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仅闪现这一句。
苏榛默默关上了窗,悄悄平复着被震惊的心思,她不知道这一幕是什么意思,甚至不敢细想这是原主的未来、还是原主上一世的曾经。
但她不是原主,她也不会困在原主的意识中。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了,寒酥跟她不会成为仇人,永远不会……
与此同时,京城、大宁朝风与宫、寝殿内。
帝起身,太监立刻为帝披衣。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
“让她候着。”
“是。”
沉默片刻,帝补充:“告诉她,朕只有萧容一个兄长。如今也如了她的意,远离了京城。她跟她的儿子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再敢派人尾随谋害,她的皇后之位就也不必要了!”
说完,拂袖而去。
候在殿外的皇后高氏,已经听到了帝故意让她听到的一切。
心中的恨、怒、嫉愈发之盛,她的儿子?她的儿子难道不也是他的?
她为他们仅剩的儿子扫平一切障碍,有错吗?
要不是萧容,当年她生下的那个长子也不会……
可为什么心怀恨意的只有她一个人,帝表面赐萧容流放之刑,实则仍旧一路维护,当她瞎吗?更何况放虎归山必成心腹大患!
好,帝要护着,就让他护个够。
她是皇后,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一个白川府戍边猎户还不容易?
走着瞧!
萧家的早食,叶氏跟苏榛一起做了包子。
发好的面团揉光、排气、切成均匀的面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包子皮。
吃包子的想法是寒酥提的,他就爱吃这类喧软的面食,但家里没有能发酵的老面引子,叶氏便用了一个土方子,用过滤后的草木灰水把面发起来了。
至于包子馅儿,苏榛仍旧用三肥七瘦的猪肉和寒葱、姜一同打搅的。再调入酱油、黄酒、黄豆酱、糖、花椒粉、少许盐和干菇粉。想着多蒸几锅,吃不完的冷冻起来,懒的做饭的时候热它吃就成。
“榛娘,有了冰屋真好,做多少东西都不怕搁外头了。”叶氏对冰屋是相当满意,做饭的功夫都得瞧几眼,“可惜开春就化了。”
苏榛笑着点头:“化了也不怕,开春儿咱家的银子也差不多能存够了,到时候直接盖房子不就行了。”
“成,都听你的。”叶氏应了,忽然又想到什么,嘱咐着:“今儿你跟寒酥去行商客栈送苕皮,顺便寄封信往京城去吧。”
“信?寄给谁?”
“给星月。”
苏榛心念一动。星月,高氏星月,就是跟寒酥订亲的那位好姑娘。
叶氏仍旧说着:“我跟你萧伯也商量了许久,虽说星月不嫌弃咱家已经破败,但成婚一事……高家肯定是不会再同意的。眼下就让寒酥去个信儿,报个平安就好,往后怎么安排,全凭星月自愿。”
苏榛点点头:“也好。”
她原身的记忆中有高星月,那是个温婉端庄的姑娘,模样也极美,家世也好,父亲是当今高皇后的嫡亲二弟。
萧家一直觉得,全家能一路平安到达白川府,兴许也是星月去求了高皇后的暗中照拂呢。
无论如何,去封信报个平安是应该的,苏榛不再多想,将早上脑海里那可怕的一幕彻底埋葬。
这一早上,无论京城还是白水村的萧家,讨论的话题似乎都离不开白川府。
而白川府盛家却不知道自己早晚会处在漩涡中央,此时仍旧一派表面上的太平。
晨起练功后的盛重云就在自己的见山别院内单独用早食,对于大家族来说,成员彼此见面的次数越少越好,否则麻烦重重。
“公子,千锦庄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您这几天不用再去帮太守大人忙了吧?”小司跟在重云身后问着。
“你又想说什么?”盛重云用完早食,搁下碗,直接问。
“钟离娘子昨天来过,说——”
盛重云直接打断:“酸辣杂酱苕皮还什么时候有?”
小司怔了下,“呃,啊?您也没说还要吃啊。”
盛重云抬头看着小司,不再说什么,就只是看着他。
小司片刻就败下阵:“张掌柜说不用苏娘子下山,客栈伙计去白水村取,大概就是后日了。”
“她不下来?”盛重云有些意外,“围猎的东西都买好了?”
“不下来。”小司斩钉截铁,“那您是要上山?”
盛重云表情仍旧波澜不惊:“我上山干什么,我为什么要上山?”
“对哦,好像是不用。”
“所以,我为什么上山?”盛重云眸意愈发的深了,仍旧看着小司。
小司怔怔的回应着主子的注视,沉默片刻、又片刻、又片刻:“我突然想起来老爷子好像说过,萧家虽说眼下暂时落了难,但绝非池中物,要时常照拂一下。您是不是……上山瞧瞧去?”
“哦。”盛重云认真思考:“倒是有些道理,那便去吧。”
说罢,起身,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小司内心:呵,从公子改了对苏娘子的称呼、叫榛娘的时候,他就看出了问题,不愧是他。
小司本以为他跟公子两人出行,各骑一匹马就行。
却没想到盛重云却喊了小山也同去,直接让小山驾马车。
往常乘马车出行,小司总会没规矩、厚着脸皮跟重云公子同坐车厢。车厢多好啊,又暖又宽敞,还有四色零食蜜饯常备着。
可今天盛重云不太好说话,在小司腆脸往里蹭的时候一脚把他踹了出去,命他就坐车辙。
这么冷的天儿坐车辙……行吧,就当陪小山吧!
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出城后趁着马蹄声急,小声问小山:“车里装了啥?我方才瞄了一眼儿咋觉得里头堆了个东西?”
“就是公子在库房挑了些礼物,吃食,总不能空着手去。”盛小山跟不熟的人是闷葫芦一只,熟起来也是话多。
小司想到去萧家又可以吃苏娘子做的好吃的,心里就乐。
一车三人,直奔白水村。
却错过了坐着白老汉的驴车,到了行商客栈的苏榛……
这大概也是苏榛和寒酥最后一次往行商客栈送苕皮。
张掌柜颇遗憾的告诉他们,城里已经有人会制苕皮了,因为收购番薯的成本低,所以卖价足足比苏榛的便宜了每斤三文,但杂酱味道确实跟苏榛制的不同。
城中的杂酱侧重酱香,苏榛制的口味更冲、更香辣刺激,之前白川府人极少尝试、甚至压根没吃过。
苏榛倒一点儿没觉得意外,毕竟单单一个苕皮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便只是笑了笑:“无妨,也猜到了。那杂酱可还要?”
张掌柜不住的点头:“要,而且还想多要些。最近往来的客商都对杂酱赞不绝口呢,说用料也实在,里面看得到肉块儿的。”
“需要多少坛?”寒酥问着,他也要考虑围猎之前还能有多少时间制酱,不想苏榛太累。
“最好还能制些小坛的。总量的话,先来一两百斤应是卖得出去,往后也可以订个时间,我们按期取货便是。”张掌柜也知道萧家人要去围猎,年前怕是只能制一次酱了,索性就多要一些。
寒酥便看向苏榛,征求她的意见。
她也正在心算,其实杂酱生意她虽然想长期做下去的,但两个问题客观存在。
一是成树娘子家没有那么多的囤酱,要现做,需要极长的时间;
二是如果长期做,她就得有自己的“商标”招牌,甚至坛罐也要订制。
这同样需要时间,也需要市场调研,成本测算。
毕竟如果拼低价原料,她拼不过本地农户;拼口味秘决,她也拼不过时下正经八本的大厨。
如此一想,便没急着答应张掌柜长期供货,只说眼下能做多少、就先送来多少。
张掌柜知道她做事踏实,便也应了,反正这吃食买卖也就是顺带的事儿。
另外,苏榛还拿了两包鱼面给张掌柜,一包请张掌柜吃、另外一包请他转交给鱼把头项大哥。
“苏娘子可是也想做鱼面生意?”张掌柜得了礼物,自然要多说几句:“这事儿您可得想好,渔家势力盘根错节的厉害。而且鱼面这东西,说实话清淡了些,在我们这儿不太受欢迎。”
“多谢您提点,但是否做鱼面生意是后话了,眼下就先请您和那位项大哥尝尝鲜。”苏榛心中有数,先不急着跟张掌柜交底。
张掌柜懂轻重,不再多问,商量完生意,那边儿伙计也将苕皮称完了重,帐房就过来付银子。
这次千余斤番薯,制了约两百多斤的苕皮。苏榛自留自用了三十多斤,给行商客栈带的是整数的量,刚好一百七十斤。
每斤三十五文,共计就是五两九钱零五十文。
至于杂酱,苏榛自留的多,只给行商客栈带了两坛,共计五百文。
再减掉给客栈的二成抽成,又另收了制酱的三百文订金,一来一去总共便是五两四钱零六十文。
苏榛揣好“巨款”,张掌柜预祝萧家围猎大有收获,并说行商客栈的东家们、已经同意了后厨按苏榛的法子去改造,正寻工匠呢,年前就能开工:“若是真的解决了窜烟的问题,我们东家说还会另置一份谢礼给苏娘子的。”
第42章
苏榛一听便笑了起来:“不必客气,以后有新的吃食,还要倚仗客栈帮我们推广呢。”
张掌柜:“那必是没问题!”
双方又客气了几句,苏榛便打算告辞,突然想起来叶氏嘱咐的事儿,忙拉住寒酥:“你的信呢?”
“信?”寒酥不解。
苏榛怔了下:“伯娘说你给星月娘子写的信啊!没带?”
寒酥:……
“怎么了?”
“还没写。”寒酥神情仍旧平平静静的。
苏榛微嗔:“当初人家冒那么大风险出城相送,眼下安顿好了,于情于理都该书信告之。寒酥,这道理不该我跟你讲的。”
寒酥并不争论,只简简单单地问张掌柜借笔纸一用。
两张纸、一枝笔,也不坐,直接站着、悬腕写了几行,等墨干便叠了。另外一张纸写了地址人名,一并交张掌柜,请他见到进京的信客便代传。
苏榛知道行商驿站也算是半个官方邮局,便赶紧又把钱袋子拿出来问寄信的价格。
张掌柜:“信客分步递、马递、急脚递三种。若是不急,就用步递,银子也不用给了,信客跟我熟,我说一声便是,但就是需要的时日比较长,入京起码两个月左右。马递的话,半个月差不多,但要一百五十文。急脚递就更快了,日夜兼——”
寒酥直接打断:“步递就好。”
苏榛白了他一眼,直接数出一百五十文给了张掌柜:“麻烦您,马递。”
“省得。”张掌柜收了钱和信,自是承诺定会交给信客。
其实这轮的苕皮生意,对客栈来说并没赚下什么,但张掌柜觉得能结识了萧家和苏娘子、主要是他们背后的盛家,就肯定是不亏的。
如今帮萧家,那便是雪中送炭,情谊可是比锦上添花胜出百倍。
而对于苏榛来说,五两多银子也不是净赚。减掉成本,余下也就四成、五成左右的利润。但时下普通人家月收入也就三两。萧家和苏榛短短三、五日就赚了人家一个月收益,已经很不错。
皆大欢喜,双赢!
就是寒酥一直沉默着,是心疼一百五十文?
苏榛又好笑好无奈:看来这小子还没开窍,都不知道想念女朋友!
出了客栈,白老汉赶着车,三人轻车熟路的进城、奔赴市集。
苏榛盘腿坐在驴车上,絮絮叨叨的跟寒酥盘算要买什么。但要先预留出二两五,因为回村得先把舒娘缝的三件皮子衣服钱付了。
余下的现银,肯定是拿大头儿出来买做鱼面的番薯、制杂酱的肉,做耐饥丸的糯米和红枣、以及再囤些米面粮油和各类鲜菜。
其它的钱便存着,毕竟还要盖围墙和新房子呢。
寒酥特别爱看苏榛盘算钱时候的模样儿,因为无论多穷,她脸上也见不到愁苦,满眼都是对将来日子的、好的期盼。
不知不觉的,他也被苏榛的情绪感染:“盖房的钱,争取围猎就能赚到。”
“嗯,不着急的。”苏榛倒也没说假话,反正一点点的存呗,急也没用。
白老汉听着,也给出提点:“寒酥说得没错,白水村猎户是穷,但有本事就不会差。就说乔家吧,就乔里正跟乔大江两人打猎,不也养活了一大家子。”
“白叔,长虚山上猎什么最值钱?”寒酥问着。
“值钱的肯定是那些猛兽,但也很少能碰上,比如虎啊熊啊之类的。再往下比较多的就是貂、狐、野猪、狼、鹿、狍子之类的。但猎这些也有规矩,出发之前乔里正也会去问府衙。比如前年闹狼灾,狼群下山伤了人。所以当时府里就下了令,猎到狼,不止能拿去卖钱,每猎一匹,额外赏绢一匹。”
苏榛:“赏这么多!”
时下绢价一匹至少也得七百文,花色复杂些的更是值钱,苏榛此刻满脑子都在换算。
寒酥一瞧她眼珠在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俊不禁,抬手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
苏榛浑然不觉,仍旧问白老汉:“还有什么赏钱多些呢?”
白老汉一边思索一边聊:“太凶猛的那些个,我就不建议你们去冒险了,毕竟啥也不如命值钱。但要是能套到野马、海青之类的,可就发了。朝廷最稀罕的就是海青,一只活的赏钱至少二十两。”
“海青是什么?”终于来到了苏榛的知识盲区。
寒酥轻声告诉她:“是鹰。”
苏榛瞬间反应了过来,是海东青!在现代她听过,完全没见过。据说在清朝,戍边人如果能捕捉到海东青上交,可以获得减刑或者被直接释放。
可想而知它的珍贵程度。
而时下……她偷偷瞥了一眼寒酥,还是别在他面前提这种没谱儿的事情,更何况训鹰可不是容易的。
“套野马的赏钱有多少?”寒酥的关注度也在其它。
白老汉也来了精神,他就爱唠这些:“老早的时候马便宜,后来连年战乱,牧场少了大半。眼下一匹普通的马能卖二十两银子,若是套到野马群里的种马、马王之类的,估计能卖到三、四十两,府衙额外赏银也得有个三、四两吧。”
“嗯。”寒酥低头默默算盘。
苏榛捅了捅他胳膊,“你会?”
“会一点点。”寒酥含糊着答了。
其实他何止是会一点点……
京城冬狩皇家猎场套马大赛,他从大宁朝建朝就开始参加了,连拿两年头彩。
可他并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一来那是皇家围场,所谓的野马压根没什么野性;二来那些所谓皇室子弟的骑术……呵。
他想不拿头彩都难。
但此时生存不同于竞技。无论是人或动物,都是以命相搏。
三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市集,可在拉脚车夫候着的地方没找到成树,其他人说他今儿接了活儿,怕是要下午才回来。
苏榛和寒酥倒是不用在集市傻等,直接请白老汉驾车去了成树家。
成树娘子王氏带着小儿子在家,自然也认得苏榛,欢欢喜喜的请客人们进屋坐,寒酥跟白老汉避嫌自是不会进的。
苏榛便直说了来意:“嫂子快别忙,我们还要赶回白水村,今儿只是来买黄酱,不知您家还有多少?”
王氏有些惊讶:“上次的都用完了?眼下我家一年份的酱估摸还能称个三、四十斤。若是不够,我这去邻居嫂子家拿,她家也是我帮着腌的,口味一样。”
苏榛心中一动,“她家腌得多吗?”
“她家人口多,每年我都帮她制好几缸的,除开自家吃的,剩百十来斤肯定是有。”
苏榛盘算了一下,其实特别想一口气要个一百斤。但她手头上能拿出的现银不多,而且人家本来制酱就是自用,又不可能像行商客栈一样先付订金,或是干脆赊账。
无奈,便先只要了一个上限,五十斤。
王氏不住的点头:“省得,还要啥?鲜菜还要不?”
“要的,还是那些个鲜菜啊、咸瓜齑之类的,份量您就看着给我配,每样都称点儿,一共三百文左右的就成。”
“成!”王氏应了,便让小喜去邻居家拿酱,她则带着苏榛和寒酥、白老汉去地窖搬菜。
几次来买,地窖倒是给搬空了一半儿还多,苏榛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怕成树家自己的囤粮都不够。
王氏却乐不得的解释说巴不得能把这些菜卖出去呢,否则每年都吃得烦腻。眼下能把咸瓜齑卖了换钱,有了钱想买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最近几天家里伙食都好了不少。
苏榛想了想,便问:“即然如此,那等两三日,我再过来找您买五十斤酱可凑得出?”
“有有,找得到找得到,哪怕邻居家没了,我娘家肯定也有的。”王氏赶紧答应。
“行,那就这么约着。而且也不止这点儿数量,等围猎结束,我再过来跟嫂子您细谈一个买卖可好?就专做酱料和咸瓜齑,但是光您一个人做肯定是不够,您这儿附近可找得到帮手?”
“只要能赚钱,人手要多少有多少。”
“行,那我下次来咱们再好好盘算。”苏榛脑海里全是“老干妈”“饭遭殃”烧椒剁椒酱……
可惜时下压根没有辣椒,但能调配出口味类似的,也是笔不错的日常进项呢。
最后一算帐,五十斤酱加上咸菜和鲜菜,一共付了成树家一两零五十文。
临走,王氏又生拉硬塞的多给苏榛拿了袋番薯,约摸着也得有个二、三十斤了。
出了成树家,三人便去了那个卖锅碗瓢盆极便宜的杂货铺子,选了装酱的素色瓷瓮和几张红纸,一共花了一百八十文。
瓷瓮选了两种,能容一斤酱的买了十个、能容五斤的买了八个。其实两种瓮价格差距并不大,但因行商客栈张掌柜专门提了得要几个小罐儿,那这多出的成本就也肯定也是要加到杂酱卖价里的。
反正以后酱制得多了,自然不会在杂货铺子买容器,得去窑里专门订制。
这么一通采买,苏榛钱袋子又瘪了一半儿,留出给舒娘的制衣钱,能用的只剩一两七钱零三十文。
第43章
好在今天要买的东西也不多了,直接先去了粮铺买了白米二十斗、糯米两斗、红枣二十斤。时下红枣价格倒是极便宜,每斤才三文,苏榛便想着多买点儿,能做不少吃食。
两种米花了四百四十文,枣六十文,刚好用掉五百文整。剩下的钱,苏榛打算全部买做杂酱的肉。
买肉倒是简单,白老汉的大儿子在省城酒楼当帐房,有相熟的肉铺。
平时白老汉买肉,每斤也是能便宜个一文两文的,苏榛直接跟着他买就是。猪肉二十三文一斤、汤骨十文一斤,苏榛挑了十五斤后腿肉、十斤汤骨。
临出门看到地上桶里摆了一整套的猪下水,说是今天早上才杀的,整套约摸着有十余斤,全拿的话一共才一百文。
大宁朝人不爱吃猪下水,这价格基本就是给钱就卖的程度,苏榛果断全包!
当然,她也接收到了寒酥眼中对下水的嫌弃。
苏榛:呵,做好了你别吃哈!
肉铺消费:五百四十五文整。
钱袋子可以用的余额:六百八十五文。
从肉铺出来,三人便都饿了。
苏榛带了几个肉包子。她本想请白老汉一起寻个小食肆,点上三碗肉汤配着吃。但白老汉替苏榛省钱,找了市集街边点着炭炉卖热水的,包子付三文就给搁炭炉上烤热。外加热水一文一大碗,三人一共才花了六文钱。
白老汉和苏榛吃的都快,竟是寒酥最斯文。慢条斯理的、吃一口就一口的热水。哪怕他衣衫朴素,但光是那张脸和身高已经引得路边经过的姑娘、妇人都要偷偷盯他几眼。
苏榛心里好笑,抬头打量寒酥,心里莫名的有些小骄傲:看,这也是我弟!
吃饱喝足,最后又去炭铺买了两秤煤花了两百文。在药铺买了七十文所谓的药,其实是调料。
药铺的坐诊大夫心里可是太好奇了,毕竟这姑娘每次来买的都是乱七八糟、完全不是治同一个病的药。
是得了啥疑难杂症?可惜了这水灵灵的姑娘,唉,命苦啊。
钱袋子可用余额四百零九文,索性又花了九文给谨哥儿买了零嘴儿,打道回府!
钱少,但买回来的东西多啊,采买的幸福感谁懂……
回程的路起先走得是快,但愈离长虚山近、速度就慢了下来。昨晚的雪下了厚厚一层,车轮不停的打滑,驴子步履蹒跚。
三个人索性都跳下车跟着走,时不时推一推,好在今天买的东西份量不算重。
看太阳约摸在申时左右,白水村就到了,三人重新坐上车回到了萧家。
离得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萧家屋前、叽叽喳喳孩子们的欢呼声起此彼伏的。
定是在玩冰滑梯!
苏榛立刻莫名开心了起来,跳下车紧跑几步、高声喊着:“我们回来啦!谨哥儿,有没有想——”
后半截话活生生的吞了回去,她怔怔的定在了雪里。
盛重云站在雪梯下,正伸手护拦着从高处滑下来的谨哥儿。
此刻听到她的声音便半侧过身看过来,眸色清润映着雪意,嘴角微微上挑,一丝欣喜、一抹笑意。
可笑意也在看清她的同时逐渐上冻,并只恨冻得还不够快。
毕竟她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刻在头顶了!
“苏娘子回来啦!”小司也从雪梯后面钻了出来,他跟小山是负责后面的“安保”。
紧接着,所有的娃娃们都像是从四面八方长出来的、包括刚好滑落地的谨哥儿,乔大宝、二宝,一边高喊着“姐姐姐姐”,一边带头冲向苏榛的怀里。
三个炮弹速度太快,差点把苏榛顶倒,好在后腰被人扶住了,是寒酥。
苏榛借着寒酥的力气站稳,这才发现屋前不止一个雪滑梯和冰屋,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雪人,孩子们是把这里当成冰雪乐园了?
另外这个娃娃是谁?那个娃娃又是谁?是全村的娃娃们都来了????
此刻的苏榛头皮有些发麻,突然想遁地……
屋外,孩子们继续疯玩儿。
白老汉跟寒酥等人把今天买的东西搬进冰屋或灶间。
叶氏把苏榛拉回卧房,一脸喜色,小声说着:“重云公子上午就来了,说是奉了他爷爷之命来看你萧伯。但看便看了,吃了午食都不走,找了诸多借口留下,还要陪谨哥儿他们玩,想来是为了等你。”
“伯娘,您想的会不会有点多?”苏榛此刻的心情比上冻的古井还平静,主要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魅力、更不认为盛重云会是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索性跟叶氏全说了:“我跟寒酥上次在武器铺就撞见过他,当时他在陪他表妹还是未婚妻之类的。”
“未婚妻?”叶氏震惊:“你才跟他退了亲,他就又有未婚妻了?”
苏榛点了点头,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武器铺里那个娇甜清悦的声音。
当时他选择了不出声、不相认,她就明白了他的态度,并且也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
“可是……会不会是误会?”叶氏还在那里纠结,毕竟如果盛重云真的属意榛娘,这会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起码榛娘就再也不用跟着萧家在白水村吃苦了啊。
苏榛自然明白叶氏在纠结什么,但她坦荡荡无所谓、更也无所畏惧。
便只笑了笑,平静的:“伯娘,别多想了。重云公子来者是客,更何况毕竟是他把我跟寒酥从千锦庄救出来的。该有的体面、该有的报答得给人家。眼下咱家也没什么可还人情的好东西,就先从吃食上安排吧,我这就下厨做菜去。”
“可是……”叶氏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觉得说什么也没意义,自家的落魄已经不是能为苏榛做主的情况。
虽不能为她撑腰,起码要让她有个好心情。叶氏便收起心里的难过,扬起惯常的笑容:“行,伯娘跟你一起准备晚食!”
盛重云这次来确实带了礼物,且一看就用了心思,都是些不贵、却在冬季稀罕的新鲜蔬菜、吃食,多少也能让萧家收得安心些。
聪慧如苏榛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心道谁说古代世家子弟人均不识人间烟火的,这不挺懂事?
包括有各色坚果、一整条羊腿、两筒茶叶、一篮鲜菜、一坛酒,以及一篮的……鱼?!
他还记得。
她也记得,他上次离开白水村那天,她说要做酱焖鱼,他答应了会回来吃,而回来的只有寒酥一人。
哼!
哼哼哼!
苏榛在心里使劲哼哼了几下,莫名的又舒坦了些,行吧,那就做个鱼吧。
但就不用他拿来这几条了,冰屋里有处理完的鱼段儿,简单。
有时候苏榛会有一种错觉:萧家像一台永动机,谁来了都会变成上面的镙丝钉。
比如此时的盛重云、小司、小山。
当然,脏活儿累活儿主要是小司和小山在做,盛重云站在屋外像个活体模特儿,谨供大家参观那种。
偏偏今天来萧家的人还特别多,一拔拔儿的,一拔是来送鱼的,一拔是来送娃的。
乔里正吩咐参与围猎的各家自己去捞鱼,收拾好再给苏榛送来。可送来一瞧,嘿,这个啥雪梯的真好玩、那个啥冰屋可真方便,于是便把自己人自家娃也带来看热闹。
苏榛无奈的想:要不要在门口挂个冰雪大世界的招牌????
最开心的倒是谨哥儿,守着雪梯当了梯王。
十分尽职的盯着,维护排队的秩序,哪个娃娃插队就让乔大宝拎出去单训、哪个娃娃小短腿上不去梯子就请盛重云抱一把。
而盛重云居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整个人本就如雪似松芝兰玉树的,此时托举几个孩子也托出了水墨山水画的风姿。
再加上院里还有默默干活儿的萧寒酥,如果说盛重云风姿如芝兰玉树,那么萧寒酥面容就是祸国民。
两人明明不同的气质,但苏榛总觉得他俩说不出哪里是一致的。
算了,没空比较,也无需比较。一个是自己弟弟,另一个……天上的云。
但屋外是不是太乱了!!!!
尤其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的尖叫声,有强迫症的苏榛感觉此时濒临炸毛,该出手时得出手。
苏榛踏出灶间,直奔雪梯,叫了暂停。等孩子们聚拢过来,笑眯眯的开口:“大家想不想玩更有趣的?”
“想!!!!!”众娃语。
“姐姐告诉你们,任何现成的,都不如八个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好!!!!”众娃语。
“你们想不想回家之后被爹娘夸赞,说‘哇,我家孩子可太棒了、太聪明了!’”
“想!!!!”众娃语。
“那就跟姐姐学做冰灯好不好?把整个白水村点亮!”
“好好好,这样我奶奶就不会半夜掉茅坑踩屎了!”乔二宝光速出卖了他奶奶的隐私。
苏榛下意识瞅了寒酥一眼,寒酥回应她的注视,也是笑意吟吟的:不关我事。
盛重云的目光一直在苏榛身上,也意识到了苏榛跟寒酥之间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默契,但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做出任何反应,只有不动声色的旁观。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一直盯着苏榛看。但如果眼神、或者想法能自控,他压根就不该出现在白水村了。
苏榛是给他下了什么蛊?
第44章
他不认为自己该对苏榛产生额外的、不该有的感情,但每次接近她就会觉得安心、踏实,就好像前世俩人就熟悉了一样。
她为了做事方便,腰间没有任何挂饰。上身着不带绣样的紧身素青棉袄、同色的及踝棉糯长裙,一头乌发也没有梳时下未出阁姑娘惯常的垂挂髻,而是极利落的高高束起,发尾长至腰间,*随着她的动作间或飘散、轻摆。
几日不见,她脸上已圆润了些许,玉白的面颊被风冻得泛红,一双眸子雪洗般透。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是美的,且不是钟离语琴那类雕琢而出的美,而是风与朝阳。
“公子,克制。”
小司的声音在盛重云耳边幽幽响起。
盛重云扫了他一眼,强迫自己收回凝在苏榛身上的视线:大意了。
其实制最简单的冰灯,就是找个盆子或桶子当模子,先盛满水,待水面和靠近桶壁的地方都结了冰,再把里面的水都倒出来,往里面放入蜡烛便是。
这办法白水村民也都会,但苏榛却告诉孩子们得有创意、得动脑。
孩子们不大懂什么叫创意,苏榛干脆说谁做的灯好看,谁来年就长得好看。
这么拙劣的谎言,搁外头没人信,但白水村最好看的娃娃是谁?是谨哥儿啊!
孩子们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做灯做的……
再也不用其它动员,说干就干,立马散了,拼命往家跑,找容器赶紧制!
苏榛:呵,起码在天黑之前萧家都安静了……
接下来,苏榛环视了屋前剩下的“闲”人。
主要是盛家来的那三人,而他们也统一感受到了后背莫名发寒。
“小司。”苏榛瞄准了小司。
小司立刻表态:“要不我去林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打点儿什么野味回来。”
苏榛笑得极甜:“那太妙了,但今日你带寒酥一起吧。教教他打猎的技巧,可好?”
小司可是正经猎户出身,在出发之前寒酥能跟他学到多少、就是赚到多少。
寒酥十分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但他要是敢反驳苏榛,他就不是他了。于是只有默默的应了,拿上自己的弓箭,一步三回头跟着小司进了林子。
小山便跟着萧容一起继续刮鱼青、制鱼面。
叶氏本想跟苏榛一起忙晚食,但惦记着还李家制衣钱的事儿,索性拿了二两五钱跑了一趟,清了欠款,无债一身轻。
苏榛自己做晚食,那么被嫌弃的盛重云只有陪谨哥儿做冰灯一条路。
“重云公子,不如你去帮榛娘?我有些疲累了,我来看顾谨哥儿吧。”叶氏突然开口。
正打算认命的盛重云心中透进光,光里站着叶氏。但他的语气却仍旧波澜不惊:“嗯,也好。”
苏榛:???、!!!、……
灶间只有苏榛跟盛重云,说实话多少有点儿尴尬。
哪怕苏榛很想心无旁骛,但身边站着个快一米九的帅哥,能骛得起来?唯一庆幸的是她看寒酥也看习惯了,对好看的脸有一部分免疫。
“要不,你帮我剥蒜吧。”苏榛开始派活儿。
盛重云总算笑了,气笑的:“榛娘,你是不是认为我其实什么都不能做。”
“没没,我可没那么想,你别冤枉我。”苏榛一边说、一边心想:“那不然呢?”
盛重云索性直接走近苏榛,低着头直视她。
苏榛被他看得发毛,败下阵来:“行吧。”
说着,指了指地上的木盆,里面是今天买的整副猪下水,“那你负责把毛肚、猪肺、大肠挑出来清洗。”
盛重云的神色,随着苏榛的指令而逐渐姹紫嫣红……
苏榛:这可是你自己要做的。
其实今日来萧家,盛重云刻意衣着“低调”,外披的狐裘都直接留在了马车里,身上只穿了冰蓝直襟棉袍,腰系一条嵌玉带子而已。
即便低调至此,当他坐在小板凳上、长腿摊开露出锦靴的当下,仍与面前这一大盆血淋淋的下水格格不入。
苏榛假装看不到这种格格不入,更何况她也不是故意要整人。这活儿如果不是盛重云干,那一定就是萧寒酥干。
“其实……我也会打猎,我带寒酥去也行的,把小司换回来。”沉默的盛重云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
“晚了,他们早走了。”苏榛直接教他步骤:“你先用清水把毛肚、猪肺和大肠都冲干净,上面好多浮毛呢。”
盛重云:……
“然后用盐、醋、草木灰反复的搓,搓得用力一点哦!重点是内脏里面的褶折,你得用剪刀把它们剖开,摊开来洗。务必把里面的粘液也洗干净哦。切记切记!”
盛重云:“其实,我擅长剥蒜。”
苏榛:“晚!啦!”
苏榛恶狠狠的发出最后的指令,但还是看在盛重云……不知道什么的面儿上,舀了温水给他用。
但这个“贴心”的举动,让盆里的血腥气、草木灰的涩气、大肠隐约的臭气一股脑的蒸腾开来,且随着盛重云手指搓洗的愈重,臭气越大。
灶间里的芝兰玉树不自觉的想犯呕,强忍着。
直到连苏榛都开始犯呕。
片刻后,盛重云端着一盆猪下水被轰出了灶间,赶到了冰屋里……
对嘛,反正萧容跟小山那里处理鱼也腥臭腥臭的,臭活儿不就得扎堆做。
小山其实心疼他家公子,想跟盛重云换岗,屁股刚离开板凳,就听到苏榛朝冰屋喊了声:“小山,那可是你家公子自己主动要做的,我可没欺负他。”
小山:……
盛重云沉默着,终于长叹一声,晳白的手指插入了猪血中:眼下这盆猪下水跟他有了血海深仇!
苏榛打算做的菜是毛血旺。
在现代的时候,毛血旺通常用牛毛肚和鸭血,但其实最早的血旺就是猪下水,而且是用猪骨熬制汤底。
但眼下熬汤底是来不及了,苏榛打算在配菜花样上多下些功夫,想着盛重云拿来了一篮子菜,便去翻捡一下看看。
不看则已,一看惊人。
菜篮子上面是些寒葱姜蒜没错,中间除了黄豆芽儿之外居然还有一大块豆腐,最底下的竟然还有落苏(茄子)、韭黄、和千金菜(莴笋)!
不贵,但它们是反季节菜,外头压根买不到!
苏榛开心的冒泡儿,她知道时下的富贵人家有温室用来种菜,看来盛家就是如此。
羡慕,好生羡慕。
苏榛暗下决心,赚了钱也要搭温室,也要这么种这么吃!
心里一高兴,酱酥鱼多做一些好了。
转身就又去了冰屋,取一直备在那里的鱼块,特别挑选了肉质最细最精的拿了。回头还冲着盛重云灿然一笑,权当对他送来鲜菜的感谢。
盛重云却被她笑得头皮发麻,断定自己又被嫌弃了,悲愤交加,清洗毛肚的手速又快了三成。
酱焖酥鱼是苏榛做过几次的菜,轻车熟路焖了一大瓮,搁在小灶上小火慢炖。紧接着就开始备毛血的配菜。
先摘了黄豆芽儿,又洗了寒葱、姜蒜各自切了,配花椒桂皮八角,以及最重要的、苏榛配的香辛粉末。
铁锅入油,油热了炒以上的配料,炒香立即出锅备用,再留底油炒了一大勺的豆瓣酱。
苏榛做菜舍得放料,量大到经常震惊了叶氏。
全部炒好,盛重云也终于把猪下水端了回来。
苏榛检查了一下,发现他洗得真是干干净净且分类整齐,治愈强迫症。便直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权当表扬。
“还需要做什么?”盛重云又问。
“手撕猪肚、猪肠切小段、猪血和豆腐切小块儿、猪肉切薄片、莴笋切条。”苏榛笑眯眯的做出下一步指示。
盛重云发现自己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听她的便是。
两人站在灶间各忙各的,一高一矮,也没说话、间或抬眼看一眼对方在干什么就好。
其实就是盛重云在切菜,苏榛坐在板凳上剥坚果吃。
盛重云是个会选礼物的,他带来的那些干果里还有优昙钵和雪梨干、南北杏之类的。苏榛心里想着等天气再冷一些拿来炖汤再好不过。
这一幕,盛重云莫名竟觉得有些熟悉。可这熟悉感来得实在诡异蹊跷,大概是完全不应存在的想像吧。
“主食是吃蒸米饭,还是包子、还是鱼面、方便面?除了米饭,其它都有现成的。”苏榛一边干活儿一边问。
盛重云:“那就米饭吧。”
“行,热包子吧。”
盛重云唇角微扬:“那你还问我?”
“谁知道你那么不懂事。”
盛重云很想表现出严肃或生气的态度,但水汽氤氲、香辣扑鼻的灶间,站着那样一个瘦弱无骨、干起活儿却马不停蹄的姑娘。
谁能跟这样一个娘子生气?
苏榛此刻已经完全不想再客气,她发现盛重云这种人,你就不能跟他客气。直接去冰屋取了三笼包子,今晚人多,量大。
话说回来怎么好像每天都有不少人???
苏榛只能安慰自己人多了热闹,这真是无奈的小确幸。
约摸着菜马上就能好,苏榛便让盛重云用上次的那个哨子唤小司和寒酥回来。
盛重云发现自己在萧家只能当个木偶,被苏榛操控得还兴高采烈的……
第45章
吹完哨子就立刻又回了灶间看苏榛还要干啥。
灶间只有两眼灶,他正猜这包子要怎么加热,便见苏榛直接掀了酱焖鱼的瓮盖儿,里面浓郁的汤汁正咕噜得刚刚好。苏榛寻了筷子,把冻包子挟了一批铺在上头继续焖着。
盛重云上回来就没吃着这鱼,眼下“惊鸿一瞥”,同时也闻到了香味儿,喉间竟下意识咕噜了一声口水音,好在苏榛没听到。
应该没听到……吧?
从他的眼角看,苏榛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轻翕了下,嘴角上扬。
嗯,听到了。
听到了自也不会揭穿,苏榛把包子热小灶上,大灶上铁锅里的水便刚好煮沸了,将方才炒的所有香辛调料倒了进去。
再逐步加黄豆芽儿、千金菜,以及盛重云洗切的那些个荤的,不好熟的先放。最后盖上锅盖又焖煮片刻。
等熟的功夫她也没闲着,去外头寻了粗枝,直接在灶间用三角堆放法搭出个架子。
搭好,再去揭开铁锅锅盖,里面已经是汤汁红亮、浓香扑鼻。
这还不算完,苏榛又在锅里撒上厚厚一层蒜末,直接用大铁勺烫滚了一勺油全部浇淋在了上头。
只听“嘶啦”一声,又香又辛的味道恨不得能冲上云宵。
“来帮忙抬下去。”苏榛唤着盛重云,在锅把上垫了湿布,俩人协力把铁锅抬到三角树架上搁着。
最后在毛血旺上撒了把芫荽。鲜红、金黄、青翠,一大锅有菜有肉、有咸有香的江湖菜鼻祖毛血旺,齐活儿。
外头也有了动静,是寒酥和小山听到哨声赶了回来了。这次去的短,野味儿没猎到,但居然带回一袋子鲜嫩的冬蘑!
苏榛拿着袋子喜不自胜,“这么大的雪,还能找到鲜蘑?你俩可太厉害了。”
“这多亏了小司,他经验丰富。否则在我看来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哪里会想到雪下还有鲜货。”寒酥走这一趟下来人都松驰了不少,眼神都闪着光,显然进林子并没让他觉得烦,而意外有冒险的快感。
众人正叽喳着,叶氏端了温水出来,“快先洗手去,边吃边聊,小司多给我们讲讲!”
谨哥儿最机灵,已经开始摆碗筷了。
最近萧容和寒酥又抽空用边角料凿磨了不少木碗木盆木碟的,家里不需要再拿桦树皮盛饭了。
手工虽说粗糙,但很实用,样子也不丑。苏榛评价为:原木田园风。
在外头干活儿的都赶紧洗手,寒酥洗好了就站到了屋外,由着苏榛拿了个干草编的手帚,替他扫干净肩上、身上沾的雪沫子、灰尘。
“小司,来。”苏榛扫干净寒酥,直接喊小司也过来。
小司怔了下,下意识看向盛重云,不太敢动。
“快过来啊!”苏榛真心懒得理会他们主仆之间这点儿阶级小眼神儿,见小司不敢动,便扭头瞪了盛重云一眼。
一天哪儿那么多臭规矩!
她瞪得那么理所当然,盛重云竟无意识的赶紧朝小司点了点头。
小司强忍着没笑出声,三步两步蹿出屋,张开双臂前前后后让苏榛好一通扫,那叫一个得意……
“我来吧。”寒酥突然接过苏榛的手帚,“你坐着去。”
“唔。”苏榛也习惯了寒酥的体贴,没多想,进了屋招呼洗完手的人各自找位置、见缝插针的坐。
苏榛:“你们下回再来,冰屋的黄泥炉子就能用了。到时候再做个大桌儿,搬到冰屋煮火锅吃!”
小司的关注点:“苏娘子,啥是火锅?”
“呃,就是拨霞供。”苏榛想了想,这个时代还没有火锅这种叫法,但拔霞供是有的。
这名字也有趣,意思是锅里的水汽升上来像天上的云霞一样好看,古人的浪漫诚不欺我。
小山的关注点:苏娘子真是啥都会做。
寒酥的关注点:榛娘要我做个大桌子。
盛重云的关注点:她约我,还有下次……
一屋子人,除了苏榛,没人吃过毛血旺。打眼望去,盆里一片红彤彤的油色,且汤底透亮,不浑不浊,闻起来又是麻辣鲜香、十分刺激。
叶氏有些惊了,“榛娘,这不是在辣子里捞菜吃吗?会不会太油。”
苏榛笑着摇头:“伯娘放心,这只是看起来辣。红油如果放得少,会影响味道和口感,也会很快就凉腻。但我建议大家先吃白菘和豆腐、豆芽儿,素的泡久了会更辣。至于底下的猪血,反而会越泡越嫩,味道也会更浓更厚。”
谨哥儿不能吃辣,苏榛一边说,一边给他单独倒了碗温水搁边儿上,让他挟到什么先涮一下。
其他人苏榛就不管了,压根也不用招呼,第一筷基本都对准毛血旺挟了。
果然就像苏榛说的,又麻、又辣、又烫、又鲜、又香、又嫩、又爽口。里头的肥肠也油而不腻、白菘和豆腐又耙又入味儿,裹起来的汤香辣烫嘴,几口吃下去,身上通体出了汗,在这样的冬天吃简直再合适不过,大家吃得简直不想说话了。
而盛重云,看得出来他打算主攻酱焖酥鱼,从他落筷的速度就可以看得出来有多满意。
小山和小司自然从来没见过他家公子如此表现,实在好奇,便也去挟了,各收获盛重云冷如刀锋的眼神一枚。
苏榛一瞧:这么大的人,居然守嘴儿?
大跌眼镜之余,仗义的给小山和小司每人挟了一大块儿最好的鱼腹肉。
盛重云只能当作没看到,不然呢,他还能怎么着。
“我也要。”寒酥突然开口,眼神也示意向那盘鱼。
苏榛:“自己挟!”
“就是,自己挟!我都会自己挟!”谨哥儿骄傲的挺起小胸脯。
“真乖。”苏榛瞧着谨哥儿的样子,心都萌化了,想着就算谨哥就是那个未来开了棺材铺的祖宗,那也是个好祖宗。
“苏娘子,你这毛血旺做得太香了。”小山难得开口,开口就是由衷的。
萧容也认可:“以前也吃过各种口味的内脏,卤也好、煮也好,但都不及榛娘做的。”
叶氏不住的点头:“所以说读书是好事,榛娘自小博览群书,学到的东西不比好些个走南闯北的人少。”
“姐姐,我不想吃素的,就想吃肉!”谨哥儿一直抗拒豆芽儿豆腐。
苏榛却不想他挑食,耐心教:“豆芽才是老祖宗的天才发明,里面可多有营养的东西了。知道吗,在海上航行的船工们就靠着它才解决了衄病的问题。”
衄病就是后世称为坏血病的症状,她也只能尽量简单解释。
“苏娘子连出海的事儿都知道啊!”小司大为惊讶,毕竟组建船队出海就是盛家的下一个目标。
“我不知道太多,死记硬背了一些古籍上的皮毛而已。”这倒不是苏榛自谦,她确实了解得不多,背历史、地理考点的时候学过一些。
但她此时却不知道,自己做为一个女人,掌握的些许“皮毛”,在知识封闭、没有传播渠道的时代已属难得。她更加没有注意盛重云注视她的目光也愈发的幽深。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规矩萧家有、盛家也有。
但早就被苏榛凭一已之力打破了,让她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不如杀了她,吃饭本来就是一家人互相交流情感的机会啊。
而今日人一多,话自然更多。
首先就是谨哥儿东一句、西一句的汇报他今日学了什么、做了什么,反正不论他说什么,都会得到夸夸团一团夸。
随后小司本就是个话痨,又遇到寒酥刚好想认真学些打猎技巧,可不就是好一通说。
“小司,先给我讲讲雪地采集蘑菇的办法,我也要上山的。”
盛重云心中一紧,但也只是抬头看了眼苏榛,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说:你去干什么?别去了。
小司咽下嘴里的肉包子,赶紧说:“跟着山上的小野兽脚印去找,尤其是要注意那些雪地上走着走着、脚印痕迹突然没了的。这些小家伙最是机灵,它们闻到有蘑菇的气味了,不会直接去,会潜身钻到雪里、在底下走。你就围着那些凭空消失的痕迹四下翻翻,底下一定能搜到大片大片的。”
苏榛听得认真,“那会不会有带毒的?”
“有啊!带毒的可别采。其实这方面我家公子懂得多,他还会画蘑菇图谱呢。”小司总算机灵了一次,言语间看向盛重云。
盛重云仍旧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略微点了点头,“下次画了带给你。”
苏榛没有意识到“下次”语气的亲昵,只顾着高兴,主动给盛重云挟了一块儿肉片。她也注意到他除了肉片和素菜,基本没动毛血旺里的其它内脏,大概是不爱吃吧。
小司却很好奇:“公子,您咋不吃猪肚了,平时买的卤味里不是挺爱这些?”
苏榛瞬间懂了,笑得灿烂:“因为今天这些是你家公子亲自洗的,他被熏到了!”
听了这话,小司瞬间被呛到咳嗽,难以置信,所以他家雅如嫡仙的公子今天还洗了大肠????
小司光速扭头看向小山,小山不敢回答,却默默点头。
小司的嘴都合不拢了,“苏娘子,我家公子他……他很有本事的,你咋就让他洗个大肠啊!”
“比如呢?”苏榛问。
第46章
小司:“我家公子也会打猎啊!他什么都会,比我强多了!以前白川府也组织过出城冬狩的,我家公子有一次足足猎了十几头野猪、还套到过一次野马王!”
盛重云只是笑了笑,“不值一提。”
苏榛看盛重云的眼神儿都变了,脑补了好一出他策马雪地奔腾、弯弓射大雕之类的英武动作,个人魅力UPUP上升:“具体说说,怎么做到?”
还没等小司想好怎么圆,小山十分真诚的:“套野马的话,找个漂亮的母马带上山就成。打野猪的话,找一片泡了母猪——”
“小山,吃饭。”小司黑着脸打断。
小山怔了下:“啊?哦,那吃完再说。”
“吃完也没人让你说!”小司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桌上的氛围突然变得诡异的安静,苏榛心里的盛重云个人魅力值,恢复为计算器AC键鸣叫:归零、归零。
不止归零,甚至还有些嫌弃。
切,搞了半天不是靠真本事,是靠大自然万试万灵的美人计而已,切!
按说吃完饭盛重云等人就得赶紧下山,否则进不了城、就又要在行商客栈住一晚。虽也不是不能住,但就是没那个必要。
可萧家是主人、也不好催客人走。
苏榛却没那些个顾虑,直接利落的打包了专门预留的几条焖鱼、几串烤苕皮和一些杂酱让盛重云带回家,权当成回礼。
她也不会因为礼轻而感觉自惭形秽、或是有其它什么乱七八糟完全没用的情绪。从里到外的那份洒脱自如,愈发让小司和小山喜欢,暗想着倘若盛家主母是这般性子多好……
唯有盛重云一直安静,倒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沉静得像长虚雪顶,不知道它底下藏了什么。
偏偏苏榛此时最懒得做的事就是猜测,她没那个功夫。
三言两语,诸位告辞。再次相见,应该最早得也得围猎后、或者干脆大年后了。
萧容跟叶氏自然都看得出来盛重云有话想说,便拉住了也想出门相送的寒酥和谨哥儿,只把苏榛留在外头。
小山也被小司拉着,俩人刻意离得远远的。
苏榛再傻也明白所有人的意思,更何况她不傻。盛重云从城里出来,等了她半日,当然不是因为想吃那区区几条鱼。
总拖着不是回事儿,她问了:“重云公子可有话跟我说?”
“榛娘,跟我来。”盛重云没急着回答,而是领着她朝萧家屋旁的避风处走去,那里停着盛家的马车。
苏榛没拒绝,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他身形高大,足可替她挡了扑面而来的冷风。
无论是今日的、还是未来的。这点,苏榛也清楚。
近了,苏榛才发现这是辆新车,比上次她坐过的大些。
两匹马更是极俊,为了保暖甚至还穿着绣有“盛”字样的马衣。并络头、镳、项圈、球铃、包鬃布、鞍、鞯、障泥一应俱全,威风凛凛。见盛重云走近,便亲昵的喷着鼻响、四蹄轻轻刨动地上的雪泥,显得极高兴。
盛重云伸手安抚了马儿,便直接掀开车厢外头的整幅袭皮帘、再打开厢门,才转身,请苏榛上车。
苏榛沉默片刻,自个儿跳了上去,避开了盛重云伸过来相扶的手。
盛重云滞了片刻,并不计较,也上了车。
车内,厢体四周都铺嵌了狐皮,保温效果极好。哪怕车内置的暖炉已经熄了半日,余温仍在,还透着隐约的松木香气。
可无论车厢打造得有舒服,大小毕竟有限。尤其盛重云一坐进来,空间愈发显得局促,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榛突然有些后悔上车:“公子,我——”
“打开瞧瞧。”盛重云打断了她的话,眼神示意苏榛看旁边。
苏榛下意识扭头,身旁有个半人高的物件儿,蒙着黑布,倒是吓了她一跳。
不明究里,还是揭开了黑布,里面竟然是一个铁制的鸟笼,笼里……立着一只遍体纯黑的雏鹰!
“是海青。”盛重云仍旧是平常的语气。仿佛此刻说的不是万鹰之神,而是麻雀:“盛家的训鹰师花了两个多月套捕到的,已经饿了它七日。明儿你就可以给它开食,喂些肉就成,再用手臂架着它往人多的地方走走。不过要在它的腿上捆上长绳。白水村应该也有懂鹰的猎户你可以请教。或者,我再派训鹰师过来,带着你一起训。海青训好了就只服从你一人的口令,无论你想打猎也好、野游也罢,它会一辈子跟着你。”
盛重云瞧着苏榛,她平时的那股子精灵劲儿此刻倒是默了,睫毛忽闪了两下,欲言又止。
“是,我心悦你。”盛重云直接答了。
可他说完,却并没在苏榛脸上看到任何他期望的神色,比如羞怯或是喜悦,而哪怕是生气也强过此刻她满脸的平静。
盛重云哑然失笑,气的,“榛娘,我说我心悦你。”
“然后呢?”苏榛甚至有些困惑:“你不是有个什么表妹了?”
盛重云心念一动,气消了大半,原来她是因为那日吃醋……
沉默片刻,认真回应:“她叫钟离语琴,倘若当日你没跟我退亲,她自然也不会出现。但我不是怪你,盛家的当家人是我爷爷,他眼下中意了、或者说他一直中意的就是钟离语琴。家世背景赢你一些,你要胜她,最起码得有自己的声望。”
“所以送我海青的意思?”
“莫说是白水村,整个白川府也仅此一只,它将是万鹰之王,而你就是它的主人。虽说今年围猎用不上它,但只要带着它,所有人的目光都将落于你身,加上榛娘你的聪慧,这就是你跟萧家人最好的扬名机会。明年我就可以向苑太守报——”
苏榛打断了他的话:“等等,等等。”
她脸上的困惑转为笑意,“梳理一下好吗?我们见面也没超过三、五次,你就跟我说你心悦我;我才跟你退了亲,你不出几日就已经有了备胎……呃,新欢;我要去赢了你的新欢,才配站在你身边,才配进盛家。那我万一输了呢?盛重云,我得经过多少道考验才行?输了呢?”
盛重云却理所当然的语气:“我自然不会让你输。”
“所以我要靠你才能赢?”苏榛收了笑意,一字一字的:“但你从头到尾也没问过我,我想不想赢,想不想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对你的竞争。”
“盛重云,我敬你,是因为你救了我跟寒酥,虽然那也只是因为太守大人的安排;
我想报答你,但用我的方式,而我的方式就是尽我所能的做些吃的、喝的、在外人面前维护你、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帮助你,仅此而已。
我从没打算以身为报;
三次五次的见面,你就心悦于我,这可能吗?
你心里清楚对我就是一时兴起,或者说无辜的钟离语琴没能提起你的兴趣,又或者说任何女人不过是你的装饰,你盛家的门面;
但你不喜欢她,完全可以直接拒绝了,非要拉我进去跟她竞争,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我这样羞辱?
海青,万鹰之神,猎户家确实都想得到它,却不是因为天生就喜欢囚禁、喜欢控制。而是穷,没得吃、没得喝,一年只有冬季可以狩猎,指望它成为自己的手足,跟自己一起撑起全家。
你呢?你让我掌控一只本该翱翔在天之上、盘踞在海之滨的神鸟,就为了我能进你们盛家,站在你的身后。
不可笑吗?怎么你盛家就那么的冷艳高贵、那么的稀罕吗?稀罕到我要削尖了脑袋进去?
盛重云,你凭什么?钟离语琴家世胜我对吗?盛家还是想要靠家族联姻这种方式去给自己门楣贴金对吗?呵,盛家,不过如此。”
苏榛一口气说完,这车里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弯腰起来便要跳下去,被盛重云一把捏住了手腕,迫得她身子失了衡,栽进他怀里。
苏榛被迫仰起头,回应他的注视。
他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一手按在车内的厢壁上、困住她的身子。
近在咫尺的两人,他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甚至仿佛可以听到她的心跳。
他直视着她,她的眼神半点不肯示弱。他也承认自己真的动了怒,可要他怎么回答?他如今的怒意不正是因为她字字中的。
唯有一事:他心悦她,不是因为什么一时兴起。
可……可究竟是因为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解释。
他能说,是因为连续梦到她吗?
梦里的她没有退亲,但大婚却因其它事耽误了。在她来到白川府的第二年才嫁入盛家;
梦里的她温柔娴熟,操持盛府大大小小的事务,逐渐被盛家所有人敬重;
梦里的她与他温存,交颈而卧……
于是他莫名其妙的追到白水村来,莫名其妙的认为现实可以就是梦境,被她当头一棒敲醒。
被盛家奉为天姿之质、被白川府视为凌云之材的盛重云,第一次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愤怒、与狼狈。
第47章
他失了分寸,一把扯过海青笼子,“这是送你的,你即然不要,那我便——”
苏榛却仍旧神色平静,字字清晰:“它眼下还是幼鸟,冰天雪地你扔了它就是要它的命。别用它威胁我,更别说什么我若不要、你就扔了它这种蠢话。盛重云,别这么幼稚,别让我看不起你。”
说完,用力推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踩着雪、一步步走回萧家。
可是每走出一步,心脏都揪起疼上几分,这是苏榛来到大宁朝后的第一次慌乱。
她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跟寒酥、跟盛重云,跟手腕上那道盛家的困魂索,以及她之所以会来到这个时空,一切恐怕都是有缘由的。但无论前世发生过什么,那不是她,她不要连感情都去继承别人的。
她就是她,就是苏榛,来自千年后。
黄昏,盛重云静静离开,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萧氏夫妇瞧着苏榛回屋就在灶间干活儿,想开口询问,又不知怎么问。
寒酥也只是默默过来跟她一起。苏榛受不了这一屋子的欲言又止,给自己暗自鼓了个气,扬起跟平时一样的笑容:“萧伯,伯娘,盛重云不会再来了,我跟他说清楚了*。”
“你又??!!!”叶氏大跌眼镜,大为震惊。
“我又!”苏榛笃定、斩钉截铁:“他非我良人。”
萧容:……
谨哥儿:“姐姐,啥是良人?”
“唔,良人就是比优秀还差了一档的人。”
一屋子沉默,唯有低头制番薯的寒酥嘴角一抹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喜悦。
一到晚上,山谷间就卷起细碎的风。
萧家趁夜继续做着鱼面和番薯粉,毕竟这也是有工钱拿的。虽说每日只有六十文,也比坐吃山空强。
苏榛也还记得跟孩子们说的冰灯一事,总不能让谨哥儿这个造谣家的惨败吧。
她打算也做一些,便把家里能用的容器全部盛上水,再搬到外头冻着去。
她搬重的,谨哥儿搬轻的,一起忙活了小半个时辰。
回了屋,苏榛把灶里压着的火苗重新拔旺,让两个卧房都暖和了起来,才去冰屋把叶氏请了,两个女眷今晚打算把碎皮子帽缝完。
帽子也是苏榛设计的,用的是相对最便宜的兔皮毛。
叶氏已经缝了个大概,再把针脚再细添一些就能戴了。款式在苏榛看来不复杂,但在叶氏看来又是奇思妙想。
其实都是现代设计。
两顶女款,苏榛的是纯白毛绒带护耳小熊帽连围巾一体款,后脑位置还留出一道缝,可以把马尾辫子拉出来。
叶氏的则是黑加米的拼色搭配,即别致又有财阀夫人氛围感。用她自己的话说:榛娘选的这些明明只是碎皮子,可搭配出来就是比整张狐皮的还华贵。
娘俩儿边聊着家常边缝,半个时辰就完工了两顶。苏榛女红虽然不好,但反正碎皮子上的长毛儿完全遮住了针脚,看起来竟也不错。
接下来就是家里的三顶男款。
给谨哥儿做的是护耳霸王帽,还用深棕和浅棕搭配出类似小浣熊的渐变层次,系脖的绳上还给他缝了两个毛毛圆球儿,缝好就给他戴上试了,可爱得人心都要萌化。
最难的就是给萧容和寒酥的两顶。
时下进山猎人戴的冬帽,基本就是像一个巨大的狗熊头。保暖性自然是非常够,但笨重且丑,还过于显眼、不灵活,转个脖子都费劲。
主要是苏榛对那帽子有心理阴影,毕竟谁戴上谁像乔老太太……
考虑到猎人有可能需要雪地“潜伏”,她就把帽子设计成了双层双面的,一面白色、一面棕色枯枝色。
并且,连帽围巾款肯定不适合猎手射箭,脖颈那里会有打结的拖累。但领口处最容易灌风又不能空着,于是便缝成了套头连面罩、脖套,一帽可以三用,抽绳设计,可以最快时间调节大小。
全部缝完,叶氏便把萧容和寒酥喊进来。
五口人都戴上了新帽子,又暖和又好看,谨哥儿和两顶女款的自不用提了,苏榛花了大力气。
就说两顶男款的,萧容和寒酥戴上之后即英武又神秘的酷感,毕竟是配了面罩的苏榛是相当相当满意。
保住了形象,远离了乔老太婆啊!
帽子制完,大人们干劲十足不想睡,索性又去把制鱼面的活儿继续做了。
谨哥儿洗漱完,倒头就去见了周公。
苏榛便先去院子瞧了眼冻冰灯的各种容器,挑相对冻得实些的拿入屋中用稍稍温热,里面的冰坨自然就跟容器分开了。
顶上再轻轻凿几下,开了顶,把里面还没结冰的水倒出来,一个中空的冰灯罩子就有了。
苏榛选了两盏大的,在里面放了蜡烛拿去冰屋照明。
见做鱼面人手够了,她就赶制做杂酱的工序。但凡需要使力气的比如切肉、剁肉沫,不用她说,寒酥立刻会闪现。
苏榛觉得眼下被全家人呵护的心情,暖过三春。
她是挺暖的,白川府盛家有人心坠冰窟。
盛重云回府就去见了盛老太爷,拒绝了跟钟离语琴的婚事。
盛老爷子是气得够呛,却无可奈何,自己这嫡孙压根没人压得住他。可这事儿,除了老爷子跟钟离语琴之外,全府上下都在偷偷高兴……
二房、三房、四房的叔伯姨娘们本来都在暗骂盛重云这个命好的,先前能娶京城武将家嫡女就够让人生气了,没想到嫡女落魄了还主动退了亲。尤其这边儿才退了亲,那边儿又立马有了个海运大商贾的缘份。
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好的缘份又被他拒了!
二房和三房都有适婚年纪的儿子,于是不约而同开始琢磨着、如何把钟离语琴娶到自己这房。
至于话题中心的盛重云本人,仍旧是那个白川府的芝兰玉树,是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的人。
所以他一点余地都不留,回府就宣布尘埃落定。
可是苏榛两次拒他,当真以为除了她,他无人可娶吗?他甚至还追到了白水村。
给萧家带的礼物,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在库房随便挑的,但没人知道他挑了足足半日之久。怕带得贵重了,苏榛会觉得被冒犯,带得轻了,苏榛会觉得被轻视。
尤其海青,盛家没有什么训鹰师,海青是他花了两个月时间好不容易捕获的,是盛家今年准备献给朝廷的官礼之一。但他以为她需要,便拿去了。
最后他换来了什么?被她臭骂了一番而已。
但他还是拒绝了钟离语琴,因为承认被苏榛的那句“通过婚姻给府上贴金,盛家不过如此。”
呵,或者盛家其他几房有此想法,但他盛重云……
深夜,从不失眠的他辗转反侧。他怕睡着了又会做梦,他怕她入梦。
白水村,萧家的清晨永远热火朝天。
距离围猎没几日了,苏榛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寒酥晨练,练臂力、练投石索的准头,甚至还拉了几下寒酥的弓。
其实三样练习加起来都是直指一个核心问题:力气小。
苏榛拿尺子量过自己的身高,用现代的计数就是一米六二左右。都不说至少一八五的萧容和寒酥了,连叶氏都起码一七零。
不知道她如今这个年纪,打篮球还管用不……
身高估计窜不起来了,但力气还是可以练练的,除了搬石头当哑铃这种力量训练。她还拿了四个布口袋,装了满满的红豆系在四肢上,干什么活儿都带着。
也不仅仅是为了这次围猎,天长日久的锻炼着,总会有所成效。
第48章
晨练完毕,大家洗漱了就抓紧时间用早食。
苏榛一边吃,一边说了自己的一个想法:空了想把制番薯淀粉的法子教给村民们。
萧容和叶氏都怔了下,寒酥却只是低眉一笑,他早就知道榛娘会如此。
叶氏:“榛娘,这法子是你娘家书上写的秘方,就这么散出去?”
苏榛柔声解释:“伯娘,这不算秘方。我跟寒酥去行商客栈送苕皮的时候,掌柜的不是说了,城里已经有人仿制了,而且仿制起来也没什么难度。您瞧白水村人家这么少,过得也将将就就马马虎虎的,不如把法子教给大家。他们是能制出新鲜吃食赚钱也好、改善改善自家的伙食也罢,总之能帮一帮大家,咱家以后在村里有什么事儿,不也起码有个好人缘不是。否则光是咱家赚钱,时间久了也是会树仇的。”
萧容心里一紧,这倒是说进了他心里。
萧家有榛娘带着,日子定会越来越好,其他村民眼巴巴的瞧着,难保不会有人就犯了眼红病,人心难测啊。
念及如此,果断拍板同意:“榛娘,方子本来就是你的,你决定就好,我跟你伯娘、寒酥,都支持。”
苏榛笑着点头:“那麻烦您跟乔里正说,咱家作主的人是您呢。”
这句话说得萧家人心里暖贴贴的,叶氏却心想:盛重云是个没福气的,娶不到这么好的姑娘!
早食之后,仍旧是分工忙碌,制杂酱、制鱼面,谨哥儿则在那里抠他的小冰灯。
苏榛瞧着盛重云送的豆腐还余下不少,便切了些冻上留做冻豆腐,另外一些鲜嫩的做爆浆豆腐吃。
制爆浆豆腐需要碱水浸豆腐。这个时代也没有小苏打,苏榛的替代方案是提前用草木灰加水,倒入陶瓮中沸煮,再反复过滤沉淀几次,只要最上层的淡黄色的灰水。
灰水冻了不少,都在冰屋搁着。眼下取了一坨温化开,豆腐切了小块,放入灰水中再加盐浸泡,约摸泡两三个时辰就成。
才到巳时,萧家就又从山下来了客人,是盖围墙的派了瓦匠师傅上山来量尺寸、看地基。
之前买这旧房的时候乔里正就说过,房前屋后围起来只要不超过一亩就成,约合现代的六百多平方。
大是足够大,但此处是山,不像平原那种可以围个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宅子。苏榛提前跟萧家人简单也规划过,如今瓦匠来了,就刚好也听听懂行人的意见。
一番商量下来,决定在原房的基础上扩建。但苏榛肯定需要建单独的仓库、工作间、或沐浴卫生间之类的功能性房体。就未必跟主屋连着,会见缝插针的盖在避风且不遮挡光线和风景的位置。
所以围墙就得弯弯曲曲的把这些范围都容进来,一番测量,米数比苏榛预计的要多了至少三成,相对应的,费用肯定也多了不少。
再多也得建,苏榛拍了拍寒酥的肩膀,半开玩笑似的:“靠你了,围猎一次性赚够!”
寒酥便低下头朝她笑了,没回答,眸子却晶晶亮亮的,装着满满的应承。
建围墙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但也跟瓦匠师傅约好围猎后才动工,毕竟眼下钱都不够。
瓦匠师傅才走不久,乔里正跟乔大江就拖着两辆木橇车来了萧家拿鱼面。
苏榛一瞧他俩脚下,差点儿笑出声。
他俩今日是穿着雪鞋来的。时下的雪鞋都是用木材和兽皮捆制的,网状,比脚掌大出两倍左右,在苏榛看来活像脚踩了一副网球拍子。
丑是丑了点儿,但也实用,套在脚上的确不会陷入雪中,走得能快些。上山也能用,毕竟围猎不止有“猎”这一个举动,还得赶路。
但现代雪鞋苏榛可是见得多了,心中一动,寻思着有空儿不妨改良改良。可眼下还是先说其它的,便拿出自己的简易帐本,上面详细列出了这次鱼面和方便面费用明细。
“围猎二十五人,也不可能连续十五日每日都吃鱼面,我家便按每人十斤的量制了二百五十斤。鱼和番薯都是大家伙儿各自送来的,不算钱。但成本我得跟您说说,您再讲给大伙儿听。番薯这东西,出粉量大概是五斤番薯出一斤粉。大家送来的番薯都用了,出了一斗的粉。然后便是调料,大概用了二十文左右的量。鱼面这笔总成本也就是一百七十文。”苏榛声线轻柔甜润、口齿清晰、神态自信自如:“方便面就做得更少了,供大家应个急,每人按两斤的量,一共做了五十斤,也是用了四斗面。但因为是油炸之物,油耗了两斤多,山下的油铺子菜籽油是四十七文一斤,我家长辈说不用跟村里算计得那么清楚,就只按两斤的整数算九十四文就好。另外,我单独制了方便面的调料包,全部用桦树皮包成小包,打猎的时候大家可以塞几包在身上,午食自己能煮个汤面暖和暖和。调料用的足,这笔花了五十文,方便面的成本一共就是一百四十四文。两项加起来,合计是三百一十四文。”
一听这价格,乔里正和乔大江都喜上了天:一两都不到?
虽说只是一部分备粮,但实际上他俩都清楚万一遇到事儿,这些备粮都足够让山上的二十五人挺过十五天。平均一摊,每人居然还不到十五文。再加上还会在山上现制烙饼、馒头之类的主粮,每人怕是十五天都用不到五十文,还吃得又饱又暖又好,萧家和苏娘子果真是能干!
“之前乔里正您已经给了我三百文做订,我家一共制了两日,工钱便是一百二十文。两相加减,您再给我一百三十四文……算了,一百三十文就成。”
“那不行,你家已经吃亏了,这零头也不必抹,一百四十文整。”乔里正就要拿钱袋子。
“我家能抹零头,但您却不能提价儿啊,毕竟您还得跟村民们一文一文的交帐呢。”苏榛不肯多收,“就一百三十文。”
“就听榛娘的。”萧容也肯定了苏榛的想法,并又说了苏榛的计划:“还有件事。我家榛娘说,村里人家大多以番薯为食,倘若有人想学我家制苕皮的手艺,就找个大家都有空儿的日子,我家榛娘□□了就是。”
乔里正和乔大江彻底惊怔,乔里正小心翼翼问:“可是卖好几十文一斤的那个苕皮?那学这法子,需要缴多少银两?”
苏榛仍旧是寻寻常常的语气:“就是那个方子,但也不用给我现银。我有两个要求,一是即然我来教,那总得避点嫌,所以来学的得是女眷;二是围猎的时候,采集的收成,我家多分一成。”
这两个要求也是苏榛跟萧家人商量后决定的。
第一个要求是因为她瞧着山梅这样的姑娘实在可怜,想给白水村女眷们寻个营生,提高点儿家庭地位;
第二个要求,是因为凡事不能白白的对人好。否则别人不会珍惜这白得的机会,甚至出了问题、没赚到钱,反有可能怪罪是你这个师傅耽误了人家时间。
萧容和叶氏自然也懂这其中的道理,认为十分妥当。
乔里正和乔大江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所谓的采集收成本来也是女眷们分的,眼下人家苏娘子做这么好的事,多分一成怎么了?如果乔里正自己就能代替所有村民的意思,那他觉得哪怕分三成都合理。
于是立刻便拍板同意了,至于谁来学、多少人来学,他去挨家问了再来跟苏榛说。
乔大江也是格外高兴,拱手行礼:“苏娘子,无论最后有多少人学,我家春娘和山梅是肯定会来的,我得先替她俩谢你!”
苏榛笑着回了个礼,又有些好奇:“围猎女眷的名单里为何不见春娘?是担心小树?”
“对啊,春娘为啥不一起上山,乔家那么多人长辈在,还怕小树没人照顾吗?”叶氏也问。
乔里正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嘲和无奈:“也不瞒你们,我家的情况村里人也都清楚。若是春娘也上山,家里那些个人怕是连锅都洗不干净,不得把自己饿死?”
这答案跟苏榛猜测的一样,可能干的人就活该当牛马?
但毕竟人家家事,自己不好多做置评,欲言又止,心里发闷。
第49章
苏榛未出阁不方便说这些八卦,叶氏可不怕。更何况一想到乔老太婆,她就有气,索性直接说了:“其实我家寒酥原本也是什么都不会的。”
寒酥:……
叶氏继续:“但即然一家人过活,就得全家心往一处走、劲儿往一处使。春娘自然是能干、肯干,可后宅的人那么多,总不能只靠她一人操心吧。乔里正,您的担当我们都看在眼里,都佩服得紧。但您家不论是老太太,还是二房、三房,都是身板利落的。你们都去山上,我就不信他们还真会把自己饿死。”
乔大江其实早就跟乔里正说过同样的话,但他爹就是心软啊,眼下连萧家婶子都这么说,他赶紧也接上话:“爹,婶子说的对!若是春娘也去采集,多赚一份银子,小树的束脩不就能尽快存下了。”
乔里正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但他的顾虑更深一层:“话是这么说,可只把小树留在家里,我怕他受委屈。”
安安静静在旁边写字的谨哥儿突然开口:“小树哥哥可以来我家啊,跟我一起玩!”
“对!”叶氏笑了起来:“若是您信我,就把小树送来我家。我跟李家大姐也说好了,围猎开始后,她跟她家舒娘都来跟我一起做针黹活儿的。我们仨看几个娃还能看不好?另外,赵家的孩子本来也是要送去您家请春娘照顾的吧?一并送来,都在我家安安生生的、读书、写字、玩耍,不知道多美!”
乔大江一听,高兴得恨不得蹦高儿,连乔里正都开怀了,连问:“当真可行?”
萧容爽朗:“当然行!”
谨哥儿:“行!我最喜欢小树哥哥!”
乔里正大为激动:“那我们马上回去问春娘,若是她也同意,就这么办!萧大哥,嫂子,这……这让我怎么感谢为好啊!放心,不会让小树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我们按天付银子给您。小树那孩子皮实得很,不娇气,您家有什么吃的给他一口就成!”
谁都知道萧家不可能给娃吃得差,但乔里正这话说得让人心里舒服。
几句细聊下来,这事儿就先这么定了。
乔家俩父子把所有的鱼面和方便面搬到木橇上,统一放进他家仓库囤着。出发那日一并拉上山就好。
并说两日之内就把要学制苕皮的人数问明白了,再来跟萧家讲。
之后,就按苏榛说的,留下了一百三十文,便欢天喜地的拖着整整两辆木橇的货走了。
萧家人也开开心心的,钱进了钱袋子,唯有苏榛的脸却冷了下来。
叶氏知道她为啥冷脸,有些心虚:“榛娘,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但要是早告诉你,怕你不许……”
苏榛眼圈儿都红了:“我当然不许!做针黹有多费眼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寒酥、萧伯三个人赚钱就够了,您何必——”
叶氏也跟着红了眼睛,直接搂住了苏榛,轻声打断她的话:“榛娘,咱不是说好了,心往一处走吗。伯娘知道你心疼我,但我也心疼你们啊。而且我保证只做力所能及的,但凡眼睛累一点儿,我都立马撂挑子!”
苏榛:“可是——”
寒酥可怜巴巴的插话:“榛娘,你这样显得我这个儿子很不懂事……”
萧容、叶氏,异口同声:“你可不是就比不上榛娘!”
这下连苏榛都忍俊不禁,谨哥儿还在旁边拍着手起哄:“我姐姐最好,比寒酥哥哥好!”
寒酥假装吃醋,一把捞起谨哥儿,挟在胳膊底下带出屋子,跑到外头举大马玩得不亦乐乎。
萧容、叶氏和苏榛看着外头,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这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下去,也很好。
想归想,做归做,日子过得好也得赶紧赚钱。
苏榛抓紧开工做杂酱。做法不复杂,但麻烦的是要一个个的清洗罐子再等它晾干,好在这批买的也不算太多。
酱凉了、罐子也晾干了,苏榛用布把头发包严实了,亲自把酱装罐,并且在每罐酱上都加了一小勺白酒。这样即可以杀菌,又可以增加酱的保质期。在这个没有密封的时代,只能尽量用土办法了。
封装完毕,便把上次买的红纸裁成条,拉寒酥过来写字,并问他:“咱家这酱得取个招牌名儿,叫什么好?”
寒酥眼睛弯起了,就爱听她说“咱家咱家”的计划。
“我发现你的眼睛好像一只小狐狸。”苏榛凑得近了些,仔细看他的瞳孔,瞳里闪着细碎的光,剔透如寒酥。
寒酥本来就是雪的意思,这名字跟他相配。
“叫榛酱吧。”寒酥也不躲,迎着她的目光,笑答。
“真酱,还假酱呢……不好听不好听,啊,有了!”苏榛想到个好的。
提笔,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给寒酥:就酱。
从此,就酱!
两人一个写字一个贴红纸,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酱罐上就都贴了“就酱”字样。
罐子封口有三层,最里头的就是本身的罐子盖儿。中间蒙了层桦树皮,最顶上是红布块儿,用细细的麻绳捆结实。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寒酥却很喜欢,因为这是他跟榛娘一起制的。
“就酱”诞生的时候,盛家,小司却正在郁闷。
他是真心觉得苏榛更适合当盛家主母,怎奈自家公子居然没被瞧得上……
于是在他眼里,围绕着重云公子的、无可比拟的灿烂光环,如今只剩下四个字:怒其不争!
怎么会呢?苏娘子怎么会不喜欢他家公子呢?这怎么可能呢?
莫不是公子没表达清楚?毕竟公子一向高高在上,这方面肯定有所欠缺的,于是整个上午心烦意乱的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公子不是答应过苏娘子,帮她找山中鲜蘑的图谱吗?
盛家有现成的图,他可以送去给苏娘子,顺便把公子生了大气的事儿告诉她,最好能让她心个疼,说不定就改主意……
小司被自己的想法激了个大动,说干就干,成了,他就是公子的恩公!
若不成……不成就不成,公子又不会把他吃了,大不了判他个擅自离府的错,罚他几月俸禄。
就这么定了!
小司偷偷溜进见山别院,在盛重云的书阁翻找了好一会儿,总算翻出了《长虚山珍》塞进怀中,悄悄的走了。
书阁的书架后,盛重云悄然叹气。
他也无奈,毕竟图谱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小司这瞎眼的居然翻了那么久……
午食过后,寒酥便把杂酱坛子装好,准备用木橇车拖去白老汉家。
行商客栈熟门熟路的,他跟白老汉去送货就好,苏榛没必要再冒着风雪同行。
苏榛倒也不反对,反正家里的活儿这么多,分开行事也好。便又提醒寒酥记得跑一趟成树家,把约好的五十斤酱再取回来。另外还要去趟杂货铺子,买两把硝制皮草用的铲刀、五双木头雪鞋、十根竹杆、十升桐油。以及去趟布行,买白棉布和一些棉花回来。
寒酥不知道棉花用途,其实那是苏榛用来做月事带的。
大宁朝女眷来了月事,都是自己缝月事带,当中夹棉花跟草木灰、或是草纸。苏榛嫌弃也没用,毕竟全用纸的话,着实用不起。
好在寒酥对棉花的事儿不好奇,他好奇的是为啥还要买竹竿:“是要晾衣服用吗?我给你用树枝做了就是啊。”
“不是晾衣架,我想做其它的,回来再跟你细说。但要注意尺寸哦,不要买一般细的,粗粗细细能彼此套入的最好。”
寒酥便应了,眼瞅着时辰不早,是该立即出发,可还没等走出门儿,就见舒娘拿着个包裹兴冲冲的来了。
她把给寒酥的皮草夹克先赶制了出来,顺便也来打听学苕皮的事儿,她听乔里正说完,就立刻先来问问。
苏榛当然是肯的:“学苕皮当然行啊,不过您别急,我还有更好的想法要跟您说呢。”
叶氏:“一会儿再聊,先赶紧让寒酥换上试试。”
寒酥“被迫”换装,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一屋子女眷包括小屁孩儿谨哥儿眼睛都看直了。
第50章
寒酥穿这身猎装夹克也太太太太太好看了!他身型偏瘦,不似萧容那般壮硕魁梧,但毕竟有身高底子在那里。尤其苏榛又特别给他挑的是扛风、偏硬的皮料,所以哪怕里层夹了棉,穿上仍旧不显臃肿、反而更为笔挺。
为了方便他在行猎的时候跑跳,长度只做到中长至臀下,版型上强调了腰线,愈发衬得寒酥宽肩、猿臂、蜂腰、长腿。并且,拼色方面是苏榛亲自配的,用了跟长虚山时下主色调一致的颜色。比如树枝为棕褐、偶有黑色交叉成纹理图案,便于他追踪和潜伏。
由其跟村里随便一裹的皮子衣服不同的是,苏榛分别在肩膀处做了肩章款式、胸口以及下摆位置设计了四个隐形的风箱口袋,可以用来放置舆图、火石或是其它野外工具,腰带也不同于时下的死扣或活扣,而用了可调节式。
苏榛心里喜得不行,索性把昨晚给他制的帽子也一并穿戴上,连萧容这样从不肯夸儿子外貌的人,都忍不住给了一句:“嗯,倒是颇显逸群。”
“姐姐,我也要穿这样的!”谨哥儿年纪小,但审美在线,眼巴巴的想要。
苏榛故意逗他:“那你想好哦,是要跟跟寒酥哥哥穿一样的兄弟装、还是跟伯娘一样的母子装、还是跟姐姐一样的姐弟装,还是跟萧伯一样的父子装?”
“那我不能穿四件吗?”
“小孩子不能这么贪心。”
“那……那我再想想……”谨哥儿跑到旁边使劲纠结去了,惹得一屋子大人哄笑。
“榛娘,寒酥下午要做那么多事,他穿旧衣去吧?”叶氏问着。
“没事,就穿新衣去,说不定还能给舒娘的手艺打打广告。呃,我是说活招牌。”苏榛笑着把工具人寒酥打发出了门。
想了想,又追出去仔细叮嘱:“若是有人问你这衣裳哪儿缝的,就说白水村特制。若问需要多少银两,你就说这是私人高奢订制,要面议。”
寒酥哑然失笑,打趣她:“要是压根没人问呢?”
“那不可能,我家寒酥此等品貌,怎么可能出去一圈儿都没人问!”苏榛白了他一眼,一脸嫌弃,轰他赶紧走。
总之,表达嫌弃的也是她、夸品貌的还是她……
回了屋,舒娘就忙不迭的让苏榛细说说还有啥好安排。
苏榛的出发点原本只是心疼叶氏,怕她跟舒娘做多了针线活儿伤了眼睛,即然拦不住,那就只做高端的,不以量多为赚钱手段。
尤其她看到成品,自可放心说:“咱们白水村的女眷,想学苕皮的就学苕皮,女红好的可以开个成衣工厂……成衣铺。”
“可是我平时缝一套衣裳也就赚个二、三百文。赚温饱是没问题,开铺子成本那么高,想都不敢想的。”
苏榛摇了摇头:“先不租店面,只做高奢私人订制,尤其控制成品总量。赚钱的秘诀在于它的稀缺性和独特性,要让每一件成品都独一无二,不可复制。我来想款式和销售,您跟我伯娘负责多带些人一起做,赚的银子分成就是。”
舒娘听得云里雾里的,但瞧着苏榛的模样,没来由得就是信她说的。
尤其她来的时候婆婆李王氏也嘱咐过,苏榛做啥,她家跟着做,准没错。便不住的点头:“那咱时候开始呢?”
“到底做什么款式,得围猎之后,一来我得需要时间画。二来主要看看能猎到什么。至于怎么请人、请多少人,分成比例之类的,您跟我伯娘商量了就成,我就给你们做辅助。”苏榛想鼓励她们自己牵头去想,也是让她们多份成就感。
“行行行。”舒娘连说三个行字,看得出来是对苏榛的提议动了心,这事儿要是能做成,李家这些小子们可不就多了项出路?
越想越高兴,忙不迭的告辞、回家跟婆婆李王氏说去。
苏榛本想再付一笔制衣的钱给她,她也没收,只说全部做完了再算。苏榛就也没拦她,反正来日方长。
送走舒娘,苏榛这才得空儿坐下来休息片刻。这才半日,萧家来来往往这么多拔人了,简直忙成陀螺。
叶氏不声不响地给她端了杯水,她一喝,是茶,盛重云送的那罐。
下意识看了眼叶氏,叶氏却错开眼神,满脑门儿写着:我可什么都没说。
苏榛哑然失笑,长辈们的催婚方式果然是无孔不入的……
下午的时光总算安生了些,萧容跟叶氏仍旧做糯米红枣耐饥丸。
苏榛查看了一下浸在灰盐水中的豆腐,果然已经泡得软嫩了,便捞了出来,再裹上薄薄一层番薯粉。铁锅入油,最小火去煎豆腐,煎至两面金黄、中心部分鼓胀就盛出。
此时已经满屋子的煎豆腐香气,谨哥儿闻到,跑过来蹭了一块儿原味的。萧容跟叶氏却有了经验,不急,等着苏榛调味儿了再尝。
调味料也简单,苏榛拌了两份,一份是蒜末加上苏榛特制的香辛粉、孜然粉、花椒粉、干菇粉、盐、糖、白芝麻。
另一份量小,是谨哥儿专供,把刺激味道的调料都减了。
谨哥儿眼巴巴的很想吃“大人”那份儿,苏榛拿筷子头儿蘸了点儿给他尝,尝完,他的眼睛鼻头嘴巴便皱在了一起,心想长大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便又吃了几块儿原味的,兴致不大,就仍旧跑到外面去抠他的小冰灯。
“萧伯、伯娘,快趁热尝尝。”苏榛挟了两份分别给了萧容和叶氏。
他俩闻着半天早就食指大动,自家人也不用客套,接了碗一瞧,里面是小块小块的、金黄蓬松圆滚滚的豆腐。
蘸上调料吃进嘴里,里面居然是软的,一咬就出汁,汁水裹着香料好像瞬间能化在嘴里。再加上外面煎得香酥的表皮,口感层次多变还带着豆香,每一口都美味得人恨不能多生几条舌头。
叶氏极是爱吃,但首先关心的是这能不能拿去卖。
“能啊,但这豆腐利薄,属于零嘴儿类,请行商客栈代卖的话*咱又赚不到啥钱了。”苏榛说着。
萧容也好奇:“榛娘心里可有计划了?”
“有倒是有,不过都得围猎之后。到时候也近了年关,白川府肯定有好些个灯会呀、市集之类的,咱们叫上李家、乔家、赵家,甚至村里只要愿去的,咱都集合起来,一起进城去摆摊儿。舒娘说,加上咱在山上还能采集到山珍,加工加工再卖,还能多卖几样。”
“摆摊?”萧容怔了下。
苏榛以为他拉不下脸面,赶紧补充:“我跟寒酥去摆就行,您跟伯娘留在家里也好些活儿呢。”
可苏榛越懂事,萧容心中却越发酸涩。
他并非拉不下自己的脸面,而是愧疚。
上半生草莽,叶氏就没跟着他过几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建了朝、封了王,两年就被废,全家都跟着他流放,还要未出阁的故友之女抛头露面去市井摆摊养活全家?
他的脸皮没有这么厚!
于是刻意板着脸训斥:“姑娘家家的,摆摊成何体统,还想不想嫁人了。我跟你伯娘去就成,哦还有寒酥。你跟谨哥儿守着家里读书写字才是正理。”
“对,听你萧伯的。”叶氏也这么说。
苏榛扑哧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萧容和叶氏越板着脸,她越不怕。但反正眼下说这些还早,便只应付着:“行行行,萧伯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再安排!苦活累活全给寒酥!”
叶氏笑了,假意捶打苏榛:“这孩子。”
“姐姐,看寒酥哥哥给我做这个灯好看不?”谨哥儿在外头喊着。
苏榛赶紧出去瞧,谨哥手里拿着个用碗脱模的冰壳子,冰里还嵌了松针、鲜蘑片,十分别致。
苏榛:“好看好看!姐姐也喜欢这个。”
谨哥儿有些得意,继续说着:“寒酥哥哥还做了一个——”
可话还没说完,远处传来马蹄声声。
苏榛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定是盛家来人了,毕竟白水村压根没人买得起马。
她也猜得没错,是小司带着那本《长虚山珍》到了。
屋里,萧容跟叶氏拉着小司说了好一会儿,话里话外都是问盛重云今日为何没一起来。
小司表面大大咧咧,其实人精得很。怎会泄露他家公子在萧家丢了人的秘密,便只说公子被太守大人拉去应酬,但特别交待了、要他把书送到苏娘子手中。
苏榛心里清楚这不可能是盛重云的安排,但也没必要戳破小司的话,只是笑吟吟的接了《长虚山珍》翻看。
里面确实详细描述、并且绘制出了长虚山几十种菌菇、野果子图样。且不止画了冬天的,春夏秋三季的都有。
“这书真是实用。”萧容也翻看了下,又问:“但一时半会儿也背不完,可否多借几日?”
“自是可以的,我家公子说您尽管看,或者请人描摹了也好。”小司替盛重云大包大揽了好人卡。
苏榛却心中有数,忍不住替小司捏了把汗,愈发觉得他可真是个好孩子。
其实她忘记了,小司比她还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