地被拦住。
黎星斓并未看见人。
张云涧朝她右上方示意:“那儿。”
她仰头看去,那守卫正处在城门外上方修建的一处楼台上,浑身萦绕灵气流光,居高临下,威压逼人。
果真是大城,空日城外的守卫修士与真露城的截然不同,没有半分温和礼貌,眼中只透着冷漠倨傲。
还未进城,便叫人心生胆怯。
大约便是故意的下马威了。
守卫的神识借阵法放大数倍,不知是否又是刻意,几乎凝成实质,化作一阵风扫来。
那风掠过黎星斓,微微停顿。
黎星斓立即产生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这像是一种如芒在背的目光。
很怪异。
“凡人?”
她听见守卫的声音。
但他并未要黎星斓进行任何回答,便定言:“入门级。”
神识之风已刮了过去。
那风只触碰到张云涧一瞬,便响起一道冷声。
“是冒犯者,抓。”
与那声音同时出现的,是他们脚下与身后的阵法。
几乎立即将他们困在原地,无处可逃。
黎星斓脚下,一条符文锁链如毒蛇般从地下钻出,顷刻间将她缚住,而在锁链缠至腰间时,被一只冷白如玉的手抓住,一扯。
锁链化作灵力符文溃散。
那只手便又揽住黎星斓的肩,将她带入怀中。
她听见张云涧问:“我之前让李来财杀进去的提议怎么样?”
“我觉得……”
“大胆!”
她尚未说完,便被一声怒喝声打断。
那声音回荡不停,震得她耳朵生疼。
“看来这又是个没礼貌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人。”张云涧语气淡淡,用神识屏蔽了这种无形声波。
她耳朵得以解救,侧过脸,清晰看见李来财在一旁蓄势待发,吞吐剑芒的模样。
一时阵法亮起,光芒大盛,又有几位修仙者飞遁而来。
似乎下一秒便要开始一场激斗!
她不禁屏住呼吸……
但她只听见张云涧一声轻笑,岿然不动。
向飞来的蓝衣修士抛去一物。
那人借住用灵力一探,当即脸色微变,又抛回去,收起了倨傲:“收阵,不查。”
于是,在黎星斓不明所以中,所有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又纷纷消弭,如同潮水退去。
眼前大门大开,可见其中灯火辉煌,高楼林立,再不似之前朦胧不清。
黎星斓被张云涧带着一步踏入,顿时无数喧闹嘈杂之声纷纷灌入双耳,各种光影色彩亦纷至沓来。
她仿佛是从一个无声的黑白世界,猛地跨进了五光十色的喧嚣不夜城。
然而她再回头看去,来时路又如镜中月水中花,变得看不真切了。
近在咫尺的庞然城门,模糊得像是远在地平线的尽头。
她接受完这一切,蓦然对上张云涧好奇的目光。
方才她四顾出神时,他并未说话,而是在观察她多变的表情。
他发现黎星斓有个特点,她有很多种情绪,但几乎不会表现得一惊一乍或大喜大悲,尤其思考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细碎的光芒总如月华一样轻盈,只有盯着她看时,才能发觉其变幻不定。
“去哪儿啊?”黎星斓问。
张云涧蹙眉:“你就问这个?为什么不问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她怎么总是不好奇呢。
“猜到了,你给他们看了凌天宗信物。”
在空日城,能压制住四大家族的,除了凌天宗,别无二家。
黎星斓伸出手:“给我看看是什么。”
“何时猜到的?难不成在城外的紧张是演戏么?”
“刚才猜到的,城门外起冲突的时候,我差点真信了你会执剑硬碰硬,自然紧张。”
黎星斓从他手中接过一枚银铁令牌,做成了羽毛形状,梗上刻有云纹,其他便没什么特殊了。
她猜信息都在令牌内部,须用神识探查。
“后来呢?”
张云涧追问。
“什么后来?噢……后来我一想,张云涧是何等的聪明,虽天不怕地不怕,却也不是那等无脑寻死之辈,何况……”黎星斓笑吟吟地直视他,“他是个小骗子嘛。”
张云涧神情惬意,显然颇为满意她的回答。
“黎星斓,你真聪明。”
这句评价的语气在黎星斓听来竟有几分臭屁。
于是黎星斓扬起下巴:“我早就知道我很聪明了。”
第44章 空日城“张云涧你是不是有病?”……
结合系统给的资料,加上她从张云涧那里问的,黎星斓已对空日城有较为全面的了解。
空日城外的守卫都是凝灵期,出自四大家族,通常是四大家族的客卿长老担任,来到空日城的大多都是元灵期和凝灵期的散修,又不敢闹事,故而守卫确有倨傲的资本。
其次,据城外守卫的反应来看,张云涧必定上了东方家族的黑名单,且被瞬间认了出来,所以他们才会遭到抓捕,只是张云涧及时亮明了身份,才有惊无险。
在空日城内,四大家族对凌天宗弟子无执法权,凌天宗弟子也并不需要经过核查才能获得入城准许。
凌天令不可伪造,一人一令,与魂灯相连,即是通行证。
若凌天宗弟子在城内闹事,将由凌天宗执法人员监管制裁,四大家族无权过问。
第三点,空日城在凡人区与某些公共街道或四大家族的居住范围内禁止争斗,其他区域并不限制,故而在城内杀人夺宝的情况也屡见不鲜,这并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修仙者庇护所。
最后一点与真露城不同的是,因空日城太大,故而城内并不禁空,但限空,抵达一定高度便会被护城阵拦截击落,极其危险,若要出城,只能穿过城门。
提到最后一点时,张云涧便习惯成自然地圈揽住她的腰,踩在李来财上,朝凡人区径直飞去。
黎星斓也因此发现一件事。
那就是张云涧似乎很喜欢她向他提问,只是他没有长篇大论解释的耐心。
所以她将问题有意识地碎化,分成多个小问题来问。
既不需要他回答很多,又能让她问很多次。
系统对此给予肯定:【七号攻略者黎星斓,此前我们的分析是张云涧性子孤冷,耐心不足,你的结论与众不同,却似乎更为准确】
黎星斓:“依我之见,张云涧是烦回答令他感到无聊的问题,诸如一些可以通过思考想明白的,他便不会有解释的耐心,而且他一个问题通常不会回答两遍。”
系统:【但他对你似乎格外拥有耐心】
黎星斓:“因为我很少问那些在他意料之中的问题。”
意料之中,意味着没什么新意,那自然是无聊的。
系统:【你是否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张云涧了】
黎星斓对系统这个问题有些奇怪:“远远不够,我对张云涧的过往经历几乎一无所知,那才是塑造他如今喜怒无常不可捉摸的性子的关键所在。”
她总结现状得出的结论是,张云涧对她的耐心源于对她的兴趣,她目前在他面前所有的行为,都不是之前的攻略重复。
在用晴雨表作为他心情参考的前提下,她很多时候都是在刻意观察分析他,因此在“攻略”这一他熟悉的行为模式下,并未表现出对他的过多热忱。
在足够了解他之前,避免他失去兴趣,她亦不会将自己过多展现给他。
虽然她有一个优势——张云涧对她存在生理性喜欢,但生理性喜欢并不能与情感上的喜欢划上等号。
她不能盲目乐观。
“看见了吗?”
张云涧携着她跃下剑身,李来财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看见什么?”
黎星斓还在想事情。
张云涧轻笑:“你的同类,弱小可怜的凡人。”
黎星斓望向眼前那一片坐落在修仙者城中的凡人城镇。
“在修仙之前,修仙者亦是凡人。修仙者谋求长生,岁数绵长,凡人不过百年,代代传承,亦可抵达千万年后。并不弱小。”
她本以为空日城中是划定了一片区域给凡人居住,类似于凡俗城市中的坊市街巷,没想到却是城中有城。
这座凡人城镇并不算小,与她去过的颜城相比,其实不遑多让。
城外也有布置阵法,但没有护城阵外那样严格,只有一个“照影”功能,用以区分修仙者与凡人,并保存记录。
城内建筑风格也是按照凡人习惯的方式,在没有电梯的时代,并没有多少高楼。
据说很多年前,空日城这里原本是一座凡人城镇,后因灵气浓郁,为修仙者圈占,但由于方圆百里都不适合让给凡人移居,再远则无法搬迁。
故而修仙者们“大发善心”,留下了这座凡人的城市,并以此为中心,修建了一座巨大的修仙者城,将凡人城囊括其中,美其名曰“共存”“庇护”。
但因为修仙者城着实太大,凡人靠一双脚很难出城进城,因此这千百年来,空日城中的凡人也就世世代代生活在了这座城中,不知外界。
原先还是原居民较多,后来修仙者家属中的*无灵根者或灵力低微,自觉修仙一途无望者,也会住进来。
因为灵根不随血脉遗传,修仙一道,有灵根者极少,有灵根且拥有绝佳灵根者更是少之又少,故而凡人城中人反而越来越多,十分繁华热闹。
不过这里的凡人很多生活习惯已与寻常外界的凡人百姓有所不同,他们与修仙者接触更多,算是修仙者的延伸。
黎星斓与张云涧并肩走入城门,城门不到三米高,四五米宽,与空日城的城门不可同日而语。
阵法亮起又灭,宛如一次呼吸。
张云涧被标记为修仙者,在阵法上的照影石中,留了一抹影像。
黎星斓回头多看了几眼。
张云涧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黎星斓:“没想到你们修仙界也有自己的摄像头。”
她指着照影石,其上少年白衣高马尾的形象正渐渐消失。
她笑道:“张云涧,你还挺上镜的。”
“上镜?”张云涧偏了偏脑袋。
“就是好看。”
黎星斓又问:“这个不能保存很长时间吗?”
张云涧:“我不知道。”
他从来不留意这些小事。
系统:【照影石能够留存很久的影像,但只限于修仙者,凡人无法存留,而且要用灵力激发才能够显现出来】
黎星斓对于系统接入总库后的信息检索能力很是满意。
“我知道了。”
空日城中的凡人城镇与颜城不同,纵然早已夜幕降临,内外却是同样的灯火璀璨,繁华不息。
随处可见闪着荧光的萤火虫,如星辰漂浮,或被人用琉璃罩装在一起,提在手中把玩。不过这里更多照明用的还是夜光石。
这是一种修仙界的炼器绘符材料,但不昂贵,所以也能被凡人所用。
一进城就是夜市,烟雾缭绕,人头攒动。
各种摊位和小店并排,开满了整条街,食材煎炒炸煮,各种做法不一,很多人拖着桌椅板凳露天坐着,喝酒吃肉,袒胸赤膊,聊天吹牛。
还有一言不合打架斗殴的,充满了烟火气,和外面完全两个世界。
黎星斓咋舌。
这一幕不仔细看的话和地球上的夜市还挺像,竟让她有些熟悉和亲近感。
张云涧虽是修仙者,但这里的人谁没见过修仙者,所以对修仙者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他们的气质容貌过于突出,才同样引来不少目光。
黎星斓镇定自若,但她看出来,张云涧已觉得有些聒噪心烦了。
于是她拉着他就近在一家卤肉店坐下,拍拍桌子喊:“老板。”
老板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闻言忙不迭应着,放下手中的忙活跑过来:“两位要吃什么?咱家各种卤肉都有,是熟食,鸡鸭鹅猪牛羊等等,还有……”
张云涧说:“全都要。”
老板一愣:“全都要?”她笑:“少年这么能吃呢,看不出来啊。”
张云涧扬起笑:“她吃。”
“她吃?全部啊?”老板看向黎星斓的眼神很惊异,“真的全都要吗?”
黎星斓道:“全都要一份就行,吃不完我会带走,他是修仙者,不用吃。”
听到张云涧是修仙者,老板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恍然,又露出一副“怪不得”的表情,也没说什么。
这里很多修仙者的家人,修仙者和凡人走在一起并不奇怪。
老板很快安排人先上了几份熟食:“桌子小,摆不下,姑娘先吃着,尝过一部分再给你拿别的。”
黎星斓点头道谢。
拿着筷子就开始夹肉。
张云涧闻了闻,有些好奇:“这些也不是甜的,为什么你先从这里开始吃?”
“我喜欢吃甜的,不代表我不吃其他味道。”
这肉也不知什么肉,太有嚼劲了,咬得腮帮子疼,黎星斓索性弃筷上手,撕扯一块,边嚼边说:“事实上,我一直是甜吃多了想吃咸,咸吃多了想吃甜。”
“原来如此。”
张云涧若有所思。
看来不能总是给黎星斓吃糖糕蜜饯之类的。
要换着喂,她才愿意吃。
黎星斓在吃,他就这么看着,发现黎星斓吃东西竟然也能吃出很多种表情。
比如这次,她就不像小猫洗脸,双手捧着一块比脸还大的棒骨啃,像一只老虎啃噬猎物。
啃到最后,她叹了口气,把骨头一丢。
“完了,一块就累了饱了没劲了。”
还真别说,这空日城的凡人过的日子比外面好多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到底是物资丰富。
他们也用灵石交易,然后用灵石向修仙者置换所需的东西。
张云涧将桌上的卤肉全部收入空间戒指。
“换下一家吧。”
“我今天已经吃不下了。”黎星斓调用体内剩余的水灵力清洗双手的油,认真道,“张云涧,凡人有一种死法叫做撑死。”
“撑死?”
“是的,但你可以先买,我以后再慢慢吃。”反正空间戒指里面没有空气,物体状态会保持相对静止,不怕坏。
“那今天就不吃了。”
少年思考一番,算是听进去了。
但他环顾一圈,掠过几家酒肆,又问:“那你打算从哪里开始喝?”
黎星斓缄默片刻,礼貌询问:“张云涧你是不是有病?吃喝都装在一个胃里,它已经满啦。”
张云涧笑得大声。
他故意的。
可是听黎星斓骂人很好玩不是么。
第45章 逛街“张云涧,你好有钱啊。”……
最后他们还是去买酒了。
黎星斓本身不爱喝酒,与酒量无关,单纯是不喜欢酒精的味道。
实际上她从没让自己醉过,也不知自己酒量大小。
很多年前,她还拥有正常生活时,她的朋友曾建议她醉一次,所谓“趁年轻,要疯狂”之类的。
她没采取这个建议。
她不喜欢让自己疯狂,也不喜欢酒醉可能导致的情绪失控。
但她不是压抑情绪,只是习惯保持头脑清醒而已。
在很多次和朋友聚餐,把喝醉的朋友送回家后,目睹她们或大哭大笑地唱歌,或鬼哭狼嚎地扰民,或把充电插头插进肥皂,又或者将玩偶错看成前男友猛锤两小时之类的情况,她更加坚信,让自己大醉一场是一个没什么必要的试验。
但有一句话古话她很赞同。
“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不是坏事。
意料之中,这里的酒有很多种,粮食酿的,水果酿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酿的。
但令她感兴趣的是掌柜提到的用灵草灵木酿的酒,不多,店铺售卖的只有两种,一种用“川英子”酿制的川露,一种用“五莲肉”酿制的莲浆。
这两种酒属于凡人与修仙者都能喝。
凡人加水稀释过,可做药酒,延年益寿。
修仙者直接喝,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还略有些安神之效。
但此二酒材料稀有,造价昂贵,对凡人来说,是奢侈品。
而对修仙者来说,又不是必需品,因此数量不多。
黎星斓向店家要了一杯稀释过的酒水,品尝了下。
入口清凉,回味甘甜,酒味并不重,还残留花香。
若是作为寻常饮品,其实味道还不错。
其实黎星斓在第一家卤肉店时,就在想,凡人是否会使用妖兽的肉作为食材,见到此酒,她便特意询问了下。
掌柜跟她说,妖兽的肉气味怪异,无法正常处理,其中的杂质凡人也无法消化,再加上本身就很难弄到,所以基本没有。
但灵花灵草灵果灵木之类的,若是低阶,就常见多了,毕竟整座空日城方圆百里都是灵气浓郁之地,故而凡人弄来些酿酒,也不稀奇。
黎星斓了然,这倒也是。
修仙者利用妖兽,只需其妖丹、爪鳞齿羽以及精血之类,或炼器或炼丹,取肉做成熟食,完全多此一举。
她各买了两瓶,请张云涧付钱。
张云涧问:“只要这两种?”
黎星斓说:“对,我不爱喝酒,是给你买的。”
给他买的?
张云涧原先听黎星斓不停向与掌柜提问,还颇有些无聊,这话一出,他扬起笑,还不等黎星斓还价,便付完了。
两人离开酒肆,向外沿街走着。
张云涧问:“为何给我买?这酒也是礼物么?”
黎星斓斟酌:“也可以是……但花的是你的灵石。”
张云涧:“我可以将我的灵石都予你,日后你自己付钱,就算你买的。”
黎星斓笑了声,虽然知道张云涧没有那个意思,但她莫名觉得这有一种“工资卡”上交的既视感。
她停下来,将手伸过去,晃了晃食指。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拒绝了。”
张云涧笑着握她指尖,将他小指上那枚银色蛇状的空间戒指与她食指上的空间戒指轻轻碰在一起,两者之间光芒微闪。
他松开手。
“好了。”
“这就好了?”黎星斓摸摸自己的那么鳞戒,感受不出什么变化。
便直接问:“里面很多钱吗?”
张云涧点头:“很多钱,你可以买很多东西。”
他将灵石全给了出去,自己的空间戒指中就只存留了灵器、丹药、材料等一些黎星斓用不上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黎星斓喜欢的那些吃食。
黎星斓再次确认:“张云涧,你把灵石全给我了?”
“嗯。”
“那我要怎么取用呢?一颗颗命名?”
“不用,那些灵石本就是用袋子分装好的,我已附着神识,你只需要简单唤一声即可,嗯——比如第一个小袋子,第二个小袋子……”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几声,因为他从未给东西这样命名过,他是个懒得取名的人。
看来不知不觉被黎星斓给影响了。
“第一个小袋子。”
黎星斓是个行动派。
果然,储物戒一亮,便飞出一个袋子被她抓住。
她打开看了眼,是一袋子五颜六色的小灵石,大小基本一致,只是透度不同,那大约便是品阶的区别了。
“谢谢你的慷慨馈赠,张云涧。”
张云涧颔首:“现在你有钱了,你可以自己买东西了。”
“总共有多少灵石?”她问。
“我没数过,不过有二十一个小袋子。”
“这么多。”黎星斓不禁感叹,“张云涧,你好有钱啊。”
她也算是在修仙界傍上大款了。
张云涧笑得有些乖:“这些都是别人的钱,不过袋子是我买的。”
这么说来,他杀过多少人,自己也数不清了。
以前他只是元灵期,杀的也基本是元灵期,有些人家底丰厚,有些人囊中羞涩,但他都不太在意。
他只是比较爱干净整洁,故而闲得无聊时将得来的灵石都顺手整理了。
没想到正好可以送给黎星斓。
张云涧逛街的兴致很浓,拉着黎星斓一家家铺子走进去,干果蜜饯糖糕之类的零食又买了好多好多,统统收进了他自己的空间戒指。
不过现在换作黎星斓付钱。
期间她还问他:“你要买东西怎么办?”
他不以为意:“再攒攒就是,很快的。”
反正修仙界,杀妖兽也好,杀人也好,都是互相杀来杀去,十分的没有意思。
黎星斓对他这话没有发表看法,只是任由他拉着闲逛消食。
她虽能用张云涧的灵力,但丹田没有气海,存不了多少,所以本身还是凡人。
她有很多凡人的需求,倒也确实买了很多东西。
有钱的感觉真好。
除了要麻烦张云涧。
但他也不厌其烦,愿意为她附着神识灵丝。
她甚至还去了成衣铺子,但看来看去,并没有她喜欢的衣裙,甚至不如她身上这套,只好作罢。
他们将坊市逛了大半,等走出凡人城门时,已是后半夜了。
黎星斓逛累了,还有些疲乏。
她刚想说点什么,凡人区域与修仙者区域这片杂草丛生的荒芜地带,忽然一股威压从天而降。
伴随一道刺眼白光,五个修仙者衣袂飘飘拦住他们的去路。
其中四个统一装束,白衣束袖,衣角绣有银色云纹,灵力外溢,撑起护体灵光,在夜色下极为显眼,
而四人中间那人,面容较为年轻,气色饱满,却满头白发,凭空而立,手中把玩着两颗金属圆球。
夜色浓重,无星无月,唯有背后凡人灯市的光透出来,照得周围草木影影绰绰。
凉风阵阵,倒比入城前似乎更冷。
她与张云涧并肩立身黑暗中,望着这些明显来者不善的人。
黎星斓的直觉很敏锐,观察也很细致。
他们身着服饰与张云涧之前的款式类似,显然都出自凌天宗。
她立即转头去看张云涧,他倒是从容自若,似乎早有预料。
夜色下,少年的笑容显得温和恬静。
“还算你们有礼貌呢,没有打扰我们逛街。”
“哼。”那白发男子早已等的不耐,闻言冷哼一声,“不过是不屑涉足凡人之地罢了。”
他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眼神睥睨,语气也十分不善。
“张云涧,我且问你,与你一同出去试炼的三位凌天宗弟子,为何独你一人存活?到底是不是你杀了他们?”
张云涧墨发飞扬,唇角微弯:“我为何要告诉你?”
“呵……”白发男子眯了眯眼,冷笑道:“既如此,回了宗内执法阁,自有你乖乖开口的时候。”
黎星斓插了句话:“请问,你们是因为怀疑张云涧与其他几位凌天宗弟子的死有关,所以来抓他回去的?”
龙鲤真人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难掩轻蔑。
一个凡人,他懒得搭理。
倒是其中一位执法弟子一脸严肃地开了口。
“我们接到东方家的消息,说有凌天宗弟子强抢了东方家小公子的灵器,故而请我们出手执法。请知悉,在空日城范围内,我宗弟子不得在明知对方身份的前提下,无故与四大家族为敌,还请随我们回宗内配合查清此事,若属实,须及时归还抢走的灵器。”
原来不是为了一件事。
黎星斓凝视着那名白发男修,怀疑他与张云涧有私仇。
于是她问:“他是谁?”
张云涧道:“不认识。”
龙鲤真人脸色更加难看,张云涧不可能不认识他,他们这批弟子离开宗门试炼前,还是他亲自送下山的。
他现在说这话分明是故意羞辱,令他难堪。
他虽突破境界,他龙鲤却早已是凝灵后期,离巅峰一步之遥,论实力自是信心满满,还不将他放在眼里。
若非限于宗门规矩,他不能直接对他出手。
他当场就想废了这小孽障!
他一想起洛书宗那帮废物,连一个区区凝灵初期都对付不了,眼睁睁让他逃了就来气!
还扯出什么妖气,什么空间裂缝,企图敲他一笔,实在可笑至极。
他眼中掠过厌恶之色,等张云涧到了执法阁,他有的是办法。
黎星斓看了眼几人,转头问张云涧:“现在要去凌天宗吗?”
张云涧轻轻一笑:“你还想继续逛的话,我们也可以晚点去。”
黎星斓感觉眼前这么个情况很难继续逛了,除非张云涧有能力违抗执法。
但也说不准,他这人本就随心所欲。
于是黎星斓说:“我们一道先回凌天宗吧,反正我早就想去了。”
龙鲤真人太阳穴抽了两下,总算忍不住对这自不量力的蝼蚁开了口。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涉足凌天宗的大门?”
黎星斓秒答:“我是什么,都不影响你这个丑东西,老东西,狗东西。”
说罢她毫不犹豫退至张云涧身后。
“不好意思张云涧,他已经恨上你了,不差我一两句,所以我不骂回去就吃亏了。”
第46章 凌天宗他现在好烦啊。
“你找死!”
龙鲤真人愣了下,当即脸色一变,抬手就朝黎星斓虚空按了下去。
她的头顶出现一只烈焰巨手,猛地拍了下来!
空气在一瞬间灼烧殆尽,出现极为难受的窒息感,同时每一寸空间都仿佛要将人烫化了,要使骨肉血融为一体灰飞烟灭!
不过这些感受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
张云涧手中的银色长剑极快地从那掌心刺穿而过,剑身寒气凛冽,竟将巨手冻成了冰雕,又一寸寸碎裂,在灼热的余温中汽化消失,连带周遭才升起的温度都降了下来,甚至比原先还要凉上几分。
“……怎会?!”
龙鲤真人一惊,并未料到张云涧一个凝灵初期竟如此轻松击溃了他的招式。
长剑绕过一圈后又回到二人面前漂浮着,银白色剑芒吞吐不定,似随手再次出手。
“干得好!李来财!”
黎星斓伸出手点赞。
张云涧闻言转过头:“它并未生出器灵,听不懂。”
黎星斓便伸出两只手点赞:“干得好!张云涧!”
张云涧这才满意,一双本就澄澈的眸倒映着剑意,显得愈发亮了。
龙鲤真人朝另四人喝道:“此子拒捕,随我速速出手拿下!”
龙鲤本就是执法阁分队长老,此次仅为东方家一事,本不需要他出手的,但听说闹事的是张云涧,他必须要亲自来。
抛开当初金鸣长老在张云涧进入凌天宗后魂灯便灭了一事,他的弟子程丽清也十有八九是死在张云涧手里!
他早就看出这是个坏种!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他身为凌天宗执法阁一员,自然不能任由这种人留在凌天宗!
如今听他一喝,那四位弟子纷纷神色凛然,当即毫不犹豫地召出灵器,与他一同出手。
强大的灵力波动铺天盖地袭来,似乎毫不留手,要将张云涧就地斩杀!
张云涧手执长剑竖在身前,剑指往剑身上轻轻一抹,在灵力无尽灌入下,剑光大盛,锋利不可直视。
剑光化出八道虚影,排列两侧,在对方的灵力袭击抵达之前,相互缠绕旋转着,宛若一条银龙,以万钧之势绞杀上去。
砰——
强大的灵力碰在一起,爆发出极强的威压与刺目的炫光,仿佛生出一股灵力风暴。
狂风呼啸着,四周草木纷纷被无形的镰刀拦腰割断,弥漫出怪异的气味。
黎星斓只觉呼吸困难,正要继续调动张云涧的灵力充盈四肢百骸去抵御不适,忽觉腰肢一紧,便被张云涧圈进怀中,踏上剑身,干净利落地御剑离开。
虽低空御剑,速度却也极快,张云涧的护体灵光将她笼罩其中,方才的窒息不适一扫而空。
少年低头看她,唇角噙着浅浅笑意。
“黎星斓,你在想什么?”
黎星斓如实道:“想那四人与你没有私仇,只听那白发修士一声吆喝,就直接认定你拒捕而出手了,甚至没给你一声辩解的机会。”
她顿了下,又笑道:“还在想,我以为你会和他们打一架,没想到你逃了。”
张云涧眨了下眼,神情天真乖巧。
“那几人分别是凝灵中期和后期,我不过刚突破至凝灵期,打不过,不逃不是傻么?”
黎星斓深以为然。
她对张云涧的理解有些偏差了。
张云涧是性情多变,脑回路清奇,偶尔有些奇怪的偏执,是病娇,是疯子,但不找死。
“那采访你一下。”
亭台楼阁飞速在身旁掠过,张云涧的御剑速度极快,风从护体灵光滑过时,隐约有尖锐的啸叫声。
“张云涧,你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吗?”
黎星斓遥望着已出现在眼前,越来越近却越来越模糊的高大城门,问他。
“不是。”他的声音在风声里依然清晰透过来。
黎星斓没有反驳,也没有惊讶,反而认真问:“怎么说?”
“嗯——”张云涧仿佛真的思考了一下,才扬起一抹懒散的笑,“我如果记仇的话,那修仙界就惨了。”
黎星斓敏锐地理清了他话中的逻辑——
这世界对他既然充满恶意,那他若记仇,灭世才是正常发展。
可他说他不记仇。
说明张云涧并无主观灭世意图。
那他为何在之前的推衍中,一次次黑化,并且最后出现毁天灭地的倾向呢?
天道推衍不会出错,但那也并未发生,所以这期间定是有她还未发现的因素在推动着张云涧走向那一步。
不过未发生前,一切都不是定数。
结局可以被改变。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L79系统冷不丁上线。
“嗯?”
【张云涧也可能在撒谎】
“嗯。”
黎星斓的反应平静地有些出乎系统预料。
【你并不认可我的判断吗?】
“我什么也没说。”
“张云涧。”她忽然出声。
少年垂眸看来。
她抬起头,轻笑道:“其实我是个记仇的人喔。”
抱她的手臂一紧,翻飞的红色发带如飘扬的旗帜。
张云涧唇角微弯,说:“那倒还不错。”
他不记仇,倒不是品德有多高尚,纯粹是没有什么人对他的恶意能被他的情绪标记为“仇恨”。
恨或爱,都是阈值很高,很浓烈的情绪。
而对张云涧来说,一切都太过无聊乏味,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就像一只蚂蚁爬过手背,碾死它或忽略它,全看他心情。
但他绝不会说,恨上一只蚂蚁。
在极快的剑光中,他们从城门一闪而过,离开了空日城。
黎星斓脚下陡然升高,速度更快了。
她自觉抱紧了张云涧。
低头看去,茫茫旷野与群山皆在脚下,呈现出一幅辽阔的绿色图景。
她又探着头往后看了眼,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好像没追过来。”
张云涧低笑:“追着呢,你看。”
他恶作剧似的,遁光猛地一停。
刹车太快,黎星斓惊呼一声,不过两息,她便见天边出现几个黑点,并以极快的速度在靠近。
“别停啊!张云涧。”她催促。
“还敢跑!逃不掉的!”
龙鲤真人的冷喝回荡在天地间,眼见着便要到了眼前。
“遛狗嘛。”
张云涧轻嗤,不紧不慢地足尖一点,遁光一个闪现间,再一次在他们视线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鲤脸色难看极了。
他自然看出这是张云涧故意的。
但依然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张云涧的遁光竟如此之快!
若非他身上剑意不够凝聚,他已怀疑他是一名纯粹的剑修。
剑修人剑合一,实力各方面都比寻常修士要强上几倍。
但也同样,更难精进,须得修心,除剑外,心中再无杂念。
张云涧与那凡人纠缠不休,根本不可能是剑修。
他反手往身上拍了张符,遁速立即快上三分,也不顾身后四人,毫不犹豫地追着张云涧而去。
那四人倒停了下来,追的有些吃力了。
其中一人道:“奇怪,这不是回宗门的方向吗?难道那张云涧竟要自投罗网?”
另一人沉吟:“说不好,不过张云涧只是抢了东方家一件灵器罢了,罪名不大,我们并不需要卖力,倒是龙鲤长老看样子与他有私仇,才会如此上心。”
“既然追丢了,不如回门派复命,有魂灯在,他的踪迹倒不难寻。”
“那咱们回吧,此人御剑之快堪比剑修,实非我等不够尽力。”
“好,若是他的确回了凌天宗,咱们倒也省事。”
几人商量一番,做了决定,朝宗门飞去。
*
黎星斓也察觉端倪。
尤其是当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脉,连绵不断地在她眼前展开一幅画卷时。
她猜到了张云涧要带她去哪儿。
那些山峰偶尔会在云雾笼罩中显露身影,但大多藏在云雾之中,从地平线的一端延伸向不可见的另一端。
宛若一条见首不见尾的巨龙,在大地之上翻腾。
空气开始逐渐弥漫潮意,但并不凉,也不闷。
连风也是清新的。
呼吸之间格外轻松,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感觉令人愉悦。
张云涧见她神情,便轻笑道:“凌天宗山门内的灵气浓郁,连凡人也能感知得到。”
“原来这就是灵气。”
黎星斓大大地吸上一口。
难怪还有几分熟悉,她想起山南村的树洞,当时也奇怪过,分明空间狭小逼仄,却并不闷,反而有股清新之感。
“凡人住在这种地方能长命百岁吗?”她问。
“长命百岁?”张云涧有些奇怪,“你不如求我,会更快实现。”
“我是问普通凡人,我是攻略者,时空局中没有时间概念,寿数不会流动。”
232年是她自己算的,她来自地球,保留了地球对时间的计算习惯而已。
她出现在时空局的那日,她的生命就静止了,并不会往前走。
但永生和自由,总有一个付出代价。
“我只认识你一个凡人,不知道别的凡人会怎么样。”
张云涧的命剑悬浮在山坳间,山风扑面而来,携云雾潮潮地裹着衣裙。
黎星斓打量着眼前的场景,但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是两座高耸入云相对而开的巍峨山峰。
她向张云涧投去疑问的目光。
“有阵法。”
张云涧简单解释了句,抛出凌天令,羽毛飘向上空。
如影院巨幕亮起,黎星斓眼前的景象陡然出现变幻,空间涟漪似的泛起波动,淡淡的,很细微,又很模糊。
但她还没有看清,张云涧便御剑带她穿过了某种阵法。
率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高大的白玉山门,穿过山门,在所见所闻终于显山露水清晰无误的那一刻,她确信看见了想象中的天宫。
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只在群山万色之巅,云雾缥缈之间。
仙山闻鹤鸣——
黎星斓美景未及欣赏,却见杀机骤然浮现!
无数白色羽毛凭空而出,宛如利箭,漫天射来,杀气腾腾。
张云涧似也未料到,眉头微微一皱,护着黎星斓,朝前抬手辟出一道剑气。
剑气锋锐无匹,极快,极强,不过眨眼间,黎星斓似乎听见了下雨声,但又不太像。
“怎么一来就被打?”
张云涧抱着她稳稳落到地面上,低声在她耳边笑问:“还想来凌天宗吗?”
黎星斓没说话,只是喘了口气。
杀机未消,被击溃的羽箭纷纷再起,在空中按照一定规律排布,将他们圈在其中。
羽毛与羽毛之间出现某种半透明的丝线连接,仿佛春蚕吐丝作茧。
阵法一经形成,黎星斓感觉到空气迅速减少,又或者说,是阵中的灵气正在被抽空,连呼吸都开始干燥沉闷。
张云涧往她肩上轻拍了下,她四周立即形成薄薄一层水雾,水雾中的空气重新变得湿润清新,不适感消失。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呼吸,仰头看他。
少年蹙着眉,似对遭遇有些不耐。
银白色长剑在他手中晕出水蓝色光芒,显然在疯狂接收他的灵力,剑光也随之愈发刺眼。
他斩出一剑。
剑气切在丝茧上,裂出一道口子,但很快在羽毛不停吐出的丝线下又愈合起来,而那道剑气消失无踪。
黎星斓讶异:“被吞了吗?”
张云涧讥诮:“也不一定。”
二人眼前是半透明的阵法壁垒,就在阵法之外,原先空无一物的地方,凭空出现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有一个凌天宗弟子跌落在地,捂住肩膀,脸色苍白,鲜血透过指缝不停涌出来,红透了半边身子。
就在他跌出的一瞬间,阵法便出现了波动,共同结阵的执法阁弟子纷纷现出身形。
张云涧反应极快,朝那薄弱处再劈出一剑。
剑光更盛,宛如一道半月形蓝色光弧划过天际。
“反了你了!”
天边传来一声怒吼,一道人影由远及近,速度十分之快。
是龙鲤真人。
比他先到的是两颗金属圆球,落在那名受伤的执法阁弟子之前,一个轻轻碰撞,荡出一圈黑白色光圈,正面迎上张云涧劈出的剑光。
剑光在黑白二色中夺目耀眼,宛如太极图中的一道银河,并未爆发出多么强烈刺目的光芒,却晕出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力。
黑白球旋转着,碰撞着,也变成了黑白二色,在荡出一圈圈光波的同时,还发出微微刺耳的声响。
这声响不大,却令许多弟子也产生轻微眩晕感,显然是自带了神识方面的攻击。
好在龙鲤真人亦是执法阁一员,大多执法阁弟子知道他的本命灵器,见状忙凝聚心神,护着识海,才屏蔽了这股不适。
张云涧蹙眉,亦用神识护住两人,但转头看黎星斓时,却见她神色平静,并无任何痛苦,不由轻怔了下。
“怎么了?”黎星斓问。
张云涧随手挽了个剑花:“你听见那两个球难听的声音了吗?”
“听见了,金属刮擦声。”
“有头疼头晕的感觉么?”
黎星斓摇头:“没有,就是单纯刺耳。”
金属摩擦,有点像上学时听过的指甲刮黑板的声音,的确容易令人不适,但也分人,对她来说,倒不会产生生理上的消极反应。
张云涧的表情仿佛发现新大陆般,扬起一抹愉悦的笑。
“嗯——是荒原吧。”
修仙者的神识始终是外放的,以防被袭击而来不及反应,所以遭到精神之力攻击时,识海会第一时间受到影响,出现不适。
且修仙者的识海又是最脆弱的地方,所以修仙者在遭*到神识攻击时,都会优先护住识海,并通过神识建立屏障,屏蔽掉这种影响。
若是对方神识之力过于强大,那几乎是避无可避,哪怕修为上略高一筹,也挡不住。
但修仙者极少有专修神识的,这同样需要极高天赋,要求神识之力天生比旁人强大许多,同时修为境界上也不能落下许多。
哪怕满足条件,神识攻击一旦出现问题,同样会反噬自身。
一个修仙者哪怕躯壳尽毁,亦有机会通过神魂逃脱而夺舍重生,但若是神识神魂受损,那便彻底回天乏力了。
龙鲤身为凝灵后期,实力比一般的凝灵后期要强劲许多,有绝大一部分得益于他的本命灵器,乾转球。
他曾有机缘得来一小块能对神识造成影响的珍稀材料——太乾初铁,将之熔进了本命灵器中,故而虽不专修神识,却能用出神识攻击,在对战中干扰对手心神,极为占据优势。
按理说,龙鲤的乾轮球发出的神识攻击,连修仙者都会受到影响,产生不舒服,需要特意屏蔽,对凡人而言更是致命打击,轻者头痛欲裂失忆昏迷,重则神魂聚散灰飞烟灭。
但黎星斓毫无反应。
虽说张云涧的神识很快将这种无形的攻击挡了回去,但她也不至于半分不受影响。
这只能让张云涧想到那片无尽的荒原。
她的识海格外不同,这是其他攻略者也并未出现过的。
他不明白,但很好奇,还很满足于这种好奇。
他没去问黎星斓,是因为他极其享受于自己的神识在她睡着时悄然无声地来到那片没有尽头的旷野上,被风吹透的感受。
多么令人愉悦而惬意啊!
想到这些,他嘴角弧度再度弯了弯。
如果没那么多麻烦,每天和黎星斓两个人呆在一起就好了,她身上还有太多有意思的地方,都不会让他感到无聊乏味。
偏偏总有些苍蝇,惹他心烦。
黑白灵力波动与剑光纷纷消弭,疾风劲扫,执法阁弟子们一边尽力稳住阵法一边挡住余威。
原先阵法的那块破损之处,如今由龙鲤代替。
就在剑光消失的一瞬间,他收回灵器再次一转,那金属球在他手中飞快旋转起来,扯出无数黑白光线,与阵法形成链接,补着缺口。
与此同时,他又冷喝一声:“张云涧公然违抗执法,伤害同门,就地诛杀也不为过!尔等只管全力运转阵法,助我速速拿下此子!”
黎星斓只听见张云涧叹了口气,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
只是晴雨表上,天气阴沉,开始刮风。
他现在好烦啊。
第47章 威胁真是……好特别的感觉啊!……
张云涧扣住黎星斓的手,通过掌心将灵力传递给她,使她的灵力再次充盈起来。
“黎星斓,下次要多给你买些防御性符箓,另外,小竹是中阶灵器,也自带防御之效,你将它拿在手中,用灵力激发会有护盾,和护体灵光效果差不多。”
黎星斓便立即召出了玉竹箫,如同折了一枝青竹在手。
她问:“你能打过吗?”
“不知道呢,总得打打看,不然就太吵了啊。”
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很有些轻描淡写的意味。
黎星斓想说些什么,她不希望张云涧像上次那样疯狂到完全不管不顾,毫不在意生死。
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语言的力量可以很强大,也可以很苍白。
在一个人心烦时,听到别人劝自己,通常只会更心烦。
张云涧上前两步,将黎星斓挡在了身后。
他手执长剑,银白色剑身上一层寒霜迅速凝结,与剑气融为一体,化作实质。
阵法再一次开始不太稳定,嗡嗡作响起来。
阵外弟子也纷纷骇然,掐指念诀,拼命往阵眼中输入灵力。
龙鲤更是收起轻慢心思,眼神凝重起来,手中的乾转球扩大的一倍,犹如两条黑白大鱼相互游走。
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凝灵初期的弟子,竟有如此强悍实力。
这是什么变态?
黎星斓站在张云涧身后,握紧那管玉竹箫。
她望着少年白衣,乌发,还有那一抹红,在风中狂舞,身姿颀长清冷,劲瘦腰身中似藏有磅礴之力。
那把剑在他手中愈发璀璨,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她知道必然是没有恐惧、紧张或丝丝害怕的。
一个连生死都毫不在意的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于是她将箫吹响了一声。
“张云涧老师,别忘了第二节吹箫教学课。”
张云涧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中有笑意。
“好的,黎星斓同学。”
原来她也觉得他教的有意思么?竟主动要跟他学。
张云涧想了想,将气海内尚未完全炼化的妖力压了下来。
银白长剑跃上半空,迸发出百十剑影,又眨眼间合到一处,成为一把巨剑悬在空中,寒光凛冽,剑芒刺眼。
利剑悬顶,一股锋锐威势覆压而下,所有人心内一震,除龙鲤外,所有弟子面色苍白了起来。
巨剑直接劈了下去。
张云涧根本没有犹豫,他只想快点结束,然后带黎星斓离开这里去学吹箫。
他已经想好了,第二次必定要教会她一首简单的曲子。
免得她又失去信心,找到借口说自己学不会,然后不学了。
那他会损失一大乐趣。
在那道剑影落下去时,黎星斓感觉自己是一艘身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只能闭着眼紧紧握着玉竹箫释放灵力护着自己。
她试图用听觉去分辨什么,耳道却猝不及防地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填满,然后她在风中闻到了血腥味,连风都吹不散的浓郁。
她还听见龙鲤惊怒骂声,但也淹没在了那些元灵期执法阁弟子的惨叫声中。
她的心跳不可遏地开始加速,在胸腔中像只不安的小鹿来回撒欢,但因为太吵了,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但骤然间——
她对外界的五感仿佛画上了休止符。
风停了,浪停了,惨叫声也变得模糊不清。
反倒是她的心跳声开始逐渐清晰。
黎星斓睁开眼。
阵法已破,白色羽毛状的利箭散落各处,一地狼藉。
□□名执法阁弟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洒的到处都是,奄奄一息地发出微弱哭喊。
龙鲤倒是毫发无伤,但面上露出惊魂未定之色。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那人身上。
那人儒雅之姿,含笑而立,正朝半空抬起一只手。
一只手,挡住了一把巨剑。
而后他轻轻一捏,手上爆发出极强的光,竟一瞬间比太阳还要耀眼,巨剑遍布纹路,寸寸而裂,最后碎成星光,在那夺目光芒中消弭于无形。
“这场闹剧可以停了。”
他垂下手,负在身后,叹了声。
黎星斓脑海中响起系统给她的信息提醒。
【凌天宗执法阁阁主,苏一尘】
化灵期。
怪不得举重若轻呢。
“阁主!此子……”
龙鲤的话被苏一尘打断。
他扫了眼地上鲜血淋漓的一片,对赶来的其他弟子道:“将他们先送去医堂。”
对张云涧出手的这些执法阁弟子不过是元灵期,若非苏一尘及时赶到,接住了张云涧绝大部分剑气,他们只被外溢的剑芒所伤,就绝非断手断脚那般简单了,只怕神魂俱散也有可能。
那就真是屠杀同门了。
随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张云涧身上,露出惊异之色。
“如此短时间便突破至凝灵期,未修剑却能领悟剑意,真算得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了。”
龙鲤脸色微变,却听苏一尘话锋一转。
“可惜,心性差了些,目中无人,不服管教,还须捶打磨炼,否则将来难保成一个祸害。”
龙鲤心下一喜,立即浇油:“阁主说的正是,此子性情阴冷,戕害同门,而且我早就看出金鸣长老的死或许与他有关,他根本不是什么金鸣的弟子!”
他又补了一句:“真露城洛书宗的两位长老正是在他手中死伤,据他们说,张云涧灵力混杂妖力,进阶如此之快,乃与魔修有关。”
“妖力?魔修?”
苏一尘眉头皱起,目光宛若实质,凝视着张云涧。
“你如何解释?”
少年只是漫不经心地抬眸:“噢,懒得解释。”
龙鲤冷笑:“看见了吧阁主,这厮确是目中无人,不但斩杀了与他一同外出试炼的内门弟子,还违抗执法,屠杀同门,实在可恨,上次若非宗主拦着,我早就搜他的魂,看看他到底与金鸣长老的死有没有关系了!”
“等一下。”
一道干净利落的女声响起。
黎星斓上前两步,与张云涧并肩而立。
“贵宗既是上等门派,也是非不分,不审定罪吗?”
张云涧唇角微弯,转头看她,又注意到别的。
“你的空间戒指呢?”
“我先收起来。”黎星斓小声道,“你先别说话,给我一个发挥的机会,注意保护我。”
张云涧笑了声:“好的。”
这可比打架有意思多了。
“凡人?”苏一尘早就注意到有个凡人站在张云涧身后,但一直没放在眼里,如今见她主动站出来说话,才打量起她,不禁点头,“倒是有些胆量。”
他说:“张云涧是否有罪,自然要审过才定。”
黎星斓轻笑:“是吗?看起来不像,若非张云涧厉害,恐怕此刻非死即残了。”
龙鲤毫不掩饰面上涌动的杀意:“此处没有你一个蝼蚁置喙的份。”
黎星斓神态平和,反问:“你的父母亲长祖宗十八代全是修仙者?若不是,他们是蝼蚁,阁下是蝼蚁的后代,难道不是蝼蚁?或者阁下乃是无父无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难怪没有教养,既如此,我也就能对阁下的素质理解一二。”
“你找死!”龙鲤的脸涨红,白发无风自动,当即就要出手。
黎星斓反应极快地藏到张云涧身后。
苏一尘抬手,下了命令:“与一个凡人置什么气?你先回阁,此处我来处理。”
龙鲤怨毒地看了眼黎星斓,冷笑了声,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黎星斓又走了出来,气定神闲,仿佛无事发生。
她一向能屈能伸。
能和张云涧走到一起,这个凡人果真有点意思。
苏一尘朝黎星斓投去一个微笑,然后对张云涧温和道:“执法阁就是讲理的地方,既不是违抗宗规,那你要跟我走一趟,正好关于你的事不止一件,东方家还有矛盾压在这里尚未处理,总得给一个解释。”
张云涧抬眸,轻飘飘道:“不去。”
他对乱七八糟的所有事都没有耐心,什么配合,什么审讯,统统无聊得很。
教黎星斓吹箫才是当务之急。
这么嚣张真的好吗?
黎星斓看了他一眼,用气音问:“张云涧,你能打得过他?”
张云涧很坦诚:“打不过。”
但是想走能走掉。
苏一尘神色平静,抬手一道灵力激出,快到无形无影。
张云涧抬手挥剑,银白色剑光再度斩出,形如弯月,将那道灵力攻击湮灭在半空。
随即,他目光一凝,一直维持的笑渐渐消失了。
黎星斓出现在苏一尘身侧,身姿僵硬无法动弹。
一根极细的丝线正缠在苏一尘指尖上,另一端绕在黎星斓的脖子上,用肉眼几乎完全看不出来,只偶尔在日光下泛着不明显的反光。
苏一尘手指一抖,黎星斓雪白的玉颈上立即现出一道极细的红痕,往外渗着血。
“啊,实在抱歉了。”苏一尘微微笑道,“凡人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要脆弱得多,只是这样就能伤到吗?”
他看向面前持剑的少年,目光赞赏:“凝灵初期便能接住化灵期随手一击,真令人叹服。像你这样的绝世天才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被珍惜的,凌天宗亦然。不过天才若驯服不住,便是祸害,没人想要祸害,你明白么?”
张云涧目光从黎星斓脸上移了过来,脸上再次扬起的笑容有些古怪。
“你是要用黎星斓来威胁我么?”
“当然,你这样桀骜不羁的性子,能不嫌麻烦地与一个凡人同行,想必她对你很重要吧?你们什么关系?道侣?”
苏一尘一只手负在身后,身姿笔正,宛如一个文人雅士:“我虽能制服你,却没必要费那番力气,不如用她当作筹码来得简单。”
“原来是这样啊。”
张云涧若有所思。
“如何?还要挣扎么?”苏一尘微笑问,“我倒没必要对一个凡人的性命动手,你只要束手就擒,我可以保证这个凡人性命无虞。”
“否则……”他转头看了黎星斓一眼,叹息,“这颗漂亮的头颅,便要滚到山下去了。”
这个人长得温文尔雅的,说话像个变态。
黎星斓心想。
张云涧点头笑道:“好吧,我去执法阁吧。”
仿佛一个乖巧懂事的少年,答应了跟别人吃顿晚饭。
命剑在他手中消失,重新回到气海。
张云涧还能笑得出来,果然也不正常。
不过他不正常才正常。
黎星斓又心想。
“这就对了。”苏一尘伸出剑指,朝他遥遥一点,当即从袖中飞出十六根细针,一一刺进张云涧最为重要的经络穴位,封住他全身的灵力。
他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尖锐的针头扎进肌肤。
胜雪白衣,很快被渗出的血染红,如点点红梅绽放于雪地,将他清冷干净的眉眼称得有些妖冶。
双手,双脚,四肢百骸每一处都无法动弹,灵力与气海一同被冰封住,穴位中传来阵阵疼痛,宛如浪潮似的,向每一根脆弱的经络发出冲击。
他失去站立的力气,仰面缓缓倒了下去。
张云涧澄澈的眸倒映着蓝天,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愉悦的笑。
虽不停流着血,但他不觉得疼,反倒有些莫名畅快。
真难得,有人竟然第一次威胁到了他。
真是……好特别的感觉啊!
如果不是他现在不能动,他大概会笑得更灿烂,因为这是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惊喜和兴奋。
不过张云涧想,执法阁阁主最好说话算话,他若杀了黎星斓,让他失去这份“被威胁产生的新鲜感”,那他也是会记仇的。
但他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报仇……嗯——听说执法阁折磨人的手段多,他正好进去学习一下。
他闭上眼,嘴角的笑意加深。
和黎星斓在一起果然处处有意思,她带给他太多新鲜感了。
苏一尘转过头看向黎星斓,眸中闪有异色:“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区区一个凡人,到底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能让他这种野性难驯之人如此简单便服软了?”
之前张云涧在凌天宗,或闭关,或接了宗门任务独来独往,从未与宗内哪个弟子走近过,虽生得一张极完美的容貌,却冷冷淡淡,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眼里仿佛没有看见过任何人。
也没有和任何人有交往或说话的兴致。
哪怕面对他和宗主也是如此。
低阶修仙者面对高阶修仙者,通常会有不可遏制的生理上的恐惧表现,这是一种境界压制。
但张云涧没有。
他就此事和宗主聊过,宗主说,张云涧恐怕神识方面天赋异禀,所以较旁人来说,不太容易受到这种威压影响。
但此话他们自己也很难确信,到底要神识多么强大,才能让一个元灵期在面对化灵期时,还能从容如常,甚至露出乏味。
下山试炼那次,是他第一次与同门合作。
传出他杀了那三个弟子的消息到宗内时,苏一尘其实都不惊讶。
他觉得张云涧是能做出来这种事的。
如果那三人惹到他的话。
因为他眼里没有是非对错,善恶强弱,完全随心所欲。
但没想到这个性子诡谲的少年竟然会与一个凡人亲密至此。
还如此在意她的生死。
不得不令他诧异。
—
这人说什么?
张云涧服软?
黎星斓可没觉得张云涧服软了。
他既没服也没软。
系统在她脑中出声:【张云涧肯为你放弃挣扎,的确是攻略上的一大进步,但我结合过往经验,无法分辨张云涧是否是伪装的,若非伪装,则说明张云涧对你已产生特殊感情,比如心疼,怜惜等。不得不说,你的进度实在很快,时空局该对你的攻略能力予以肯定】
求别肯定。
她的攻略奖励是摆脱牛马,不是换组当管理层。
“不是伪装,但未必是特殊感情,不要臆测,要找论证,太过乐观容易让人盲目自信。”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的确是所有攻略者中最冷静理智的一位,请问对目前的危险处境有何对策】
“想骂一句。”
可惜她现在说不了话。
系统:【……】
刚还说她冷静理智,看来系统不适合情绪方面的评价。
苏一尘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想必有话要说,便收回银丝,解除了黎星斓的禁锢。
黎星斓碰了下脖子,指腹沾了些血,她那道伤极细,流血不多,但是疼痛尤甚。
“你放心,我身为修仙者,并不屑于要你一个凡人的性命。”
“屑。”
黎星斓重复了他话中的一个字。
“什么?”
黎星斓没有解释,朝张云涧那边看了眼,冷静道:“因为你还要用我来继续威胁他。”
“不错。”
“我想知道,你们想从他那儿问出什么?”
她不信是因为什么斩杀同门,首先这并没有证据,其次修仙界弱肉强食,在外面生死有命,这不算大事。
另外更不可能是因为玉竹箫了,为了一个中阶灵器,凌天宗完全不必给东方家面子。
“身为一个凡人,你很聪明。”苏一尘淡笑道,“但是太过卑微,所以没有向我问话的资格。”
黎星斓低下头,努力调动灵力运转到伤口附近,企图缓解那股令人颤抖的疼痛,但收效甚微。
她抽了口冷气,眼泪终于不可控地掉下来,红着眼问:“先别管你那资格,能不能帮我治一下你造成的伤?说了不要我的命,疼也会死人啊。”
苏一尘微微一怔。
这凡人少女哭的梨花带雨,柔柔弱弱,怎么还敢直视他,向他提出命令式的要求?
第48章 执法阁这下真是相濡以沫了
苏一尘没有给她治伤。
这个长相儒雅气质温和的人,披着如凡人一般善良美好的假象,内里依然是个高傲的修仙者。
黎星斓将此归类为“修仙界物种歧视”。
在修仙者眼里,凡人的确与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
他们中绝大多数自诩达到了高级层次,殊不知反而沦落了低级趣味。
在她看来,所谓“灭欲”是最反人性的,欲望是最不该丢掉的东西。
有所求才有欲望,有得失才有情绪,情绪之上是情感,即对情绪的理解能力与共情能力,再之上则是灵魂。
灵魂是宇宙中偶然诞生的,最完美的,最强大的,最纯粹的独立系统。
一个最普通最弱小的凡人生来拥有,可最特殊最强大的修仙者却要一步步丢掉它。
人类世界的道德与规则正是在灵魂系统的运作下产生并逐步完善的,可修仙者们却主动回归了原始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让一切徒劳无功。
黎星斓被关进了执法阁。
她转了一圈,边看边摸。
四方灰色的石壁圈了逼仄一隅,连一个窗户也无,纵然能呼吸,却还像是被关在棺材里那样感到胸闷。
她脚下也是灰色岩石,连头顶也是。
现在是六面了。
对付她一个凡人真有必要这样吗?
但凡她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恐怕能立即触发幽闭恐惧症。
她长呼了口气,压了压发闷的胸口。
不过既然是执法阁了,大约也不是常人的手段。
莫非是什么心理战术?
那很坏了。
黎星斓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的,想碰不敢碰,就像是破损之后感染发炎了,然后又被人用小米辣来回擦了一遍。
她只能尽量调动灵力敷在伤口处,进行部分缓解。
张云涧的灵力属性为水,冰冰凉凉的,会让她感觉好受一点,只是治标不治本。
她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空间戒指重新戴上食指。
然后取了床被褥出来,铺在地上,整个人以仰着脖子的姿势躺上去。
怎么偏偏忘了买枕头呢。
黎星斓再次叹了口气,望着压抑低矮的灰色岩石,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张云涧,我在执法阁地牢很想你-
张云涧也被关在执法阁。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被九根锁灵钉钉住了重要穴位,僵化住他每一条经脉,将他一身灵力锁的死死的。
同时还有两根锁魂链洞穿了他的琵琶骨,又顺着他的手臂缠绕,直至扣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以垂吊的姿势,悬空在一道深渊上方。
深渊深不见底,漆黑一片,偶有携着腥气的潮湿冷风吹上来。
深渊正前方,执法阁阁主苏一尘,青袍玉冠,长身而立。
他微微皱眉,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张云涧。
“如何?”
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此处格外清晰。
“一无所获。”苏一尘摇头,转身迎了迎来人,姿态略恭敬。
“还是不行?”
来人脚步无声,身材高大,一身玄衣,眉黑目深。
他脸上左侧,从额角至脸颊,宛若刺青般的银色云纹格外醒目,让此人气质更添了些邪气。
凌天宗现任宗主,宿常。
凌天宗上下,普通弟子服饰皆为白衣,绣凌天宗独特的银色云纹,独宗主宿常一身黑,将门派标志纹在脸上,每次公开露面就格外吸睛。
宿常看向张云涧,少年双目轻闭,衣着破损,浑身染血,墨发散乱,气息更是弱了许多,看来已受过一轮执法阁的非人手段了。
张云涧被关进执法阁,是由苏一尘亲自审讯的。
他只问两个问题。
一,为何气海中灵力与妖力混杂,却全无魔气?
二,为何魂灯灭了又自动重燃?
这两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每一个都能在修仙界掀起滔天巨浪。
唯魔修者才能在气海中炼化妖丹,纳妖力为己用,可张云涧偏偏没有魔气反应,如何做到的?
若此中原由被他们弄清楚,不知该多么惊世骇俗,恐怕会改写修仙者如今的修炼方式也未可知。
至于魂灯,就更诡异了。
没有人的魂灯灭了还能重燃。
魂灯与神魂相互感应,魂飞魄散的真正陨落之人,魂灯才会熄灭,只要在修仙界中,哪怕身处万丈深渊,或万里之遥,或重重禁制中,都无法屏蔽掉这种联系。
有记录以来,只存在一种可能。
空间裂缝。
跌入空间裂缝,魂灯便会熄灭。
但跌入空间裂缝的修仙者,与死亡无异。
能从空间裂缝中活着回来的,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
偏偏从洛书宗那边传来的消息,明确提到了空间裂缝。
可以说,张云涧一定是进入了空间裂缝,但又在一段时间后,平安出来了。
如何做到的?
他只是一个凝灵期而已。
此可谓凌天宗的最高机密,只能由苏一尘亲自审问。
虽然龙鲤真人知道此事,但他并不知张云涧魂灯熄灭的事,也不信洛书宗那边的说辞,关于妖力或空间裂缝,他都认为是洛书宗趁机敲诈他而已。
宿常与苏一尘默认了他这种想法。
他真该庆幸,否则他是否还能活着,也难说。
可惜,对于这两个问题,苏一尘什么都没问出来。
问他是如何炼化妖丹的,张云涧只是漫不经心地笑。
“就是这么炼化的。”
问他是如何从空间裂缝中安全逃脱的,他笑意更甚。
“因为攻略者啊。”
其实他都没有说谎,但在苏一尘看来,这是戏弄,荒诞的戏弄。
于是,在不伤他根骨的前提下,他用了些执法阁中常见的刑罚。
但这个少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最多不过皱一下眉头,然后不知何故地笑一声。
“好疼啊,可惜黎星斓不在这里,不能哭给她看。”
简直太荒唐了。
苏一尘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胸中漫上一股闷浊之气。
宿常盯着张云涧的眉眼看了会儿:“他确实只有十七岁,太年轻了,意志不会那么坚定,恐怕是用神识屏蔽了一些疼痛感知。”
他沉吟一声,说:“这样,你将他的感知放大百倍,再来一轮试试,若还不说,至少也能削弱他的意志力,他只要稍微松懈,识海警觉便会降低,届时,我们便可尝试搜魂。”
搜魂。
的确,只要能搜魂,一切问题都将拥有答案。
但搜魂限制太多,若非神识强大到绝对碾压,是很难完成的。
受术者一旦反抗,就会失败,结果不但可能只得到些残缺不全的信息,还会就此毁去一个天才。
毕竟神识损伤,是极难修复的。
苏一尘与宿常纵是化灵期,也没有把握施术成功,若受术者反抗激烈甚至引神魂自爆破釜沉舟,那他们同样可能遭到反噬。
到他们这个境界都不容易,谁也不敢拿自己赌。
但若通过肉/体折磨,先让受术者意志崩溃,那么搜魂难度将大大降低,因为此时受术者的识海防御将极大削弱,或可趁虚而入。
苏一尘闻言点头:“我试试。”
但他对此不是很有信心。
张云涧虽年轻,却也不知何故,性子与常人相去甚远,有些格外的偏执与疯狂在。
一个小疯子,还不怕死。
真是没有弱点。
除了……那个凡人。
他心念一动-
黎星斓睡不着,主要原因是疼的。
水灵力在她伤口处消耗的很快,她的气海过小,也存不住太多灵力。
她几乎可以想象,等灵力用完了,疼痛一定会加倍。
她怕疼啊。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根据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可以分析出你不是个怕疼的人,你的意志较常人要坚定的多,情绪也稳定的多】
“坚强和怕疼是两回事,同样一道伤口,有的人大叫,有的人大哭,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微微一笑,你能说大哭大叫的人对疼痛的感知比微微一笑的人强十倍百倍吗?”
【疼痛作为机体防御性保护机制,由神经传递的疼痛信号,即痛感觉,通常不会有很大差距,但伴有强烈情绪色彩的痛反应,却会在不同人之间差异明显,这是属于情感投射的一部分吗】
黎星斓抹去眼角的湿润:“……差不多吧。”
她没有心思在此刻讨论学术问题。
她的灵力真的要快用光了。
黎星斓躺在柔软的被子上,望着仿佛向她倾轧而下的灰色岩壁,为了转移注意力,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在对战龙鲤真人时,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以及张云涧问她的那些话,显然说明他的灵器可以对神识产生影响。
这个影响对凡人有可能是致命的。
但她没事。
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张云涧不会是那个反应。
她闭上眼,回忆张云涧当时说的话,他说了“荒原”。
荒原,是什么?
与她的识海有关?
据她所知,人的神识如同流动的水,神识强弱便代表识海大小不一,或如溪流,或如汪洋,总之不可能是荒原。
所以她的识海与众不同?
她唤出系统询问。
系统却说【很抱歉,我无法给出答案,神识与识海仅存于修仙界的规则之下,系统没有神识,无法对你的识海进行扫描】
黎星斓陷入沉思。
系统虽没给她答案,有句话却给了她提醒。
“神识与识海仅存于修仙界的规则之下”……
她来到这里没有进行夺舍,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属于秉承着另一套天道规则诞生的自己。
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
又或者,与这个小世界岌岌可危的本源有关?
一道长方形的光照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黎星斓在被子上坐起,一动脖子就疼得她“嘶”了声。
她转头看向来人,惊讶了下。
“原来这里有道门。”
那她怎么进来的?
她眼前一黑就被关这儿了,摸了半天石壁是严丝合缝的。
苏一尘逆光站着,面容藏在阴影下,脸上仍挂着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反应如此平静,看来,你虽是个凡人,意志力倒是格外出众,若你有灵根,想必修仙一途也不俗,只可惜……”
他并未看出她有什么灵根,甚至一丝一毫也没有。
地地道道的的凡人。
黎星斓觉得,这人单论长相是算得上出众,气质也很能骗人。
他很像俗世中的文人雅士,也像朝廷身居高位的文臣,有种运筹帷幄的淡然与城府。
她若与他没有过节,定会被第一印象欺骗。
但他既是执法阁阁主,这个身份又怎会温润儒雅。
必定冷心冷肠,还有雷霆手段。
她对他实在没有好印象,还有记下的仇。
“拜您所赐,疼得没心思紧张害怕。”
她仰了仰脖子,不用猜,那儿的伤定然红了一片。
苏一尘笑了笑:“在这儿的人没一个好受的,我对你已是格外开恩,*并未用上刑罚,你应该感激。”
黎星斓语气很真诚:“那我感激你好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我立马招,百分百配合,其实完全不用对我用刑罚的。”
苏一尘满意颔首:“那就好,正有一事须你配合。”-
深渊之底有光朦胧亮起,人若站在深渊旁低头凝视,依然会觉得深不可测,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深渊中是水,极为澄澈的水。
黎星斓终于见到了张云涧,少年被囚在笼子里,长睫垂落,双眸紧阖,淹没在水下,完美得像一幅油画。
赤色发带在水中蜿蜒,却不是他周遭唯一的红色,还有丝丝缕缕的持续从伤口处往外渗的血,犹如画作弥漫的油彩,又似天边散开的云霞。
以及——
水草般在水中漂浮的乌发。
苍白如纸的肌肤。
精致到极点的眉眼……
这一切构成的画面是如此和谐,呈现着勾魂摄魄的惊艳,却又令人心生怜惜。
他实在太漂亮了。
漂亮的无话可说。
黎星斓不得不承认,第一眼是被他的美所吸引,第二眼才关心起他的伤。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黎星斓的语气很不好。
她觉得哪怕笼子里的不是张云涧,她也会生气。
欣赏并心疼破碎的美好,是人肤浅的本能。
苏一尘道:“他若像你这般配合,便不用受这些刑罚了,可惜……”
他轻叹一声。
黎星斓立即明白了,这是他们针对张云涧的审讯,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不知他们问了张云涧什么,但以她对张云涧的了解,越是逼他,他越不可能说。
这无关于问的是什么,哪怕是一句“你今天吃饭了吗”,也一样。
无论怎样的刑罚加诸他身,都将毫无作用,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痛苦,哪怕在痛苦中死去,对他也无所谓。
黎星斓查看了晴雨表,但张云涧的反应在晴雨表上是空白的。
说明他此刻沉睡了,没有对外界释放情绪。
苏一尘身为执法阁阁主,的确是在不毁坏张云涧的修仙根基上,将刑罚用遍了。
加上感知放大,所以他感受到的疼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在这种疼痛中不可遏地出现躯体反应,例如脸色苍白,发抖,渗出冷汗等,但他抬起头来,那双墨黑的眸仍然浮着笑。
那笑,甚至是兴奋的。
真是诡异。
疼痛竟会使他感到兴奋?
不可理喻的疯子。
他的意志不但没有被折磨崩溃,反而愈发活跃起来。
如此,搜魂便完全不可取。
宗主宿常接到他的消息,想了想,说:“试试黄粱。”
黄粱,一只没有固定形态的灵物。
栖息入梦,千万年不动。
它的实力很难界定,因为没有人和它对战过,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它不属于妖兽,也没有妖丹。
它只有一个能力,就是织梦,像蜘蛛织网一样,不停织梦。
只要在黄粱附近,就会慢慢被黄粱的梦力侵蚀,坠入梦里。
梦里的一切都是入梦之人真正发生过的事,一般按照时间顺序被编织出来,算是记忆重现。
神奇的是,旁观者可以主动侵入其他人的梦境,去他梦里窥探过往,无论如何深藏的秘密,也会在梦里暴露无遗。
凌天宗执法阁的这只黄粱,是凌天宗一位已飞升的大能所捕获的,封在深渊之下,执法阁建在其上,可以利用黄粱的能力窥探密辛,只是有些麻烦,轻易不用。
执法阁曾做过几次这样的事。
既然常规手段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张云涧这里得到有用信息,那黄粱无疑可以一试。
但还是出了问题。
张云涧的梦境拒绝旁人进入。
他似乎格外敏锐,哪怕坠入黄粱一梦,依然维持着对外界的警惕。
一旦有人想要强行侵入他的梦,便会立即惊醒他。
苏一尘试过几次,均失败。
宿常也试了,仍然不行。
于是苏一尘想到什么,提议:“让那个凡人少女试试。”
宿常皱眉:“凡人?”
苏一尘点头:“凡人也能入梦,只护着她不死即可,等她从梦中出来,便立即搜魂。”
对一个凡人搜魂,完全不存在任何风险。
何况也不必在意她的生死。
宿常同意了:“那就试试吧。”
黄粱的封印每次打开都损耗巨大,不能白白浪费。
于是黎星斓就在这种情况下被带到了这里。
但她并未被告知全部原委。
只知道深渊之下蛰伏着一只叫做“黄粱”的怪物,可以根据记忆编织人的梦境。
她的任务是去张云涧的梦中查看他的记忆。
他们没有指定要她具体查看的内容,因为不确定张云涧到底有多少秘密。
这个少年实在是个迷。
或许很多信息对他们来说都是有用的。
黎星斓听完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迫不及待。
她的第一反应是:才说忘买枕头,这不就有人递上来了?
张云涧的童年经历可是构成他这个人最为重要的一环,连之前的攻略者都没有过详细记录。
囚笼被提起,打开,黎星斓被关了进去。
很奇怪,分明是从水中提出来的,却一点不湿。
“张云涧。”
她忙将昏迷的少年抱在怀里,轻轻唤了声。
张云涧没有应,但她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气息,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的身体虽浸在水里,但也没有湿。
虽没湿,还是很冷,和在空间裂缝的那次差不多冷。
她仰了仰脖子,在缓解疼痛的同时将手轻轻覆在他颈侧,尽量给予他部分体温。
这下真是相濡以沫了。
苏一尘目睹此幕,微微笑道:“看来你们感情很好,希望你成功吧,若是你也无法侵入他的梦里,我只能对你的存在价值表示遗憾了。”
黎星斓看了眼张云涧苍白的脸色与满身的伤,实在对这位执法阁阁主难有笑脸。
客套性的也不行。
“你放心,他爱我爱得要死,我肯定可以,一次不行就让我多试几次。”她不看他,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情绪,“既然你们要搜我的魂,就让我在他的梦里多待会儿,我会给你们尽量搜集更多信息。”
“选择配合是明智的,你知道,张云涧是凌天宗的天才弟子,我并不会对他怎么样,等得到我要的答案,他的伤都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是吗?那先将我的伤处理了。”
黎星斓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她的灵力已经没了,现在疼得加倍,全靠一点面子支撑。
她眼泪已不受控的掉了几回了。
可惜张云涧没看见,不然她还想观察一下他看见她哭,会是什么反应。
苏一尘笑了笑,抬手一挥,灵力如云霞卷过。
黎星斓脖子上的伤迅速愈合,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果然一点也不疼了。
但是晚了。
她心道。
她是一个记仇的人。
“开始吧。”
苏一尘再次一挥手,囚笼开始下降。
“等等!”黎星斓问,“我只是个凡人,你确定我不会在水下淹死吗?”
苏一尘摇头:“这并不是水,是梦,如水一般的梦而已。”
什么如水一般的梦。
好怪的说法。
黎星斓的念头一闪而逝,就与张云涧一同沉入了深渊之下。
第49章 黄粱“你是张云涧吗?”
黎星斓沉入深渊,才知道什么叫做“如水一般的梦”。
她现在的感受挺奇怪的,有些说不上来。
就像在水底,她的头发裙摆漂浮起来,但她又全无窒息感,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
她伸手向四周探去,有水的质感,无水的潮湿,也没有阻力,感受不到温度,大概就是和体温始终保持一致,所有仿佛什么也没碰到。
但目之所及,又完完全全像在水底,朦胧的,微微扭曲的。
梦核般的怪诞感。
但是,张云涧呢?
她向四周都看了,方才分明是抱着张云涧的,但如今笼子不见了,怀中少年也不见了。
她像一个人孤独地被投入海底,但海底却又与她的正常认知是反过来的,因为有一束宛如阳光般的光,正从底下照上来。
她向那光游去。
……
黎星斓回过神,认真打量起四周。
眼前暗暗的,光线不是很好。
她摸了摸,传来粗粝的感觉,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山洞里。
有风吹过来,带着咸湿。
让她有些熟悉。
她顺着眼前微弱的光摩挲着往前走,侧着身子小心挤过一道半人宽的缝隙,眼前骤然一亮,天光如利剑般直射而下,十分刺眼。
黎星斓用手遮住眼。
在适应光线时,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阵的浪潮声。
虽然来不及看,但听觉,嗅觉让她已经确定了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她缓缓睁开眼,果然,一望无际的蔚蓝映入眼帘,直到与天相连。
太阳很大,刺眼,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美得不太真实。
往右侧看去,海面相对平静,只有一波又一波的小浪,从很远的地方被推到岸边,形成一条细细的白线,最后在沙滩上消失。
蓝天,白云,太阳,连大海也那么美丽,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沙滩是彩色的。
这世上会有五颜六色的沙滩吗?
黎星斓是从这片海域的断崖下走出来的,她踩上爬满藤壶与蛤蜊的礁石,向那片沙滩走去,下来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无论藤壶还是蛤蜊,都是密密麻麻的壳,似乎风干了。
她的衣着装扮与之前无异,甚至连食指上的空间戒指都在。
心念一动,试着唤了声,那管玉竹箫竟真的出现在她手中。
这真的是梦境吗?她略恍惚。
黎星斓将玉竹箫重新收起来,目光延伸到很远处。
一边是海,一边是森林,蓝与绿泾渭分明,看海岸线轮廓,这可能是个岛。
她踏上那片沙滩。
离得近了才看出,沙滩本身没有颜色,组成沙滩的每一粒沙子都是水晶般晶莹剔透,将阳光折射出七彩,让人置身其中,宛如行走在一个梦幻的泡沫里。
太真实了,让人完全看不出这里是个真实记忆编织出的梦境。
她似乎听到什么动静,是脚踩在沙滩上发出的声音,很轻,很细。
黎星斓原是面向大海,此刻她转过身,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朝海边走过来。
雪白到几乎反光的肤色,顺滑乌黑的长到脚踝的头发,他微微低着头,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黎星斓看不清,但她几乎立即就确定,那是小时候的张云涧。
小男孩越走越近,她看见他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粗衣,已褪去原本的颜色。
他纤细的胳膊弯起,费力勾着一个快和他一样高的木桶,赤着脚,走得踉跄不稳,不知是晒的还是累的,苍白的小脸有了很明显的泛红。
小张云涧一直盯着脚下,一次都没有抬起头向她这边看一眼。
黎星斓本以为在他的梦里她身为一个外来者,大约是隐身的。
但她很快发现她想错了。
因为小张云涧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到她面前停下,然后放下木桶,仰起头盯着她。
他那双眼和她认识的张云涧一模一样,黑白分明,澄净明亮,只是眼里的情绪要简单的多。
“请让一下。”
特别稚嫩的嗓音。
黎星斓没有立时挪脚,而是低头与他对视了片刻。
张云涧实在太漂亮了。
小时候的他五官尚未完全长开,青涩稚嫩之气萦绕眉间,如同造物主亲手雕刻的完美艺术品的雏形。
但已足够惊艳。
雪肤乌发,精致眉眼,漂亮到几乎看不出性别。
她满眼欣赏,难掩惊叹。
“你是张云涧吗?”她问。
和小孩子说话连声音也不知不觉夹了起来。
“请,让一下。”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仍然只是盯着她,重复了自己上一句话。
黎星斓挪开了步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她让开,偌大一片沙滩呢。
但她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小张云涧在她站的地方蹲了下来,低头看着什么,墨发便丝滑地垂落在地,宛如一匹极好的丝绸,只是发尾有些被打湿了。
似乎有些碍事,他便将头发往后拨了拨。
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温柔地帮他将长发拢住。
黎星斓问:“你在看什么?”
小张云涧始终沉默,也没有看她。
他小时候这么不爱说话的?
黎星斓好奇。
她只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脚下的沙子。
陷入了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海浪的声音。
但浪很小,推上岸也打不湿他们的脚。
没多久,平坦的沙面忽然微微拱起,仿佛有什么正在沙中爬行。
小张云涧眼疾手快,丝毫没有犹豫的徒手扒拉沙子。
他挖出一个坑,一把抓住了什么,然后猛地往上一扯,拽出了一条艳丽的蛇形生物,扔进木桶里,再盖上盖。
快到黎星斓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吃惊之下松了手,他已起身挎着木桶沿着海滩继续往前走了。
黎星斓眼皮跳了下,她注意到被他拨开的沙子底下,是一层红色的沙子……不对,不太像。
她捻了些闻了闻,皱眉。
是血。
她抬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背影,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后,被水打湿的发尾随走路的动作轻拍着瘦削的脚踝。
一碧如洗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海面,还有微风吹拂的彩色沙滩,简直像童话一样美。
小张云涧安安静静,摇摇晃晃,走出散乱的脚印,黎星斓觉得,他很像童话里一条刚上岸,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小人鱼。
好可爱啊。
没走出多远,他终于又停下来了,蹲在一处,重复刚才的动作。
乌发向两侧倾泻,遮住了他瓷娃娃般的脸。
黎星斓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也蹲下来。
这次她没有帮他拢发,而是直接将他手臂拉了过来。
她的动作许是有些唐突,小张云涧这才有了反应,转头过来,那双墨黑的瞳一声不响地盯着她。
黎星斓卷起他袖子,眼神一凝。
果然——
他苍白纤细的胳膊上,是密密麻麻叠加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没有愈合。
手腕内侧有一道伤,是新鲜的,发红,还被水浸过,所以边缘泛白。
“这是你自己弄的还是别人弄的?”
黎星斓轻声问。
小张云涧只是盯着她,依然没有回答,但也没挣扎。
许是她一直没放手,于是他想了想,对她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黎星斓不理解。
于是她又问了一次,只留了一个选项:“是你自己弄的?”
他点了点头。
神情颇为乖巧。
黎星斓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而且垂下头不再看她,并将胳膊抽了回来,飞快地扒拉沙子。
不出所料,底下还是一层渗透的血迹。
黎星斓心想,他不会是用自己的血当诱饵吧?
只是这么想着,小张云涧已又捕获了一条……
“这是海蛇?”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东西的具体样貌。
大概二十公分长,红身蓝鳞,褐眼,三角头,无足,飘着两根淡金色须须,在他手里受惊地扭动着,被他面不改色地塞入了木桶里。
“是闻歌鸟。”
他终于又开口了,这是他第二次说话。
“鸟?”黎星斓诧异。
这玩意儿怎么看也不像鸟吧?
他已站了起来,去提木桶。
黎星斓先他一步帮他提起来。
木桶不轻,几十斤是有的,她提着都不算轻松,真难为这么小的身板是怎么提得动的。
“我帮你。”
她朝他笑了笑,尽量表现得友善温和。
难得他愿意说话,她还想多问问呢。
似是没想到她会将木桶提走,小张云涧站在原地怔了怔,风从海上来,轻柔拂过他的发丝,他仰起头,澄澈的双眸中总算有了第二种情绪。
茫然。
黎星斓接触到这个眼神,期待他主动问自己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是闻歌鸟的幼年期,它们会藏在沙子里。”
“这种鸟吃人吗?”
“活的都吃。”
“那不能用别的当诱饵吗?例如鱼虾什么的。”
小张云涧歪了歪脑袋,奇怪地看着她。
“这片海域是死的。”
死的?
黎星斓怔了怔。
一阵海风吹来,夹杂着咸咸的潮湿的气味,不知为何,黎星斓忽然觉得比之前添了丝丝凉意,还腥,腥得发臭,让她有些反胃。
小张云涧抬头看天,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五官轮廓实在太标准,肌肤更是完美无瑕,甚至他每一根头发丝都泛着光,笼着一层神性,圣洁,柔和,漂亮得难以形容。
他眯了眯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成蝶翼状阴影。
阳光暗了暗,似乎有云遮挡。
黎星斓还没有抬头验证,小张云涧忽然戳了戳她手背。
“快跑,不要回头。”
他说完就朝那片森林跑去,头也不回,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留下一行行脚印。
他跑得飞快,长至脚踝的黑发往后飘拂着,小小的身躯轻盈到似乎要乘风飞起。
黎星斓并不是很急,因为她知道这是在梦力重新构建的记忆里,但她回头看见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大鸟如战机一般掠过海面向她俯冲而来时,生理反应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还是驱使着她提起桶就跑——
“欸欸欸!——张云涧,等我一下啊!跑那么快!”
黎星斓觉得自己很善良,至少她跑的时候还没忘了带上张云涧的木桶,毕竟上一秒是她自己说帮他提的,所以她决定负责到底。
她一次没回头,大跨步的跑!
在激发的潜力下,几十斤重的木桶都没刚才那么重了。
天猛地黑了,风也猛地变大,呼啸着从海面狂卷而来,黎星斓似乎听到了巨大的海浪声,方才还阳光明媚,天朗气清的童话梦,忽然就变成海啸来临时的恐怖氛围,张云涧梦境的反复无常,简直就和他的性子一样。
风似乎吹过了她的后颈,激起一阵凉意。
她不敢回头,但敏锐得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正在迅速逼近。
她忽然想,如果在梦里死了会怎么样?
是不是就醒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她就跟苏一尘说,自己已取得了重大进展,奈何张云涧的梦险象环生,不是那么容易窥探的,要求再进一次。
近了,近了。
森林就在眼前,那么大的鸟,肯定飞不进来。
她一步踏入,还剩一只脚在沙地上时,一种来自死亡的惊悚在她脑后砰的炸开!
她浑身汗毛瞬间激起——
咦?……无事发生。
她顺利跑进了森林。
踏进森林的那一刻,她隐约听见什么动静,转瞬即逝,但随即她毛骨悚然的感觉就消失了,天重新晴朗起来,阳光疏漏,一地碎金。
黎星斓放下木桶,转身去看,遥远的海面还是一派祥和宁静,蔚蓝无垠,沙滩泛着幻彩,柔和的像套了个童话滤镜。
那只长翅一展便遮天蔽日的大鸟消失了。
一切结束得仿佛没有出现过似的。
“哎。”
“嗯?”
黎星斓回头。
小张云涧正从不远处的树后探出脑袋,澄净的眸子眨了眨。
他看了眼她脚旁的木桶,又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
黎星斓刚想说不用谢,就听他说:“你跑的很快。”
黎星斓:“……”
她抿嘴,笑一下算了。
“你跑的更快。”
小张云涧迟疑片刻,跑了过来,想去提木桶,但黎星斓蹲下身,按住了。
“想要回去,就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点了点头。
乖巧的模样令黎星斓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
她问:“你是张云涧吗?”
他摇头。
嗯?为什么摇头?
黎星斓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就是,这张脸恰到好处的脸,还有别人复刻得出来吗?
她正想细问,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我没有名字。”
原来如此。
看来这会儿他还不叫张云涧,那后来这个名字又是谁给他取的呢?
她越发好奇了。
她换了个蹲的姿势,缓解腿麻。
“刚刚那只鸟是妖兽吗?”
小张云涧点了点头:“闻歌鸟。”
“噢——”黎星斓恍然,目光从木桶盖上掠过,不禁笑了声,“怪不得它气势汹汹地追过来呢。”
“你挖它孩子做什么用?”
“吃啊。”
“谁吃?你吃?”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她按住的木桶,眼里流露出一个饿肚子的小孩对食物的渴望。
黎星斓见状松了手,略吃惊。
“你怎么吃这个?”
她还记得空日城那凡人酒肆的老板说的话,妖兽的肉没人吃,若不做处理,其中蕴含的妖气修仙者也同样消化不了,但做了处理,于修仙者又毫无收益,多此一举。
何况她怎么看现在的张云涧,都是个凡人,不像有灵力的样子,应该还没有正式修行入门。
他凡人之躯,又怎么消化得了妖兽的肉呢?
他见黎星斓松了手,便用手臂勾住木桶的把,借用身体的力量将木桶拎起来。
黎星斓说:“你还没回答我呢,小朋友不能这么没礼貌。”
他看了她一眼,脆生生答:“因为这里没有别的吃的。”
说罢就不再说了,费劲地拎起木桶转身朝森林深处去。
黎星斓站起身,正要跟上,忽然回头朝森林外看了眼。
她的直觉向来敏锐。
她似乎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正窥伺着她。
好怪,这里什么都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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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棺椁“我爱你。”小张云涧回答。……
黎星斓跟着小张云涧在林中穿梭,她一直在观察森林的环境,看起来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古树参天,灌木与杂草疯长,只有一条小小的道,正好容得下小张云涧提着木桶穿行。
于是她不得不捡了根树枝,将灌木向两边打宽一些为自己开路。
还好这些灌木或杂草并没有长刺,不然难保不挂彩了。
她始终在他身后,一直注意着他。
偌大的森林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但他显然对此熟悉的不得了,宛如一条游鱼,水中钻来钻去。
如果不是木桶还是太重的话,他大概会更敏捷。
赶路中,黎星斓的长发数次勾到树枝上,这让她不得不用柏枝将头发全部挽了起来。
但小张云涧却没有这个烦恼。
他头发那么长,却顺滑到无法被任何一根草木挂着,反倒偶尔会沾染些野花。
……与大自然亲近的天赋原来从小就有吗?
所以是天生的?
那另外一个呢?
黎星斓边走边思考,手上击打草木的动作丝毫没停,草叶子往两侧纷飞,有些同样落到小张云涧头发上。
直到他忽然停下。
黎星斓回过神,眼前的一切没什么变化,仍是郁郁葱葱,伞盖遮天的样子,除了眼前多了个洞,大概直径一米多,她探头看了眼,似乎不深。
小张云涧抱着木桶就要钻进去,被她提溜住。
“下面是什么?”
“是我住的地方。”
“你一个人就生活在这里吗?”黎星斓感到奇怪,这个年纪的张云涧应该是正与他父亲在一起才对。
他安静片刻,说:“我爹睡在下面。”
黎星斓挑眉:“……你爹死了?”
小张云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他还活着。”
哦,看来“睡在下面”是睡觉的睡。
有点地狱笑话了。
黎星斓忍不住咧了下嘴。
她蹲下来,扶着小张云涧的双肩,直视他,认真问:“张云涧,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摇头。
“那你不好奇不害怕也不问?假如我是坏人呢。”
张云涧稚嫩的脸上扬起一抹笑。
他说:“这里不会有别的活物。”
他天真而纯洁的笑,竟让黎星斓背脊爬了丝凉意。
他说这里没有活物。
也就是他认为她会死在这里是吗?
所以在他眼里,没必要对一个“死人”好奇。
她盯着他那双干净的眼,原来天真的残忍,是从小贯彻到大的吗?
但是……
不对。
在闻歌鸟来时,他提醒了她一句,让她跑。
这是否说明,他对她并没有主观恶意,而“她会死”是一种客观事实呢?
黎星斓有理由相信,如果她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的是长大后的张云涧,而她也不是攻略者的话,他绝不会留她性命,更不会在危险来临时好心提醒她一句。
他后来对生死是全然的漠视,包括自己的生死。
—
黎星斓跟着张云涧钻进了那个洞,爬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像盗洞,当她再次钻出来时,她看见一个巨大的地底墓室,还真就证实了她的想法。
盗洞没有很长,弓着身子爬了一段便连接了石缝,很快石缝变大,就成了石洞,她跟着小张云涧从一侧石洞内钻出时,发现自己正站在极高的崖壁上,底下是巨大的宽阔的宛如古罗马斗兽场般的敞厅。
敞厅四周的石壁上,貌似挖了很多璧洞,里面都放了一颗夜光石,将这里照的相对亮堂。
之所以她确认是墓室,是因为中间摆放了一具很大的长方形棺椁,棺椁整体鲜红血色,呈打开状,看样子是暴/力打开的,但是看不见碎片,只有下面融化的“一滩血迹”,以及地面上散落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太高了她看不清,只隐约辨认出有衣服有鞋子,也不知是否是陪葬品。
里面的棺材是合上的。
棺椁很大,但里面的棺材却是正常大小,浑身乌黑,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不知何种材质打造。
这样一黑一红两种颜色,在夜光石的冷光中具有极为鲜明的冲击力。
而且这里好冷,她越往下走时,越觉得冷。
到了墓室,更是如同进了冷库。
“你爹,难道在棺材里?”
黎星斓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重新挽了发,搓着手臂努力克服艰苦环境。
小张云涧不语,只一味拎着木桶沿着崖壁走,黎星斓便放轻脚步跟在他身后。
他发尾长长的,在脚踝处晃来晃去,黎星斓真担心他会不小心踩到自己的头发而摔下去。
墓室内安静到诡异,他们两个的脚步声都不明显,只有木桶底部偶尔磕在地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崖间回荡,听得黎星斓眼皮也跟着跳。
他总算停了下来,黎星斓注意到,有一段石梯从崖壁上延伸到底,只是特别陡,几乎快九十度了。
但张云涧没有下去,他只是将木桶放在旁边,转身钻入了身后崖壁上另一个石洞。
黎星斓环顾一圈,似乎崖壁上的洞还挺多的。
她一沉吟,再次跟了进去。
这个石洞比她出来的那个石洞还小,大概能容纳四五个人,里面除了一些乱乱的枯草外,什么也没有。
唯一的好处是没外面那么冷。
小张云涧钻进去,将枯草拢了拢,躺在枯草上,睁着眼发呆地望着石洞顶部。
黎星斓刚坐下,觉得地面太凉,于是又半蹲起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山洞里很暗,只有墓室透进来的一些光。
她没看见什么特别的,那只是粗糙的灰褐色的再寻常不过的石壁。
她低声问:“你在看什么?”
他说:“看石头。”
“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呢?”
“石头形状不一样,颜色不一样,而且上面的石头是暖的,下面的是冷的,很有意思。”
黎星斓站起身,石洞不高,她垫着脚伸手就能够着。
算不上暖,只能说不凉。
暗色中,他仰着头,眼睛发亮,像夜间觅食的小动物。
仿佛在问:“怎么样?”
“你说得对。”
黎星斓朝他笑了笑,再次蹲下来。
她伸手碰了碰小张云涧的脸和手,果然是冰冰凉凉的。
怪不得他会觉得常温的石壁是暖的。
黎星斓若有所思。
她之前一直觉得他体温很低,是由于修行了水属性心法,看来不止如此。
他从小就这样。
她挪了挪步子,觉得腿有些酸。
轻声问他:“你这样躺着不冷吗?”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于是将枯草又拢了拢,原先没被他压到的,就抓来盖在身上。
小小一个人儿把自己埋进了枯草堆里。
黎星斓皱了皱眉,想起空间戒指之前取出了玉竹箫,便再次试了试,果然取出了一床被子。
虽然很奇怪,但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她这个外来者,似乎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一比一复刻了原本就有的状态。
“张云涧,睡到这上面来吧。”
她放低声音。
但是蜷缩在枯草中的小人儿没有应声。
她心念一动,将草轻轻拨开,发现他已睡着了。
他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蜷缩成一个团,除了杂草,还将长发也当成被子盖在身上。
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黎星斓怔了怔。
四岁*的小张云涧,倒不像长大后那样警惕。
她将那些枯草拨开,将他抱起来放到被子上,又取出一张毯子给他盖着,他甚至没有被她弄醒。
她自己则坐在被子上,坐在他旁边。
开始想一些问题。
她敲了敲系统:“有黄粱的详细资料吗?”
系统安静了许久才响应她:【抱歉,和你目前了解的基本差不多】
她注意到异常,问了声。
系统又是一顿延迟,低沉的男声断断续续:【此处有空间干扰,系统不太稳定】
空间干扰?
幻境哪来的空间干扰?
黎星斓脑海中炸起一朵火花,忽然打开了空间系统监测功能。
盯着脑海中工作页面上的数据,她皱了皱眉,随后展开。
黄粱似乎并非是什么吐丝编织梦境,此处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因为是一个空间,所以系统与她现在的意识连接有些减弱。
奇怪,但这里的确只是记忆重现。
又怎么会是一个空间呢?……
修仙界竟存在一种可以辟出空间专门存放记忆的生物?
这还是活物吗?
系统过了半晌回应她:【每个世界都有其独自运行的天道规则,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的任务是阻止张云涧成为魔修,无关任务的事,建议不必深究】
黎星斓不理它,只是闭着眼,在脑海中专心致志地调整空间系统的工作模式。
如果黄粱并非某种普世意义上的生物,而与空间有关的话,那么会不会与修仙界越来越弱的本源也有关呢?……
她总觉得眼下情形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忽然间,她的手被什么毛茸茸地碰了下。
她睁开眼,低头看去。
许是因为她的体温是暖的,小张云涧在睡梦中本能地追着热源,于是向她靠近了些,头轻轻抵着她垂落的手边,在毯子下瑟缩着。
果然还是冷啊。
小小年纪就是和长大后不一样,不会故意伪装。
黎星斓小小叹了口气。
她扯了扯毯子,将他盖好,然后双手轻轻覆在他面颊和颈侧。
她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时不时又搓搓手回温,再重复这个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小张云涧的体温渐渐回升,身上总算有了暖意。
她有些发怔的想,原来他的体温也可以是常人的体温,只是一直被阴冷侵蚀着,他自己习惯了。
又或者他的身体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哪怕很冷也不会像普通凡人那样伤风感冒,而是能自适应,加上后来的水灵力,所以长大后反而维持在低温状态了。
小张云涧动了下,但是呼吸沉沉,并没有醒,只是舒展开了四肢,不再像之前那样蜷缩成婴儿一样了。
他的头发在被子上散开如云,黎星斓便拢到一起,闲来无事打了两个辫子,用枯草扎住发尾。
刚扎好小张云涧蓦然坐了起来,毯子滑落到旁边,两条辫子便垂落在身前,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黎星斓一愣,暂时没出声。
他也没说话,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副睡懵了的状态。
是做噩梦了?
黎星斓正要问。
他似乎清醒了。
立即从洞里钻了出去,但是刚出去又回来了,小声但清晰地说:“我爹发现你,你就会死。”
光线模糊的山洞里,他那双眼不知是否刚睡醒的缘故,不再那么毫无波澜,多了几分……情绪?
是好奇、犹豫,还是怜悯呢?
都藏在雾蒙蒙的眸子下,让人看不清。
他没有留给黎星斓时间分辨,再次出去了。
她紧接着就跟在后面出去,这是个独立的梦境空间,她已经可以确定即便死在这里,也只是“醒了”,不会有什么影响。
顶多意识再进来一次。
黎星斓从山洞中探出身子看,小张云涧已经挎住木桶沿着石梯下到了墓室。
她尽量让自己处在从下往上看存在的视野盲区,但又恰好能观察到那具棺材的角度。
她看见小张云涧乖乖站到了棺材旁边,棺材放在石台上的,他还没石台高。
紧接着,棺材里一个人影缓缓坐了起来。
黎星斓屏住了呼吸。
眯着眼企图看的更仔细。
但是距离确实有些远了,看不清那人具体是什么相貌,只能勉强看清裹着一件黑色斗篷之类的,但骨瘦如柴,形如骷髅。
正当黎星斓在想这人看气质貌似和张云涧不搭边时,那人又动了。
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他用双手扒着棺材沿儿,上半身倾了下去,而出来的后半截身子不是正常的双腿,是拖着几根细细的布条类的东西。
看不清。
他腰部碰上棺材沿时,还卡顿了下,才朝地面“蹿”了下去。
因为这些动作都不像是正常做出来的,所以在幽幽冷光中呈现出一幅诡异的画面。
他就这么到了地面上,黎星斓有些看不见,不得不再次调整了视角。
她看见那个人上半截身子以一个斜斜的角度倾在地上,就好像他腹部有什么作为支撑。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听起来略显尖锐。
“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又梦到她了。”
他倾斜在地上的姿势像一个弓着背的老人,比小张云涧略高一点点,他对他说话时,语气飘忽,语调轻柔,还夹杂了些笑。
仿佛一个刚从美梦中醒来的疯子,正迫不及待地向旁人转述自己梦中的幸福。
小张云涧不说话。
他也不管,自顾说下去。
“她还是那么漂亮,不过在梦里要温柔很多,会对我笑,你知道她怎么笑吗?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小张云涧立即扬起一个笑。
那人背着对黎星斓,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伸出两只手去扯他的嘴角。
“不对,不是这样,嘴巴下去一点……你在笑什么!”
他忽然怒吼,陡然抬高的声音,尖锐得仿佛金属摩擦,被墓厅的构造放大,回响。
黎星斓猝不及防被他吓得心脏一抖,不得不轻轻拍了拍。
可是小张云涧貌似没有被吓到,没叫也没跑。
那人张开手,像是泄愤似的,按住他的脸,然后往后一堆,叫他摔在那堆乱七八糟的陪葬品中间。
黎星斓眉头一皱,但并没有做什么,还是选择观察。
她不适合太早暴露,免得真被这人给杀了。
小张云涧默默坐起来,转头朝左右地上看了下,捡起一件红色的衣服:“我穿这个。”
那人笑了声:“对啊,我差点忘了,你穿,快穿吧,孩子。”
语气恢复了温和,仿佛不曾发火和动手。
小张云涧站起来,将红色衣服穿好,那衣服一看便是大人的尺寸,他一个四岁小孩穿在身上,几乎一半拖在地上,袖子更是如同水袖那么长。
又找了双鞋,同样很大,完全不合脚。
然后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将两条辫子放到身前,再次朝父亲扬起一个笑。
“像了,这下有一点像了……”那人朝他招手,“来,过来,走近点,让我仔细看看。”
小张云涧朝他走过去,几步路却几次踩到拖地的袖子,险些摔跤。
他始终维持着那个笑,天真的笑,一直走到他面前,仰起脸。
那人慢慢伸手,拿起他的辫子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又从辫子摸到他的脸。
“今天怎么格外像啊……好像啊……明尊……”
明尊?
这是个人名?
黎星斓屏住呼吸,仿佛在看舞台剧似的。
“明尊啊。”
那人轻轻唤了声,无限温柔,两只手托起小张云涧的脸。
纵然黎星斓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推测大概也是痴迷一类的。
他似乎将张云涧当作了另一个人。
有点变态了,他才四岁。
小张云涧却不害怕,反而十分配合地应了声,大概习惯了。
“我是明尊。”
“你是明尊,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梦里你就是这样看着我,对着我笑,和我说话,眼睛就是这样……”
那人笑起来,笑得双肩颤抖,越发癫狂。
整个墓厅都弥漫着他刺耳的笑声时,他又忽然戛然而止。
听墓厅中余音袅袅,回响渐弱,仿佛鬼魅在窃语。
“明尊,你爱我吗?”他轻笑问。
“我爱你。”小张云涧回答。
“那你不肯见我呢?”
“因为我身不由己,我被一个坏男人困住了,我一直等你来救我。”
仿佛排练好的台词似的,小张云涧对答如流,丝滑到没有任何思考,也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语调也没有起伏。
只是他脸上的笑还是维持着原样。
那人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松开了他的脸,又猛地将他搂在怀里,紧紧搂着,黎星斓都忍不住怀疑张云涧要窒息。
他又是一阵低低的笑,颇为急促。
“你再等等我,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救你。”
“好的。”
小张云涧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
那人松开手,将他放到地上。
也不再管他,而是在地上捡起一件不知什么首饰,戴在头上,开始哼起曲子来。
小张云涧脸色发白,缓了缓气息,又看了看他,确认了结束,就将衣服脱了,然后去一旁将木桶拎了过来,乖乖等着。
那人心情不错:“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做了个好梦,头也没那么疼了。”
他将木桶的盖子掀开,眼疾手快地从里面捞出两条艳丽的蛇,手中燃起白色的火焰,两条蛇在火中扭曲缠绕着,但很快就不动了。
空间开始弥漫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略像腐烂的鱼虾,腥臭。
他将手中的蛇随手一边,语气又变了,像是厌恶极了他。
“滚远点,小杂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