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萧爷、夫人、苏娘子,书送到,我这便走了,再晚怕城门就关了。”小司起身告辞。


    “小司等等,我拿些好吃的给你带走。”苏榛立刻起身去拿。


    小司想客气也没用,被叶氏按着不让走。


    苏榛拿了已经晾好的第一批糯米红枣耐饥丸,挑个头最大的包了五枚。又包了一份煎好的爆浆豆腐,单独放了调料,全部用桦树皮盒子装,再寻了布、系成包袱。


    等待的功夫儿,小司便逗着谨哥儿说话:“冰灯做得如何了?村里是不是你做的最好看?”


    “我跟寒酥哥哥一起做了好多好多好多,小司哥哥,你要不?我送一个给你呗!”


    “谨哥儿舍得?”


    谨哥儿大方的拍了拍小胸脯,有模有样的:“舍得,跟我来!”


    边说边把小司拉到了外头,墙根底下搁了好长一排、大大小小的冰壳子,看得出来,都是用家里的锅碗瓢盆做的模子。


    唯有最里面的一盏,小司心中一动……


    “谨哥儿,那个可否给我带走?”


    谨哥儿顺着指向看过去,那也是寒酥哥哥做的。其它的都好看,唯独那个丑不拉唧的,虽然不知道小司哥哥为啥要那个,却还是爽快的点头:“可以的。”


    “谢谢谨哥儿。”小司乐了,赶紧寻了个桦皮盒子把冰灯包了,挂到马鞍一侧。


    苏榛也刚好从灶间出来,好大一包吃食递给小司。


    若是往常,小司肯定当场直接打开看,还得塞嘴里先尝尝,但今日却接了吃食就上马,话都没说几句,吱吱唔唔的告辞,策马便跑。


    苏榛虽觉得古怪,但也无妨,没太做理会,就去了冰屋“巡视”,看看还要囤些什么。


    萧容跟寒酥这两日见缝插针的砍了不少的柴,再加上在城里买的石炭,全部整整齐齐的放进了那间物资专用的矮冰屋,足足堆了半间。


    冰屋的另外一半儿,是用树枝子搭的简易多层架。


    最重的冻肉、冻鱼放在最底层,上面依次是些工具、晒的那些个不怕冻的干货。


    物资库越满,苏榛心里就越是踏实。


    围猎也不过半个月时间,伯娘带着谨哥儿有这些物资,足够她俩吃用了。


    黄昏时分,寒酥回来了,又拉回不少东西,全部先卸进了冰屋里。


    萧家用车用的勤,白老汉便不肯再收七十文一日了,往后都只要五十文。另外他也听说了苏榛要教女眷做番薯粉的事儿,便替自己娘子也报了名。


    他倒没指望拿出去卖钱,就单纯觉得这东西怪好吃的。


    白老汉走后,叶氏和苏榛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寒酥,可有人关注他的衣裳。


    还真别说,在行商客栈确实被不少人问了,寒酥也按苏榛教的回答,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钩子”。


    “那市集上呢?有人问吗?”苏榛更关心的是城内情况。


    寒酥点点头,“有是有,但我今日跑东跑西光顾着采买,并没过多停留。”


    其实他谦虚了,就算他没过多停留,但市集上的女眷们打量他的目光……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跟榛娘讲,寒酥没来由的心虚。


    苏榛倒是不急,整个的推广方案她要细细策划。


    寒酥便把外套脱了,爱惜的挂好,再拿出钱袋子给苏榛交帐。


    今天送到行商客栈的肉酱一共八十斤,其中包括二十斤原味肉酱、二十斤香辣肉酱、二十斤香菇肉酱、二十斤蒜香肉酱。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了“商标”的特制坛酱,价格自然是重新核定的。


    成本方面,黄豆酱用了约七百五十文、坛罐一百八十文、肉和菇类差不多四百五十文、再加上调料、配菜、熬制的柴钱等等,约合两百文,若不算人工,便一共是一两五钱零八十文。


    每斤成本,平均下来约十九文至二十二文左右,苏榛给寒酥交待的底价是最少卖四十文。


    寒酥跟行商客栈张掌柜商量之后,定价整数五十文一斤。分了八百文给客栈,再减去之前收的三百文订银,寒酥共收二两九钱。


    紧接着便是花销,寒酥去成树家又取了五十斤黄豆酱,二十斤鲜菜鲜菇,一共花了七百七十五文。


    按苏榛说的,去买了新的酱坛、十根竹杆和五双雪鞋、十升桐油。北地竹杆有些贵,花了一百文。所谓的雪鞋就是些木头加网编而已,十二文一双,花了六十文。至于硝皮子的铲刀,两把花了七十文,也不算贵。


    至于桐油倒是便宜,二十七文一升,寒酥买了十升。


    这趟下来,再减掉给白老汉的五十文车费,寒酥一共带回来一两三钱零九十二文。


    加上之前赚的,萧家存银就有了三两二钱零五十三文。


    三两是“大头儿”,叶氏仍旧放小箱子里,让寒酥藏到房梁上。


    剩下的二钱串成二串儿,并散着的五十三文,收进炕柜被子下头就好。


    其实别看只有三两多存银,时下“公务员”小康家庭也不过月入三两左右。


    萧家搬到白水村短短半个月,就赚了人家一个月的薪水,还赚到一间屋、满屋的吃食、柴炭、冬衣,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叶氏已经相当知足了。


    寒酥即然已经回来了,一家人就决定提前一些吃晚食。


    家中有不少现成的,苏榛便挑着包子热了,再加上爆浆小豆腐,另外就只煮了个清淡的芦菔连锅汤。


    这也是道快手汤。把五花肉切薄片、加芦菔同煮,煮至软烂就出锅,蘸料跟小豆腐的一样。


    一口热汤就着一口包子、一□□浆豆腐,五口人吃得浑身暖融融。


    饭后又沏了茶围炉消食小坐,舒服得谨哥儿直接在寒酥怀里睡熟了,被他轻手轻脚抱到了火炕上。


    寒酥是萧家独子,眼下有了谨哥儿,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爱。


    娃儿睡了,大人们可是一堆的活儿还要继续做。


    叶氏在铁锅里添上一大锅的清水,把今日买回来的酱坛放进去沸煮、清洗、晾干。萧容负责剁肉沫、清洗鲜菜之类的,为做杂酱做准备。


    寒酥去外头锯今儿买回来的竹竿,苏榛也跟着,竿子的粗细得她把关。


    可白水村太阳落山落得快、月亮却爬升得慢,又不似现代有路灯,外头仿佛瞬间被口锅罩住了一样黑。


    黑倒也不怕,苏榛进屋把油灯和蜡烛都取了些出来,寒酥带着谨哥儿做的那些个冰灯今晚就能派上用场。


    冰灯都摆在墙根下冻着,苏榛走过去选她喜欢的:有大有小、有圆有方,寒酥也是心细,每一个冰壳子上都冻入了树棍儿,棍上可以直接系绳子,这样冰灯想挂在什么高度都成。


    最后,苏榛挑了五个大的把蜡烛放进去,交给寒酥拿到冰滑梯旁边挂。


    冰滑梯这个东西做得也是歪打正着,因它高度足够,挂灯效果绝佳。体积又大,挡风效果也是一流,在它旁边锯竹竿或是做其它的事,刚刚合适。只不过,时下的冰灯这种东西,里面放的是蜡烛,光度就十分十分有限,挂得再多也就图个氛围,指望它多么的亮是不可能了。


    可冰灯仰头下看美人……当然,美人指的是寒酥。


    他身姿挺拔,面如脂玉,晶璀的眸色让人莫名心安,长发虽仅以竹环相束,却丝毫未显落魄。灯影在他的眉间、鼻梁勾出明暗交织的轮廓。


    人比冰灯夺目,这是苏榛此刻的心里话。


    可灯挂上去,寒酥却逐渐有些困惑。


    “怎么了?”苏榛问。


    “你……就没看上别的灯?”


    “都差不多的嘛,没什么区别。”


    “唔,那我也去挑一盏。”寒酥直接快步走向屋墙方向。


    灯全是他亲自操刀,他将最喜欢的一盏摆在了最里头,他以为苏榛也会喜欢,会选那一个的。


    可……那灯呢????


    “这是何物?”盛重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冰坨子,问小司。


    小司这家伙回到盛府之后独吞了从萧家打包的美食,却只给了他这块冰。


    “公子,您仔细瞧啊。”小司语气却十分得意,“这可是苏娘子给的哦。”


    盛重云眉头轻皱,“她给的又如何?我是缺一点儿冰吗?”


    话说的很冷,视线却凝在了冰上。


    准确的说是冰坨上,圆圆的一坨,中空,里面刚好可以插根蜡烛。外层的冰壁上倒是凿出了些线条,让这圆坨子成了一个……带壳的榛子???


    榛???她??


    盛重云冷着的脸色裂开一道暖色的缝隙,有光照了进去。


    “嗯,倒是有几分别致。”盛重云扫了小司一眼,突然间脸色又严凛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擅自偷我的书,不去领罚?”


    小司……


    行吧,只要公子开心,卸了磨就杀了他这头……人,行吧。


    小司一走,盛重云立刻快步走出房间。他屋里太暖,手里的冰榛子已经融了些线条。


    外头冷,他便把冰榛子挂在了梁柱上,里头放蜡烛?放蜡烛是不可能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的,万一万一万一融了呢?


    这个冰坨……哦不,榛子,粗看确实是按坨说的,但细看,有线条,有琢磨,他几乎可以想像出苏榛捧着它雕琢时候的画面。


    不过她是什么意思?臭骂了他一通,还把“自己”送来?当真以为他盛重云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冷哼一声,盛重云拂袖离开,回房,并重重的关上了门。


    深夜,门静悄悄地开了,盛重云披衣行至廊下,瞧着那个冰榛子。嗯,没化。


    冷哼一声,盛重云拂袖离开,回房,并重重的关上了门。


    第52章


    盛重云的贴身小厮在耳房睡着,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踏实。他知道昨晚上公子在书房熬了一整夜写写画画,今晚又不停的进进出出,公子这是要修仙吗……


    同样没睡踏实的还有苏榛。


    那本《长虚山珍》,她打算在睡前翻看几页,可捏着书的厚度不太对,翻到最后,书页里果然夹着四张纸。


    打开纸,三张上面写满了字,最后一张大些,展开后是一副舆图。准确的说,右侧的标注是《长虚山川地理图》。


    图为墨印,刻工非常精细,是用传统形象绘画法,并用文字注记。山上地名套以黑圈、溪流河水名加方框、雪道变迁处辅以文字说明。并且图中不止有地表,还有与之相对应的星次和星宿等,是天文和地理相结合的特殊地图。若是上山行猎遇到雪崩或暴风之类自然灾害,用这图就可以通过星向判断方位。


    苏榛知道村里自然有熟识地形的向导猎人会带路,但随身有了这图,就是为生命多加了一份保障。


    她小心翼翼的把图折起收好,又看另外三张纸。


    她是不太懂书法笔体的,但好看的东西古今共识,那些字笔锋清晰飘逸如青山如明月。至于内容,与其说是讲述,不如说更像一封书信。


    一封没有落款、没有抬头的信。


    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行猎的注意事项。比如长虚山冬季野猪群主要出没于向阳坡栎树林的哪侧方位、如何设置雪中陷井、如何捕获毛皮兽、大型兽、如何制作捕鸟器具,甚至最后还有特别的提示:


    兽害遍及长虚山林川泽,损伤农稼,危害生灵。


    若遇虎豹豺狼,则不拘其时,获则赏之,大小有差、每猎一虎府衙另赏绢四匹;杀豹及狼,亦每一赏绢一匹,子各半匹。


    苏榛:……


    这是把额外的赏银都替她查了。


    苏榛眉头轻皱,默默的折好了纸,仍旧放在《长虚山珍》里收着。


    她不傻,当然知道这是盛重云的好意。说实话比他送海青和吃食更令她……


    你若说感动,多少是有的。但感动也不代表喜欢,起码她没那么恋爱脑,尤其眼下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耽误她拔事业的刀啊。


    夜安然,日忙碌、距离白水村围猎出发只剩最后六日。


    眼下做肉沫杂酱的主力成了叶氏,苏榛要腾出空儿教村里的女眷们做苕皮。


    其中有七位是她认识的:李家李老太太、舒娘,乔家春娘、山梅,乔家二房的焦氏、也就是山梅的亲娘,另外还有猎户杜家的儿媳冷氏、白老汉家的王氏。


    另外还有八位没见过,也都是白水村贫苦人家姑娘。人太多,苏榛一时半会儿也没记住人家叫啥姓啥,反正来日方长慢慢再熟悉吧。


    除了女眷之外,还来了几个各家的娃娃,其中当然包括乔家二房那俩调皮的大宝二宝。


    孩子们来了也不会进屋,都是奔着外头那个冰滑梯去的。


    谨哥儿看到这么多小伙伴,兴奋得不了,苏榛便取了新做的碎皮帽子给他戴上、身上也给他捂严实了,放他出门去当小小孩子头儿。


    可女眷即然这么多,寒酥跟萧容就显得“碍事”了。


    叶氏打发他俩去李家,跟李和学习如何设置陷井之类的,免得行猎开始后拖了大家伙儿的后腿。


    苏榛把盛重云写的那些技巧也给了萧容和寒酥,希望管用。并且,还把寒酥拉到一旁,嘱咐他一件事:“你们进林子应该会路过符秀才家,你问问他愿意学做苕皮不,如果愿意,你就花点时间教他几句。”


    寒酥便笑了。


    “笑甚?”苏榛白了他一眼。


    “笑我家榛娘口硬心软。”


    苏榛抬手敲了下寒酥额头,假装凶悍:“没大没小。”


    寒酥明明可以躲开,却也没躲,由着她敲了才走,反正也不疼。


    苏榛见萧容和寒酥走了,便转身回了屋。


    一屋子女眷已经围着叶氏在学了,其实苕皮的做法最是简单,众女眷又是做惯了活儿的,自然看了一会儿就会了。


    可制苕皮调料和杂酱的方法暂时不能教,毕竟这目前还是萧家维持日常开销的营生。


    大家都明白,也没人会多嘴问这一句,除了乔老太太。


    她是自己溜达过来的,衣服上还别着苏榛送给山梅的那朵皮子玫瑰。


    苏榛下意识看了山梅一眼,山梅仍旧怯怯的,身子往后缩,又惭愧又难过。


    而萧家人一个没留神,乔老太太就直接冲进了灶间好一通酸言酸语,说真要是做好人,就该把调料方子也教了呀,否则谁爱吃那些个番薯皮子,怪难吃的。


    可惜她的酸言酸语都不需要萧家人出手,跟她同一辈份的李老太太掌家多年,早练就金钢不坏之口:“难吃?乔家女眷们在吧,你们可记住咯,你家老太太不爱吃番薯,今后但凡番薯做的吃食,甭给她留一丁点儿,免得外头人说你们不孝顺。”


    “我可没说不吃番薯,我只是不爱吃番薯皮子!”


    “你不爱你就离远点儿,不止吃食,今后你乔家但凡靠番薯皮子赚得哪怕一枚铜板,你也别沾这一枚铜板的光儿啊。”李老太太双手叉腰,谁也不怕:“挺大岁数还没活明白,整个乔家捆一块儿都没你那水桶腰粗。别人腰粗粗的是底气、你粗的是肥油,但凡你把一身肥油让出二分,你乔家都能发家致富。咋的,乔家那么多人不够你刮了?还跑来人家萧家刮,你也配!呸!”


    “死老太婆,我来萧家关你啥事!”乔老太婆被骂急了,但她又不敢跟李老太太叫板,白眼一翻,视线在春娘、山梅、焦氏三个乔家女眷中打了个来回,选了个最好欺负的,口吐飞沫就朝着山梅撒气:“你是死了?看着我被外人骂都不吭个气儿?把自家男人都克死掉的蠢东西!舔个脸在娘家白吃白喝的,你能学个啥苕皮?学了有啥用,小贱蹄子扫把星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话音刚落,屋角“嗷”一声,焦氏双目通红、三步两步冲向乔老太婆。


    其实在乔家,焦氏对自己的女儿山梅也是没什么好言语的。


    但再没好言语那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尤其乔老太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骂山梅克夫克亲,这在焦氏看来相当于断了山梅再嫁的后路。


    所以她“嗷”的一声蹿了出去,跟乔老太太撕打在了一起,两人一边打一边骂,满口的污言秽语、满院子滚来滚去、器官满天飞。


    门口那些玩冰滑梯的孩子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毕竟正是要懂不懂的年纪,知道那些个话脏得很。连大宝跟二宝都耷拉了头,嫌奶奶忒丢人。


    而漩涡中心人物山梅,已臊得满脸悲愤:


    一个是自己奶奶、一个是自己亲娘,一个骂自己扫把星、另一个护她也不是因为心疼她、而是怕她再嫁无门,丢娘家的人。


    她拉不得、骂不得,想一头撞死。但这是在萧家,要死也得死外头才好,于是脚一跺,头也不回的往外冲,好在被早就怕她出事的舒娘一把抱住。


    众女眷有拉架的、有被连累得站都没地方站的、甚至还有拉架的时候被乔老太婆挠了的。


    好好一个萧家乱成一锅粥,气得叶氏眼冒金星。


    本不想多管闲事的苏榛此刻终于深深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走到铁锅旁,寻了个最大的桶,用铁锅里的温水装得满满的,然后直接照着乔老太婆和焦氏那一团儿兜头沷了上去。


    “乔老太婆,你要打架,回家打你儿子孙子去。只敢对女眷动手,是觉得她们好欺负、没力气?眼下就送你一个字:滚。并且,不许你再踏足我家半步,否则见一次我沷一次。另外……”苏榛说完,转身直视山梅:“抱歉,你也不许再来我家,我家不想因为你鸡犬不宁。”


    这桶水外加这些话一说完,场面瞬间宁静了,全场人盯着苏榛的目光就四个字:难以置信。


    山梅方才气成那个样子都没哭,此刻眼泪终于止不住的往下掉:“榛娘,你也嫌弃我。”


    春娘也是完全没想到苏榛会说这样狠心的话,她想替山梅解释,可山梅是连自家都要踩一脚的人,她又凭什么要求苏榛?


    叶氏刚想打个圆场,被苏榛按住:“对,我是嫌弃。”


    山梅:“可我只是命苦,我没想过害人,我是——”


    苏榛直接打断:“我不想听这些,这些没意义。山梅,我嫌弃你不是因为这些。命苦?你有手有脚、你有温有饱、你不聋不哑,你大把青春年华,而你如今全部的“苦”都只是因为世人的嘴!世人的嘴,就让你塌了天、断了脊骨,你就这么窝囊,能让我不嫌弃吗?


    乔老太婆说你克亲,你不会驳回去吗?若你克亲,第一个克的不该是她吗!


    你娘瞧不起你,你就由着她瞧不起,天底下丧夫的多了,不是每个女人都再也直不起腰杆,站在你旁边的李家奶奶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嫌弃你,不是因为什么你的命苦,而是你把命苦当成下半生注定委委屈屈活着的理由。你弱,麻烦你自己强起来。你若没办法强,可以问、可以学、可以争、可以拼,但你都没有,你只选择了躲、和哭。乔山梅,若你自己立不起来,就别怪别人会嫌弃!”


    一席话说完,苏榛也没理大家会怎么想,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不是圣母,没有精力去一桩桩一件件解决旁人的事。


    若山梅听得进去,她就请自己立起来。


    若山梅听不进去,那就继续赖赖唧唧的活着,以再嫁为人生目标、生一屋子孩子过跟她一样的人生也罢。


    总之,那都是山梅的选择。


    一室的沉寂,女眷们都在心里反复品着苏榛的话。唯有李老太太最先笑了。也不多话,只嘱咐了她家舒娘好好学苕皮方子,随即就扯着乔老太太的发髻、不顾她叽哇乱叫、带离了萧家。


    其实这一屋子人,也就李老太太的辈份敢动手、能动手。


    山梅默默的垂了会儿泪,还是扭头跑了,春娘和焦氏赶紧追了出去。临到门口,春娘脚步停了一下,回头朝苏榛点了点,目露感激。


    苏榛的话说到了她心里,山梅是苦,但那种锥子扎进肉都不知道反抗的自暴自弃更让人生气。


    一番闹剧就此落幕,留下的女眷们,无不在心中把苏娘子重新打量了个遍。


    这小娘子还未出阁,看起来柔柔俏俏,说话也甜声细语的,没想到行事这么干脆又这么……她们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说“泼辣”?也不对。说“心狠”,也不是。


    但找不到词,不代表不认同,甚至还隐约有些羡慕。毕竟身为女眷敢说、敢做,甚至敢活,在时下都是个难的。


    苏榛不在乎大家对她的评价,只是默默拾起地上的皮子玫瑰收好,是方才乔老太太撕打的时候掉落的。


    这东西本就不属于乔老太太。


    制苕皮流程简单,大家都学会了也没急着走,反而看萧家置办起来的东西咋看咋喜欢。


    比如圆乎乎的冰屋、好看得不得了的碎皮帽子、娃们最爱的冰滑梯、甚至冰箱冰柜冰灯也觉得稀罕。


    明明自家也有,但就是跟人家萧家的不同:这就是所有人共同的观感。而叶氏把这一切的功劳都归于苏榛,众女眷由此更加得出结论:读过书的姑娘家,就是不一样。


    在这方面苏榛却丝毫不打算反驳,不是她骄傲自得,而是倘若自己能给白水村带来这种思想上的转变,那这个人设立得就值。


    直到近了黄昏,大家才领着孩子们依依不舍的散了,各回各家。


    大宝二宝每次来都要厚着脸皮找叶氏讨零食吃的,今儿被他们奶奶一闹,他俩也知道丢人了,打算直接溜走。


    反倒是苏榛,看着他俩调皮虽调皮,但对年纪最小的谨哥儿却是看顾得紧,有那么个哥哥样儿。便悄悄拉住他俩,一人塞了一个水煮蛋。


    不值钱,但山里孩子们也不是家家日日都能吃上的。


    大宝二宝握着鸡蛋,脸上笑开了花,吸着鼻涕给苏榛行了个礼才跑掉。


    苏榛领着谨哥儿回了屋,和叶氏正商量着做什么晚食,外头就传来了萧容和寒酥的脚步声,萧容还大声喊着:“卿娘,快拿个大盆出来!”


    “是萧伯和寒酥哥哥回来了!”谨哥儿乐得直拍手,先跑出屋迎人。


    一回来就要盆子,看来是有了收获。叶氏也赶紧寻了个木盆,跟苏榛一起出去。


    果然,今儿这收获可是不一般,居然是条完整的狍子腿!


    “这么大!谁猎到的?”叶氏乐坏了。


    苏榛也试着提了提,去了骨起码也得有十几斤的肉,这算是到白水村以来第一次收获中大型兽了。


    萧容笑着摇头:“老天爷送的。今天李和带我们走得远了些,雪地里头就看到了这狍子,腿是卡进了石缝儿折了,跑不动冻死的,我跟寒酥便分得了这条大腿。”


    谨哥儿的关注点全在“怎么吃”上,忙不迭的问:“姐姐,做啥好吃的?”


    寒酥也以为野味不过就是炖、烤、煮之类的,没想到苏榛却说:“包饺子!”


    其实是苏榛想吃饺子了,而且她也想多囤一些,跟囤包子一样,速冻起来当懒人餐多好。


    等萧容把狍子腿去骨、剁馅儿的功夫,叶氏便去和面、切白菘,谨哥儿也跟在叶氏屁股后头跑前跑后的打打下手。


    苏榛拿了手帚,把寒酥拉到外头替他扫身上的雪渣子、碎枝子。


    扫了一会儿,见叶氏没注意这边儿了,方才压低了声音细问:“不许骗我,这狍子是怎么得的?”


    寒酥怔了一下:“是冻——”


    “那腿上明明有野兽嘶咬过的齿印,再骗我,你今晚不许吃饭。”


    寒酥低头注视着苏榛,无奈,老老实实交待:“我们去的时候它身上也没有猎套、刀伤和箭伤,但另一条腿、整个头和内脏、胸腹都被撕咬得露了骨架,唯独这条腿确实是卡在石缝里,留了个完整的。按说本该跟李家平分的,但李和说他家早就吃腻了,不肯要,全让我们扛了回来。”


    苏榛:“会是什么兽?”


    寒酥:“李和看痕迹,怀疑是豹子。之所以瞒着你跟娘,是怕你们害怕。”


    苏榛听着,一阵心惊肉跳。自从到了白水村确实过得太顺利,她只想过靠山吃山,差点忘记了吃山也得有本事、有命在。


    保命的东西也要尽早安排上。


    正胡思乱想着,听到叶氏在灶间喊她了:“榛娘,你来调饺子馅儿吧!”


    苏榛:“来了来了。”


    调味这种事情都是归了苏榛的,只要是她调的,全家都喜欢。


    今天的这条兽腿,去皮剔骨之后称了下,刚好八斤半的精肉。苏榛只用二斤,剩下的先搁进冰屋冻起来囤着,可以做狍子肉火锅、也可以做红烧狍子肉。


    狍子肉处理不会有很重的土腥味儿,但苏榛也没吃过,所以只能尽量想办法,用醋焯水去血沫,再用蒜和油、姜腌入味。并且,狍子肉瘦,苏榛便又拿了之前买的猪肉,选肥的切了半斤,剁碎和进了狍腿肉里一并做馅儿。


    二斤半的肉就配二斤白菘碎,再加姜、蒜、寒葱、酱油、芝麻油、鸡蛋浆,一并放入盆中搅匀上劲儿。


    往常这种需要些体力的都是寒酥来做,今儿苏榛却不肯,要亲自来。


    其实她胳膊上绑了一天的红豆袋子,眼下已经很酸了,但寒酥知道她是被豹子的事儿吓到,想多练一练,就没拦她。


    所谓临时抱佛脚,说的就是她。


    这也是苏榛平生第一次吃到狍子肉,预先处理得还算可以,寒酥和萧容吃得蛮香。


    挑嘴的谨哥儿却还是*觉得有股“野”味儿,不太吃,苏榛就仍旧给他热了包子。


    其实苏榛和叶氏也不太爱吃,想着以后还是不用它包饺子了,多抹些重口的调料腌制入味再烤制,恐怕才压得住土腥味儿。


    吃过晚食,清理了灶间,一家人就全进了大冰屋,今晚就给冰屋“开灶”。


    乔大江帮着做的黄泥灶终于阴干了,虽然只是临时冰屋,但灶却可以在冰屋融化之后挪到别处继续用,所以苏榛提了陶瓮和糖,决定给这个小灶也弄个开灶仪式,以示重视。


    这倒也不是迷信,纯图个有趣,生活需要仪式感这句话不无道理。如果一个家、或者说一个人只顾着闷头往前冲,会错过很多沿途的风景。


    而仪式感,就是沿途可以让大家停一停、休息一下的好理由。


    寒酥在灶里添了干草和柴,就准备拿火折子引燃,被苏榛按住:“寒酥,火种用炭,从咱家主屋灶里拿。”


    “为何?”寒酥有些好奇。


    “其实如果更复杂些的,开灶会去客流最好的大酒楼借火种呢。”苏榛笑意吟吟:“老话说是能催人气催财运驱阴邪,咱家附近虽然没有酒楼,但我觉得自从搬过来日子也是蒸蒸日上了呀,咱家灶间的火就是吉利!”


    “榛娘说得对,寒酥快去拿。”叶氏一听这话也是心里喜得不行。


    流放过来明明应该是很惨的境况,但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为啥一点儿没觉得辛苦,反而日日有盼头。


    主屋开灶那天被符秀才娘子闹过一场,也没顾得上弄个仪式,今儿索性就补齐。


    没一会儿,寒酥就挟了块儿火炭过来引燃,苏榛用陶瓮煮上糖水,水开了每人都喝一碗,象征幸福、团圆、细水长流。


    “可惜还缺了鞭炮。”苏榛念叨着。


    “我来我来!”谨哥儿蹦高儿,捏着自己圆滚滚的腮帮子发出“嘭嘭”的娃娃音。


    满屋子人都被他逗笑,也行,家里有谨哥儿这个小炮仗就够了!


    没一会儿,黄泥灶里的火就燃得旺了,冰屋的温度逐渐上升。


    谨哥儿最好奇,一直问为啥冰屋不会被热化了。苏榛也不能用现代词汇给他解释过多,便只说让他好好读书,书里都有答案,学会了还能建更好的冰屋。


    大家聊天的功夫,萧容搬了个陶瓮进来,把今天剥的那条狍子腿皮塞了进去,又加了温水、水里还撒了草木灰,他想自己硝皮子。


    时下山里的猎户家,基本都会自己硝制一些简单的皮子。特别名贵的怕弄坏,才会去请专门的硝皮匠。


    “萧伯,您啥时候学了硝皮子?”苏榛看他做得有条有理的,也是好奇。


    “今天问李和学的。”萧容一边做一边说着:“他可真是个能干的后生,不止是个好猎手,还会杀羊、劁猪,附近几个村有好皮子都会请他去硝。他人缘也好,赚得也多。”


    “这么好的后生,咋还没娶妻?”


    “那得问他自己了,一跟姑娘说话就脸红,恨不得钻地缝去。”


    叶氏回想了一下,倒也是,李和每次来萧家看到苏榛都是一副快晕过去的慌张相。


    一想到这儿,叶氏便没忍住,笑出了声。


    “伯娘笑啥呢?”苏榛问。


    叶氏哪里能说,毕竟苏榛还没出阁、还有个盛重云那么好的缘份在呢……


    “没事没事,榛娘,围猎还需要啥,你只管安排,咱们分工做。”叶氏赶紧岔开话题。


    苏榛认真想了想:“还需要伸缩登山杖和雪鞋,另外,还有一些包具类的。”


    寒酥好奇:“雪鞋不是买了五双现成的吗?”


    寒酥买回来的雪鞋就是乔里正和乔大江穿的那种,像踩了两个网球拍,苏榛看不上。


    “现成的只是拿来当底子,我想改进一下,穿起来能更轻便,追小兽、跑动,都不影响。”


    一听又有新东西要做,一家人眼睛都亮了。寒酥索性去主屋搬了小桌和板凳过来,还拿了苏榛要炭笔和纸,一家人围坐在黄泥炉旁看苏榛写写画画。


    好口才不如烂笔头,苏榛画画没技术,但描个简单的线条是没问题。


    “我见村里猎户踩雪都是兽皮鞋外面套木网雪鞋。兽皮说是保暖,但也很容易湿透,围猎的时候肯定会埋伏之类的,人都得一动不动的,哪会有条件点火烘鞋子,脚上冻疮就这么来的,防水问题一定要解决。所以我让寒酥买了熟桐油回来,家里也有厚布,咱可以自己制油衣和油布,油布就拿来做裹雪鞋的套子用,做成可拆卸的,不穿雪鞋的时候也可以罩在棉鞋或兽皮鞋外头。”


    寒酥这才明白为何让他买了十升熟桐油,但量这么大,想必不止是做鞋子:“是否也要做油雪衣?”


    油衣就是大宁朝的雨衣,防雨也防雪,面料通常是丝或绢,价格昂贵,只有王公贵族们才穿得起,普通百姓只穿棉布的油衣或蓑衣。


    苏榛点点头:“我觉得需要做几件,山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飘雪。”


    “行,以前跟着你萧伯行军的时候我们也穿过油布衣的。”叶氏一听就懂了,“那我这就开始做,家里有棉布的,我直接做五件披风。”


    “伯娘,做连帽的披风。”苏榛嘱咐着。


    叶氏点头应了,便抱着谨哥儿先回了主屋去做,布料都在她火炕上的柜子里收着的。


    至于改良雪鞋,苏榛要费上一点功夫,把普通的棉鞋加装成户外踏雪鞋。


    时下的雪鞋是木头加藤网,只顾着脚底踩雪方便,脚踝的保护性很差、或者说压根没有保护,十分容易崴脚。


    另外,踩雪鞋跟滑雪鞋、溜冰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不是现代苏榛经常雪地露营,她也不知道还有这种鞋子品类。一般是铝合金材质,脚跟那里有个三十度切换的可抬高装置,像弹簧高跟一样,很适合上雪山上陡坡。最底部是钢齿双倒刺设计,抓地力极强,另外鞋头部分是前翘弧型,防止鞋子陷进雪里。


    眼下没有铝合金、没有钢齿,她的代替方案是松木烤软、弯曲代替原先方方正正的鞋框,之前在铁匠铺买的碎铁用皮绳子编起来,代替钢齿。


    她一边用炭笔在纸上画出了踏雪鞋的样子,一边说着如何做。寒酥和萧容仔细听着,萧容会偶尔提出一些细节问题,寒酥却默不作声。


    他只是在心中震惊,之前在铁匠铺看到苏榛买碎铁片还不理解,原来竟是用在这里。榛娘心中规划之长远,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她明明只有十八岁、明明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苏榛画好了鞋子图样交给萧容,他便开始着手制作了,又嫌弃冰屋面积小施展不开,索性去外头点篝火烤松木去。


    寒酥跟苏榛留在里头制登山杖的伸缩杆。


    其实苏榛也考虑过,不用专门的登山杖,山上树枝多得是,捡了用便是。但一来随手捡的未必趁手;二来上山有很长一段坡路雪原,白茫茫的去哪里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苏榛打算在竿头也放上碎铁,它不止能起支撑地面的作用,紧急时刻还能当个小标枪用。


    反正时下的普通百姓可以有弓、箭、刀、楯、短矛,不得私藏甲、弩、矛、旌旗、幡帜。


    苏楱弄个伸缩杆加铁片,无论如何也没在违禁范畴,进可攻退可守。


    可正规的伸缩杆需要内置式的弹簧卡扣装置,苏榛不打算做那么复杂,就在杆头那里刻出螺旋形状、另一根里面刻配套的组合,就能无限延长。不用的时候拆下来挂在背包底层就是。


    先做三根,按身高做,苏榛站起来给寒酥比划自己需要的长度。


    寒酥笑而不语,歪着头、眼神里写满了:小矮子。


    至少苏榛是这么认为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矮怎么了,矮还省粮食省布料呢……


    “你自己在这儿做吧,我进屋跟伯娘做包包去。”苏榛大致交待完了就想走。


    寒酥下意识拉住她衣袖,“你把布拿出来,就在这儿做。”


    苏榛怔了下:“我才不要,屋里多舒服啊。”


    “但你不在,我万一做错了,竹竿可是只买了十根。”


    “你怎么可能做错,你这么聪明!”


    “那也未必,我又没做过什么螺母,手又重,给刻断了呢?”


    苏榛:……


    苏榛第一次发现寒酥比谨哥儿还烦人!


    与此同时,白川府盛家的见山别院内,也多了一件任何人都不许碰的物件儿。


    它就挂在盛重云卧房外头的廊下,里面的人一出来就能看到它。


    你说它是冰灯吧,它里面还不让放蜡烛;


    你说它是摆设吧,它还不能进屋;


    你说它明明可以直接挂外头吧,偏偏它外头还加了一层丝绢罩子,那罩子一定比它值钱。


    可它就是个冰壳子啊,圆乎乎的也不知道像个啥,据说像个榛子。


    小司也有些发愁,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拿个冰榛子回来。眼下天冷还好,等天热起来,冰融了,他家公子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他呢……


    又到了往行商客栈送杂酱的日子,这应该也是围猎之前的最后一次。


    苏榛也去,因为要进城亲自挑选一些布料缝户外装备。


    寒酥表面上虽没表现出什么雀跃之意,心里却是高兴得不行。倒也不完全是想粘着苏榛,实在是他跟白老汉两个人同行颇尴尬,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个没话找话的状态。


    仍旧是一大早吃了早食就出发,苏榛本来想打包些饺子当午食,被叶氏拦了。专门嘱咐寒酥这次要带榛娘去馆子吃,别每次进城都来去匆匆的对付一口。


    重点她还补充了句:“家里现在又不缺这个钱。”


    一共才存下三两多银子,被叶氏说出了千军万马的气魄。苏榛忍俊不禁,却也在心里暖暖的。


    可临出发了,舒娘带着给苏榛制的皮衣来了萧家。


    苏榛瞧着舒娘满眼的红血丝,忍不住皱眉嗔责:“嫂子,我不是说了不着急不着急,您是不是又熬了个大夜?”


    舒娘讪笑,“你是不着急,但我急啊。我第一次做这么好看的东西,就想赶紧缝好让你穿上我瞧瞧!”


    这倒不是假话,苏榛认为舒娘的审美和技法是有天赋的。


    原本舒娘也只是把帮苏榛制衣服当个营生,但做着做着就起了极大的兴趣。毕竟往日缝的那些只图个保暖、规规矩矩、针脚齐整就是体面。她从没想过在村里缝衣服也要画“设计图”,比城里人穿的还好看。


    如今这衣服不是衣服,用苏榛的话说叫“作品”,属于她跟苏榛共同的作品,所以她急于看到作品的呈现,已经是设计师的心态。


    而作为“模特”,萧家人和苏榛无疑都是最佳的。


    当苏榛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除了萧容在外头搬杂酱坛子之外,屋里所有人都看呆了。


    跟寒酥那套一致,也是深浅不同的棕褐色系。又因为拼皮配色太过巧妙,在苏榛看来竟有一种格纹灯芯绒大衣视觉感。收腰、肩膀缝制肩章款式显得腰肩比突出。且丝毫不见时下皮毛披风大氅的累赘、笨重,而是衬得苏榛本来娇瘦的身形格外飒爽。


    这是寒酥见过的、最美的榛娘。


    他站得最远,默默的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不能对苏榛流露出任何与他人不同的欣赏,但他仿佛可以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苏榛站在灶间的每一次转身、眸中流转倾泻的每一波神采,都引得他无法错开视线。


    “太好看了,真是太好看了!”舒娘第一个赞叹,一半为苏榛、一半为自己。


    她给家人缝了这么多年的衣服,若说成就感和满足感倒也是有过的,毕竟看着家人穿得暖穿得体面,但这次给萧家做衣服体验完全不同。


    “姐姐,我也要穿!”谨哥儿又蹦了起来


    苏榛逗他:“你不是要跟寒酥哥哥穿一样的吗?怎么又变了?”


    “那我可不可以左边跟你一样,右边跟寒酥哥哥一样?”


    叶氏假装吃醋:“那谨哥儿不想跟伯娘和萧伯穿得一样了?”


    “啊?”谨哥儿这下彻底发愁了,总不能变出四个自己吧……


    “寒酥,你去把你那套也换上。”苏榛嘱咐着寒酥。


    今日她就是要当显眼包,不遗余力的开始宣传白水村的手工皮衣。


    寒酥自然什么都听她的,回屋换好了才出来。两人并排往灶间一站,惊得舒娘下意识喊了句:“我的天娘老子哎,这姐弟俩个,金童玉女跟画里钻出来的一样!”


    一屋子人都笑了,没人留意到寒酥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仍旧是寒酥去寻了白老汉,再赶车来萧家接上苏榛和大大小小的杂酱罐子,三人坐着车晃晃悠悠的出村。


    一路上偶遇早起的村民们,离得老远也都会打招呼,尤其家里有女眷跟着苏榛学了做苕皮的,态度更是感激。


    苏榛大部分不认得,但每次都笑意吟吟的挥手回应,声音脆甜、话也说得漂亮。


    寒酥起初一脸“与我无关”、被苏榛狠狠瞪了几眼之后变成沉默无声版“不论你是哪个,你好。”


    这已经是寒酥示好的极限,苏榛表示很满意。


    由于出发时间耽误了些,约摸着近了午时才到达行商客栈。


    熟人熟客了,寒酥直接招呼了门口的伙伴过来搬杂酱进屋。这次苏榛一共做了八十斤,自家留了十斤,送来客栈七十斤。


    验了货之后,苏榛跟寒酥仍旧在柜台小坐一会儿,结帐、以及同张掌柜闲聊几句。


    一来告之围猎之后无法送货的事儿,二来也想跟张掌柜打听一下白川府税金的问题。


    但话还没说个开头,客栈上上下下、走来走去的客人们倒是把苏榛和寒酥打量了个遍。


    不为别的,都是被他俩的长相和衣着耀了目,心道这边塞苦寒之地还有此等夺目的人儿。


    张掌柜心中有数,压低了声音笑语:“上次寒酥来也这样,都打听这小公子衣裳哪儿制的呢。”


    苏榛自然不瞒:“都是我们白水村自己缝的,张掌柜您瞧着可有销路?”


    “衣裳铺的事儿我可不懂,但我就是瞧着好看,着实好看。进城卖给那些个达官贵人能赚不少的。”


    张掌柜人保守,话也说得实在,他不在这个行当,不能瞎给意见。


    “那依您看,去哪儿卖好?”


    第53章


    张掌想了想:“衣裳买卖跟吃食又不同了,也不能挑个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起码得寻个市集。”


    苏榛:“但我们买菜买肉的市集大多不像是会买皮子袄的。”


    “你们去的是草市,只卖寻常的吃食啊菜啊杂货之类的,卖贵的自是不行。其实白川府四个坊市,又分晓市和夜市。眼下寒冬,夜市只在年节日的晚上才开。


    另外,城中最大的东坊市,才是达官贵人们会去的地方。并且那里每月会开四次‘万姓交易’,不止周边城池村落的人会来,也能瞧见一些番邦客商卖些个稀奇玩意的,很是热闹。您家这衣裳、或是在山上猎到什么名贵的皮子,得去那个市卖,定是能得个不错的价儿。”


    寒酥又问:“那若开店呢?”


    “开店的话,要交住税,普通市集每百文生意交两文。若是在东坊开店,会是每百文收五文至十文,也要看卖的是什么。”


    苏榛默默盘算了下,税倒也不高,甚至比她想像的低了很多,可租店铺的银两怕也是可观的,暂时是没戏。


    张掌柜瞧着应该没其它问题了,就请帐房过来结帐。这次七十斤酱仍旧是分了四种品类,减去给客栈的分成,一共取了二两八钱银子给苏榛。


    “围猎期间是不是没酱能送来了?”张掌柜又问。


    苏榛:“有的有的,我伯娘在家能做。但她一个人怕是会做得慢些,做好了请白叔给您送过来便是。”


    “成,不急的。”张掌柜一听还有酱送来就放了心,反正也囤了些备用的。


    苏榛收好钱,便跟寒酥告辞。


    临出门的时候张掌柜又嘱咐了句若是萧家猎到野味,肉类不妨拿来行商客栈卖,肯定给市集一样的价。


    “那赶情好,我们也乐得省事呢。”苏榛笑着应了,想告辞离开,又瞧着张掌柜总是在打量她的帽子,索性直接问了。


    “您可是看上了这暖帽?”


    张掌柜呵呵笑了,有些难为情,毕竟盯着人家姑娘瞧,这说出去多丢人。但他确实觉得帽子着实可爱得紧,便硬着头皮问了:“苏娘子你这帽子可还有多的?我家三个孩子定是喜欢。”


    “暂时没有现成的。但无妨,回头空了就给您缝三顶。”


    张掌柜很高兴:“那赶情好,多少银子一顶?先说好,不许说就送了,我猜这也是你家后面的营生,营生收银子是天经地义的。”


    苏榛被张掌柜的直爽逗笑了,想了想,便直接报了价:“是用碎皮子缝的,成本是低,但胜在图样精巧别致,且别的地方买不到。也不瞒您,这不止是我家将来的营生,恐怕会是白水村女眷们的一个出路。至于卖价……我跟村里绣娘商量的是一顶五十、六十文到几百文都有可能,看用了什么皮子。比如我这顶,用的是雪兔和小羊皮,若是拿去卖,至少六十文。但您买,我肯定要给让利,就五十文一顶。”


    一让就让出十文,张掌柜领了这个情,且他觉得就算六十文也不算高。白川府那些个成衣铺里也有暖帽卖,但凡缝上点儿皮毛也得卖到近百文。


    其实白水村自留的碎皮子多,就算卖,也顶多卖到三十文一斤,每斤能拼个三四顶,成本就是十文左右每顶。


    像舒娘这样的熟手,每日至少能缝个三、五顶,最低卖六十文一顶的话,减去苏榛要收的佣金,绣娘能赚的钱也比家中成年男丁赚得还多。


    只不过苏榛到底是赚佣金,还是一并收购了开成衣店铺去卖,这是后话了。


    总之苏榛没考虑当圣母,一码归一码,她不盘剥别人,也不会自己吃亏。


    “成!那就多谢苏娘子,日后有空儿了先帮我家缝三顶。”张掌柜说着就要拿钱出来。


    苏榛却按住了他:“不急,也不用您给订金,否则记来记去的还麻烦。”


    “成,听苏娘子的。”张掌柜也没强给,着实双方都是快人快语,不必客套那么多。


    苏榛又问:“敢问您家三个孩子分别多大,是儿是女?平时是喜欢花花草草,还是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若是年纪小,我就给画可爱些的图样,比我这个好看。”


    “老大是姐姐十岁、老二臭小子一个,八岁。最小的妹妹五岁,跟你家谨哥儿一般大。花草和小兽都喜欢,都成。”


    “行,掌柜的多子多福。”苏榛笑着应了,这才告辞。


    三人从行商客栈离开,眼瞧着日头近了正午,便赶紧往城门处去,下午还得逛不少地方呢,尤其苏榛想去瞧一瞧那个最豪华的东坊。


    进城后,为节省时间,三人决定分别行动。


    白老汉先将寒酥和苏榛送到了东坊。


    苏榛从钱袋子里拿了一两给白老汉,嘱咐他去成树家取五十斤黄豆酱,再买五十文鲜菜配菜。另外还要去杂货铺子买一百八十文的坛子,总共是九百八十文,余二十文请白老汉吃碗带肉的热汤面当午食。


    随后白老汉也不用再跑来,就在草市牌坊那里等汇合便好。


    东坊。


    它存在于现代苏榛的想像中、也存在于古代苏榛原身的记忆中:记忆中的京城也有这样的坊市。


    但京城的更大更繁华更拥挤,而白川府毕竟地处北境,冬季严寒,出来闲逛的人数减半。


    即便如此,东坊的规模也远远超出了苏榛每次都会去的草市。


    整条看不到尽头的南北向长街,两旁绢行、酒楼、茶坊、货行、药铺、金银铺、彩帛铺、书画店、古董店、靴店。


    各家店铺门口挂着各种灯球,灯箱。没错,时下居然还有灯箱广告,里面放的是蜡烛。


    甚至寒酥跟苏榛仅仅是路过,都有商铺伙计出来奉茶指引、招唤,格外殷勤。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榛的错觉,连此处的气温都像高一些……


    无论如何,此坊的行商风气端正、灵活,苏榛对这点很是满意,便跟寒酥一口气连逛了七八家铺子,走完半条街面。


    唯独一点有些尴尬:她跟寒酥过于瞩目,当然,主要是寒酥。


    在草市上,大家主要忙顾生计,顾不上太过于打量旁人的衣饰外貌。而东坊则不同,来这里的人脑门上都浮着四个字:有钱、有闲。


    有钱有闲可不就爱东张西望,于是走过路过的视线都会凝在他俩身上。尤其夸张的是,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居然有姑娘自马车车厢里朝寒酥丢手帕出来……


    寒酥目不斜视,一脚踩了上去,白绸上留下一个黑脚印。


    苏榛很想笑,没敢,只小声问:“我给你缝的黑色口罩呢?戴一会儿。”


    寒酥扭头看了看苏榛,眉目间终于挂了些笑意,“你介意我被别人看了去?”


    苏榛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我是要你吊吊大家的胃口,美人半遮面,然后找人最多的地方摘了才值钱!”


    寒酥一张白晳的脸瞬间涨得粉红,又不能当街生气,忍得颇咬牙切齿,“什么值钱不值钱的,我又不是卖脸的!”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苏榛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心不在焉的哄,“我是说你是好模特,是衣裳架子。”


    话还没说完,双耳突然被寒酥捂住了。


    苏榛怔了下,抬头看向寒酥。他眉头轻皱,微嗔:“就跟你说要把暖帽护耳戴好,耳朵都冻红了!”


    苏榛便笑了,“护耳戴上会——”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有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好在被寒酥抬手挡了,掉落在地上,是个竹制的小窗挡。


    苏榛脱口而出,“高空抛物!”


    立刻抬头看上去,此刻站在二楼窗边的人,一脸似笑非笑的死样子,盛重云!!!


    苏榛腹诽:……搞得跟西门庆似的。


    “萧兄弟、苏娘子,是你们啊!”盛重云身旁突然钻出另一个人,粗着嗓子喊。


    苏榛、寒酥、盛重云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的惊讶的看向发声的糙脸汉子,异口同声:“你们认识?”


    可不就都认识呢,糙脸汉子居然是兴原湖那个鱼把头项松!


    这个宇宙果然就是一个小小江湖……


    片刻后,四人一并坐在了二楼珠画阁内。明明是个酒楼,取了个卖画的名字,苏榛四下打量,把应酬和客套的事儿交给了寒酥。


    几句寒喧下来,在座的人就都搞清楚了彼此之间的相识过程。


    当然,省略了苏榛跟盛重云曾有口头婚约之事,而只说两家是旧识,普通旧识。


    而项松跟盛重云之间就更是简单:纯生意来往。


    盛家最近两年一直想开拓海运商贸,便四下结交相应行当的当家人。


    项松算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项大哥跟重云公子即然有事要谈,那我跟榛娘——”寒酥其实很想闪人。


    盛重云却突然看向项松:“项兄,之前我跟你说过,在白水村也有人会冰下捕鱼的法子,就是这位苏娘子。”


    “啊?”项松震惊,脱口而出:“居然是这小娘子?我还以为是个爷们!”


    说完,自己又意识到言语粗陋,先闹了个大红脸。


    可红脸归红脸,无论如何不让寒酥和苏榛走了,对于有本事的人,他一向佩服得紧,不由得感慨:“说来也汗颜,冰下捕鱼的技法我们兴原湖去年才摸索出来,没想到苏娘子你家书中早有记载。唉,所以说读书好啊,早些读到,何必穷这么多年。”


    苏榛却有些心虚,自己只不过是占了来自千年后的便宜……


    又听项松继续问:“苏娘子,那书上还写了啥法子没有?”


    苏榛也很遗憾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对冬捕的事情了解不多。仔细回忆了一下,现代冬捕持续两个月时间,已经不止是单纯的捕鱼,而成为了一种文化,甚至还有相应的旅游节。


    可此时是古代,“旅游”对于大部分古人来说是不切实际的,一是交通不便、二是严格的路引制度,出行很麻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农耕社会的百姓哪有时间和闲钱用来游山玩水。


    但“旅游”这条路行不通,其它的方式倒可以试试,比如……


    苏榛:“敢问可做过头鱼拍卖?”


    项松听得一脸怔忡,连盛重云都不自觉的被苏榛的话吸引。


    “头鱼?是说网上来的第一条鱼吗?这还能拍卖?我只听说京城里的名贵瓷器能拍卖。每年的头鱼,我们是按斤数卖掉的。”


    “头鱼自然是能拍的,但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拍得出去,得想想办法。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个遥远的东方大国,冬捕头鱼拍卖拍出了天价,搁大宁朝的银两换算……差不多拍到了一条鱼一万两的呢。”


    “啥?多少?一万两!”


    苏榛点点头:“对啊,这可不是天方夜谭。当然我说的这个只是做为思路参考,也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做的。但项大哥您首先就要突出“头鱼”的文化概念。那是第一网中最大的一条。而且是冬捕节中的特殊商品,数量有限,因此具有稀缺性。另外,‘鱼’本身就是吉祥、好运的象征,更何况头鱼。比如春节去寺庙烧头香都不一样呢。总之,您不妨跟鱼家们好好的商议一番,凡事做些详细周密的前期安排为好。”


    其实在现代,冬捕已经做到了旅游文化节的规模,但这里面相应的旅游配套甚至基础设施建设也是要跟上的。


    以白川府的财力,眼下肯定是做不到。


    苏榛也只是提供一个思路参考,能做到哪步就算哪步,总比按斤卖了赚得多些。


    “行行,我回去好好想想。或者你跟萧兄弟围猎回来,直接去我们兴原湖住上些时日,就住我家!帮我们谋划谋划!”项松一边说,一边直接把菜单给苏榛:“今天是我做东,你们随便点,选自己爱吃的!”


    其实项松对寒酥跟苏榛早就颇为喜欢,不止因为冰捕、还因为自己当日不过跟行商客栈念叨了句想要加辣的,没想到再去买,苏榛还真就给他做了特制酱。


    区区几斤酱,却不止是区区几斤酱的事儿,这说明人家俩个年轻的说话办事都是踏实的、讲诚信的。


    而苏榛自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却看到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便摆手说不必了。


    项松刚要再劝,盛重云却直接吩咐一旁候着的伙计:“先加壶热茶,茶配就要蜜煎金桔和澄沙团。另外再加一份炙鹅、香烤鹌鹑、四笼灌汤包、香糖果子,以及——”


    “够了够了。”苏榛眉头收紧:“人家项大哥请客,你点这么多作甚?”


    苏榛这句简单的话倒是让项松心里小惊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点菜点多了惊,项家虽谈不上富甲一方,但十世鱼把头世家,哪里会心疼这点小钱。


    他惊,单纯只是因为没遇到过敢跟重云公子说话这么冲的人,无论男女……


    而更让他惊的是,盛重云居然没!动!怒!


    反而只是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酒楼伙计暂时就加这么多,上菜。


    奇了个大怪,项松心里暗自嘀咕,看来这苏娘子着实不简单。


    “项大哥,上次的辣酱可还吃得习惯?”寒酥直接打断项松的联想。


    项松一听辣酱瞬间来了精神:“其实我本就想着一会儿去行商客栈一趟,问问那酱是否可以多预订的。上次的一罐儿被渔家们抢了去,我自己都没尝到多少。”


    “兴原湖的渔家们都喜欢那酱?”


    “喜欢得紧!尤其这天寒地冻的,湖上风霜更大,不论是煮面拌上点儿、或是直接抹馒头上都香得很,吃完一身都暖了不少。”


    寒酥微笑着点头:“那是榛娘给项大哥您特制的,比旁的辣。”


    连项松都有特制???盛重云脸上浮了层寒气。


    可项松哪里能注意到什么表情啊寒气之类的,越说越起劲儿:“那我先多谢苏娘子,不知那酱还有没有?我再买些。”


    寒酥:“上午刚好送了一批去行商客栈,今天去应该都买得到。”


    “行,那我晚些便去。”


    正说着,酒楼伙*计端了茶盘和果子上来,帮客人们都倒上,茶配果子碟也直接放在了苏楱面前,倒是个有眼力的。


    苏榛瞧着其中那碟蜜煎金桔,记忆中是原身的最爱。做法倒不难,金桔切开去籽,加水加糖熬软再烘干,上面撒糖粉。


    总之一个字:甜。


    其实并不是苏榛本人的口味,但即然用了原主的身子,就当圆了她的心思,便捻起颗最大的一点点吃着,并听着寒酥跟项松的闲聊。


    盛重云倒是一直没开口,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拒绝了自己两次的姑娘。


    方才,苏榛跟寒酥经过酒楼楼下的时候,盛重云并非偶然站到窗边,他是听到隔壁包厢的人在赞:哪里来的两个美人胚子。


    这世间,当你心中有了“美人”的标准时,无谁提到“美”,你第一时间都会想到自认为的那个人。


    而今日盛重云的“自认为”就这么大肆的出现了。


    她站在楼下,穿着一身无论面料还是裁剪都十分别致的裙袄,头上还戴了一顶俏皮、毛绒绒的暖帽。


    眸子左顾右盼、顾盼生辉。白晳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耳垂上,因寒冷而泛着红粉。


    而下一刻,萧寒酥的双手已经捂上那两片红粉。


    几乎没有迟疑,盛重云直接把窗挡拔下了楼,落在了地上。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苏榛跟萧寒酥,他们俩人身上连衣着都那般相似、举手投足间亦是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熟悉。


    尤其萧寒酥,表面上在跟项松谈笑风声,其实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苏榛的一举一动。


    苏榛吃完一颗糖果子,他立刻就会递上另外一颗。


    原来如此。


    但苏榛呢?


    她正在认真的……吃。


    伙计已经把新点的菜端了上来,苏榛一样样的尝,或露出赞许的神色、或露出疑惑的样子。


    可以说,她吃的心无旁骛。


    盛重云唇边不知觉的轻扬,视线侧移了些许,便捕捉到了萧寒酥静静地、同样在观察着他的目光。


    他跟他目光相接、彼此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的移开,客气依旧。


    项松突然开口:“诶?我突然发现重云公子跟寒酥兄弟长得有几分相像。”


    苏榛眼中一亮,“对吧,我也这么说,而且何止面目相像,性格也都是——”


    话没说完,脑袋里忽感一纵即逝的晕眩。


    “怎么了?”寒酥轻声问。


    苏榛缓了缓,“没事,大概是困了,昨晚上睡得少。”


    “那我们下午抓紧办事,然后早点回家。”


    “嗯,也好。”


    项松人看着莽,心却是细的,问:“萧兄弟,苏娘子,你们今天进城来要办什么事儿?不妨说一说,有我能帮的没?”


    苏榛认真思考片刻,点点头:“还真有。”


    她不是个客套的性子,直说了想法:“我跟寒酥要去围猎了,要做些准备,想买一种布料,要比棉麻布硬挺、结实,还要比皮子轻、好缝。想来想去,好像就类似船上用的风帆面料。但我不知道这种专门的船布,东坊或是草市可有卖的?”


    项松听完,哈哈大笑:“苏娘子,你可真是问对人了,不过不是问对了我,而是……”


    目光看向盛重云。


    苏榛:???


    项松一看苏榛和寒酥的神色都有些怔忡,也是有些意外:“你们不知道吗,盛家眼下是白川府最大的海船商。那些个海帆布在普通坊市上没有,盛府也肯定有啊。”


    苏榛瞪着盛重云:“你家还航海???”


    盛重云无奈又好笑,摇了摇头:“并无,盛家只是制了些海船,但雇请水手之事艰难,贩海乏力,所以才找项兄商议。”


    寒酥先懂了。


    萧容没被贬之前,也辖管大宁朝市舶司。寒酥作为世子,时常跟在萧容身边,听了些这方面的政务。


    想必,盛家产业中包括了海船。海船商户没有自己的水手,将船租赁给其他海商,抽取“船脚糜费”。


    苏榛却在想,大宁朝、甚至前朝,果然都是相对开明的时代。有开放的市舶制度、参与渠道也多,商业利润自不用说,一定是极其诱人。


    可惜白川府海的那边是经济落后的小国,出海口建的也马马虎虎,不似东海那边贩海更盛。


    但苏榛考虑的问题却也是盛重云一直以来的理想。


    白川府依山伴海,如此好的地理位置,不该是如今这样的凋零。


    苏榛直接问了:“不知重云公子府上可有帆布存余?能否匀我一匹,愿以市价购买。”


    “有。”盛重云言简意骇。


    苏榛:“那……我们自己去取,方便吗?”


    “不方便。”


    苏榛:……


    “我会安排人送至白水村。”


    苏榛腹诽:你安排的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当然,这仅仅是腹诽,当着项松和寒酥的面儿,她不会让盛重云下不来台。


    四人一起用过了午食,苏榛跟寒酥就先行告辞,他们还要去草市采买些东西,以及跟白老汉汇合。


    盛重云没说什么,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吩咐了伙计打包了一小匣的各类蜜果子点心,拿给苏榛,说是给谨哥儿吃。


    “这……”苏榛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盛重云平静而温和的语气:“就当是作为冰灯的回礼,你收下便好。”


    苏榛一脸费解:“啥?”


    寒酥唇边一抹微笑,不动声色的拉开了苏榛,接过点心收下。又同样也是平静而温和的对盛重云回应:“多谢重云公子的回礼。不过那灯出自我粗糙的手艺,本是给谨哥儿玩的。”


    说完,牵着苏榛的袖角下了楼。


    项松瞧着盛重云逐渐凝重的脸,气氛仿佛冻得比外头的冰壳子还硬……


    盛重云:小司!!!!


    东坊市距离草市还有一段脚程,寒酥怕苏榛冷、苏榛怕寒酥累,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雇车,毕竟此时钱袋子里有一两八钱的“巨款”,该花就花,好在也只需十文。


    等到了草市,就瞧见白老汉已经等在牌坊外头了,车上是黄豆酱、大大小小的坛子和鲜菜。


    见苏榛跟寒酥来了,白老汉赶紧摸出十文铜板还给苏榛。他午食舍不得吃贵的,寻便宜的只花了十文。


    苏榛瞧着白老汉冻得通红的脸,心中无奈,想着家里有碎皮子再给他做一副护膝。


    钱袋子里余下一两八钱零十文,苏榛便想买些石炭和做杂酱的肉就回村,就先去了炭铺。


    眼下愈发进了冬,越来越冷,炭铺外头居然也排起了长队,说是还限了购,每人最多买五秤,价格也从一百文涨到一百五十文每秤。


    涨这么多,让苏榛始料未及,正盘算着买多少,却见炭铺外头多摆出个架子,专门卖炭罄。就是把碎煤末按一定比例加上黄土和水调成泥状,制作成煤砖、煤饼、煤球类,炭不纯,自然价格也就便宜了许多,每秤只要八十文。


    寒酥便提议买炭罄。反正家里有足够的木柴,石炭只是作为晚上烧炕、懒得起夜的备用燃料,不必买得太贵。


    苏榛本来也觉得可以,但当她看到了煤球,心中大为高兴。


    对啊,她怎么忘记这回事,她可以自己制蜂窝煤啊!


    成本低廉、使用方便。做圆柱体,上面布局12到19个通孔,增加了通风量,还可以增大煤的表面积,能节约不少银子,说不定还能赚钱啊!


    起码省到就是赚到,越想越开心,苏榛拉住寒酥小声嘱咐:“咱就买最好的石炭,回家敲了做蜂窝煤!”


    寒酥想问何为蜂窝煤,但见苏榛的表情活像一个要去偷吃的小松鼠,可爱得紧,一时间竟看得入神,就也没问,反正她总是有许多的奇思妙想,跟着做便是了。


    俩人排队排了小半个时辰,顶格买了足足的五秤石炭花了七百五十文,用麻袋装好扔进白老汉的车上。又去相熟的肉铺依旧挑了三肥七瘦的猪后腿肉十斤、汤大骨四根,一共花了两百八十文。


    钱花了,满足了,趁黄昏之前打道回府!


    一路上哪怕风雪交杂,苏榛脸上也洋溢着收都不收不住的笑容。


    寒酥终于发现了:榛娘赚钱的时候没见多开心,但花钱的时候一定最开心……


    太阳落山后不久,萧家便到了。


    按说好的车资付了白老汉五十文,苏榛进屋第一件事先抱着谨哥儿香了一会儿,又把盛重云送的糖果子选不特别甜的给谨哥儿吃。


    其余的先让叶氏收进冰屋慢慢吃。


    “姐姐,重云哥哥还啥时候来?我想他了。”


    苏榛啼笑皆非:“你啥时候跟他有感情了?是想他,还是想他给你带糖吃?”


    谨哥儿突然羞涩了,在苏榛怀里拧着撒娇。


    叶氏一边瞧着苏家姐俩笑、一边让寒酥把房梁上的钱箱拿下来,以及火炉上衣柜里的钱袋子还有零钱。


    全部又数了一遍,加上今天拿回来的,一共存下了三两九钱零五十三文。


    三两九钱仍放房梁上,余五十三文的零头收衣柜里,平时零花儿用。


    钱收好了,萧容跟寒酥就开始折腾今天买回来的物资,仍旧是怕冻的放灶间、不怕冻的放冰屋。


    其它物资还好,但萧容和叶氏都对买了足足五秤的石炭很是惊讶。


    往常家里可是舍不得这么买。


    寒酥也只解释了句:“榛娘说要做成蜂窝煤。”


    “那是何物?”萧容跟叶氏问了同样的问题。


    苏榛还沉浸在“创新”的快乐中,忙不迭的说着:“是一种更加节约的石炭类型,要是做成了,咱家这一冬天都不用再买石炭!甚至可以拿出去卖,比单买石炭能便宜了不少呢。”


    叶氏笑应:“嗯嗯,你咋说咋家就咋做!”


    苏榛:“但是做蜂窝煤得需要模子,用铁打怕是太贵,我想用木头打。”


    萧容想了想:“之前听大江说过,村里杜家老二就懂些木工,若是简单的,去请他打了便是,手工钱应该也好说。”


    杜家老二叫杜青柏,今年二十有八。是猎户,也是半个木匠,这次围猎也是报了名的。他为人倒也是踏实,可惜两年前丧妻,也无子,日子便有些得过且过了。


    萧家虽没跟他本人打过交道,但杜家女眷也来学过制苕皮,是能说得上话的。


    “行,那我这就画图去。”苏榛转身去拿炭笔和纸。


    远远的又传来乔大江的声音:“萧伯,木橇车底用的铁皮打好了,我给您家送来了。”


    一听这话,苏榛眼睛一亮。


    铁皮可算打好了,她的冰橇车和雪鞋都可以做完最后一步啦哈哈哈哈哈!!


    铁皮二十五文一斤,打了两片,每片三尺见方,总重约十二斤多,铁匠给抹了零头就按十二斤算。


    寒酥才放到房梁上的钱箱就又拿了下来,从里头取出三百文给了乔大江,存银剩下三两六钱零五十三文。


    乔大江也没急着走,又是好一通道歉,乔老太婆没事找事一天到晚给乔家招黑。


    这也就是萧家和苏榛都大度,否则两家肯定不会再有来往。


    并且,乔大江也好奇车底要怎么安装,便跟着萧容和寒酥一起把木橇车翻倒,三人又是剪铁皮、又是琢磨镶嵌在哪里合适。


    苏榛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压根也不用再给主意,萧家两父子完全就是一点就通,聪明人。


    敲敲打打了一会儿,铁皮就牢牢的嵌进了辙。


    “大江哥,走,一起去白水河冰面上试试!”寒酥此刻终于像他的年纪本该有的样子了,活力满满、笑容灿如朝阳。


    “好!”乔大江也是稀罕萧家这两辆小木橇,瞧着又精致又灵巧。


    萧容却想着要把石炭再整理整理,便想说留在家里,刚开了口,远处传来骏马的嘶鸣声……


    这嘶鸣声在苏楱听来,不亚于现代哪个显眼包开个豪车在她家巷口按喇叭。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看过去。果然,是小山赶着那辆熟悉的盛家马车。


    而从车厢里出来的人,不是盛重云还有谁?


    她知道,她就知道!!!!


    盛重云亲自送了二匹帆布过来,又一本正经的收下苏榛给的买布钱五百文。


    另外还又送给萧家一篮鲜菜、一坛好酒,以及一个小木头盒子。


    萧容怕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好收,便直接打开瞧,只见里面是三枚小巧的竹哨子和一根细长的紫檀镶菩提子螺口火折子。


    萧容怔了下,忙问:“这哨子可是兽哨?”


    盛重云微笑颔首:“是鸟哨、鹿哨和兔子哨,声音极为肖似,您家围猎的时候应能用得上。”


    这下连乔大江都好奇了,赶紧凑过来看,萧容便请他亲自一试。乔大江挨个吹响,满意得不得了,说是比乔家用的强多了。


    叶氏忙问:“订制这哨子应该很贵的,不能让你出钱的,要多少银两?”


    谈到银子,小山赶紧替他家公子回答:“夫人千万别客气,这哨子是我们府里镖师自己做的,又只是用的竹子,哪里还能收什么银子。”


    小山答得及时、话也妥贴,萧容虽不完全信,但着实也不好再谈钱,反而显得外道。便谢过:“即然如此,重云公子,您有心了。”


    “萧伯,我是晚辈,您叫我重云便好。”


    其他人都对哨子感兴趣的同时,苏榛格外喜欢那个小巧玲珑的火折子。


    萧家现在用的是燧石和火燫,火折子没舍得买。若是围猎的时候有这好东西,可就太方便了,更何况它做得细长小巧,真是好看呢。


    叶氏毕竟心细,余光已经瞧出来苏榛的喜好,便直接作主拿了火折子塞给苏榛:“这个适合姑娘家,就榛娘收着用。回头系个小皮绳挂腰带上,我瞧着比那些个什么玉坠子还好看的!”


    苏榛本来就喜欢,此刻大大方方收了。


    小山偷瞄了他家公子一眼,那火折子可的确是盛重云专门给苏榛准备的,眼下就是这么巧被苏娘子选了去,哈哈!谁说他家公子冷漠无情的?真要关注一个人,自然就知道那个人需要什么!


    小山在心里偷笑,而重云公子眉目间亦有悦色轻扬。


    礼物都收下,萧容跟叶氏自然更知道盛重云跑这一趟醉翁之意不在送布和送礼,便立刻抓紧机会留下:“怎么好意思让重云公子辛苦这趟,务必跟小山留下来用了晚食再走。”


    寒酥突然开口:“娘,用了晚食,怕重云兄就赶不及进城了。不如下次,下次再好好做——”


    盛重云突然打断,脸上竟是云淡风轻的笑意:“留下来也好,重云便打扰了。更何况今日前来,主要也是专程感谢寒酥送我的冰灯。”


    两人不动声色打了个来回,也没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但苏榛却想的是另外一个重要问题:“用晚食自是可以,可城门关了咋办?”


    方才一直保持安静的小山适时开口:“其实就算此时便往回返,快马加鞭也是赶不及城门关闭的。公子,若回去得太晚,属下提议可以住在行商客栈。”


    盛重云倒是摆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也好。”


    苏榛冷眼看过去:呵。


    盛重云就当自己没看到苏榛眼神中的嫌弃,虽然他也很气愤,但貌似……习惯了?


    盛重云决定留下来,叶氏和萧容、谨哥儿三人明显是最为高兴的。


    萧氏夫妇自不必说,天天操心苏榛的未来。而谨哥儿的小脑瓜则想的是每次重云哥哥来,家里都有大餐!


    寒酥则心里闷闷的,他知道自己该为苏榛高兴,但……他下意识看向处在事件中心的苏榛。


    苏榛此刻却神奇的默不作声,眉头轻皱。


    寒酥心中咯噔一下:榛娘每次这个样子,就代表着——


    苏榛:“即然能干的来了这么多,那不如我来给大家分配些活儿?大江哥,也算上你了哦,否则你在我家吃晚食肯定都吃不踏实!”


    寒酥:我就知道!


    分工行动,总指挥自然是苏榛。


    先是晚食小分队,包括苏榛、叶氏、寒酥和谨哥儿。


    上次盛重云过来的时候送的羊腿还冻着,萧家都没舍得吃,今晚就当主菜。


    其它的菜简单,苏榛在冰屋里囤了不少现成的吃食。今晚就做个煎爆浆小豆腐、苕皮回锅肉、萝卜鸡蛋汤。


    第54章


    盘算好了,苏榛就开始安排:“伯娘,重云公子带来的鲜菜里还有胡葱的,刚好配羊肉。就烦请您把羊肉、胡葱、胡芦菔、寒葱都切小丁切丁儿,姜切片。谨哥儿,自己搬个小凳儿剥蒜去!”


    叶氏跟谨哥儿都应了,苏榛开始安排蜂窝煤小分队。


    这个小分队要使力气,苏榛安排全男丁。活儿简单,砸石炭、砸木炭、刮木屑,粉末都是越细越好。


    苏榛:“那就萧伯、小山、寒酥、大江哥。”


    盛重云:“……我呢?”


    苏榛:“你也能干?”


    对于这种明显带了歧视的话,盛重云简直想生气。


    但他怎么发作?说出去有人信?重云公子因为没捞着体力活儿,在别人家发怒了???


    而下一刻苏榛已经妥协了,“行吧行吧你也砸,或者你去挖泥巴,要黄泥。或者你去挑水,总之你看哪儿需要人手就去哪儿补上。呃……算了算了你不会,你就去砸石炭,固定岗位。寒酥,你随机灵活!”


    看着萧寒酥莫名得意的眼神,盛重云愈发感觉胸口堵得慌……


    暂时先这些。安排完,苏榛转身便进了灶间,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红豆袋子绑在胳膊和腿脚上,她只能靠着这种土办法练习力量了。


    绑好回头一看,谨哥儿叶氏跟谨哥儿已经开始在备菜了。


    苏榛想了想,先从米缸里舀了一盆米出来淘洗,边洗边想着得请白老汉帮忙再买些米回来,家里剩得不多了。


    米洗干净了,再换清水继续浸泡。


    瞧着叶氏还在切肉,苏榛便见缝插针抽开身,去拿炭笔和纸画个简单的模具图。


    她画的不好,但大概意思是能画得出的。形状就类似于现代通马桶的皮搋子,有按压把手、有长杆,底下是蜂窝煤大小的圆形模子,唯独麻烦一点的是模子里面要凿出九根粗些的撞针,也就是“蜂窝”。


    歪歪扭扭得画完,苏榛就出去拿给萧容。


    萧容看了看,又问了些细节问题,便收好图准备拿去杜家。


    按说乔大江去杜家更合适,毕竟老熟人。但萧容想着不能什么事都靠着乔家,邻里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常走动反倒是好事。


    苏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从冰屋里取了几块儿爆浆小豆腐给萧容带上,权当给杜家添份零嘴儿。


    盛重云一直关注着苏榛的举动,但他嘴硬,心里也不承认是自己要看,反而找了个借口对自己说:苏榛屋里屋外忙前忙后……他不得不看见。


    其实何止是盛重云会这样,寒酥也是看入迷过一段时日的。


    倒不完全是因为苏榛长得好,而她做事实在太有条理,哪项往前做、哪项搁后头,甚至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件事,她也能见缝插针把它们安排至最为合理。


    每每就是这份妥贴和“合理”吸引人看得目不转睛。


    这点苏榛其实也清楚,她在现代当露营博主的时候,直播点击最高的也是收纳和搭建直播。


    每次露营,无论是在家里收纳、往车上搬装备、搬食物,还是到了营地之后的搭帐篷、做帐内审美布置,每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全部都要提前在脑海中列出详细的规划步骤。


    条理越清晰、越规整,越受欢迎。


    图纸的事处理完,苏榛就又回灶间忙活儿。


    先是把今日才买的五花猪切了一大块儿焯水,然后冷水下锅,加酒、花椒、生姜炖先煮着。


    又从盛重云送的蜜饯果子里选了些有嚼劲儿的,比如梨脯、桃脯之类的也切成了小丁儿。


    切完再去看锅里的肉,筷子已经能直接插透了,便把肉捞了出来放一边儿晾着,又直接借着煮肉的水把苕皮也烫熟,也是捞出放一边儿备着。


    而这会儿叶氏那边的羊肉食材也都切好、备好了,苏榛就开始做第一道:羊肉手抓饭。


    叶氏也过来跟着看跟着学,免得每次都要苏榛一个人张罗。又顺手把灶间的门敞开一些,免得满屋子油烟呛人。


    盛重云练武之人五感最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便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坐的竹凳挪了个方向,刚好一抬头就能瞧见苏榛在灶台旁的侧影。


    他在外头忙,苏榛在里头忙。哪怕两人不说话、没交流,也会没来由的让他觉得安心。


    尤其苏榛还——


    嗯?


    寒酥挪了竹凳过来,正正好好的挡住了他的视线,且一本正经的指点:“重云兄,要砸得再碎一些,粉末状才好。”


    盛重云心中轻声哼笑,眉梢却只是扬了扬:“好。”


    盛重云不想跟寒酥进行这么幼稚的“比拼”,但做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寒酥身上的衣服除了格外别致,还格外便利。


    两人同样都是长腿长手的坐在相同高度的竹凳上,身形高矮也相似,但寒酥这一身,让他足以把四肢都舒展到最舒适的角度。无论是侧身、起身都极显利落、丝毫不拖沓。


    而盛重云这身则不然,他的每一次动作、袖口、冬袍下摆都显得碍事儿,不一会儿就蹭上了炭灰。


    其实眼下是寒冬,冬袍多以保暖为益,就算是富贵人家也只在面料、花色上讲究。剪裁方面以合体为佳,还没有太多的“版型”元素变化。而寒酥那身可是苏榛特别设计的,毕竟户外活动可是她的强项,她太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最便利了。


    “衣裳……也是榛娘缝的?”盛重云突然开口。


    寒酥沉默片刻,便笑了,梨涡轻点:“正是,榛娘手巧、心灵。但她太忙,怕是只有空儿给自家人缝。重云兄若是也想要,我请村里的绣娘帮你。”


    盛重云:……


    苏榛自然是不知道屋外盛重云跟萧寒酥之间的风起云涌,做饭做了个全神贯注。


    洗锅、烧热,先放了些肥羊肉丁把油煸了出来,再放瘦的,快火炒熟。加入胡葱、胡芦菔,再沿着锅沿往里倒酒、酱油。锅的热量瞬间把酒和酱油的香气激发而出,又是满屋的香。


    叶氏也有了经验,配合着往锅里撒了盐和苏榛特制的香菇粉末。


    苏榛把锅铲交给叶氏翻炒,她则去把方才泡着的大米沥干水分,再把大米铺到了铁锅里炒制的羊肉和菜上,最后又倒进清水,大火烧开就撤了些柴,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等熟的功夫,见苕皮和五花肉也都放凉了,苏榛便一并把两样都切成片。尤其五花肉,切得薄薄的。


    可惜家里只有一个铁锅,菜只能一样样的炒。但炒菜不行,煮汤是有陶瓮的,就用旁边的小灶炖,是好消化的萝卜鸡蛋汤,省时省力又好喝。


    两灶全用了,苏榛便拿着爆浆小豆腐去冰屋的黄泥灶上做,叶氏留下看顾着灶间的火候。


    之前做过的爆浆小豆腐是寒酥的最爱,今晚苏榛想改改方法不做干蘸了,做浇汁的。


    仍旧是先煎豆腐,用陶瓮。放了底油,油热了再把小豆腐一枚一枚的放进去,等它们两面金黄、中间蓬松就出锅备着。


    接下来就是制浇汁豆腐最重要的一步,调酱汁。底料先在碗里放了苏榛特制的香辣粉末和干菇粉末,另外又放了少许盐、糖、酱油、醋、白芝麻、寒葱碎、芫荽碎。最后烧热了芝麻油,“嘶啦”一声浇入碗中。


    苏榛拿筷子头儿蘸了丁点儿尝了尝味道,完美!随即全部倒进了煎好的豆腐盘中,端着盘子回了灶间,搁在灶上用余火温着。


    而主灶上焖的羊肉抓饭也熟了,苏榛掀开锅盖,往饭里撒了把寒葱碎、孜然、果脯碎,最后再大力的一搅一拌。


    一阵奇香直冲人的天灵盖儿!


    “伯娘,您试试咸淡。”苏榛让叶氏先尝。


    其实这饭焖在这儿的时候,叶氏就已经被香迷糊了。此刻也不推让,直接寻了木勺舀了一口尝,只感觉晶莹的米粒颗颗都浸上了汤汁,当中还有羊肉浓郁软烂鲜美、胡葱和胡芦菔的清新、孜然和其它香料的独特,以及点睛一笔果脯碎的香甜。


    好吃到她都忘记了要说话,忍不住又吃了一勺。还是谨哥儿又急又馋,拉着她衣角:“伯娘,好吃吗?我也想吃!”


    “好吃好吃,太香了!”叶氏忙不迭的点头,赶紧给谨哥儿和苏榛分别也吃了一勺。


    娘仨人围着灶台先就尝了鲜,美滋滋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叶氏由衷夸赞:“榛娘,你这厨艺是怎么练的这么好,其实羊肉饭我也吃过的,就是不如你做的,远远不如。听说这道菜是来自西域,你家的书里连这都有记录。”


    苏榛笑着点头,含糊的解释了句:“东南西北中,万变不离其宗。”


    正说着,萧容从杜家回来了,大步流星直接进了灶间,鞋底子带进一溜的雪,又被叶氏赶紧扯到外头拍扫了一会儿,才又放他进屋。


    “榛娘,杜家老二能做,说是两日之内就能送来,连工带料收一百文,可行?”


    苏榛点头应了:“行呢,不贵,是实在价。萧伯您回来的刚好,饭菜也都差不多熟了,您招呼外头的大伙儿一同去洗个手,安排吃晚食吧。”


    萧容:“成,在灶间吃还是去冰屋?”


    叶氏:“去冰屋吧,黄泥灶烧了好一会儿了,冰屋里正暖和着呢,地方又比灶间宽敞,把桌椅搬过去就成。”


    一听在冰屋吃,谨哥儿小孩子心性,乐得蹦高儿,说是要把他所有的宝贝冰灯都点上,亮堂。


    苏榛本来不想让他点那么多,浪费蜡烛,但又觉得懂事的谨哥儿难得有一次像个娃娃了,索性大力支持:“行,晚食全听咱家谨哥儿的!”


    “好哎好哎!”谨哥儿笑开了怀,拍着手就跑了。


    叶氏又追在他屁股后头喊,让他把棉袄的扣子系好!


    屋外干活儿的盛重云瞧着这家常的一幕,竟也觉得眼热。


    而在场的人里面只有小山明白他家公子在眼热些啥,随即替他家公子幻想了一下,把谨哥儿幻想成了他家公子跟苏娘子的娃,越想越美……


    日头落尽,白水村又刮起了白毛风、挟着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


    萧容招呼着大伙儿把桌椅板凳搬到了冰屋里,里头除了油灯之外,寒酥还抱着谨哥儿到处挂奇形怪状的冰灯。


    把整间冰屋映得亮堂堂暖融融的,尤其搁外头一瞧,说是龙王的水晶宫都有人信。


    灶间里,苏榛赶紧做最后一道菜:苕皮炒回锅肉。


    这也是她在现代最常吃的家常菜。


    先前煮过的五花肉已经切成了薄片,直接肉片下锅煸炒出油,再把苕皮倒进去,放豆瓣酱炒出香味,加盐、胡椒、糖,眼下没有蒜苗,就用寒葱段儿代替,扔进去炒至断生,搞定,色香味俱全。


    围裙一摘,头发一抿,苏榛打开灶间门,朝外头脆声声的喊:“寒酥,来端菜啦!”


    寒酥她倒是没瞧见,风雪中立在冰屋前的是盛重云。


    他听到她的声音便侧过身来,眸子含了藏不住的喜悦和笑意。笑得苏榛似乎心脏都漏跳了半拍,突然都忘了饿。


    苏榛:秀色可餐原来是这种感觉……


    菜摆好,人挤着坐好,萧容跟叶氏几句招呼,开动!


    冰屋内的晚食“大餐”,美味程度超出了在座人的想像,每个人第一筷都朝向自己最感兴趣的那道。


    猎户人家冬天其实不太缺馋肉,反倒是青菜豆腐最为珍贵。那浇汁爆浆小豆腐就甭说了,豆腐表皮酥脆,内里又细又嫩、一口咬下去就在嘴里爆开了浆、感觉都不用嚼入口即化,尤其酱汁也是浓郁鲜香,乔大江在心里感慨着这要是在乔家,酱汁可以直接是道菜!


    小山最爱的仍旧是苕皮做的那道,色泽红亮的苕皮炒回锅肉。他本来不太吃猪肉的,总觉得有股子腥臊,但苏榛做的猪肉无论是炖还是煮还是炒还是炸都只有香味儿。回锅肉里浸满了红油汁水,肥而不腻,还煎出了酥边儿,再加上嚼劲十足的苕皮,这道菜味道格外醇厚。小山忍不住挟了一大筷子拌进手抓饭里,没想到一口下去……妈呀这手抓饭更好吃!!


    手抓饭被萧容给出了“惊为天饭”的评价。以往他只知道这是道西域菜色,现在他只恨自己没住在西域。其实他本来不爱甜食的,尤其果脯在他看来是女娃才吃的东西,却没想到手抓饭里的果脯成了点睛之笔。而且饭里有肉还有菜,哪里还需要再吃别的,萧容一口气干掉一大碗。


    叶氏和谨哥儿“爱好广泛”,她俩在苏榛做的时候就跟着蹭到了不*少,此刻原则就是只要是苏榛做的,都好吃。一边吃一边夸,把苏榛的厨艺夸得天上没有地上就一个她。


    本来席间最为安静的是寒酥和盛重云,他俩是挨着坐的。一个芝兰玉树一个美如雪狐。吃饭的样子本也都是斯文有礼,不紧不慢,可眼瞧着其他人的“筷速”愈发惊人,盆子里的好东西有瞬间快见底的架势,俩人终于不约而同的提了速,博爱,每样都挟,直吃得高挺的鼻梁浸出一层微汗。


    尤其盛重云,他在盛家表面上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其实那也代表着“无人问津”。


    日常吃饭永远在他自己的见山别院解决,年节庆祝会去主屋,可盛家上上下下一堆主子,除了盛老爷子之外,不会有半个人对他说半句暖话。


    他甚至羡慕小司和小山,起码他俩身边都有一堆的伙伴,哪怕吃得差一些,也是开开心心的。


    而萧家这种互相依靠、彼此扶持的画面,更是他梦里都求不来的温暖。他也看得出来维系这一切的人是苏榛。


    若苏榛是他的家人……


    苏榛作为掌勺的,油烟吃得最多,菜反倒吃的最少。但看到大家吃成这样她也是成就感满满,笑意吟吟的不停给大家布菜、添饭。


    寒酥忍不住开口:“榛娘,你也吃啊。”


    苏榛:“在吃在吃。”


    乔大江:“苏娘子,你这手艺要是在城里能开个酒楼了。”


    苏榛笑着摇头:“开酒楼那可差得远了,我做的全是家常菜,比不得真正的大厨。一次两次吃个新鲜罢了。但是,我其实后面有个想法,慢慢再商量。”


    盛重云此刻的想法就是:你有什么想法是我不能听的?


    但他没立场问,也不能问,他怕问了之后榛娘直接把他轰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榛娘干得出来。


    吃饱喝足,大家伙儿一齐动手把桌子抬回了主屋,寒酥带着谨哥儿包揽了刷锅洗碗的活儿。


    萧容又在黄泥灶里添了柴,拿出盛重云送的茶叶给大家沏得浓浓的,冰屋里暖得人不想动弹,极适合饭后闲聊。


    等消食消得差不多,寒酥也忙完了,乔大江就迫不及待的提出要去白水河的冰面上试试冰橇车。


    可眼瞧着天色将要黑透,盛重云再不下山就怕有危险了,便只能跟小山一同离开。但这一走……


    盛重云知道自己再无理由回来,想再见榛娘,恐怕就是长达半月之久围猎之后,若是萧家住在府城多好。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迁居?


    这念头在盛重云脑海中闪出就再也不会消散。


    他上了马车,却在进入车厢的最后一刻转过头看向苏榛。


    苏榛压根也没目送,而是笑意吟吟的抱着他送来的那匹帆布往冰屋里走。反倒是叶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喊了声:“榛娘,快送送客人呀。”


    苏榛这才意识到自己好歹该有些“礼貌”,扬头朝盛家马车的方向胡乱说了声:“一路平安哦!”


    盛重云差点被气笑,因为苏榛说一路平安的时候甚至连眼神儿都没舍得扫过来!!


    无奈,刚要吩咐小山出发。


    离得老远,风雪中就听到乔里正的声音:“萧兄弟,盛家公子走了没?没走可先别动啊,山腰上雪崩了!”


    哈?


    苏榛下意识往盛家马车方向瞧,瞬时被冷风呛眯了眼。


    等眼睛好不容易避开了雪,却看到月光下的盛重云已经下了车、长身玉立,跟那日在千锦庄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晚的盛重云仅有清清冷冷、高高在上的目光。而此刻看到她的一瞬间,唇角的紧绷融化开来,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仅有两次拒绝了他的小娘子。


    苏榛:???


    路上确实雪崩了,但不算严重,陷了附近村庄几辆马车。


    其实盛重云如果硬要走,可以把车先卸在萧家,跟小山各骑一匹马回去,但……


    与其去行商客栈住,倒不如……


    ↑上面那句是小山说的。


    苏榛:……


    脑仁儿疼。


    人即然不走了,当务之急就是安排今晚怎么住的问题。


    寻了一圈儿,小山去白老汉家最合适。他子女都在城里,屋子空着、烧暖就能住人。更何况他家还有草料棚能安置两匹马儿。


    小山自然同意。


    “我家公子肯定住不惯陌生人家,伯娘,您能不能帮帮忙?”


    ↑上面这句还是小山说的,对叶氏。


    他倒总是能在重要节点说出重要的话,盛重云不动声色,眉梢轻扬,表示很满意。


    于是叶氏搬去跟苏榛和谨哥儿住,男丁们住另一间。


    屋里的人都在搬床褥,苏榛觉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便还是按原本的计划,另外,她确实也没想到盛重云会走不成。


    但自己听到“雪崩”的时候,会担心纯属正常啊,哪怕普通朋友也该担心啊。


    可瞧着盛重云那个得意的表情,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苏榛心里即无语、又无奈。心说这年头这么多抖M,不得了不得了。


    一通折腾完,萧容父子本来打算跟乔里正、乔大江去白水河冰面试木橇车,被叶氏制止了。


    这黑灯瞎火的,又这么冷,试车的事儿有什么可着急的,眼下苏榛有其它的东西要给乔里正瞧,比如踏雪鞋。


    冰屋宽敞,灶里的柴又还没烧尽,大家就仍旧聚在冰屋里。趁着萧容给乔家父子试踏雪鞋的功夫儿,苏榛把帆布也抱进来开始剪裁了。同时,她也发现盛重云有个最大的优点:不打扰别人做事。


    这倒是跟寒酥一样,但寒酥起码能剥个蒜,盛重云眼下大概只能起个造型的作用。


    她都想好了,用这帆布可以做好多户外装备。比如最需要的之一:防水雪鞋套。


    时下也没有塑料或是橡胶这种化工产物,苏榛就想到用这种土办法。


    之前让寒酥买的熟桐油就在冰屋搁着的,苏榛剪一片、叶氏就直接放油桶里浸一片,浸透了再拿出来搭在简易的树枝架上晾着,等它干了就是一片防雨布。再缝在之前做的踏雪鞋帮上,那么无论如何,穿在脚上的鞋靴也不会被雪打湿了。


    苏榛一口气剪了十双鞋样儿,一边做一边给乔家父子也讲着。


    盛重云坐在一旁也跟着静静的听,不插话不多言,但若仔细看他,他的眼中全是榛娘。


    其实乔家父子每年都去冬狩,自然是体会过棉鞋被雪水打湿的滋味儿,仅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眼下瞧着这踏雪鞋和油帆布就眼热得不行,感慨说这桐油的法子一般是用来做油纸伞的,他们咋就没想到还能做鞋套呢?


    尤其用帆布还结实、扛风,这东西好!


    “苏娘子,婶子,您家这帆布还够用不?要是有富余的,可否给我家也做几双?我们出钱买。”


    叶氏便看向苏榛。


    苏榛笑意吟吟的:“我即然今天就拿给里正看,意思就是有富余的,而且不止能给您家做。有二匹帆布呢,咱全村围猎的人都用上都用不完。


    至于价钱……先跟您说说成本,一匹帆布是二百五十文,熟桐油买了十升花了二百七十文。


    做一双鞋套按脚码子大小,约摸着用料两尺四寸到四尺五寸之间,咱取个中间数就是三尺半左右。如果大家都不介意边角碎布拼,那么一匹布满打满算能做二十八双鞋套子。


    每双加上桐油的成本就是十九文左右。但毕竟是要缝的,虽说针脚简单,但我伯娘花的功夫可是不简单,每双收上六文的手工钱是合理的。所以,我家打算每双鞋子女款收二十三文,男款收二十五文。


    当然,如果觉得自己家也能缝,那便自己缝了去,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便是,不收钱。或者自己能缝,但没料子没桐油,就按每双十九文的成本价来我家拿也行。总之看村里大伙儿方便。”


    先不说苏榛噼哩啪啦一堆零碎帐不打嗑巴的说出来有多惊人,就单从她可以不赚钱只收成本这心性已经足够让乔家两父子不知道说啥好了。


    其实苏榛是真心没想靠这个赚村民的钱,就一个鞋套子能赚多少?更何况她的理念是有本事去赚外头的钱,窝里横不行。


    可她的格局是她的,村里可是少见这种。


    好在乔里正是个明白人,清楚的知道苏榛用成本价卖布是好心。否则帆布这种东西,现进城去买的话,不是还要花个脚程钱?进城一趟不多个几十文根本进不去!


    乔里正心里舒坦,立刻先给自己家的下订:“一双才二十五文,如果这都有人嫌贵,那就让嫌贵自己去做!苏娘子,我家要上四双,我跟大江一人一双,另外给春娘和山梅也做。”


    苏榛一听,倒是更开心了,“春娘姐姐也要去?说定了?”


    乔大江也止不住笑了,对叶氏连声称谢:“说到这事儿,这还得多亏萧家婶子肯帮忙带我家小树,否则她哪里敢进山那么久。”


    乔里正也点头同意:“往年春娘想去,都是被家里一群懒的拖住手脚。今年我也想过了,即然乔家是我当家,那大江我亲儿子的家事就容不得其他几房再多嘴。”


    反正乔家一本烂帐村里人都清楚,更何况乔老太婆“亲自”来萧家都闹了两回了,早就丢尽了乔里正的脸面,他索性再也不避讳抱怨。


    苏榛想了想,又问:“山梅妹子……可好?我那天对她说了重话,也是想点醒她,并不是真的对她有嫌弃。”


    叶氏适时补充:“我家榛娘是心里真的心疼她,否则哪里需要说得罪人的话。”


    乔大江连连点头:“也不瞒婶子、苏娘子,山梅回去是大哭了一通。但我家春娘说,苏娘子骂得好,早就该这么骂山梅了,早哭早醒了。”


    苏榛点点头,她瞧得出乔家人的确没怪她多事,便也放了心,想着围猎的时候再多跟山梅接触、多呵护她,总能让她把自尊和自信重拾回来的。


    其实这些家常里短,平时在盛府的盛重云是避之不及、听到就烦的。


    但此刻苏榛一言一语柔声细气的,怎么听上去比百灵鸟还悦耳,比戏台上最火爆的折子还好听?


    盛重云不知不觉又听得入迷,只盼今晚这茶局再拉得长一些……


    而乔里正和乔大江又多问了句,萧家还准备了些啥稀奇的东西带上山,他们也跟着看看,能做的也跟着做、能买的就花钱买。


    尤其乔里正也瞧见了门口那一堆的石炭粉和木屑黄泥土,便也想到了定是要做炭罄,很是赞同:“自己做炭罄好啊,省不少银子。”


    “爹,苏娘子说不是炭罄,是叫个什么……蜂……蜂窝煤!”


    “那又是个啥?”


    苏榛笑意吟吟的解释:“其实材料就是炭罄的材料,但是形状不一样,燃烧时间就长出许多,火也能更旺呢。乔叔,我刚好也想问您呢,做炭罄的比例您可知晓?”


    乔里正:“嗯这倒是知道。有石炭、木屑,另外你再加点石灰,还有黄泥、木炭粉也加点儿。大致就是五份石炭粉混一份其它那些粉。”


    苏榛一听大为高兴,她本以为自己还得一点一点的试验比例。眼下可真是方便了,直接就能做,赶紧夸赞:“乔叔,您果然是咱村里最见多识广的!”


    乔里正被夸得高兴,索性多教几句:“但以往是夏季做出全年用的,因为太阳晒得快些。眼下要做也不是不行,切记可别沾雪,否则成一堆黑泥了。若是晾外头的话,你底下得铺上点儿啥,或者你家有冰屋,放冰屋里面慢慢阴干也成。”


    “行,我知道了。”苏榛点点头:“乔叔,等我家做蜂窝煤的模子成形了,您也照着它打一个,多的不说,每年能省三成炭钱呢。”


    乔大江和乔里正都怔了一下,很是惊讶。


    乔大江结结巴巴的:“那模子……能借给我们照着做?”


    “为什么不能?”苏榛反倒被他俩惊的莫名。


    为什么不能……盛重云心中轻笑,恐怕只有苏榛会这么问。时下谁家有个新鲜法子,不管有用没用,哪个不是藏着收着生怕被人学了去。她这个大方的派头,活像个首富。


    苏榛自然不是首富,但她想得开。


    那模子那么简单,你不让别人学、别人瞎了不会自己看?倒不如大大方方拿出来还买句好话呢。她本就不打算一家独好,话都说这份上,索性直接打开了隔壁囤东西的小冰屋,请萧容带乔家父子进去看,有相中的再聊便是。


    另外,她还提到了围猎的主力是弓箭手。而天这么冷,射箭的时候又不方便摘脱,没一会儿就能冻伤,所以她打算把手尉也改良几针。


    时下的手尉基本都是一整个筒子,皮毛或棉花做的,苏榛给叶氏打了个样儿请她缝成现代那种“杀手”半指手套,但手背上还连了一个罩子,射箭的时候罩子一掀,不耽误手指活动。


    其实就是小小改良,但实用性却大大增强。眼下寒酥和萧容的都做完了,拿出来当样品给其他人一看,立马都相中了。


    苏榛报价碎皮毛拼的二十五文一副,纯棉花的反倒贵,要三十五文。乔家两父子便都只要皮毛的,也要四副。


    苏榛还教了他们,乔家应该有旧棉花,让春娘或是山梅拿布裹着,按手尉形状缝,塞进去就成了皮毛棉一体手尉,保暖效果更好。


    乔家父子连声称是,又看到树枝架子上还放了小包小包的东西,苏榛打开给他们看:“这是每日坚果包,里头有榧子、榛子、松子、还有梨干、枣圈。一包就是一天的量,定量吃了对身体好。”


    “这还有讲究的?林子里果子多,我们家都是捡了多少就吃多少。”乔大江有些不好意思。


    “可别。”苏榛简单解释:“尤其上了年纪的更要定量,这些东西糖油多着呢,不好消化。”


    盛重云知道那些果子是他上次送来的,被苏榛分成了小包,倒是聪明。以及手尉子不错,索性也问苏榛要上几副。


    苏榛抬头看他,问的认真:“要几副呢?要什么料子的、皮毛还是棉花、喜欢什么颜色?”


    但她的认真丝毫没让盛重云误会成关心,因为她满脑门都像刻着“生意来了”四个大字。


    盛重云好气又好笑,可又觉得她好可爱,便说:“你瞧着什么好,便做什么。先要十副吧。其中一副是要送我爷爷的,他喜欢威严一些。”


    苏榛腹诽:一个手套能有多威严……


    但腹诽归腹诽,她可不想把大客户得罪了,眼睛仿佛都闪亮了一个八度,“但你不急用吧?我马上要去围猎了,要准备的东西太多。”


    盛重云摇了摇头:“不急,你慢慢缝,但我中间想到还需要什么,再来跟你说。”


    所以这是想多来几次?寒酥扫了盛重云一眼,心里默默的发紧。


    乔家两父子把冰屋看了个遍,也说了些他俩准备带上的管用的东西,并且嘱咐萧容明儿个就去李家选要租的皮毛被,选贵的、厚实的,免得上山遭罪。


    这点倒是不必提醒,叶氏私下早跟舒娘说好了。提前就留出了三床狼皮、熊皮被,只等萧家出发之前去取了便是。


    该看的都看了,该聊的都聊了,乔家两父子就准备回家。


    谨哥儿也不知道跟谁学会了做人做事,居然进后厨又取了些糖果子,让他们带回去给小树哥、大宝二宝叔。


    把乔里正跟乔大江都逗笑了,乔里正好一通夸赞谨哥儿。


    乔大江也连连点头,对叶氏:“婶子,只有您家不烦大宝二宝,村里旁人都躲着他们。”


    叶氏大方的摆了摆手,“都是娃,没什么烦不烦的。更何况他俩还替我带着谨哥儿玩呢。”


    乔里正自然又是认真谢了一番,便管萧家借了一个冰灯,两父子这就回家去了。


    眼下萧家就只剩下盛重云这么一个外人。


    叶氏便寻了个借口把谨哥儿、萧容、寒酥一并拉回屋,外头就单留给苏榛和盛重云。


    苏榛也不瞎,这么明显的行动……无奈。她打算专注于手上的事儿,瞧着水缸里的水都用差不多了,今晚洗漱都不够,便打算喊寒酥去打水回来。


    可“寒”字刚出口,又心想凭啥盛重云就闲着?


    索性给他也安排活儿,便直接在木橇上搁了四个空桶,对着盛重云“礼貌”的:“重云公子。要不,您辛苦一下,去提水?”


    她以为盛重云会反抗一下,在心里准备好了一万句阴阳怪气的回击。


    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好啊。”


    “啊”字话音一落,左手接了木橇的绳子,右手直接拉住了苏榛的手腕,拖着她便走。


    苏榛下意识反抗叫唤了半天,萧家竟没一个人出来“救”她……


    寒酥坐在灶前,添着干柴,灶里的火愈烧愈旺,他的心火亦是。


    他当然听到了苏榛的声音,但却不能出去。因为外面的盛重云是可以给榛娘好日子的人。


    他身在深渊、却愿托举榛娘一路向阳。


    苏榛一路被盛重云拉着衣袖带着走。


    虽说这么冷的晚上,白水村不会有人出来闲逛,但雪地又湿又滑,身体重心掌握不好就会一直往盛重云的身上歪。


    哪怕苏榛来自现代,羞涩也是人类本能啊,语气便有些气急败坏了:“盛重云,我的话是不是没说清楚?咱俩不可能,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阻碍在哪儿?”盛重云反问。


    苏榛哑口了好一会儿,索性把心一横,说了重话:“我对你没感觉。”


    第55章


    “无妨,我心悦你就好。”


    “盛重云你是疯了吗?”


    盛重云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把苏榛拉得更近,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轻声说着:“大概是吧。”


    苏榛的视线被迫凝在他的脸上,怔怔的看着他。


    盛重云:“你说我不可能在三五次见面的情况下心悦于你,大概也是吧。我承认,我一直认为盛家需要一个主母,换句话说,我寻的不是妻、而是主母。所以,你今日所有的斥责,我全收下。并且我确实……处心积虑的在接近你。


    这是我的错。但错不在送来给你、错在小看了你,误以为你需要一个身份、需要一个挺胸抬头的理由。显然,你不需要,你的腰从未曾弯下来;


    在你今日责骂我之前,我连自己为什么要追过来都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时常……入我梦。


    我的确有错,错在千锦庄那晚直接答应了你的退婚,丝毫没有争取。若我今日直接走了,将会成为我犯的第二次错误。


    你说我心悦你是假的,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要如何验证?不如你亲自来。苏榛,别再急着拒绝,也别把我想得太过不堪。三个月内,若你还不稀罕当所谓的盛家主母,我绝不再扰。”


    苏榛怔怔的望着盛重云,感动吗?


    不敢动,她怕惹怒了盛重云,这家伙武力值太高惹不起啊!


    三个月之约,听起来,苏榛没什么理由要拒绝。


    可是……


    苏榛低头想着,仅仅一会儿功夫,盛重云竟莫名紧张得像是等待判刑之人。


    而她终于又抬起了头,月色下的目光纯净、晶莹,平静的开口:“好,我答应你。”


    听到的一瞬间,盛重云便笑了,唇角扬起,眉目间的悦色如春晓。


    “但是,我有话说。”苏榛不打算隐瞒,一字一字、实话实说:“你我都看得出来,萧伯一家人都在给我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知道他们是好心。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存在,我的生命,是想知道风是冷是暖、想站上高高的山、摸到清清的水、想闻到花香、想听到鸟鸣、想一点一点的存银子盖房子、想交到朋友、想有伙伴。我活着,我还活着,活着并不是为了仅体验一次恋爱和婚姻啊。


    你心悦我,是因为我足够的好,而不是因为你好。


    要我验证什么?验证你是不是良人吗?我要怎么验证呢?三个月的时间,只要你想,你自然可以对我百般千般的好。但我呢?我要用这三个月去赌一生吗?


    我就非得要在三个月内就选个良人吗?


    你我中间是有人得了什么绝症吗?不赶紧娶了、嫁了,就死了吗?


    哪怕不是三个月,是三年,我就只有一条嫁人的道可以走吗?重云公子,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我不一定一直住在深山老林,我要带着家人一文一文的存,搬去府城或者其它地方;


    我想给白水村的大伙儿都找到出路,让所有人不必全年仅指望一个冬狩过日子;


    我听说远洋海船不许女人上去,但我想去,因为海的那边有广阔的世界,有一种根茎食物叫土豆。还有青青的、红红的辣椒,我想去把它们都带回来;


    哦,我还想推广蜂窝煤,能大庇天下寒士;


    我想办女学,让山梅这样的姑娘不再是什么鬼扯的扫把星;


    我想做好多好吃的,给家人吃,看着他们吃的高兴我就高兴;


    我还想用驴车拉着我的小帐蓬走遍大宁朝的山川湖海;


    我想做的事有好多好多,我知道我能力有限,我也知道我不能当圣母,见谁都帮。但我就是想做,想高兴,因为我这一生……有可能很短,我就想专挑能让我开心的事去做。


    而我不想什么呢?


    我不想在做什么之前都要先问过我的夫君: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


    重云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但三个月的时间不是给我,是我给你。


    我会让你看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你了解了、确定了,再说。”


    盛重云本来含笑的脸颊一点一点的冰冻、裂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三次在同一个姑娘这里……折戟沉沙。


    他很想拂袖而去、很想发怒,甚至不是他不能,而是他没有。


    他没有生气,因为他心悦的这个姑娘,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谈着漫无边际的想像、赚着零七八碎的银子……


    可她,如星月耀眼。


    苏榛最后补充:“还有啊,言谈举止都要注意,你以后不能像今日这样,说拉我就拉我。”


    这可不是苏榛搞什么男女有别那一套,而是盛重云随时能走,但她可是要在白水村生活的。整天被人指指点点的,难道挨家去吵架?算了算了,低调低调,保持乳腺畅通为第一要素。


    盛重云沉默不语,直到苏榛急了才“嗯”了一声。


    无他,就是想看苏榛着急。


    总不能全是他一个人着急吧!


    两人这趟水打的,来回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萧容还悄悄跟叶氏打趣:“怕不是打水,是打井去了。”


    叶氏赶紧胳膊肘怼了夫君一下,“看破莫说破,榛娘姑娘家脸皮薄。”


    “为夫晓得。”


    寒酥把睡着的谨哥儿抱回炕上,外界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


    叶氏瞧他的样子,以为他借景生情、也想到了跟高氏星月的婚约,想安慰儿子几句,又无从开口,毕竟眼下跟高家的差距已属天地之遥。


    那封报平安的信,怕也就是今生两家人最后的来往……


    当晚,只有谨哥儿睡得踏实。


    一大清早,苏榛推开窗看到的就不止是寒酥,还有盛重云,那画面真可真有些……赏心悦目。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开窗就见俩人间绝色的。


    他俩都在屋前不远处练箭,草靶子还是乔大江给做的。即能练箭,也能让苏榛和叶氏练习投石索。


    俩人并没说话交流,但神奇的有种“错开”的默契、和竞争。


    一人射中,另一人会就射得更准;一人射入三寸,另一人就会射中五寸,好在箭数是有限的,否则那个靶子怕是成了刺猬。


    俩人听到苏榛开窗的声音,也一起扭过头来看。苏榛没来由的有些脸红,赶紧又关上,跑去洗漱先。


    没一会儿,小山也回来了萧家,在房前屋外好一通忙活,又是扫雪又是打水又是进灶间给叶氏打杂的。


    若不是苏榛的眼神足够犀利和嫌弃,盛重云练功后的洗漱也会被他伺候了。


    早食简单,仍旧是叶氏把现成的包子热了、煮了些白粥,配酸萝卜腌瓜齑。


    另外苏榛打开泡着狍子皮的瓮检查了一下,皮子还是硬的,看来距离泡好的第一步骤还早。


    早食,大家吃得饱也喝得足,只有小山默默替苏榛心疼,忍不住在洗碗的时候小声问:“苏娘子,我无意冒犯,但整日这么吃好,银子可存得下?”


    苏榛完全不介意小山的“冒犯”,相反,只有真心对你的人才会替你着想。便也跟他念叨了一下:“我们一路走过来身子底毁了大半,眼下不赶紧调养,去围猎也是个体虚的,不止拖累大家、自身也会更差。这点银子不吃了它、将来也会花在药铺的。万事以身体好为本,你说呢?”


    小山仔细琢磨,认真点头:“苏娘子说的对,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您这份舍得跟豁达的。”


    苏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能不豁达吗?大不了就是个死,她反正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啥。


    灶间刚刚收拾利索,乔大江就跑过来通知大伙儿路已经通了。


    于是就又到了全家人跟盛重云“告辞”的环节。


    苏榛都想好一会儿用什么表情“演绎”,就听到盛重云已经在外头上了马车。她探头出去看,只看到车尾扬起的雪花儿,每朵雪花都像在嘲笑她:自作多情了嘿嘿!


    苏榛:?


    罢了,走就走了,一天天忙得哪有空儿想这个想那个。


    但回到盛府的盛重云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小山其实心里还有些沮丧,觉得自家公子怎么又双叒叕敪灰溜溜走了,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公子,苏娘子是不是不想理您?”


    盛重云只平静的回了四个字:“她想得美。”


    接下来的几日,白水村所有猎户家庭都在做着围猎前的最后准备、装车。


    叶氏跟苏榛则先花了一天半时间,缝完了给行商客栈张掌柜家的三顶童帽。


    家里碎皮子不够,苏榛又去了趟李家,找舒娘又买了四十文的,这次只要了黑白棕三色,仍旧是兔、羊皮毛居多。


    两顶女童款式苏榛设计成了“熊猫”,黑白两色。黑毛毛专门用来镶边儿,做成熊猫标志性的黑眼圈儿和大耳朵。


    男童款式则设计成现代的飞行帽款式,护耳连脖套,棕色镶白。想着男孩子喜欢往户外跑,还专门设计了帽檐能挡雪。左、右耳侧还专门拿帆布缝了两个像模像样的徽章。


    左边章上绣了“好好学习”、右边绣“天天向上”。


    叶氏觉得这八个字甚好,吉利!说等空下来给谨哥儿和寒酥也缝。苏榛脑补了一下寒酥戴的样子,忍不住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但叶氏没见过熊猫,不止是她,时下大部百姓也都不知道熊猫这种兽。


    苏榛也不方便解释太多,索性就说是从《山海经》里看的。


    帽子缝完,苏榛本打算等送酱的时候一并带下山,但赶巧了白老汉接了其他人家的拉脚活儿,跑单程,他便专程跑来萧家问可需要带什么东西回来,苏榛就把帽子请他捎到行商客栈去。


    想着让张掌柜能提前拿到,带回家哄娃。


    白老汉自然是应的。晚上回村后,也把张掌柜付的一百五十文帽钱一并送了来。


    苏榛从里面取出十五文给白老汉,他不肯收,说本来就是顺路。


    但苏榛的原则从来都是人情归人情,人情用在别处。比如之前家里盖冰屋,白老汉过来帮忙做冰砖,这是人情、不用付钱。


    但拉脚是人家白老汉的生意,生意无论大小,得按规矩付。白老汉见说不过苏榛,便也笑呵呵的收了


    也因此更喜这一家子的人品。


    苏榛回屋跟叶氏把钱箱子再次“请”出来,入帐一百四十文,存银增加到三两二钱零九十三文。


    若放在之前的京城,都不够叶氏一根钗钱。


    但此时看着苏榛的开心样儿,*叶氏也跟着十分的满足,忍不住拉住苏榛的手:“榛娘,你就给我当女儿吧,谨哥儿就是我小儿子。”


    还没等苏榛说话,寒酥突然开口:“那怎么行!”


    倒把叶氏跟苏榛吓了一跳,叶氏瞪着寒酥:“为何不行?”


    寒酥沉默稍许,格外严肃:“苏伯一家仅剩这点血脉,怎能归了您。”


    话都扯到遗孤这么重要的问题上了……倒把叶氏给唬住了,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也有几分道理。


    不成不成,还是寒酥想得周到。


    此事作罢,苏榛心里倒是无所谓,她反正谁的血脉也不是……


    之后的两天,萧家父子全力给留守的叶氏和谨哥儿囤柴囤水囤粮,以及做最后的一些要带上山的脱水蔬菜、耐饥丸、鱼面和方便面。还要砸炭留着做蜂窝煤,忙得脚不沾地。


    甚至等乔里正把萧家的雪鞋套在村里宣传了一番之后,鞋套“订单”从乔家四双暴涨到又加了四十二双,因为除了上山的人家,村里住着也需要啊。


    至于方便射箭的手套,倒是只有五人要买。其余人家自己有碎皮子旧棉花,打算自己缝制。


    那些家的女眷们羞羞怯怯的来萧家问手套缝法。无论谁来,叶氏跟苏榛谁有空就谁招待、谁讲解,给自己家存个好人缘儿。


    好在大部分人家都是懂事理的,都不会空手登门。有的送几枚鸡蛋、有的送番薯、有的送山货野菜,还有的送鱼和野味儿。总之家里有啥就送啥,表个诚心诚意的感谢。


    礼轻情谊重,叶氏和苏榛自是高高兴兴的收下,却也不让她们空手回,起码每人给塞一把瓜糖果脯子之类的零嘴儿。


    其实之前免费教大家制番薯粉的时候,萧家已经在白水村就出了名,这次更甚。叶氏跟苏榛无论走到哪儿,但凡能遇到人,都会被热情的打招呼。


    就是可怜每天负责去井口打水的寒酥,体验到了被女眷们围着夸、围着问婚事的尴尬……


    但四十六双鞋套不是小数目,苏榛去寻了舒娘来帮忙,每双付给舒娘五文手工钱。


    其实每双一共才赚六文,叶氏觉得全给舒娘都行。


    但苏榛坚持原则,留这一文是销售应得的钱,这生意是从谁家拉到的,谁家就该得,哪怕是象征性的,也得留,规矩不能坏。


    否则今后做的量大了,就不好再提了。


    叶氏琢磨懂了,觉得还是榛娘想得周到。


    舒娘跟李家老太太一说,老太太自己算了一下帐,觉得五文给多了,只该收四文。并且她还亲自跑来萧家说了理由,并跟苏榛立下口头约,今后苏榛给拉来的活计,减去成本,利润都给苏榛分两成。


    这边儿叶氏还觉得不好意思,想多客气几句,那边儿苏榛已经痛痛快快的应了。她是真没闲功夫客套啊……


    李家老太太反倒就喜欢她这性子!只恨自己家没个适龄的孙辈配得上苏榛,否则娶进自己家可是多美。


    而同样的,苏榛也默默的在心里记下了:李家、乔家,都是可交的,会是未来的生意伙伴。


    这些鞋套子缝起来简单,苏榛想让李家多赚些,分给舒娘多做一些。


    两家女眷齐心协力,在两日内就完工了四十六双。其中十六双女款、三十双男款,共收了一两一钱零三十文。


    李家分到一百二十文,可能对于城里的人来说不算啥,但对于靠山吃山的猎户来说,银子比肉香。


    叶氏把剩下的一两零十文又收进钱箱,拉着苏榛问:“榛娘,咱这每日都有进帐,还进这么多,我咋有点发晕呢。”


    “您这是高兴的。”苏榛笑眯眯的:“咱家日子越来越红火。”


    寒酥路过,补充:“娘,您还没减成本,买帆布和桐油花了那么多呢。”


    叶氏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要你说?我不知道有成本?还是榛娘贴心!”


    寒酥:……


    钱箱里共计四两三钱零三文,是萧家搬来白水村最多的一天,苏榛也开心,本想做些好吃的庆祝庆祝,但下午又是一堆的事要忙,尤其还要开个只有围猎女眷参加的“小会”。


    本来围猎人数是二十二男、三女,如今春娘也去、舒娘也去,就便变成了五女,总人数增加到二十七人。


    舒娘也跟着,是李家老太太提议的,她觉得苏榛是个有本事的,就果断让儿媳跟着去多学多看,准没错。


    舒娘本人也自然是高兴的,还专门问苏榛,需要她带上啥。


    苏榛盘算了一下,觉得女眷们应该单独开个小会,彼此岔开带东西减轻负担。舒娘也觉得开个会甚好,便主动担了负责跑腿儿通知。


    午食过后,舒娘和乔家春娘、赵家丽娘就都到了。


    另外,春娘还带了儿子小树、丽娘也带上了俩娃,以及两家拿了一木橇车的东西,都是围猎期孩子们在萧家的吃食、用度。


    等围猎的时候,这三个娃都会住到萧家来,请叶氏照看,今日便都提前熟悉熟悉,亲近亲近。


    “山梅没来?”叶氏问春娘。


    春娘无奈的笑,“她不敢来,怕榛娘烦她呢。”


    叶氏:“榛娘是刀子嘴豆腐心,是盼她好才会说她。”


    春娘不住的点头:“省得省得,没事儿,等围猎的时候俩个小娘子自然就好了。”


    苏榛也听到了她们的话,心里是认的,便让谨哥儿带着孩子们去玩儿。


    小树本来就跟谨哥儿要好,此时到了就如鱼得水。倒是赵家两个孩子稍有些拘谨。可等谨哥儿拿出他的那些小零嘴儿,再拘谨的娃也不拘了……


    四个皮猴子就在外头吃零嘴儿、玩雪滑梯,玩得烦了就帮萧容砸炭块儿。


    寒酥本来专心致志的在那里做伸缩杆最后的收尾工作,瞧着四个皮猴还像模像样的在那里自己排辈儿认了“兄弟姐妹”。


    大哥乔小树、二姐赵平安、三弟赵大顺、四弟苏谨。


    寒酥心下好笑,却也对谨哥儿和叶氏单独留在家里的生活放了心。


    而女眷们则到冰屋里一边做手工活儿一边“开会”,尤其叶氏提前就把黄泥灶烧热了,还给大家准备了烤番薯、糖果子、烘坚果、橘子。


    冰屋里又暖和又安逸。


    在场的人里,其实只有住在村东口的赵家媳妇丽娘亲自参与过围猎。


    赵家一共才四口人,当家的赵勇今年四十整。


    虽人高马大,但当初父母早亡,他因家贫、且长相过于丑陋导致姻缘受阻。


    他本人倒也不急,认了命,曾经打算这辈子就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了。却不想九年前偶然间救了差点病死在破庙丽娘。


    丽娘小他十岁,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但无所出、和离。


    丽娘的前夫是白川府城人,对外说和离的原因是丽娘是不下蛋的母鸡。


    真实原因却是丽娘发现他在外头有好几个姘头,一气之下把房子砸了、把贱男人也打了个半死。


    贱男人出于脸面没好意思告官,但丽娘肯定也不可能再跟他过下去,逼他写了和离书就此分道扬镳。


    明明丽娘没有错,但娘家却嫌她丢人,跟她断绝了关系,不许她进门。


    她只能靠打零工养活自己,去过码头跟男人一起扛麻袋、去过大户人家当烧火浆洗妇,最惨的时候在破庙住过数月之久,又累又饿又冷的,病在里头差点儿就死了。


    好在被赵勇所救。两人都是直性子,不含糊,你看我顺眼、我看你也成,又都没什么长辈在了,索性就让乔里正给主持了,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闺女,取名赵平安,只盼她一生平安,过两年又生了个胖小子取名赵大顺,盼他一生顺遂。


    这些往事在白水村不是秘密,丽娘也不避讳,甚至还很骄傲,毕竟她成婚不久就连生一儿一女,而那个贱男前夫到现在还一无所出,足以证明不下蛋的那个不是她!


    “我也没吃亏,当初把他打个半死呢。”丽娘一边说,一边一口吃下半个烤番薯。


    虽说这会议内容完全脱离了围猎主题,但苏榛没拦着,这八卦如此好听,谁不爱听。


    尤其丽娘说把前夫打个半死,她跟叶氏都是信的,因为丽娘确实像能把人打个半死的人……


    她身高至少一八零,且强壮有力,是这个时代女人中少有、甚至罕见的英武样子。方才她跟春娘一起来萧家的时候,苏榛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春娘领了个男的来。


    苏榛又默默回忆了一下赵勇的样子,觉得这俩口子无论身高还是身形都是真般配。


    搁现代,俩口子都能进篮球队。


    丽娘吃完烤番薯,又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茶水,便从怀中摸出钱袋子,直接连袋子一起都塞给叶氏,“婶子,辛苦您照顾俺家平安,这三百文您收着。”


    春娘也借这机会拿出她给小树准备的:“辛苦婶子,这是俺家的一百五十文。”


    她俩私下在一起商量过,小树跟平安的吃食确实是自己备了,但看孩子这种事儿耗精力,不拿钱说不过去,便比着行价又多添了点儿,赵家两个娃拿三百文,乔家一个娃拿一百五十文。


    叶氏不好意思收,自是一番客气。


    还又是苏榛出面替叶氏接了,“伯娘,您就收了吧,不然春娘姐跟丽娘姐在外头心也不踏实。您若觉得收多了,那吃食上多给皮猴子们炖些肉。把他们养得胖胖的,等他们爹娘回来,都认不出才好!”


    说得几个女眷都笑了起来,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丽娘姐,您快给我们讲讲女眷上了山能做些什么,讲细一点我们好准备着。”苏榛催促着:“另外,采集山货每年会组织几次?”


    丽娘性子爽朗,直接说了:“采集山货随时可以自己上去,但村里每年只组织一次,其实女眷只上到半山腰的窝棚就停下来的,再往上就不跟了。一是上面不好爬、二是里面万一有猛兽,男人顾不上我们。”


    舒娘:“那窝棚有多大?住得下多少?”


    “不老少,这么多年起码盖了有七八个吧。有男人的,有咱们的,但条件你就别想有多好了,反正住里面冻不死就成,每年上去的人,会再补把茅草。”


    “那我们上去只需要做后勤……呃,做饭和采集山货?”苏榛又问。


    丽娘:“大致就那些。但你可别小瞧,累着呢。虽说男人们不一定每天都能回窝棚,但每次回来都是拿回一堆、再拿走一回,我们就得不停的做、不停的理,白老汉中途会上来拉一次,否则堆不下。另外,我们还得采山货。有许多山货是只有冬天才有的,找到了就赚。平安三岁那年我上去,运气好挖到一棵野山参,只可惜跑了浆,只卖了二十两。但也顶一年嚼头钱了!”


    春娘也连连点头:“对,她捡到山参卖了二十两的事儿全村都知道,而且那一年围猎的男人们都没猎下啥值钱的,全村属她家过的舒坦呢。”


    苏榛很惊讶:“冬天也能挖野参吗?我以为只有秋天可以。”


    丽娘拍了拍胸口:“冬天有啊,但也是我运气好,土冻得太硬一般是不好挖参的。而且其它的山货也不是满地都有。”


    苏榛又问:“那男丁往上头走,回不来窝棚的时候,吃住都怎么解决的?”


    “自己随便找个山洞或搭个雪窝子呗,所以很苦,每年都有把手脚冻坏了的。若不是隔三岔五能到山腰窝棚吃点好的,暖暖身子,怕是没人一口气扛住这十几天。”丽娘说着,脸色就有些黯然,显然也是心疼她男人。


    “至于吃,他们自己有本事弄一口热乎的就行,反正就是烤肉呗,猎到什么吃什么。但今年榛娘你不是告诉大伙儿弄干菜带上去吗,我家也准备了的。”


    叶氏点点头:“对,要准备。榛娘说久不吃菜的人牙会出血的,身子也会虚。”


    舒娘倒还是有些担心:“榛娘说的自然有道理,问题是我家那几个都是嘴馋的,就爱吃肉。”


    “无妨,我会给大家都准备营养餐的。”苏榛拉过叶氏的手:“伯娘您放心,我也在上面呢,一定能把寒酥跟萧伯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叶氏一听,心里的担心瞬间就好些了。没别的,她就是信苏榛!


    舒娘也立刻跟着说:“榛娘,到了山上头有啥能让我做的,你就只管安排,我婆婆也说了,让我听你的呢。”


    “还有我,我也听你的。”春娘也表了态,又看向丽娘:“也听丽娘的,她懂山货。”


    丽娘更是坦然:“我识山货,力气也大,但若说是做吃食……反正能煮熟,你看我家平安也是个壮的。”


    其实苏榛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了安排。


    上山一共也才五个女眷,大家必须都有分工,光靠她一个年龄最小的肯定不行。哪怕她不怕吃苦或者吃亏,但话说得轻了、重了,都会影响整个劳动成果甚至安全。


    所以,她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笑意吟吟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几位都是姐姐,山里经验也都比我足,按说我才是该听你们的才对。但若是有法子能把我们所有人的聪明劲儿都用上、用好,岂不是最好?万一山神奶奶再多保佑一下,让我们女眷赚下的比那帮子男人还多,哈!”


    说实话,苏榛前几句客气的,大家都没太往心里去。唯独最后一句“女的比男的赚的还多”。


    全体回馈的表情瞬间是: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困了……


    苏榛不慌不忙先给大家又添上热茶,才一项项给大家分析:“咱们虽然只有五个人,承担的事儿可是不少。为了避免重复劳动和无效劳动,我建议成立项目组。根据具体任务和目标来决定,包括人员分工、专业背景、技能特长等因素。比如,按丽娘方才说的,那么我们至少要负责全员二十七人的辎重保障、窝棚区安全保障、医疗救护、物资中转、山货采集五个方面。”


    春娘问:“榛娘,啥叫辎重?”


    苏榛想回答是后勤,但眼下貌似也没有“后勤”这个词儿,索性就往大了些描述:“就是户部兵部加工部一起要做的那些事儿。”


    春娘吓了一跳:“咱五个这么重要!我还以为就是上去做个饭。”


    “我们的重要性可不仅仅是做饭。”苏榛摇了摇头:“或者说,我们不能把自己仅仅定位成一个做饭的,不能妄自菲薄。而且男人们出去打猎的时候,我们要把时间和体力精力均匀分配。比如,丽娘是唯一上到过山腰的,有丰富的经验,又熟悉各种动植物,所以她可以负责带领我们熟悉地形地貌,寻找合适的山集地点;


    而我之前看过一些书,多少懂一些山野生存技巧,我可以负责带着大家把窝棚区弄得更为舒适,给大部队全员做好服务,让他们不止没有后顾之忧,还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狩猎条件;


    另外,我们五个也要轮流承担窝棚区安全值班。要有应急预案、安全装备的谋划等等。我们都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习一些技能,熟悉各种安全防范措施;


    还有一个大项,我们五个,恐怕也是整个团队的医疗救护人员。所以我们要准备好急救药品、器材之类的。”


    舒娘听得发懵:“啊?我们?我们能?”


    苏榛看向丽娘:“丽娘,你给大伙说说,每年女眷们是不是也负责了这些?”


    丽娘想了一会儿,“是哦,往年到了上面,包扎个伤口、清洗个血污、熬个药啥的,也都是女眷在干。但那些个药都是公中带多少就是多少,我倒是没留意。”


    苏榛:“我相信乔里正在做这方面的规划,但我们不要耗他的精力。即然是男女分工,我们就主动去把这部分承担起来。”


    春娘:“成,这个安排好,我回家就跟我公公去说。”


    苏榛点点头,又问丽娘:“姐,我上次听说套到野马能赚不少银子,咱们这次上去有机会套马不?”


    这次,几家女眷一听全笑了,苦笑。


    丽娘:“以前是能,但想套马首先你得有马,得骑着马去追。可如今……咱们村穷,连一匹马都没有。”


    “不是可以租吗?”


    春娘也很无奈:“太贵了,平时租马一天都要百文。关键是人家马主一听是进长虚山,租金直接会涨一两倍。更何况万一遇到什么猛兽、或是雪灾啥的,马要是折在山里头,几十两银子谁家也赔不起。”


    苏榛想想,也是。靠租马去套马着实不现实,要用其它法子。眼下反正要做的事情也不少,便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直接跳到下一个“议题”。她想跟大家统计一下都带些什么上山。


    村里公中会统一带一些装备,此时都在乔家院坝上晾晒着,准备明天后天就装车了。


    那些东西春娘清楚,她便一边想一边跟大家说着:“公中带的东西还是有点儿齐全的,比如有斧头、凿子之类的上去能劈木头烧柴;还有一些破冰用的镐子、冬狩用的长矛、短矛、钢叉、陷网。”


    苏榛有些惊讶:“可以用长矛?官衙允的?”


    “咱村是戍边猎户村,按规是可以的,但数量不能多,都是登记在册的。”春娘说着:“另外还会有一些草药,止血的退烧的,但不多。基本都是各家会自己准备,反正谁家有就谁带了。更何况真要是伤了碰了,大伙儿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是这么个理儿。”叶氏也点点头,嘱咐苏榛:“能一起上山的自是不能计较太多。那些个药我家倒是也有的,榛娘,你全拿上去便是。”


    苏榛认真应了,拿出炭笔和纸记了备忘录。刚写完,就听寒酥在冰屋外头问:“榛娘,伸缩杆子做好了,你要不要瞧瞧?”


    冰屋里全是女眷,寒酥自是不方便进来,苏榛就赶紧跑到外头拿了杆子瞧,三副都做好了。


    两副长的给萧家父子用、短的自然是苏榛的。


    不得不说寒酥着实心细,短的扶手上还缠了布条儿,应是怕握久了伤苏榛的手。


    苏榛下意识抬头瞧寒酥,不出意外的收获到他梨涡一点的浅笑,带着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看得懂的小得意。


    “谢啦,弟弟。晚上姐给你做好吃的!”苏榛拿了自己的登山杖就回冰屋去了,丢下一句她认为是最好的感谢。


    寒酥的笑容冻在脸上,收也不是、不收还不甘心。


    其实他也知道,他在榛娘的眼里,估计就是个大一号的谨哥儿罢了……


    可冰屋里,苏榛拿进来的伸缩登山杖,在女眷们当中引发了小小的轰动。


    尤其她拧开是三段,收起来小小一束,又轻,柱头还镶着尖锐的碎铁块儿,一瞧就知道它能起不少作用。


    “天啊榛娘,这可真是好东西!”有野外经验的丽娘最先看懂了这装置,连连赞叹,“拿着它上山不比随手捡的树枝子好多了啊,能用很久,关键时候还能当个矛抛出去!”


    舒娘跟春娘也赶紧接过登山杖试用,拄在地上高度也正合适。


    春娘:“这东西上山肯定是好用!腿上能省不少力气。”


    叶氏又笑着、带了一份小骄傲在旁边补充:“那可不仅是为了省力,我家榛娘说,可以保护膝盖的。对吧榛娘?”


    苏榛点点头:“是呢,用登山杖可以减轻至少二成对腿部的压力,而且还能保持在雪山地行走的平衡。另外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处,就是倘若路上被风啊雪啊困住、走不动,又找不到避风的地方,扯块帆布就能用它搭个棚子边幕。准确的说,叫三角庇护所。”


    第56章


    丽娘果断问了:“这个好这个好,楱娘,这个你家卖吗?我也想买两副。”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在我这里买。喏,我这根先借你拿去当样子,赵家大哥一瞧就肯定会做了。”


    “这……这就让我拿了?”丽娘瞠目结舌。


    另外两个女眷同样瞠目结舌。


    苏榛一看她们神色就知道她们又在多想了。毕竟时下的世家贵族们掌握了大部分所谓的方子、秘籍、花样儿。


    但她这伸缩杖,但凡多看几眼,有些手艺的人都做得出,没啥可藏的意义,索性大大方方的亮出来。


    “让你拿你就拿,我家榛娘可不是小气的人。”叶氏大手一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另外两个女眷一听,便也不客气,拿了另一根,约好了两家轮着看了做。


    苏榛:“其实这种登山杖不用的时候无需手持,我还做了配套的战术登山包、战术马甲,但还没完全缝好,姐姐们要不要也先瞧瞧?”


    丽娘声若洪钟:“要!把你的宝贝都拿出来!”


    一众女眷都被她这一嗓子给吼笑了,尤其舒娘,直说丽娘的嗓子真是个“活土匪”。


    苏榛做的战术马甲也是用了帆布,但没有涂熟桐油,毕竟要保持它的透气性。虽然还没缝完,但该有的东西也基本都有了,就差把针脚缝细密一些。


    女眷们赶紧围上来看稀罕。


    苏榛便认真给她们讲解:“这马甲可以在冬天的时候穿在最外头,所以我做得比较宽松,长度到腰下一点点即可。


    但肩膀这里是有调节扣的,可以随时调长短。胸前这是杂物袋,可以放些小物件儿,比如绷带或药粉。


    然后这配了六个织带系统,可以挂载东西。肩膀这里缝的小口袋刚好可以塞进一个耐饥丸,备着。左胸这里特意缝的双层帆布,姐姐们猜,这里我想塞啥?”


    舒娘对这类东西是最为好奇的,“银子?”


    苏榛笑出声:“山上哪儿有地方花银子。”


    “哎呀榛娘快别卖关子,要放啥?”


    “薄铁片。”苏榛:“无论是男丁还是咱们,出去要是遇到猛兽,两个部位最要护好,一个是咽喉,一个是胸口,虽说这帆布加铁皮也不能完全撑住,但小些的兽类,一爪子下来是刮不透的。”


    丽娘连连点头:“说得对,这里要护好。”


    苏榛:“另外腰两侧的是三联模块包,用扣子缝的,可拆卸,嫌它累赘的话可以取下来。左侧也是,设计成倾斜插袋,刚好可以放个小随身匕首,插取都方便。”


    女眷们围着马甲爱不释手的时候,苏榛又开始展示她缝了一半儿的战术双肩背包。


    “这个背包也跟马甲一样,上面的插袋都是用的模块式可拆卸,而且也不止它口袋多。最重要的是左边系袋可以挂水囊,再看它的底部,我做了四个系带,刚好可以把登山杖横系在下头,解放双手。”


    其实苏榛不止想做这些,等有了银子,她还要做钢丝护耳护脸一体的面罩。


    甚至其它在现代的野外生存、露营的装备,能复制的她都想复制过来。毕竟那不止是为美观,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这下不止丽娘她们怔了,连叶氏都惊了。


    叶氏:“榛娘,我瞧你每晚都鼓捣这些,还以为都是些碎布块,结果是想得这么周到!”


    春娘啧啧称叹:“榛娘你这小脑袋瓜里是咋能想出这么多的好东西的,又是模块儿,又是战术的,这都咋想的。”


    苏榛不敢居功:“这不是我想的,是我看的而已,书上都有。这世上有智慧的人可是太多太多,我是平凡人,而平凡人获取智慧成果最快的途径就是读书。”


    苏榛说这话不是谦虚,而是事实。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在几个大字不识的女眷心里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尤其是丽娘,家里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本来只打算供儿子读书的,女儿就教手艺教女红就成。但如今看到苏榛,她突然就觉得女孩子读书识字是对的。


    那天,女眷们集议到很晚。


    苏榛甚至还特别做了“集议录”,认真的记下大家的意见、建议。


    甚至连围猎的前五日餐单都讨论出来了。


    可别小看这餐单,无论是从压低成本还是菜类品种,以及是否易携带、易加热、扛饿,都要考虑进去。


    丽娘是唯一参与过围猎的,她的经历给了大家一个参考标准。


    其实凡事就是如此,当你认真对待,心里就不会慌张了。


    距离白水村围猎出发还剩最后一天。


    一大早,萧家就又有了进帐,帮乔里正家里做的手尉完了工,四副一百文。叶氏美滋滋的把铜板收进钱箱子,一共四两八钱零五十三文。


    苏榛打算坐白老汉的车再下山一趟,而这次同行的却不用寒酥,而是约了丽娘和舒娘,她俩也要给家里准备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伯娘,给我拿上一两银子吧,我想再去买些装备,另外再多买些酱,成树娘子上回说年前可以给我们凑够百斤的。”


    叶氏直接拿了二两给她:“你看有啥需要的就买!另外,去胭脂铺子帮伯娘买些面脂可好?最近脸上干的疼。哦还有,重云公子要的十副手尉也缝好了,你也给送去吧。”


    其实那是叶氏知道苏榛今天会下山之后,连夜赶工忙完的。


    本来苏榛也没多想什么,但瞧着叶氏拿出的包袱鼓鼓的,不像是只有十副手尉的样子。打开一瞧,里面还有苕皮烤串儿、爆浆小豆腐,还有一堆的料包。


    苏榛哭笑不得:“伯娘,您也不怕这串了味儿,别带了吧。而且我去盛家也不是去做客,有可能把手尉搁门房就走了。”


    叶氏怔了下,又想到新理由:“那你收不到钱啊,十副要收二百多文呢,得找重云公子把钱收了,否则他贵人多忘事。”


    “重云公子不是那种会欠二百多文的人……”


    “就是因为钱太少,他才反倒会忘的嘛。榛娘,听我的,找他收了再回来。”


    苏榛无奈的笑了:“行行行,我一定把钱收回来。”


    她心里清楚叶氏压根不是怕重云赖帐,而是想方设法给她俩制造一次见面的机会。但要钱是可以,那些吃食她还是偷偷拿出来放回灶间了。


    即然都拒绝了人家,就不要去示这种小了小去的好,毕竟她发现盛重云有点容易自作多情……


    而一旁默不作声的寒酥,终于意识到自己仅剩的安保功能也快被丽娘抢了去,心里闷闷的,但又无可奈何。车上还有其他女眷,他总不能非要挤着去吧。


    等人到齐了,一行人下山仍旧先去了行商客栈。


    白老汉仍旧等在外头,丽娘和舒娘则好奇,想跟苏榛一起进去瞧个热闹,可进去了又局促,只敢老老实实站在苏榛后头。


    看到苏榛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跟张掌柜又是算帐又是问酱的口味反馈,还顺便约好了下一次送酱的安排。


    俩人又羡慕又佩服,觉得自己要是跟人谈这些生意上的事儿,嘴都张不开。


    苏榛这次交了八十斤的酱给张掌柜,收了三两二钱整,又问张掌柜的孩子们可喜欢那三顶帽子。


    “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喜欢得不得了。”张掌柜连声称赞,“苏娘子,我觉得你要是多做些送到城里卖,肯定赚。”


    “是有这个想法,其实我手艺不行,是这位舒娘子做的。”苏榛直接把舒娘拉到前头:“这可是我们村最好的女红娘子,往后我们都一起做。”


    苏榛这么介绍是也别有深意的,一来她确实不擅女红,二来不擅女红的人若是想打响招牌,自是需要有个技术过硬的“门面”在后头撑着。


    总之,捧人就是捧自己,苏榛明白这道理。


    可她这么一介绍,却把舒娘子吓了一跳,赶紧跟张掌柜施礼、又含含糊糊的客气了几句,倒把自己客气得面红耳赤的。


    其实她吓归吓,心下却愈发感动,觉得榛娘真是个好性子,让她也能体验了一把腰杆默默撑直的小骄傲。


    又跟张掌柜聊了些有的没得,一行人这才离开。


    从客栈出来,时间都还不到正午。


    今日还有其它收获,那便是苏榛向张掌柜的打听到了去哪里能买到帆布。


    毕竟她要用的量太多,总不好每次买布都去盛府吧?人家又不是卖布的。


    节约时间规划路线,几人便先直奔了城里的渔具行,那里的帆布说是最便宜。


    可到了才发现所谓的最便宜也要每匹二百七十文,比盛重云拿来的贵了二十文,且不讲价。


    三个女眷无奈,贵也得买啊。舒娘要了两匹,苏榛要四匹、但回去裁半匹分给丽娘。


    舒娘和苏榛买得多,是因为她俩要开始缝制战术马甲和双肩包,围猎之后能慢慢的卖。


    即便如此,苏榛要的也还是太多了,*舒娘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匹够做很多件了,万一卖不动……”


    苏榛笑了:“放心,卖得动的。但我买这么多也不是只做衣裳和包包,还要做防水地垫的。上次丽娘不是说,男丁们偶尔会夜宿在林子里头,就裹个毛皮将就整晚。虽说也会点篝火,但湿气从底下上来可是防不住。用帆布加熟桐油做出防水地垫,又轻又小,塞包里就随身背上了,随便他们往哪儿坐,好歹比直接躺地上强。”


    丽娘和舒娘恍然大悟:“是哦!!!”


    丽娘本来只想给家里每人做个包包、马甲,买半匹足够。但听苏榛这安排,索性跟舒娘又找掌柜的每了一匹两人分。


    三人买了七匹帆布,并三十升熟桐油,全部放在白老汉的车上。


    瞧着时间也紧,苏榛便仍旧用了老办法,请白老汉先送她们女眷去草市,随后给白老汉拿了一两一钱银子,请他赶车到成树家取酱和菜,以及代买相应的小陶坛、罐子。


    依着老规矩,白老汉的午食钱也在里头含着了,请他自行买些可口的便是。


    苏榛临出门的时候就从家里拿了二两银子,加上客栈赚的一共就是五两二钱。


    可眼瞧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就花出去了二两多。


    苏榛本人还没觉得啥,舒娘和丽娘可是心疼坏了。二两银子啊,搁城里可能不算啥,放到白水村,省着用的话,五口之家活二、三个月都没问题。


    “小钱不花出去,大钱也赚不进来。”苏榛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俩。


    “是这么个理儿。”舒娘点点头,“其实咱仨都还好,出来只要不浪费,花些银子家里不会有人说什么。但要是春娘,肯定买个啥都得左思右想的,哪怕花一枚铜板,都会被乔老太婆念叨半天。”


    丽娘:“要搁我,早跟那老太婆翻脸了,春娘性子太老实!全家重担都在她长房挑着,还受气。乔里正和大江兄弟都是能干的,要是分了家,日子肯定早就红红火火了!”


    其实苏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一个“孝”字压下来,旁人也不可能去鼓动乔里正不管他那些不靠谱的亲戚们。


    三个女眷一边聊天一边就进了草市,而苏榛现在对草市已经再熟悉不过,丽娘和舒娘却是难得来一趟,恨不得挨家店铺的逛。


    苏榛惦记着叶氏要的面脂,便最先去了胭脂铺买了一小盒羊髓膏,花了四百八十文。


    这价格对于目前的萧家来说是挺惊人的,但叶氏难得开口需要个东西,苏榛就算把钱全花了也要给她买回去的。


    而舒娘和丽娘就甭说买了,胭脂铺子都不肯进,就在外头冷风里等着。苏榛心里明白她们的瑟缩因何而来,时下……或者说不止是时下,千年后的世界未尝不是现在这样。


    如果女性没有一个生存技能,没有收入或是收入低,哪怕她们在家一点儿都不少干活,也会羞于替自己置办任何东西的。


    她们舍不得买,会干脆看都不要看。


    已经把她们当成朋友的苏榛心里涌上酸楚、和无奈。可她又能怎么办呢,等发财的……


    等她发了财,每人送十盒面脂外加胭脂!!!!


    买好了面脂,三人又去了那间格外便宜的杂货铺子,挑些日常家用的。


    进了铺子的舒娘和丽娘立刻没了局促,但也仅挑那些几文钱单价的买,什么皂粉、针头线脑之类的,没一会儿居然就各买了一口袋。


    苏榛却盯上了门口搁着的边角料碎火石,买了十颗小指甲盖大小的,又挑了一卷蜡线,一共才花了十七文。


    挑好后又想到一件事,便去隔旁的药铺买了一百文的碎钟乳石、榆树皮、木芙蓉、杏仁、桃仁炭。


    她买这些东西舒娘跟丽娘也顾不上问用处,俩人在杂货铺挑花了眼,开心到飞起。


    午食亦是三人在路边买了热汤,就着从家里带的包子馒头对付了一口,每人只花了十文。


    苏榛倒也不是刻意节约,而是萧家伙食一直就不差,她也没必要非到城里花钱打牙祭。


    吃完饭,三人在草市外头的牌坊等了一会儿,白老汉便赶着车回来了,几人就去了今日最后要采购的肉铺和粮油铺。


    苏榛不用买什么,舒娘和丽娘各自给家里买了几斗米面、几斤肉,一并放到车上便去了此行的最后一处:盛府。


    这也是苏榛第一次来盛府。


    她知道盛家是白川府“第一豪门”,但一直以为白川府毕竟偏远北境,跟京城的世家比应也是略逊的。


    但当驴车行近,苏榛伸出个头远远看到那排错落有致、气势雄伟的庄园式建筑。心想果然天外有天啊。


    朱红大门,门上鎏银兽首衔环,在冬日暖阳下闪耀夺目。门前一对白玉石狮栩栩如生,气势非凡。两旁巨型雕花石鼓,纹理精致,镂有族徽图腾彰显底蕴。汉白玉阶下,铺就着整块的青石板路,宽阔平坦,直延苏榛等人脚下的官道。


    “榛娘,盛家在我们这儿可出名了,就他家这大宅,背靠长虚山、面临兴盛湖,风水好着呢。”舒娘跟着聊。


    丽娘心无城府,竟直接就问了:“榛娘,你是咋认识盛家人的?村里人都说盛家人总往你家去呢。”


    春娘偷偷拧了丽娘一把,示意她别瞎打听,但其实这个问题亦也是她好奇的……


    苏榛余光也看到了春娘的举动,却早就想好了说辞,刚好趁这个机会讲:“是之前萧伯在京城做官的时候,跟盛家有过一些公务上的往来,不多。但却没想到盛家是仁义的,萧伯落了难,盛家不止不会落井下石,还瞧着我们初来乍到太过凄惶,帮了我们不少。”


    三个女眷恍然大悟,又是唏嘘了一番,直夸盛家是个积福之家。


    苏榛:盛重云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此行只为送那十副手尉,苏榛便只是去了门房打听小山或者小司在不在府里。


    门房便进了里头去找人,苏榛坐在外头长凳上等着,没一会儿,瞧见四辆高头马车,上头挂着“钟离”的灯笼,并排停到了门前,像是等人的样子。


    苏榛头皮发紧,心想赶紧闪人才好,正盘算着,门房打里头出来,说是小司跟小山都不在府中。


    一听这话,苏榛反倒在心里松了口气,否则她也怕那两小子会直接把盛重云给搬出来,尴尬。


    心下高兴,赶紧拿出东西留到门房,说烦请转交小司便成。说完赶紧走,转身却碰到了一人。


    准确的说,是碰到一支队伍……


    全女眷,看装扮,最外层是一群丫环、嬷嬷,当中众星拱月一般走来个身披白狐大氅、只在走动时露出裙角流云织锦、满头珠翠,相貌明艳瑰丽的姑娘。


    好漂亮!


    苏榛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姑娘确实是她穿到大宁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妹子了。


    一想到门口的马车挂着“钟离”,苏榛便猜到了她的身份。跟自己无关,赶紧闪了为妙。


    可惜她刚一溜边儿闪人,钟离语琴身旁的丫头已经脆着嗓子开了口:“门口那丫头,站下!”???苏榛怔住,丫头?叫的是她?门房可不就只有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其实苏榛当然不知道,那日在弓箭铺子里间,不止盛重云看到了她,钟离语琴更是记得清清楚楚,恨不得刻进脑袋里每天诅咒八百回了。


    她千里迢迢赶来白川府,以为自己一定能做上盛家女主人,却没想到还是被盛重云所拒,决定今日带人离开盛家,却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了那一身寒酸的豆芽菜!


    想到自己堂堂的千金小姐,竟输给一根豆芽儿,真是恨不打一处来,又看到苏榛要走走,便立刻小声对贴身丫环雁桃吩咐了一番。


    雁桃自然要替自己小姐出了这口气,直接喊了:“怎地见到府里出来人了就要跑,莫不是个贼娃子?”


    苏榛心下想笑:哟嗬,冲着她来的。


    还没等苏榛开口,一直在对面候着的舒娘和丽娘赶紧小跑过来。


    丽娘直接护在了苏榛前面,而舒娘则不住的解释:“回小娘子,我们仨是来给盛家送手尉的,绝不是贼人。眼下也送到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送什么?手尉?唬谁呢,盛家哪个贵人会稀罕你们的手尉。”雁桃已经打定主意胡搅蛮缠,索性直接朝着苏榛等人走过来,站近了讽刺:“就算不是贼人,怕也就是些打秋风的吧。”


    门房毕竟是盛家家仆,家风颇正,赶紧上来打圆场:“雁桃姑娘,这小娘子确实是来给小司送手尉的。”


    另外他特别提到小司,也是因为谁都知道小司是重云公子最信任的家卫,好心提醒雁桃,意思是“小司的朋友,你别惹为妙”。


    可蠢主子身边通常带的丫环比她还蠢,比如雁桃。


    一听小司的名字,不止不收敛,反而愈发得意了,指桑骂槐:“我就说嘛,瞧那寒酸气,也就配相识个下人而已。”


    “扑哧”。


    苏榛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毕竟眼前这丫环属实是她到了大宁之后见过的第一个“影视化”人物,形象十分扁平,扁平到她还以为都是编剧们胡写的,没想到还真有,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认知有限的话,确实格局也就只能这样了。


    苏榛这轻篾一笑,彻底也点燃了钟离语琴的怒气值。


    钟离语琴直接朝苏榛走过来,眼神中满满居高临下的蔑视,话却是对门房说:“什么手尉,拿来我瞧瞧。”


    门房自是不能得罪贵女,但……他稍一犹豫,手里的东西就直接被雁桃夺了。


    第57章


    手尉是包在桦树皮里的,雁桃拿得很嫌弃,捻着兰花指剥开,好像东西很脏的样子,看了眼,就故意对钟离语琴回话:“姑娘,看不出是什么,一堆烂皮子罢了。”


    苏榛平静的把手摊到雁桃面前:“即然只是堆烂皮子,可以还我了?”


    雁桃呲笑一声,假意要还,却在苏榛接的同时把手一松,把手尉全部扔在了地上:“哎呀,你这小娘子怎地手抖眼瞎吗?连堆破烂儿都接不住。”


    丽娘立时气得火冒三丈,“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怎么,仗着是盛家人就——”


    苏榛直接打断:“她们不是盛家人。”


    说完,仍旧平平静静的蹲下,一一把手尉拾起来,掸了掸灰尘,并慢条斯理的补充:“是想进盛家,可惜进得来、留不下。”


    一句话把钟离语琴噎得双目泛了红,“你,你说什么?!”


    “不是吗,门口那些马车不是你的?这就走了?”苏榛看都没看钟离语琴一眼,一边说话,一边仍旧把桦树包还原,并再次交到门房手中,笑意吟吟的:“还是辛苦您转交。”


    钟离语琴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你可知道我是谁?”


    苏榛:“你马车上挂那么大两个灯笼,但凡识字的也知道了吧,钟离姑娘。”


    “即是知道我出自哪个家族,那更——”


    “钟离家族怎么了?复姓了不起?比别人名字多几个字了不起?”


    “你——你又是谁家的!”


    “我?北欧宜家的,有意见?”


    钟离语琴怔住,竟真的下意识在想北欧宜家是哪方世家……


    苏榛实在绷不住,大笑出声。


    这下钟离语琴反应过来是自己上了当,愈发气恼。


    雁桃更是气急败坏,开始口不择言:“区区贱民,竟敢嘲笑钟离世家。我告诉你,这四辆马车,随便一根马蹄子都够买下十个你。你有什么?门口那个破驴车?你拿什么跟我家姑娘比,我家姑娘就算不进盛家,也多得是世家大户子弟排着队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


    苏榛直接打断:“敢问十里红妆都有些什么?”


    雁桃怔了下,“你管有什么呢,总之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要我家姑娘想要的,都置办得起!”


    苏榛:“真正的十里红妆,需四百人排着队去抬,要满堂的红,要床、柜、橱、桌一应俱全,也要包括俑人,你这样的丫环、田地、商铺的契约。


    甚至,红妆的最后一妆,是红漆棺材!


    你家姑娘要红床开路、棺材压阵,生死十世,十里尽显。


    很骄傲?生要陪嫁这么多东西、死都躺自己买的棺材才能得到婆家一眼高看,很骄傲?


    十里红妆,看似娘子的底气,骨气,其实呢?你家娘子要为婆家奉献一生、生儿育女、扶老携幼,苦累受尽,从生到死都不花婆家一分钱,才能得到一句:果然是高门贵女!


    这是底气,还是傻气?当然,倘若能凭着这份所谓的底气活出幸福感,也可。但凭这点东西,居高临下去指责别人不肯这么活,就是傻气还傻出了优越感!


    你家娘子用这十里红妆的钱做些什么不好?所谓的高贵,却终身只为嫁人,可笑之极。”


    “你——”钟离语琴被苏榛说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竟忘记了身前还有雁桃这样的“打手”,直接高高的扬起手臂,重重的朝苏榛扇了下来。


    苏榛甚至都不用挡,膝盖一弯腰肢一闪,下闪法直接让钟离语琴扇了个空,甚至因为发力太大差点儿自己往前栽倒。


    一堆丫环婆子都没反应过来也拉不住她,反倒还是苏榛拦住了她的腰,助她站稳。


    苏榛不紧不慢的叮嘱:“以后你要打人,记得出直拳。胳膊抡那么圆,速度又慢,是个人都躲得开。”


    说完,利落的转身便走。


    她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拯救别人,但倘若“别人”惹到了她,就别怪她拿着棒子敲。


    可还没等苏榛走出盛府,就瞧见盛家大门立着的那尊“雕像”,可不就是盛重云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站那儿看戏看了多久,反正神色间倒是透着愉悦。


    呵!


    苏榛倒仍旧挺平静的,直接快步走向盛重云,甚至还扬了些许笑容,“重云公子,回来的正好,这是你要的那十副手尉,我伯娘说要我专程给送来呢。”


    盛重云的笑容反倒逐渐敛了,有些无奈“就这些?”


    “二十五文一副,一共二百五。”苏榛的笑容跟盛重云成反比。


    沉默……


    还是小司机灵,赶紧拿出自己的钱袋子拿出一两,“苏娘子,给您。”


    苏榛笑咪咪接了,大咧咧从她的从肩背包里取出她硕大的钱袋子,哗啦啦的拎出一串串的铜板,不紧不慢的数。


    盛重云知道她是故意的,大庭广众之下,她就是故意的!


    但她如此故意,是不是因为生气了?生气,是不是因为钟离语琴?如果因为钟离语琴,那……她是吃醋?


    盛重云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脸色回温。


    也多亏苏榛此刻专注于数钱,否则她要是瞧见盛重云的变脸神功,一定会在心里:有病吧?


    苏榛数出七串零五十文,好大一捧直接给了小司:“小司,找零。谢谢你。”


    又跟盛重云施了个礼,“重云公子,也谢谢你照顾我家的小生意,后会有期。”


    “很快会再见。”盛重云略弯了些腰,轻声答了。


    他本就离苏榛站得近,此刻这么一说话,倒像是耳语一般,用只有苏榛听得到的声音。


    苏榛腹诽:别这样,略油腻啊……


    反程的时候车上又是热闹了几分,三个女眷嘴就没停过。


    白老汉虽没能亲自参与盛府的“纷争”,但听丽娘跟舒娘说得那么精彩,心下也给苏榛比了大拇指。


    丽娘:“榛娘,那些贵女的嫁妆里是真的有棺材?我这是第一次听说。”


    苏榛点点头:“是真有。”


    毕竟她在现代就继承了棺材铺,这方面的历史还是学过一些。


    舒娘却想得更深一层,“我出嫁的时候也带了十两银子当嫁妆,说是给我在婆家的底气。但我没想过这底气还有其它意思。”


    苏榛笑了起来,拉住舒娘的手,“舒娘姐姐,我那么说,是针对钟离语琴。但姐姐你不同啊,你的底气不是娘家给的,是你自己给的,靠你自己的本事赚来的。就算你没那十两嫁妆,你也有资格在婆家被尊重。但有一点,嫁妆也好、底气也好,心甘情愿的奉献是出于对家庭的爱,对家里人的爱,而不是出于谁定下了规则。哪怕这个所谓的‘规则’历经千年,甚至往后还要千年。”


    她也知道当下的两个女眷是羞于提爱、甚至听到这个字都会脸红。


    但一个“爱”字,是苏榛无法找到类似词汇能代替的,只能这么直白的说。更何况,未来会有那么一天。


    “爱”,是可以被堂堂正正的说出来。


    一行人晃晃悠悠回到白水村,时辰尚早。


    本该最先路过萧家,但苏榛要去舒娘家买水囊。城里的羊皮水囊要一百五十文一个,舒娘家自制的只要一百文,苏榛便去买了三个。


    另个,苏榛还特别嘱咐了两个姐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围猎要用的帆布裁出来做防水地垫。毕竟熟桐油刷在布上,也得用个三五天才能完全干透的。


    而明儿个就要出发了。今晚做,起码保证它冻硬不会粘连,上了山继续晾了就是。


    绕了这一圈儿,萧家变成最后一站。


    家里人都在,一股脑的冲出来迎苏榛、搬东西。又是心疼她吹了冷风,又是觉得她下山一趟怎么好像瘦了……


    苏榛却第一眼就瞧到屋外头已经摆了一排蜂窝煤在晾,底下还垫了稻草。很是兴奋,看到寒酥手里还拿着模具,便要过来仔细看。


    时间这么短,杜家的做工却很不错,跟她想的大致一样。


    寒酥:“趁这几日没下雪赶紧做了些,娘在家看顾着,地上若是湿了就搬回冰屋。”


    “甚好。”苏榛点点头,也是心满意足。


    最近这几日冰屋成了萧家的餐厅加工作室,可是比窝在灶间舒服太多了。


    而另一头,叶氏已经拿出二十文车资交给白老汉。苏榛跟舒娘丽娘车资一共是七十文,榛娘买的东西最轻,另两个女眷本就只要她出十五文。但叶氏不愿计较那么多,就出了二十文。


    送走白老汉,苏榛回屋又是跟叶氏一通盘帐,也把叶氏要的羊髓膏面脂拿给了她。


    叶氏小心翼翼的拿指甲盖儿背面蹭了点儿出来抹脸上,不住的夸赞苏榛买的好。甚至听到要四百五十文“巨款”的时候也没啥反应。


    苏榛偷偷松了口气,本来她还怕叶氏嫌贵呢。


    今天带出去的银子加上收的帐、又花出去的钱,三方加减,总共带回来一两九钱零五十五文。


    叶氏把钱放进钱箱,存银突破到四两九钱零八文,心满意足。


    又拐弯抹角问了一下重云公子在不在府上,苏榛索性直说:“伯娘,我现在真的没考虑这些,我还小。”


    “好好好,伯娘不催你,你只要开心,咋都成。”叶氏嘴上这么说,表情明显却不是。


    苏榛略感无奈,催婚真是个千古难题。


    她今日跑了小半天,此刻困倦得不行。叶氏本让她回屋眯一会儿,但她心里有事哪里眯得住,便给自己沏了杯浓茶喝了,抱起谨哥儿,跟叶氏去冰屋赶紧做防水地垫。


    瞧着谨哥儿无事可做,怕他无聊,苏榛便交给他个小任务,继续做黄泥弹丸,反正这东西是消耗品,做多少都行。小娃又喜欢玩泥丸,乐得开心。


    萧容和寒酥本来正把一部分蜂窝煤搬到冰屋的架子上晾,这会儿就先停停,先一起裁制帆布。


    “榛娘,你怎么买这么多,是要做多少?”寒酥有点被这几匹的阵势惊到。


    萧容跟叶氏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知道苏榛做事有谱儿,定是早有安排。


    苏榛确实有安排,但还是要跟萧家人商量商量,便说着:“其实咱们围猎一共二十七人,减掉咱家三口和李家四口、乔家四口、赵家两口,都买了帆布,余下就只有十四口人。”


    寒酥反应最快:“你是想,把那另外十四口的也做了?”


    苏榛点点头:“对,否则围猎的时候就咱们几户走得近的有地垫铺,旁的猎户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想法。出门在外的大忌就是团体不合,尤其又是雪原深山的,但凡人家想歪一点,都不说人家会害你,就是你脚滑一下、没人扶,都指不定酿了什么大难。”


    萧容心中一凛,深以为然。出门在外大忌就是你有、别人无。


    叶氏:“但这地垫要卖多少银钱合适?”


    苏榛也想过价格:“伯娘,所以我想跟您们商量呢,这地垫可不可以就不要钱了?”


    “白送?”


    “不止是白送,而且是匿名的白送,交给乔里正,说是公中出的银子。”苏榛答了。


    萧容有些奇怪:“这是为何?”


    苏榛:“我算过成本,一匹帆布宽六尺长百尺。按每张垫子三尺宽六尺长的剪裁比例,每匹布足可做三十二张,每张用布成本是八文钱,加上桐油,大概每张也只要十文。


    李家乔家赵家都不用咱们做,就是减掉十张。咱家只需做二十二张,其中十九张是给别人的,就是一百九十文。


    这钱其实不多,咱家手工成本加五文上去,十九张也不过赚个九十五文。这次围猎,还没出发就做了鱼面等物是收了手工费的,虽说大部分人认为这费用合理,但你只要收了银子,人家本能的就会认为你赚了,哪怕你只赚了一文。这还没出发呢,你家就赚?旁人会嫌的。”


    叶氏:“那不如大大方方就说是咱家送了,不是也能讨个人情?”


    萧容却已经懂了苏榛的意思,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人情,讨不得。”


    苏榛:“萧伯说得是。咱家自从到了白水村已经很显眼,这次送了,下次呢?升米恩、斗米仇。反正咱家也不需要挂个什么大善人的名号,索性就匿名送,只有乔里正一个人知内情就成。”


    叶氏听得唏嘘,也是恍然大悟。她心性本就单纯,一直跟着萧容行军,王府人口又少,又没什么亲戚内斗,哪里会想到这么多人性问题。


    而苏榛不同啊,她做为在现代还被吃了绝户的典型,苏家那堆吸血的亲戚。


    呵,苏榛不想回忆,回忆就恨得牙痒。


    萧容拍了板:“就按榛娘说得办,回头我去跟乔里正说。”


    事情商量完,四人就抓紧时间裁剪、浸油、摊晾,忙到晚食才停。各自洗了手,一起用饭。


    晚食是叶氏做的,味道虽不及苏榛,但萧家的原则一向都是:有现成的给你你就吃,别挑三拣四。


    吃了饭,苏榛跟寒酥去另一个冰库房看了一圈儿,架子上已经空了不少。下午村里雇的驴车挨家走了一趟,把装备都装车了,明个儿赶路各自带随身的东西就成。


    寒酥打趣苏榛,属她的行李最多,也不知道都塞了些啥。


    苏榛笑得神秘:“总之都用得上,回头看了你就懂了。”


    一边说,一边又最后检查了一遍留给叶氏和谨哥儿的囤粮、柴、油、布、棉、皮子,感觉万全了,心里却仍旧惴惴的。


    穿到大宁朝以来,这是苏榛第一次要跟家人分开。


    虽说也不是“行千里”,可担忧的心却是一点不少。


    忍不住跑回屋又跟叶氏、谨哥儿分别腻歪了好一会儿。叶氏告诉她只管放心,她会带着谨哥儿和另外三个娃安安稳稳的在家里猫冬。


    入夜,按围猎出发之前的规矩,苏榛和萧家两父子都去屋外敬了山神、再各自沐浴净身,换上早就备好的新里衣,以示虔诚。


    今夜的白水村,家家如此。


    第二日清早,大雪节气。


    冬天,天亮的晚,卯时了,头顶还是漆黑一片。但要参加围猎的人家都已经起了身,举着火把或灯笼出了门,赶往乔里正家外头的空地集合。


    怕谨哥儿会闹哭,叶氏便偷偷把他抱到主屋的炕上搂着睡,没亲自送行。


    苏榛和萧家两父子轻手轻脚的洗漱齐整,在冰屋吃了早食,便把自己裹得紧紧实实,又各自背上了特制的徒步双肩包,三人带齐装备出发,先是赶往乔里正家。


    叶氏在炕上偷偷抹泪。听到三人脚步走得远了,没忍住,还是把窗户掀了道缝,目送亲人们远行……


    猎户们出发之前要祭神。


    乔里正今年请的仍旧是熟悉的祭司,祭品是猎户们凑钱买的,有肉、水果、谷物等。


    人群中,苏榛还瞧见了符秀才,他负责所有祭神仪式上的文书。


    其实萧家人都识字,乔里正却请符秀才来写,明显就是想让他赚上几枚铜板,帮他一把。


    这点,村里其他猎户也都明白,不会计较,毕竟过日子,谁还能保证一辈子不遇个难处呢。


    祭司念词的时候,所有人包括苏榛都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其实对于苏榛来说,这个仪式不仅关乎信仰,更多的是对自然的敬畏、对收获的期愿。


    她在心中默念:“今日吾等,心怀敬畏,在此虔诚拜谒。


    吾辈深知自然之威,亦感山之护佑。让吾等猎有所获,以养家人,以续族命。


    吾等承诺,狩猎之时,必存仁慈之心,不滥杀无辜,不伤孕兽幼崽,遵循自然之律。


    再次叩首,敬奉自然。”


    (注一)


    仪式结束后,所有人上前分吃了一些水果,其它的生食就分给留守的村民们带回家。


    白水村二十二男、五女,共计二十七人,赶了三辆驴车、三条猎狗,带着山神的庇佑踏上今冬围猎之程。


    打头的是三条猎狗,它们也吸引了苏榛的全部注意力。其中一条跑在最前头开路的“狗王”,叫黄虎。


    哦豁!黄虎一身黄,个头大得像个小牛犊子,腿长、背直、粗壮,一看就猛!


    另外两条狗一个叫黑炭、一个叫白灰,可想而知一黑一白……这三条狗的主人姓孟,因为个子矮,大伙管他叫孟坨子。


    孟坨子虽然腿脚不行、箭术也不行,但人精明,也擅辨方向、观土质、挖陷井守株待兔。再加上训练出来的黄虎黑炭跟白灰都是能干的,孟家便也是每年冬狩的大功臣之一。


    可上山后才走了不到一刻钟,猎狗们先就骚动了起来,汪汪汪的朝后头好一通叫。乔里正便号令队伍停下,张望了一会儿,远处浩浩荡荡的又是马又是车又是人的跟上来好长一队人马。


    打头的那人身形挺拔,骑在四蹄踏雪的高头大马上,一身藏青短打束腰锦衣锦帽、外罩赤狐滚边羊裘,眉宇间英气勃勃,眸色深邃坚定,却在看到苏榛满脸震惊的同时柔了下来,青丝发尾随风拂过颊间,唇角轻扬。


    苏榛怔住:盛重云你个老六!


    可她能挡着人家不上山吗?不能。


    尤其盛重云上山还有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盛家是长虚山木材生意的大东家……


    长虚山莽莽苍苍二十万公顷,分了猎区及林区、闲区。


    林区也分官有林和私有林。而无论哪种林,也不是所有的树木都可以不分季节随便砍伐。


    官林由府衙的林官专职管理,而私有林则由林场东家任命掌柜的管理。


    掌柜的下头还有木把头,职责大致跟兴盛湖的鱼把头差不太多。


    长虚山的诸多私林里,属盛家的最大、林木种类最多。里头也给伐木工们盖有窝棚、贮木场等设施。


    护林是四季都要护,但砍伐通常是在每年秋、冬、春三季。也是个又苦又累又危险的活儿。


    其实盛家林场今年的冬伐,早在秋季就由木把头带队进山了。而眼下都冬天了,重云公子却又领了一批人赶上来……


    小东家亲自上来,掌柜的敢不跟着?于是只能气闷的临时张罗了一行十五人,骡马十余匹,浩浩荡荡的在大雪节气当日上了山。


    第58章


    并且上山的路径很多,明明有更近的路线,重云公子偏偏还指定要从白水村走。


    这举动,简直可以说是震惊所有人一万年。


    盛重云也是顶着重重压力才能出来,毕竟连一向最疼惜他的祖父都被气到了。


    当然,他在盛家上下搞出的幺蛾子,苏榛自然是不清楚的。


    苏榛只知道这老六也上山来了,并且还下马,跟白水村相熟的各家人都礼貌的打了招呼,视线最后凝在她身上。


    苏榛恨不得眼睛里闪出激光,腹诽:这么多人在,我警告你别看我,别看我,你别看我!


    好在盛重云身后的小司也蹦了过来,兴奋的:“寒酥!苏娘子!好久不见!”


    小司的举动吸引了大部分视线,苏榛悄悄松了口气。


    寒酥:“小司,小山呢?”


    “他没来,只有我陪着公子。”


    小司跟寒酥寒喧的功夫,盛重云却扭过头看着苏榛:“苏娘子,可有话要说?”


    苏榛一个白眼飞上天。


    没办法,盛重云就是爱看苏榛*生气。


    更何况他也很难不去看苏榛啊,她、以及萧家父子,在这一行人里实在是相当醒目。


    先不说三人的身形样貌、气度如何不同,但就衣服样子、背包来说也是独三无四了。


    可惜盛重云的眼中仍旧只有苏榛。


    她戴着个形状奇怪、却又毛绒绒俏皮可爱的帽子,愈发把莹白的脸颊托得仅剩巴掌大。身上的毛皮短衣收身利落,且看上去暖和又轻便。背着背包,手持两根竹竿,竿头闪亮像是镶了碎铁刺。


    不用问,肯定又是她做的稀奇东西。


    寒酥突然站了过来:“重云公子,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赶路,不如……”


    而苏榛刚好也怕站久了被白水村村民看出她跟盛重云之间有瓜葛,对于寒酥的举动赶紧点头配合:“对,大家都忙,那……告辞?”


    说完便赶紧缩到寒酥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最好。反正上了山之后,地界那么大,林场跟猎场也不是同一处。


    盛重云倒也没想在此地纠缠,直接跟乔里正等人告辞,上马带队离开。走出一段了还在马上回身了一下,吓得苏榛立刻缩到寒酥身后。


    其实他们能有马,苏榛心里好生羡慕,毕竟白水村猎户几乎就是靠一双腿在爬山。


    驴车仅有三辆,拉的全是装备和粮食。


    巨大的贫富差距啊……


    “榛娘,累吗?背包我来背。”寒酥轻声问着。


    苏榛笑着摇头:“不累,我们继续。”


    寒酥便也笑了,“好,我们继续。”


    白水村猎户们出发的时候是早上卯时三刻,为了保证在天彻底黑下之前就到达山腰窝棚,途中再累也只有四次休息的机会,且每次不能超过一刻钟。


    女眷们体力弱,起初走不动了还可以坐上驴车代步一段,可越往上走路越陡,积雪还甚滑。


    众人便从行李中纷纷取出踏雪鞋和帆布防水鞋套换上。


    还真别说,苏榛给大家推广的踏雪鞋后头带着像高跟弹簧一样的装置,爬这种雪坡真是比以前省力不少。踩得又稳、抓地又牢,再也不会出现往常的走一步往后滑掉两步的狼狈。


    白老汉和另外的两个车夫心疼驴子,自己还没怎么加衣呢,倒是先给驴子穿上了棉雪罩和腿裹。


    甚至那已经不叫路,坐车是不可能坐了,只能一段一段的往上爬。


    苏榛做的登山杖起了大作用,萧家父子便把自己的也借给舒娘和春娘。丽娘体力最好,并在半路捡了根树枝用。


    而山梅其实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苏榛后头,不敢抬头、默不作声的走。


    可爬到最陡的地段儿,苏榛突然转身停下,把自己的登山杖塞给山梅一根。


    山梅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眼窝也泛红,拿着登山杖又不敢要、却也不敢还,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春娘碰了碰山梅,“借给你你就拿着,还不谢谢榛娘?”


    山梅又局促了会儿,嗫嚅着:“谢谢、榛娘。”


    苏榛本也没打算真的跟她冷战或生气,笑着点点头:“不谢,咱们赶紧走吧。”


    山梅突然像来了力气,大声了起来:“好!”


    女眷们都乐了,相互扶持、拉扯着一点一点往上爬。


    虽然很累、虽然很狼狈,但她们是苏榛在这个时代交到的朋友,她愿意跟她们一起走下去。


    也是多亏了猎户们运气好,今日风雪不大,再加上苏榛做的踏雪鞋也起大帮助,一行人虽说也有磕绊,但竟比计划提前了至少一个时辰、戌时左右就到达了半山腰的窝棚区。


    说实话,在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以为会很“棚”之后,眼前的窝棚区竟让苏榛意外的满意。


    它不是苏榛想像中的一堆草料木棚子,而是依崖壁而建的四间木屋、二间石屋,甚至还有一个可以容纳三十人左右的深地窖、以及一个现成的山洞。


    当然,木屋和石屋都是就地捡的木头,各种材质的拼揍,外头为了挡风糊了黄泥巴,确实没什么美感,可它起码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


    甚至连那个山洞,苏榛都瞅着格外顺眼,它扛风啊,又宽敞,在里面做活儿多好。而地窖是防万一有大型猛兽,人可以躲进去,安全。


    总之,各方面都很周到。


    猎户们都是老道的,也不需要乔里正怎么招呼,到达了就自然而然的分工开干。


    虽说才戌时,但山上已经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借着一点点的夕阳余光,众人要办的第一件事便是从驴车上取了照明设备下来,油灯、火把、干草等。


    白老汉带着另外两个车夫拿着火把进了山洞。


    轻车熟路的把火把插到合适的位置,用火折子点了,再做大致的清理。毕竟是一年没上来了,里头全是风刮进来的烂树枝、小石头之类的。


    但今晚这山洞不住人,只是给驴车停放,打扫就不用太细致,大面儿上干净了,就赶了驴进来,把车卸了,让驴子好好休息、吃草粮。


    其他猎户分工也妥贴,有的清扫木屋跟石屋、有的在山洞外头的避风地堆起柴堆、架起锅烧一锅雪水用来擦东西。


    也有的抓紧时间检查木屋有没有漏风处,想办法补救。对附近熟悉的乔大江则带人去河边提要喝的水回来煮。


    女眷们则开始准备晚食以及明天的干粮。


    毕竟明天一早男人们就要进更深的山头围猎了,当天应该回不来。


    二十七口人的伙食,操持起来也不是个轻松的。好在苏榛她们五个来之前就商量妥当了,第一晚就做最简单、最扛饿的猪肉锅盔和番薯菜粥。


    锅盔做得多些,每个围猎的男丁明日带十个走,当干粮。


    猪肉和白面、番薯、咸瓜这些也是每家按人头缴的。因为围猎开始后不会缺肉,所以猪肉五花的一共只带了三十斤,还有十斤纯肥的就拿来炼油。


    女眷们怕冷,做饭的地儿就挑在山洞口的篝火堆旁边,火堆燃起来了不止暖、还光亮十足。


    舒娘先表了态:“榛娘,你只管指使我们就成,要干啥我们都听你的。”


    其他女眷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大家能干归能干,但主心骨还得是苏榛来当。


    苏榛也不磨蹭,直接就说了:“那就麻烦舒娘和春娘和面、发面。”


    春娘:“成,和多少斤?”


    苏榛盘算着:“量有点大。今晚男丁每人三张,女眷每人两张,一共就是七十六张。另外明天给他们每人带上六张就是一百三十二张。总共就是二百零八张。按一斤面烙三个锅盔算,和七十斤左右吧。”


    春娘跟舒娘应了,各自去寻和面的盆子开干。


    苏榛则跟丽娘、山梅三个割了十斤猪肉、几两的咸瓜一并剁碎了做肉馅儿。


    果然还是力气最大的丽娘剁肉最快,说说笑笑的就弄好一盆,索性把苏榛和山梅都推开,她一个人两把刀左右开弓干得还快些。


    反正也有其它的活儿可做,苏榛便去跟着舒娘、春娘和面。


    山梅则成了苏榛的小影子,苏榛让她干啥她就干啥。


    虽说她年纪比苏榛还大上一岁,但苏榛总觉得多了个谨哥儿……


    瞧着去河边提水的乔大江回来了,苏榛便扭头说着:“山梅,麻烦你去洗些米和番薯吧,今晚熬粥,米就洗三斤,番薯洗二十个,连皮切块儿。”


    “成!”山梅应得果断。


    她在家也是做惯了的,却不曾听过有人让她干活儿还会说“麻烦你”这样的话,真好听,榛娘说话真好听。


    苏榛倒没多想,和面和得手都要软了。心想要是在萧家,和面这活儿全是寒酥的……


    下意识看向寒酥的方向,他正在蹲在木头屋顶上加固、用黄泥糊漏风的缝儿。旁边是杜家老大提着油灯帮他照明。


    一群男人堆里,属寒酥的衣服最方便干活儿、最利落、最暖和、最好看。


    不愧是我弟弟,嗯,以后对他要更和善一点!


    苏榛收回视线,自己这盆面也和得差不多了,先搁火堆附近发着。


    又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用桦树皮包着的、足有十余种调料粉。


    其中有用干菇磨的粉代替味精,还有在熟药铺买的花椒、大茴、桂皮、丁香、草果、木香、砂仁、白芷、良姜等等。有些比如胡椒、花椒直接磨成了粉末儿便于携带和使用。


    这下其他女眷们都惊了,她们在家做菜只识得盐、胡椒、孜然之类的寻常调料。


    惊归惊,惊也放在了心里,她们也不敢多看,怕那是苏榛的秘方,这规矩她们懂。


    等苏榛又寻了盆子舀了半盆面粉,就开始往面里撒一些她的宝贝粉末拌了。香料类倒是没用,就做椒盐味儿的。


    又寻了锅子把肥肉炼出了油,油热了就泼入面粉当中,调成油酥。


    而丽娘那边的肉和咸瓜便也剁完了,足足两大盆全部端到了苏榛面前。调味儿肯定得她亲自来。


    说简单倒也不简单,要把咸瓜碎跟肉沫和一起,随后加入少许盐、油、苏榛的宝贝粉末香料、香菇粉、酱油一起搅拌直到上劲儿。


    苏榛搅了一会儿手酸,丽娘就又上来接手继续。


    放火堆旁边醒的面也发好了,舒娘把它们分成小块儿的剂子,苏榛把剂子擀成牛舌条状。平铺着,往上头抹一层油酥、再放一层肉馅,像卷铺盖一样卷起来,再竖着按扁。


    等苏榛做了十余个,舒娘就看会了,她便来接手,苏榛则去帮山梅那边儿。


    普通的番薯粥山梅自是会做的,眼下番薯也切完了,正准备淘米下锅,却发现打回来的河水上除了已经冻了一层薄薄的冰茬、细看竟还飘着不少杂质。


    山梅便把乔大江喊了过来:“哥,这咋办呀?能喝吗?”


    乔大江方才打水的时候黑灯瞎火也没看清,眼下在火堆这儿一细看,立时犯了愁。那河水平时也是清的,定是前几天那场小型雪崩,把山石泥土带进了河里。


    想了想:“要不,烧雪水?”


    “大江哥,我有办法。”


    乔家兄妹回头一看,是苏榛提着个木桶过来了。


    这木桶就是被寒酥说的苏榛“神秘行李”中的一件。


    桶里铺了厚厚一层在萧家提前洗清过煮的碎钟乳石、榆树皮、木芙蓉、杏仁、桃仁炭、干稻草,桶底还凿穿了一个孔洞。


    苏榛先在桶底垫放了另外一个干净容器,再把混浊的河水倒进桶内,水慢慢的透过层层的滤质,那些混浊的颗粒就被吸附干净了。


    从洞口流进干净容器中的,就是过滤后的清水。


    这法子倒也不是苏榛发明的,仍旧是老祖宗的智慧结晶。她在野外拍露营视频的时候偶尔会用。但只能过滤杂质,不能过滤细菌或病菌,所以还是要烧开了才能饮用。


    现成的桶苏榛只带了一个,但那些过滤材料带的却足足买了百文的,量够。她想的是到了山上可以多做些冰桶,铺滤材,肯定能满足二十七人的饮用水。


    法子虽然简单,可在白水村猎户人家眼中就又是神乎其技。乔大江看得眼睛发亮,结结巴巴的问桶里那些是秘方不,他们可以跟着学不。


    苏榛忍俊不禁:“大江哥,咋都是秘方啊,哪来那么多秘方。我给大伙儿都做准备了滤材包的,你们上山随身带着就成。放心,这次不收银子,但往后要收个成本哦。”


    乔大江一听就乐了:“那当然那当然。”


    说罢直接站起来。中气十足一嗓子喊了出去,把四周干活儿的人全部喊了过来。把苏榛的好办法好好宣传了一通。


    大家伙儿围着苏榛以及她的水桶好一通感谢。苏榛人虽大方,但萧容和寒酥俩人却一左一右的站过来,不经意似的就把她护着了。


    猎户们虽然也听不太明白苏榛说的那些个什么“原理”,但反正这滤包能净水是懂了。


    李和反应快,忙问他们出去围猎的时候不能带桶子要怎么办。苏榛说会提前给大家把水净好,装水囊里,足够一日。


    “除此之外,就地随便做两个桦皮锅,把这滤材包丢进去用就行了。”苏榛说得也严肃:“大家务必记住一点,野外的水,无论它看起来多么清澈也绝对绝对不可以直接饮用。能过滤就过滤,实在没时间或是不方便过滤,也起码要烧开了才成。很多小虫子是肉眼瞧不到的,喝到肚子里,人会生出不少奇奇怪怪的病。”


    乔里正也认真的重复:“大伙儿都听见了吧,往后出去可千万记得!”


    “成!我们记得了。”


    “往后把水烧开了喝!”


    又七嘴八舌的围着聊了会儿,乔里正便仍旧带着男丁们去做事。


    寒酥把石头房子也清扫得差不多了,便拿艾草放里头薰着,万一里头有冬眠的蛇或是其它异味,薰一薰会好不少。


    赵勇隔得老远就喊着:“孟坨子,你晚上靠门边儿睡,免得臭脚把我们薰死!”


    孟坨子脚臭,在村里简直称得上臭得人神共愤。每年围猎最惨的一件事就是跟他挨着睡。


    此刻被赵勇当众喊了,他倒也不生气,跟着大伙儿一起嘿嘿嘿直乐。


    寒酥却没笑孟坨子,而是默不作声去扫了些艾草灰,寻了枯树叶子托着递给他。


    “孟大哥,你晚上把艾草灰加点清水和了,敷在脚上可以止痒除味的。多用几次能缓解脚疾。”


    孟坨子怔了下,赶紧先把手在裤子上蹭干净才接过艾草灰,光顾着紧张,连谢谢都忘了说。


    他谢的却不止是艾草灰,那是那声“孟大哥”。


    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坨子”绰号就如影随影。


    他个子矮,长得又挫,在白水村的猎户人家算个另类。他知道大家看不起他,便使劲儿偷偷的学些打猎的技巧,慢慢的竟也摸到了些门道,在村里的待遇就好了些。


    可“坨子”这种名字,别人叫他,他也应,但应了不代表喜欢。


    平生第一次被人那么认真的叫了声“大哥”,孟坨子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觉得自己跟萧家两父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甚至还觉得从京城来的一定难打交道,少接触为好。


    可今日,不止孟坨子,围猎的人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萧家两父子干活儿不偷懒,专挑最累的做。


    尤其长得跟画上出来的萧寒酥,竟也不骄气,还肯叫坨子一声“孟大哥”……


    人人心中有杆秤。


    大伙儿对萧家人的态度从疏离、到客气,再到慢慢接纳。


    女眷那里仍旧专注于做晚食。


    春娘又在铁锅里炼了些猪油,多的油盛出来囤着,使锅底的余油就开始烙锅盔。


    苏榛怕火候太大,赶紧又把柴抽了些出来,压成中小火。


    那铁锅也是村里公中的,足够的大,一锅起码能烙十三、四个。烙得一面焦黄了就翻面,直至两面焦黄就熟了。


    鲜肉锅盔刚出锅时那个香味的杀伤力……


    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在加快,都在想着赶紧把活儿干完就能吃上肉饼了。


    苏榛跟山梅则在熬番薯粥,粥里不止有番薯。苏榛还往里放了些山药、红枣,还放了些糖。


    糖这种东西是山梅平时吃不到的,所以看到苏榛这么使,忍不住心疼,也忍不住小声问:“榛娘,这糖是从家里拿来的吧?萧伯他们看到了,会骂你不?”


    “不会的。”苏榛自然清楚山梅为何会有此一问,顺便就又多说了句:“山梅,往后你自己赚银子使劲花,让你家乔老太婆眼红去。”


    “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本事,哪里赚得到银子,最多不过帮城里大户人家浆洗几件衣服。”


    苏榛轻声说着:“没本事就学本事,腰杆挺起来。”


    山梅下意识就挺了,倒把苏榛逗笑了。两人一边做事,一边轻声聊着女儿家的事儿,以往的阴霾一扫而空……


    约摸半个时辰后,日头彻底落山,又刮起了白毛风,呜啦呜啦的穿过密山、雪原,当中夹杂着不知是兽鸣还是什么的声音。


    夜晚来临。


    嗓门最大的丽娘站在山洞口喊:“吃……晚……食……啦……”


    猎户们不管在干啥,立刻停了,赶紧从各自的行李中翻出从家里带的木头碗或盆,拿着就往洞里跑,闻香味儿闻得他们馋透了!


    可苏榛和丽娘却把持着洞口,指着旁边特意烧的温水,不洗手不许进去吃饭。


    而且洗手也不许全部人用一个桶洗,要舀出来单洗。


    这让习惯了拿袍子蹭手的几个埋汰人甚是抱怨了几句,但被丽娘一瞪、再被苏榛柔柔的声音一说,全老实了。


    洗就洗呗,又不会少块肉。


    洗了手进了山洞,才发现山洞已经大变了样。


    驴子全部赶到最里头,当中还用草料和车架隔开。


    三条猎犬通人性,待遇也好,就趴在火堆旁边翻起肚皮睡得正香。它们先就被苏榛喂饱了,吃得跟人一样,粥里也加了肉沫,把这三条狗乐得不行,眼中对苏榛已经全然没了防备,满满的“我宣布你从此就是我第二主人”。


    孟坨子自然也高兴,三条狗都是他的心肝宝贝。


    靠近洞口火堆的地方,垫了三大片也不知道是啥材质的布,每片布上摆着用桦树皮做的盆子、盘子,里头像叠宝塔一样叠着又大又厚实的鲜肉锅盔。


    锅盔盘子旁还摆了几小碟各色的酱瓜齑。


    有酱寒瓜丁、腌芦菔干、糟茄子丁儿,甚至还有蒜梅丁儿。


    苏榛摆盘也有强迫症,不止把鲜肉锅盔叠出宝塔状,连瓜齑都摆得注意了配色,有红有绿有青有褐,明明是很简单的晚食,愣是多了十分野趣的意味。


    旁边的余火炭堆上还温着一大锅黄灿灿、透着浓浓枣香的番薯红枣粥,粥也熬的很稠,全然不似家里头吃的能当镜子照的汤水。


    第59章


    满身风霜、满面疲惫的猎户们围着这些吃食,一时之间竟不知坐哪里好了。


    丽娘每年都上山,自然知道他们因何如此局促。


    往年到达窝棚区当晚基本就是烧饼卷咸菜、馒头夹咸菜,外加每人一碗热水。


    好在萧容也进来了,赶紧招呼:“大家快坐下吃啊,一会儿锅盔冷了就不香了。”


    乔里正也回过神,张罗着猎户们快些盛粥,然后随便找空儿坐下。


    吃饭哪还能不积极!


    天冷、口又干,一口就能干掉小半碗粥,抿一口便尝得出米竟是新米,熬得醇厚可口,颗颗饱满再也不是陈年梗米的干瘪。而粥里的番薯、红枣早跟米融成了一体,带着淡淡的甜。


    再咬上一大口鲜肉锅盔,外皮酥脆一咬都分层,里头软绵,肉沫和咸瓜的味道层次鲜明,竟还带了些许整个白川府都少见的微麻微辣,这味道也不知是怎么调出来的,吃完一个浑身冒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一般。


    若觉得腻,便挟上些酱瓜齑吃,脆香甜感,连这小咸菜都腌得跟别家不同!


    杜家老大杜丰收三口就吃完一个,乐得直嚷嚷:“这也太香了,我家的猪肉馍可烙不出这味儿。”


    “可不是,我家也不爱吃猪肉,总觉得臊得慌。但这锅盔里的肉沫是咋能调出鲜味了。”


    “这在城里得卖十文一枚吧!”


    “我看十五文都有人买。”


    “这酱瓜也好吃,我能空口吃一碟!”


    “要是天天能吃上这个,我打猎都有劲儿!”李采一边说一边看向自己娘亲。


    舒娘笑着摇头:“天天吃这个,怕是胖得你打猎都跑不动!”


    众人哄笑。


    女眷们吃得斯文些,但听得大伙儿对晚食评价这么高,心里自然也是美的。


    丽娘也是不住的夸赞:“这肉馅儿是榛娘调的,她那些粉粉沫沫的不得了,好家伙,我还以为她把城里的调味铺子都搬过来了!”


    萧容也感叹:“那天女眷们在我家冰屋集议到很晚,还专门商量了围猎的每日吃食。”


    乔大江:“坏了,这次要是猎到的东西不多,岂不是对不住女眷们的照顾。”


    “呸呸呸,怎会不多,这次一定大丰收!”春娘赶紧补充,生怕被相公的话被山神听了去。


    “知晓知晓。”乔大江本也是打趣,但其实他的话也是其他猎户人想说的。


    往年上来吃饭就是为了活着,今晚这第一顿明明就两道,竟吃出了合家欢的氛围。


    乔里正愈发觉得萧家跟苏娘子能搬来白水村,是好事。


    一顿晚食吃完,外头的白毛风刮得更甚。风挟着雪,穿过密林、孔洞,撞击、盘旋,萦绕在山谷间找不到出路。


    就像白色巨兽,张着血喷大口咆哮呜咽,声音震耳欲聋。


    苏榛用温水清洗着厨具餐具,心头也在敲着鼓。


    寒酥走了过来,小声说着:“榛娘,女眷们就住石屋吧。我瞧过了,比木屋挡风,里头还没味道。你就挑最靠墙那张席,我在底下铺了最厚的干草。”


    苏榛听着,忍不住轻声笑了:“呀,我家寒酥终于长大了,有心眼儿了。”


    寒酥无奈:“我只比你小不到两个月而已。”


    “对哦。”苏榛突然想到寒酥的生日就是除夕当晚,那也是近了,到时候给他好好庆祝庆祝。


    今晚男丁们需要好好休整,明儿天不亮就出发,女眷们则留驻此地。


    依照计划,苏榛等人今晚得把明天猎户们要带的东西全部做出来、装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二间木屋和多出来的一间石屋就是男丁们的“宿舍”了,每间住七到八人。也谈不上家具和床,一概就是木头架起来的大通铺。


    也没有火炕,但屋子里头都有黄泥炉子,火烧得旺了就也暖和。


    其实这条件已经很宽松了,以前上山的人多,每间起码横七竖八的躺十余人,不够的话,山洞也要去将就住的。


    临睡前,乔里正还每人给分发了防水地垫,但地垫还没晾透,今晚是不能用的,全部放到山洞里摊着去。


    这就是苏榛提议捐的那批,乔里正也依言,没有泄露是她家出的银子,只说是公帐出,府衙每年拔剩的。


    猎户们自然乐享其成,又各自简单洗漱了就立刻钻进毛皮里,裹紧了,木屋里没一会儿就此起彼伏呼噜震天。


    萧容跟寒酥的毛皮是苏榛去舒娘家租的,又厚又软又厚又新,愣是比别人的好上不少。


    他们也明白这又是借了榛娘的光儿,心里也是愈发的暖。


    寒酥没跟这么多男人一起住过,还以为今晚肯定难以入睡,但再大的讲究也敌不过疲惫,毕竟赶了一天的路了,不到片刻就也没了意识。


    山洞里,女眷们也早就困得不行,但想到明天白天可以补觉,就强迫自己再精神起来,把事做完。


    反正明天只需要做一顿早食就成,今晚就提前把番薯洗好,约摸十五斤左右就够。另外就是洗厨具和餐具。


    人多力量大,这点儿零碎活儿大家一起做,不到一刻钟就做完了。


    回到石屋,炉子也是寒酥早就给点起的,满屋子热乎乎,竟不像在深山老林的感觉。


    大家也是铺盖着整片毛皮,苏榛便跟舒娘说,以后不妨考虑做成睡袋的款式,用系带,腿脚也能伸出来的。


    另外,她也听了寒酥的话,选了靠墙的席子。手往底下一探,稻草确实厚出一指高。


    其实苏榛也看出来了,白水村甚至整个白川府,虽然百姓没现钱,但靠山能吃山,只要勤快些,饱腹、保暖是不愁的。


    尤其在灾荒或者战乱年间,他们的日子反倒会比在城里住着要好上许多。


    铺盖安置妥贴,女眷们仍旧开个睡前集议。


    苏榛说着:“我们排个值日表吧,每天安排两个值日生负责牵头做事,轮流早起,明天我先来吧。”


    丽娘:“榛娘你年纪最小,又没爬过山,肯定累坏了,你就好好睡一觉。我反正早起习惯了,明天我来,还有谁跟我一起?”


    “我吧,我也习惯了早起。”舒娘举了手:“明儿就是做早食而已,简单。”


    苏榛便也没争,笑着应了,又说了些零碎的安排,便各自烧水洗漱睡下。


    苏榛习惯了每日沐浴,也想到了会没有独居的空间,提前在家里就做了一块浴帘带着,其实也是帆布浸了熟桐油。


    寻了一圈儿,挂在石屋墙角位置,也不大,拉起来够站一个人、放一个桶而已。


    帘子拉上,就把自己缝的“沐浴包”拿了出来,里面是时下女眷用的香胰子和澡豆儿。可一掂量重量,苏榛就发现不对劲儿,打开来一看,里头竟还放着那罐给叶氏买的羊髓膏。


    苏榛怔了一下,拧开盖子瞧,满满的,就只少了叶氏用指甲抠的那一小坨,她是一点都没给自己留……


    难怪听到花了四百多文都没心疼,原来本就是打算给苏榛用的。


    苏榛鼻子发酸,眼窝一热,泪珠不自觉就砸了下来,是暖的。


    洗漱完,赶紧换好暖和的衣服躺进被窝。其他女眷们也都还没睡,聊着家常里短的八卦、以及让丽娘讲进山围猎的新鲜事儿。


    苏榛心下想笑,觉得这儿倒是有几分女大学生宿舍的感觉了,果然不论什么时代都差不多。


    她便拿出炭笔和纸,裹好毛皮,趴在席子上做好今日的记录。


    其他女眷们便也好奇的凑过来看,她们不识字,但瞧着字迹潇潇洒洒的,上面还画了格子,本能就觉得好看。


    丽娘:“榛娘,我咋觉得你写得比村里符秀才还好看。符秀才写得软塌塌的,你这字硬实!”


    苏榛忍俊不禁,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形容字迹是硬实的,却还是摇了摇头:“符秀才写的好看,我这连笔,就是图个快。”


    “榛娘,你这是写的啥?还写在框子里。”山梅终于也敢说话了,恢复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苏榛:“这框子叫表格,用来记录明细一目了然。喏,这张是装备租凭费用表格。这第二张是餐饮安排、明细。比如是热饮还是简餐,是以能量为主还是以饱腹为主,哪日需要哪些蔬菜、坚果类,我都标上。顺着安排,营养搭配,能让大伙儿吃得好还吃得不重样儿。民以食为天,干活儿有劲儿。”


    “我滴个天老爷,你咋做这么细致!”舒娘一脸怔忡,她离得远,竟赶紧裹着毛皮过来,紧挨着苏榛看表格,当然,看不懂。


    但不耽误她夸:“榛娘,你这不得了,看来我家那仨莽汉这次围猎不是来干活儿,可是来享福了!”


    春娘的关注点却是费用明细:“榛娘,要把帐写得这么详细吗?吃得好不就成了?”


    苏榛摇了摇头:“越是吃得好,帐越要写得细。我倒不是说大家要计较什么,但你们想想,咱这么多人上来不是图个野餐对吧,不记得细一些,是无法证明餐饮花销是可以做到即省钱、又美味的。这都是我们女眷的劳动成果,是我们的劳动产出。”


    “对!”一说到这,丽娘倒激动了,“榛娘说得对,越是吃得好,越要记,免得有人说我们把钱全花在吃上了,不会过日子。”


    “不会过日子”这五个字,是压在春娘心头的一座大山。


    她在乔家是管家的,明明一枚铜板分两半儿花了,却还是总被乔老太婆阴阳。


    说她不会过日子、败家、贪了家用等等。其实她也记帐了,但不识字,帐只记了数目,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果然得识字!可她这岁数……


    春娘脸色黯然了下来。山梅也跟她想得差不多,摸着苏榛纸上的笔迹,满眼落寞跟羡慕。


    苏榛一瞧大家的样子就猜到了她们在想什么,这还不简单?


    “你们要是想学,有空我教你们识字写字字。每天也不用多,学它五个、十个的,时间久了能认识不少。”


    “真的?”四个女眷异口同声。


    “要是学不会,可别怪我打板子!”苏榛边说边掐了离她最近的山梅一把,“唉哟,肉挺多。”


    又把脸皮薄的山梅臊了个脸红,却也终于懂得了“回击”,笑着也小心翼翼的挠苏榛的痒痒。


    苏榛不怕疼就怕痒,两个姑娘就这么乐成一团儿。也不知怎么也碰到了丽娘,丽娘又去掐春娘,最后变成五人团战,石屋里笑翻了天。


    若不是怕吵醒其他猎人们,怕是屋顶都能给掀了。反正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时辰才睡下,舒娘还起身在黄泥炉里最后填了把柴,回头瞧着四个女眷都睡得四仰八叉了。


    不知为何,在如此简陋甚至是寒酸的石头窝里住着,竟也心里美滋滋的。


    嗯,多亏听了婆婆的话,一起跟来了,真好。


    整晚太平,第二日清早,太阳才露了头儿,便在远处的山尖上现了金边儿。


    舒娘跟丽娘给大伙儿准备的早食是面汤加蒸番薯。


    面汤正是苏榛制的方便面和鱼面两掺,肉酱调料也是早就预备好的,水煮开了往里一丢,香飘十里,片刻就能吃。


    白水村的猎人们也醒了,各自提水、砍柴、烧水,并检查今天出去要带着弓箭、矛、网、砍刀等等。


    所有*猎户的装备中,属萧容和寒酥、以及李家三个男丁的衣饰最打眼儿,最实用。


    他们今日上衣里头都穿了苏榛和舒娘给缝的战术马甲,还背了战术背包。单人防水地垫叠成薄薄一片贴在背包底部完全不占空间。


    战术马甲的胸口部位是铁皮,再加上马甲本身帆布材质就很硬实,所以普通的兽爪攻击还是能防上一防。


    三折的登山伸缩仗也系在下头,方便取用。背包不止有肩带,还有腰带、胸带,所以背上之后怎么跑跳都可以,包都不会影响行动。


    另外水囊挂左侧,弓和箭也设计了格子,缝在最外层。为了防止箭头和箭杆在包里乱撞,里面还用碎毛皮隔出许多小蜂窝一样的箭插袋。


    甚至连特制手尉都缝了挂带,不戴的时候都可以挂在背包上,不担心会丢。


    其它零零碎碎的比如火石也都有专门的格子能放,找东西再也不用乱七八糟的翻。


    总之这背包简直集合了所有功能于一体,方方正正利利索索的,又好看,比其他猎人背上鼓鼓囊囊的强上太多了。


    连乔大江都眼红,埋怨咋没早点做,他跟他爹也买两个。


    舒娘听到了,一边做事一边喊着问:“谁还想要,到我这儿报上名来,空了就给你们做,帆布带上来的有剩,估计背囊还能做个五、六个。”


    “舒娘,那多少银子一个?”立刻有人问了。


    “马甲能做不?我想要马甲。”


    舒娘跟苏榛早就一起定了价格,眼下苏榛还在睡着,舒娘一个人应付这些“生意”,起初还脸红心跳的不好意思,但来问的人多了,便也壮起胆子回答:“双肩的背囊最小的四十升、最大的可以容纳六十升。四十升的一百五十文一个,六十升的一百八十文一个。榛娘说,还可以做成斜挎的,小一些,一百二十文一个;战术马甲的话不分大小,每件都只要一百八十文。”


    春娘又在旁边补充:“这可都是给村里人的价格,你们买了的可别往外说。等卖到白川府,肯定不会这么便宜。”


    “晓得晓得。”杜家老二杜青柏第一个要:“马甲和背包,我跟我哥每人要一套!”


    “我也要,我只要背包,要六十升的。”


    “我要小的,四十升的就行。”


    “我要马甲。”


    舒娘赶紧又说:“先说好啊,不一定在山上就能做得完,我们还得去采集呢。再说布也不够,反正谁先要了,就先给谁做。”


    猎户们也都同意,这也不是啥大事儿,不着急。


    仅仅一顿早食的功夫,舒娘跟春娘就一起卖出去五个包、六件马甲,还是寒酥拿纸笔帮她们分别记下了都是谁买了啥。


    这更坚定了两人想识字的念头,不识字,连数目种类都记不明白。


    吃过早食,所有人在水囊中灌满了滤过、煮沸过的水。每人又分了十个锅盔、四枚鸡蛋大小的耐饥丸,便牵上狗,出发向密林深处。


    小半年的嚼口,可说就看这半个月了。


    舒娘跟春娘目送自己最牵挂的人跟在队伍中离开,心里酸疼酸疼的,却也骄傲于他们的肩膀足够宽,宽到可以挺起一整个家。


    石屋里,苏榛是最后一个醒的。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只见四个头、八只眼,笑眯眯的悬在她头顶。


    我勒个去!!!瞬间清醒。


    “榛娘,我会做买卖了!”舒娘脸红扑扑的,兴奋得跟捡了十两银子一样,迫不及待的跟苏榛说。


    苏榛笑了,这是她听到的最美妙的话之一……


    其实无论辈份还是年纪,四十三岁的舒娘都可以当苏榛的姨。至于另外几人,春娘二十六岁、丽娘三十岁,山梅十九岁,几人都比苏榛大。


    但她们的主心骨却还是年纪最小的苏榛,而苏榛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从起床听到她们的销售战绩就是一通夸夸、吃着热乎乎的早食又是一通夸夸,总之啥都夸。


    习惯了默默作事、从不指望有啥赞扬的女眷们都被苏榛真诚的夸夸弄得心里极舒坦,干劲愈发十足。


    随后苏榛又单独跟舒娘商量了一下手工缝包的事儿,觉得光靠她俩肯定累死也做不完,更何况未来还要把生意做进白川府,不如趁在山上的功夫就教其他人一起做,也算是个手艺营生。


    舒娘也认可这个理儿,至于手工钱,两人之前算过成本。


    若是普通的包是用不了多少布,但这种战术背包,无论是表布还是里布、亦或是肩带腰带甚至隔层、可拆斜模块儿,都是很耗工耗料的。就算节约点儿用,按包的尺寸大小不同,平均每匹帆布也只能做五到八个左右。


    每匹帆布买价是二百七十文,再加上熟桐油和一些其它针线成本,平均下来每个包成本大概在四十五到五十文之间。


    战术马甲同理,成本大概每件在四十五文左右。


    卖价减掉实物成本,剩下的就是人工能赚到的。


    苏榛跟舒娘早就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了,未来无论这摊子做多大,苏榛肯定是相当于董事长兼CEO的角色,而舒娘相当于“人力资源总监”、“技术总监”,俩人分成比例肯定是不同。


    舒娘拿利润的两成,而春娘跟山梅、丽娘不承担风险和未来的税、销售KPI等等一切成本问题,拿计件工资。


    一番商量之后,苏榛跟舒娘便去问了其他三个女眷,可愿参与进来。三十升双肩的手工钱是给到六十文每件每人,六十升给到八十文、斜挎给到四十五文、战术马甲给七十文。


    一听这,三个女眷哪有不愿意参与的道理,苏榛几乎给了她们一半儿出去。


    倒也并不是苏榛胡乱大方,而是时下又没有机械化,最贵的确实是人工。


    一个复杂些的包,全天开工都得起码得缝个两天,更何况还得去采集山货,怕是只有零碎的时间才能做包,所以按天这么一平均,缝制的人也没赚多少的。


    至于舒娘,她亲手缝的话,每件除了有人工费之外,还多拿一份人工钱的“技术股”。


    就算不是她缝的,她也需要教学以及对所有产品的质量负责,所以还是会拿人工的两成。


    总之,皆大欢喜,甚至所有人都觉得对方亏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苏榛自然不会计较太多,再说眼下买的布也太贵,等下了山,定去好好寻一家布行,把成本再压一压。


    在山上一共要做五个包、六件马甲,谁做什么,苏榛就不管了,都由舒娘去统一协调了便是。


    大家伙儿一通谦让,最终采用了皆大欢喜的流水线作业模式,轮做,最为公平。


    每人每天两个时辰留在窝棚区缝手工,其余人出去附近采集,这样能最大程度的缩短工期,工钱就平分。


    第60章


    今天是第一日,需要舒娘先裁出模板来,于是就她先“值日”,另外还要留一人做明日、后日男丁们的备餐,就留春娘了。


    丽娘、苏榛、山梅三人去采集。


    采集的东西是不用分的,谁采到什么都归她个人,这就是运气了。


    五人快速吃过早食,天色大亮,就各自行动起来了。


    苏榛临走时还把带来的豌豆、绿豆拿容器泡上了,过个三、五天就能吃上豆苗和豆芽儿,也是补充维生素的好法子。


    且她出门更是全副武装:黑色系的皮檐露马尾包耳棒球帽加围脖、面罩、战术马甲加战术双肩背包,踏雪鞋及长及膝盖的防水鞋套、可拆卸五指皮夹棉手尉、盛重云送的匕首和火折子、投石索、一袋子石弹丸、两枚耐饥丸、水囊、小型拉拽式鱼网、胸挂式竹编筐、小锄头、一根伸缩登山杖。


    万事俱备,每人拖着一个小木橇车,出发!


    冬季的长虚山,就是一场林海雪原的饕餮盛宴。


    跟苏榛记忆中家乡南方的山景全然不同,这里地势地貌更加开阔无遮无拦,树也是银装素裹、冰雪披挂,美得目不暇接。


    丽娘一边走一边讲:“一年四季都有可以采集的山货,四季不同种。春夏秋村里虽然不组织,但各家可以自己来,以后咱五个可以结伴儿,那窝棚区谁来了都可以住。”


    “那自然好!”苏榛自从穿到大宁朝就忙于生计,眼下虽说也是为了赚银子才上山,但风景美得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穷鬼……


    她现在彻底懂了为何影视剧中隐居侠士不爱银子,那确实是不太需要。


    三人的方向,是朝着窝棚区旁最近的饮用水源冰河而去的,也就是村里白水河的中上游河段。


    约摸一刻钟就到了,两岸密林全是雾淞,林间飞鸟、冰河有鱼,深不可测。


    瞧着冰层也够厚,苏榛等人就先凿冰眼挂拉网,网里丢了些碎肉当饵儿,其它就不用管了,放着等最后来收了便是。


    今日主要任务是采冬蘑。


    春夏秋的都不如冬天的鲜,而且这种冬蘑被雪盖着的。


    丽娘有经验,知道怎么翻找。小司也教过苏榛,沿着小动物的脚印去找,脚印突然消失了,就说明小动物钻进雪里去吃了,划个圆把雪扫干净,准有收获。


    三个女眷出于安全考虑,分别拖着木橇车,以三角模式慢慢前移,互相都不要离彼此太远。而密林里的雪比外头荒原要厚上一倍,若是没穿踏雪鞋,这一脚进去怕是直接没了膝盖。


    三人都有防水鞋套,动作愈发放得开,但踩雪仍旧是累的。没进去一会儿,苏榛就觉得全身冒汗,呼吸都急促了,索性把面罩拉开,倒是畅快了不少。反正她今日脸上涂了羊髓膏,不怕冻。


    也是此地毕竟人迹罕至,进去不到半刻钟苏榛就瞧见了传说中的小动物脚印,兴奋异常,忙唤丽娘来辨识,说是松鼠的。


    三人合力捡树枝把雪扫出一段儿范围,果然就发现底下有不少倒下来的树,上面一层的小冬蘑,个头虽不大、色泽跟枯树叶差不多,数量也不多,但它可炒可炖可烤可烩,味道比肉还鲜香。


    “丽娘,这冬蘑拿去城里卖多少钱一斤?”苏榛一边采,一边随口问。


    “三十文左右吧。”


    “多少???三十文!比肉还贵!”苏榛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要不咱费这劲上来干啥。”


    苏榛呼出一口气,手上动作加快。她在现代也吃过这种雪里的蘑菇,极爱,并且野生的在现代产量更少,已经是仅次于猴头菇的蘑中精品了。


    且这片雪中不止有冬蘑,还扒出不少野生的小火菇,一簇簇的、冻得实实的,味道却不会伤。


    三人喜滋滋的一路走一路摘,全部丢进身上挂着的编筐里,没一会儿就每人都铺了半筐,起码十几二十斤。这重量一上来,累得步速也只能更慢了。


    继续踩着雪往前寻,前头是一片栎树林子,高高的顶上早没了树叶,丽娘抬头看树顶,又瞧见不少树顶团着一团团的、像鸟窝一样的枝团儿,当中还有红红、黄黄小小的果实,那就是冻青了。


    三人便停了下来,把苏榛的三折登山杖组合好,再在杆头上绑好小弯刀片,让个子最高的丽娘爬到树叉上拿着它去刮割冻青。


    可惜有的长得太靠树顶,杆长不够,丽娘也不能爬得太高,否则怕是白老汉的车上来也能拉足一车。


    把冻青带回去简单处理一下卖去山下的药铺,能治冻伤、能祛风湿、补肝肾、强筋骨。长虚山的猎户们能在如此严寒情况下不长冻疮,也因为年年有它。


    底下的苏榛跟山梅就接着。


    山梅还把红红黄黄的果实擦干净了给苏榛尝。她这是第一次吃,酸酸甜甜的,口感倒是不错。


    “榛娘,等夏秋季咱们再来一次吧,那两个季节才是山货满山。人参不好挖,党参可不少,山上还有灵芝、龙胆草、黄芪、细辛、小酸沙枣,都能背下去卖钱。无论是鲜卖还是处理一下卖干货都成。”提到这些药材,山梅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说得眉飞色舞。


    苏榛听得也好奇,“山梅,你会采药和制药?”


    “嗯,会一些,我婆家就是做这个的,我跟着他们学做了半年。做完的都往城里熟药铺送。”


    苏榛大喜:“你有这本事咋不早说,尤其你家那个老太婆,还不把你供起来?”


    山梅一抹苦笑,自嘲的:“有本事有什么用,命中克亲。”


    “你别动不动就克亲克亲的,压根没有这回事。听我的,以后别提,只管把日子往好了努力。等开春了咱再上来,谁爱说什么说什么,赚了钱自己盖房子。或者你要是想嫁人,就自己存嫁妆。”


    “哪还会有人娶我。”


    苏榛却笑了,郑重的:“山梅,嫁不嫁人都随你。但你不嫁,不是因为没人娶,而是因为你不想嫁,就这么简单!”


    山梅听得懵懂,但只要苏榛说的,她就是爱听!


    砍下来的冻青连枝带果子的,每一株都很大,自然是不好塞进筐里。好在丽娘早有准备,就用麻绳一束束的捆,捆好绑在木橇车上拉回去。


    三个女眷全部收获颇丰,走回头路直奔冰河而去。到了河边也没急着收网,先把随身带的耐饥丸和水煮蛋吃了。


    再踩上冰面一瞧,网往下坠的死死的,拉都拉不动。


    连每年都上来捞鱼的丽娘都惊了。


    也因为她以前捞鱼都是用的普通法子,今年第一次跟苏榛学到了冰捕还能水下走网,本来还将信将疑的,眼下彻底服了。


    三个女眷花了吃奶的力气,愣是没把网子拉得上来。主要也是是踩在冰面上滑,没办法发力。


    “这咋办,咱是不是力气使的不对啊!”丽娘也傻眼了。


    苏榛想了想:“要不……喊号子发力?”


    “咋喊,我也不会啊。”


    “我来喊,大家一起重复最后两字,然后一起使劲往上拉就成。比如我喊,大风起兮云飞扬啊,你们就跟着喊‘扬啊!’”


    山梅有些扭捏:“怪……怪不好意思的。”


    丽娘不以为然:“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这荒郊野林的也没外人,喊!榛娘,你起头儿!”


    三人一起手拽紧了网,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只听苏榛咳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用力喊出了声:“大风起兮云飞扬啊!”


    众人一拉、齐喊:“扬啊!”


    网拉上来一寸。


    苏榛:“冰天雪地打鱼忙啊!”


    众人:“忙啊!”


    网又拉上来一寸,众人面露喜色。


    苏榛嗓门儿愈发的亮:“冰冻三尺咱不怕啊!”


    众人:“怕啊!”


    “啊哈哈——”一阵爆笑从河边林子传至。


    三个姑娘吓得一激灵,手一松,网又坠回了原位。


    苏榛气愤的瞪向笑声来源,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可不就是小司……以及他身后骑着踏雪、虽没出声,却明显也是一脸笑意的盛重云。


    这叫啥?阴魂不散?倒也不至于,苏榛眼睛一亮,哟,他们有马,那不好意思,借来用用……


    于是,马在那天成了拉鱼网的骡子。


    也难怪她们仨拉不动,这一网下去捞出来大大小小近百条,肥大的那些起码每条三、五斤。


    有葫芦子鱼、白鱼、穿丁子鱼、老头鱼、鲫鱼、鲶鱼,还有连苏榛也叫不上名字的,小司说总归是好吃的鱼。


    捞上来片刻鱼就上了冻,小司又帮着苏榛她们把鱼分别装在木橇车上,三个小车子立刻堆成小山高,其余的则干脆用网子拖挂在马屁股后头,在雪里拉着走,反正窝棚区离冰河也不远。


    山梅跟丽娘也是有眼力的,没等苏榛,直接拉着木橇车跟牵马的小司走在前头了。


    苏榛虽然无奈,但又能如何,盛重云才帮了忙,总不好立刻就卸磨杀驴吧。


    好在盛重云倒也不是个烦人的,不急不徐的跟在苏榛身旁。他个子高,倒是替苏榛挡下不少的风。


    苏榛没忍住,偷瞥了他几眼。


    上了山的盛重云不再锦衣大氅,而是方便行动的窄袖窄身的小羊皮劲装、毛皮长靴,整个人英气爽冽得像长虚山树梢的冰挂,看着就四个字:赏心悦目。


    “我好看?”盛重云突然开口。


    “嗯,好看”苏榛坦诚回答。


    好看就是好看,她又不瞎。


    可她答得越利落,盛重云越无奈:显然她真就纯看、是一点没往心里放啊……


    “重云公子,你今天来是?”


    “路过。”


    苏榛:“这么大一匹山,路过?”


    她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盛重云笑了,略无奈:“倘若我说冰河附近的林场都是我家的……”


    苏榛:……行吧你赢了。


    “其实是新建了一个小型贮木场,我来巡山看看。”


    “新贮木场?就在附近吗?”关于赚钱的事儿,苏榛爱听。


    盛重云低头看到她专注的眼神,便也认真的答:“就在附近。采伐也是分季节的,黄金节气便是秋至第二年春,尤其冬季伐下的原木材质好,不容易变形。


    都贮在木场暂放,一边伐、一边借冰雪之利,用冰犁或雪车,走山雪路或顺冰河冰面至下游村落。今年受苑太守之所托,城中要大举兴商,建伐的量大,原有的贮木场地就不太够用了。”


    “白川府要大举兴商?”苏榛有些兴奋。


    盛重云发现她眼睛极美,灿若星辰,并也被她的神采牵动,笑着点了点头。


    前朝闭关锁国、禁海抑商,偏偏农业也没重视,搞得民不聊生。如今大宁朝不过两年,政策便逐步向好的方向在走,这让苏榛都心中松了口气。


    盛重云:“你有没有考虑过搬到城中,行商的话,机会肯定是比白水村多出数倍。”


    “以后的事情很难说。但还是多谢你告诉我府衙有兴商的计划,这我倒要好好想想,可以做什么。”


    “嗯。”盛重云点点头,却又想到方才在她木橇车上放的山货,便问:“若是你要采冬蘑和冻青,林场倒有不少,等伐工把树砍倒,你们几个再去摘,还省得爬树。”


    苏榛本来眼睛一亮,但随即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些冻青若我们不摘,应该是归了伐工吧?何必抢人家饭碗,不成。”


    她猜的没错,树上长的普通山货盛家自是不稀罕的,除非是灵芝这类值钱的,否则木把头通常睁一眼闭一眼,谁伐的就归谁了。


    毕竟伐工又苦又累,冰天雪地干上数月,每日日升开工日落收工,无论伐树还是放件子,都还是有些危险。


    工钱虽也挺高的,但谁会嫌银子多呢。每年还指望着树上长的、东家不要的山货能带下去换点银子贴补呢。


    实在不值钱的东西,大伙儿也会就地炖煮烤来吃,也是能强身健身的。


    眼下苏榛若是仗着盛重云的呵护去收了那些,势必惹上不少人嫉恨。爱钱跟贪心是两回事,她不想做这种人。


    盛重云便也不再多问,却在心里愈发喜欢她这禀性。


    冰河距离窝棚区没多远,没走上一会儿就到了。


    小司正被舒娘和丽娘“喂食”,是昨晚剩的鲜肉锅盔,显然都把他当成子侄辈儿的。


    倒是山梅害羞避嫌,跑回了山洞跟春娘一起缝衣服做事。


    盛重云环顾周边,发现此地避风又僻静,甚至还有避兽的地窖。想来白水村猎户们经验十足,很会选地方,便也放下了心。


    小司则用桦树皮包了个刚刚烤热的锅盔,跑过来给盛重云献宝:“公子您快尝尝,这可太香了,苏娘子调的料!太香了真的太香了!”


    盛重云本来不饿,但听是苏榛调的,便接过来咬了一口。


    虽已放了一晚,但用火一烤又把鲜香给逼了出来,甚至比昨晚好吃,酥香的饼皮里还夹了孜然、胡椒,别有一番风味。


    小司趁机抱怨:“公子,咱新贮木场请的厨子还花了大价钱,您瞧瞧他每天做的那叫啥!”


    一边说,一边还对苏榛也诉苦:“苏娘子,我们吃了一天的粥子就烙饼,配小咸菜。倒也炖了些肉,但那肉又老又臊的,一股子咸味儿。要不,今天晚食您能不——”


    盛重云突然开口打断:“小司,话多了。”


    他语气虽温柔,小司却立刻闭了嘴,不敢造次。


    苏榛不明究里,看向盛重云。


    盛重云轻声答了:“你这里全是女眷,我们留下来不好。”


    ……苏榛倒是把这茬忘了,她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不介意。尤其男丁们都在围猎,所以春娘跟山梅才会直接避去山洞的。


    盛重云不想因为自己带给陌生人困扰。


    苏榛点点头,便不再多说,心里却对盛重云的观察入微多了一份认同和敬意。


    “我们留下虽然不好,但……”盛重云话里有话。


    苏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收回方才对他的评价。


    盛重云不紧不慢的:“榛娘可还有精力,做林场吃食的包商?”


    “包商?”


    “这批上山来的伐工二十人、大掌柜一人、木把头一人,加上我跟小司,一共二十四人。每日三食,但早食可由我们自行负责,午食和晚食,可否请榛娘领人安排,若实在均不出时间,仅安排其中一食也可。”


    “我这里其实——”苏榛有些犹豫。


    盛重云连忙补充:“或者不用每日,隔两三日也可。”


    他低头注视着默不作声的苏榛,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时的眼神中竟带着些恳求了。


    旁观者小司斜瞥了他家公子一眼,心中满满的:真是不争气啊……


    其实苏榛犹豫是在算钱,这要多少钱合适???不止算钱,还得征求其他女眷意见。


    最重要的,不能太累,赚钱是重要,不能为了赚钱不要命吧。


    想了想,索性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重云公子,其实我们只有五个人,肯定是先顾着白水村猎户的吃食。而且您不知道,同时我们还要做一批战术背包和马甲,呃,就是我家萧伯跟寒酥穿戴的那种,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


    盛重云点点头,当然有印象。毕竟萧寒酥那一身英挺,可是故意在他面前秀了一下的。


    “而且白天我们还得采山货,实在是……”


    小司赶紧接话:“山货还不简单吗?苏娘子,盛家林场里头本就分了砍伐区和养护区。砍伐区的山货确实是给伐工们了,但养护区的可还是盛家的啊。我家公子肯定不介意你们去摘!或者都不用你亲自出马,我在山上也闲来无事,去帮你摘了就是!对吧,公子。”


    盛重云煞有其事的点头。


    “可还是——”


    小司苦着脸哀求:“苏娘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上来两天快饿死了,你都不知道林场的饭菜有多难吃。”


    苏榛一看就知道他在夸张,心道小司可真不愧是盛重云的贴身护卫呢。


    “做,我们做,我们能做的。”丽娘闪现,说她是闪现都冤枉她,她偷听很久了!几个女眷里属她胆子大。


    “有银子干嘛不赚啊,榛娘,不就做个饭,我们几个有得是力气。敢问重云公子,能给多少银子啊?”


    盛重云脸上终于见了笑意,如清风朗月。


    半刻钟后,盛重云跟小司策马离开,丢下五两银子……


    其他四个女眷围着银子乐翻了天,唯独苏榛黑着一张脸。


    丽娘大大咧咧的过来拧了苏榛的脸一把,“哎呀莫担心莫担心,你就只管掌勺,其它的活儿全部我们四个包了。”


    苏榛实在哭笑不得:“丽娘姐姐,那不是一个人的饭,那是二十几个人的啊。再加上咱村里自己的,五十一口呢。”


    舒娘也是美滋滋的不当回事:“不是说每日只要做一顿吗?半个月下来咱每人能分到一两呢,那可是一两啊!十几天就能赚到一两!”


    山梅也不住的点头:“对对,而且那个叫小司的说,他还能给派两个伙计帮厨的。”


    苏榛愈发无奈:“我是怕你们太累,而且一两也不算多。”


    “咋不多,城里酒楼的掌柜整天上工,一个月也就赚三两银子。咱比掌柜的身价还高!”舒娘也是乐呵呵的满足。


    她倒没说假话,更何况城里的银子、跟村里的意义可不一样。在城里的银子还得买房买米买菜买肉买一切,银子不经花。


    村里除了买米,其它的都可以自己种自己摘,一两银子能花不少时日呢。


    “榛娘,我这是第一次摸到自己赚的银子。”山梅眼圈儿突然红了,“家里连铜板都不许我碰的。”


    苏榛:……


    还能说什么?被打败了。


    苏榛不想矫情,即然银子都收了,大家又这么高兴,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得起这五两银子,让盛重云觉得物有所值。


    等晚上吧,她需要详细计算所有事情的流程、时间、人手,以及花销。


    哎迈,头疼。


    唯一让她感觉到高兴的,是贮木场驻地竟有黄泥焖窖炉。


    也就是古代版的烤箱,有这可是能省下大把时间,苏榛心里已经想到不少吃食可以做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