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血逢我叫李恕。
周子彦拼命奔跑。他已经逃离了磷墟,逃离了魔界,逃到了昆仑城,很快就能回到赤霞派了。所以他不能停。回去,一定要回去。
周子彦受了伤,沿途一直有血滴落,等他意识到这会暴露行踪时已经晚了,魑魅发现了他。
“尊上,他在前面。您好吃好喝养着他,他竟然敢逃跑,属下这就砍了他的头交给您。”
“留活口。”
“是。”魑魅不敢有微词,振翅飞掠出去。
李恕没想过杀了周子彦,毕竟他真的很有用。虽然他宁死不肯吐露关于赤霞派的事情,但是喂他吃了罗刹研制的丹药后,他就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把什么都说了。所以李恕知道如何破解赤霞派护山大阵,也知道如何设置晶石矿防护阵。
周子彦无法原谅自己。他的宗门抛弃了他,他却因为背叛宗门痛不欲生。假意投诚、长久蛰伏之后,周子彦终于抓到一个逃跑的机会。
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到赤霞派,告诉同门护山大阵已经不安全了,千万小心。
身体很难受,周子彦眼前模糊,思绪处在溃散边缘。是因为失血太多吗?他按住肩膀,却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了。太好了不流血了,魔族追不到他了。周子彦勉力打起精神,想跑得更快一些,却在抬腿之后狠狠摔倒在地。
好热,好热。周子彦更难受了,到底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为什么他会那么热?为什么他会趴在地上,为什么……周子彦双手抱头,为什么他的脑子越来越混乱!
“找到你了。”魑魅从天而降,狠狠踩住周子彦的后背,“你不是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
周子彦的脸陷进泥里,肺里漏出沉重的喘息。魑魅皱起眉头,不会吧,难道一脚把他踩死了?
李恕交代了要留活口,魑魅挪开脚用骨刀戳戳周子彦:“跟你说话呢,没死就吭一声。”
周子彦没吭声,而是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冲进密林之中,他又跑了!
魑魅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怎么回事,属狗的吗那么能跑。今天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别想跑出自己的手掌心!魑魅正准备继续追,不成想一道剑光斜飞而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一袭白衣,衣上绣飞鸟纹,手持一柄古朴长剑,正是他最讨厌的修士。
“找死。”魑魅杀心大起,骨刀直劈白衣修士面门,然而那人生得斯文,力气却一点儿都不小,剑势更是半分不退,硬接了他一刀,反震得他虎口发麻。
白衣修士本要去昆仑城金鳞阁,路上察觉到魑魅的气息,因为担心他为害百姓,所以撇下同门追了上来。小胜魑魅一招,白衣修士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问道:“你是魔族,为何要来人界?”
魑魅本就因为落于下风窝着火气,听他质问自己更是怒不可遏,骂了一句关你屁事,提刀冲了上去。他出手狠辣,白衣修士却游刃有余,看准时机挑飞他的骨刀,提剑刺向他肩膀。
不过魑魅没被刺中,李恕挡在魑魅身前,两指挟住白衣修士的剑,将其逼停下来。
白衣修士有些惊讶,忽然出现的黑衣女子身形修长,肤色雪白,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黑白分明,唇角与眼底皆带着几分笑意。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仙师且住,这魔族我已跟了一路,还请仙师莫要抢了我的猎物。”
“抱歉。”白衣修士第一时间道歉,担心他是否伤到了李恕,目光落下时,他看见那只挟住扶风剑的手骨节匀称,修长美丽。
李恕很是大度,接受了他的道歉,抬手按住魑魅的肩膀:“既然如此,我就带着猎物走了,仙师有缘再见。”
“等等。”白衣修士叫住李恕,上前一步,“在下玄隐门任流白,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一介散修,无名无号。”
任流白微笑道:“与人相交只看是否同道,不看身份,所谓名号并不重要。”
他生着一副极好的皮相,语气诚恳,清透的眸子仿佛能一眼看到心底。
他确实只是在问名字。
“我叫李恕。”
顺利带着魑魅脱身,行到无人处魑魅愤愤道:“尊上为何不杀了那个碍事的人族?”
“他没有碍我们的事,而且他是玄隐门的人,杀了会很麻烦。”
魑魅不理解,李恕让他继续追踪周子彦。魑魅咽下愤懑到处找了一圈,发现周子彦真是越来越能跑了,先是进了昆仑城,然后又一路跑出来,比耗子还难追。
魑魅踩着客栈栏杆飞过,屋内的任流白放下书,是他的错觉吗,为何他又察觉到了那个魔族的气息?任流白推开半掩的窗户,看见魑魅掠过的骨翅一角,不是错觉。
他从金鳞阁拿到了虚怀给洛檀音定制的羽衣护甲,因为天色已晚,几人便在城中找了间客栈歇脚,即使他不在,孟措和应无瑕也会保护好洛檀音,所以他现在必须追上去查清楚魑魅为何又逃脱了,难道李恕出事了吗?
陷入追逐的几人穿梭在夜色中。周子彦撕开外衣,太热了,他的脑子好像被煮沸了,无法思考,只知道自己要继续往前跑,绝对不能停下。
可是他要跑到哪里去,昆仑城吗?没等周子
彦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冲进了城中,只是现在的他两眼空洞,面容扭曲,吓得行人纷纷避开。
周子彦沿途撞翻许多摊位,有人愤怒地向他丢东西,大声骂他要死啊。疼痛让周子彦稍稍清醒了些。不对,不应该往城里跑,如果把魔族引来会伤害到无辜百姓,所以他又冲出了昆仑城。
进入密林之后,周子彦漫无目的,横冲直撞,他试图通过自伤让自己清醒,可是手上咬出来的伤口转眼就愈合了。
周子彦很迷茫,他到底、他到底怎么了?
在他想明白之前,魑魅再次追上了他,这次周子彦没有再逃,而是凶狠地扑了上去,看起来竟比魑魅更像魔族。
“你真变疯狗了?”魑魅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因为李恕的命令,他早就把周子彦大卸八块了。
“住手!”
任流白追过来,一看见他魑魅顿时火冒三丈,“又是你!”
任流白也想问这句话,又是魑魅,那李恕人呢?
“尊上在哪关你屁事,赶紧滚,别妨碍我抓那个疯狗。”
任流白来不及多想尊上是谁,回身检查周子彦的情况,见他满脸血污,哀求道:“仙师救我,那个魔族要杀了我。”
任流白安抚他不要担心,自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周子彦浑身发抖,像是害怕极了。
他两幅面孔反差极大,任流白又非要多管闲事,魑魅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耗尽,今天就算被李恕责罚,他也要杀了任流白出气。
两人打成一团,一旁的周子彦渐渐不发抖了,眼神变得极深极黑。他想走,却又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定在原地,双方在他脑子里撕扯。
“不!出去啊”
周子彦奇怪的反应引起了任流白的注意,他直觉不对,打退魑魅带着周子彦奔向昆仑城:“你怎么了?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快……”周子彦喉咙中挤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任流白听不清,追问他:“你说什么?”
“走……”周子彦的呓语更强烈了。
任流白不知他怎么了,只是把他抓得更紧:“你先保存体力不要说话,有什么事等看过大夫再说。”
周子彦挣脱不了,用另一只手艰难地摸进怀里,好半天,摸出一张符箓。周子彦想点燃它,可他已经无法运转灵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在邪秽的操纵下一掌穿透了任流白的胸膛。那张符箓被血浸透,彻底失去了作用。
任流白晃了晃,脑海中先是茫然,而后才是被穿心的剧痛:“你……”
周子彦抽回手,部分邪秽顺着伤口进入任流白体内。他做了什么?周子彦流下血泪,他做了什么他想提醒任流白快走,想点燃火符与邪秽同归于尽,可他最后什么也没做到。
他杀了任流白。周子彦跪在地上,发出野兽一样的悲鸣。
李恕赶到的时候,任流白的白衣被血浸透,已经没了声息。
周子彦看着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乞求。
——“杀了我。”
他从没向李恕求生,现在他只求死。
李恕垂下目光,片刻之后,她把手放在周子彦头上,扭断了他的脖子。
火光吞噬了周子彦的身体,又倒映在他眼中,让那双原本已经失神的眸子有了一点光彩。他看着任流白,想说,对不起。
在烈火的灼烧下,周子彦最后一丝神志脱离了邪秽控制,重获自由。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赤霞派,赵灵运对他说,只要拿到晶石就可以帮助更多百姓,同门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周师兄,去了魔界你可一定要保护我们啊。”
最后的最后,周子彦眼前出现的是霞光殿的金顶,他还记得自己才拜入赤霞派,第一次看见那绚烂场景时的震撼。
真的,好美丽啊。
处理完周子彦的尸体,李恕去检查任流白的情况,他胸前的血洞已经愈合。
来不及了,他被邪秽寄生了。可惜。
魑魅哈哈大笑:“我都说了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现在好了,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吧。”
李恕让魑魅去挖坑,魑魅挖了半天才想到问李恕:“为什么要挖坑啊尊上?”
“埋他们的骨灰。”虽然无法留下全尸,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体面一点。
魑魅一听顿时不想挖了。李恕拿着火符靠近任流白,火光映照下,她忽然停住了。
任流白面色红润,胸腔正在微微起伏。
李恕按住任流白的脉搏,又撕开他的衣服仔细检查。是真的,任流白体内没有邪秽。李恕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以她让魑魅返回魔界,自己留在原地等任流白醒过来。
好消息是任流白很听话,问什么答什么,坏消息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李恕很快就有了一个新主意,她给任流白编造了一个身份,叫他暗河。
——“多谢。”暗河双手接过,李恕转身让他穿衣,又听暗河在背后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指的是我们欢好时的称呼,还是平时的称呼?”
——背后静悄悄的,李恕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暗河面红耳赤的样子,终于善心大发不再逗他。
——“我叫李恕。”
第62章 断剑分手。
心灯靠近虚怀光芒大盛,照得周边一切无所遁形,任流白就站在那里。
“你唔!”李恕后退半步,按住脖颈,鲜血从她指间涌出来,打湿了脚下废墟。
洛檀音举起右臂,她的腕上绑着一只精巧的弩弓,名为射月神弓,乍看像是护腕,然而其内装填着由灵力凝成的弓箭,便是魔族也可一击毙命。
李恕呛出鲜血,太可笑了,她竟会被一个人族偷袭得手。任流白被这变故惊到正欲上前,李恕已经松开手,一缕黑色粘液钻进伤口,而后她便恢复了声音。
“任流白。”每一个字都清晰、冷漠。
任流白定在原地。
洛檀音没能杀了她,神色愈发冷峻:“你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师尊,绝对不能留她性命。”
后半句是对虚怀说的,虚怀略一点头,不是因为洛檀音的话,而是因为他看见了李恕体内的邪秽。
魔族出没的地方常有邪秽,人族一直提心吊胆备受其害,从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邪秽是魔族的手笔,现在有了。
破霄剑气荡开,无边威压罩住李恕。
刀剑相接,李恕不再压抑邪秽,听得它在耳边兴奋怪叫:“对!就是这样,和我融为一体吧,什么虚怀任流白,全都要死在我们手里!”
孟措看了一会儿眉头直皱:“她的伤势愈合好快,魔族体质这么强横吗?”
洛檀音紧紧盯着打斗中的两人:“魔族本来就是怪物。”
“她不是怪物。”
孟措与洛檀音同时转头,孟措先开了口:“大师兄,你都恢复记忆了还为她说话?”
任流白没有辩解,只是重复:“她不是怪物。”
从前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这是孟措第一次看见他没有喜怒,没有表情,就像……一具躯壳。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孟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方才用搜魂印的时候,他好像在任流白体内感受到了两尊魂魄,这怎么可能?难道任流白壳子没变、芯子换了?可惜现在时机场合都不对,他只能先把疑惑压在心里。
李恕在想,如果她骗虚怀近身再杀了他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失败了,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捅穿。
“那样你会很疼。”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任流白的声音,李恕握紧冰刃,是的,破霄剑气不容小觑,那是邪秽也消弭不了的东西。
她迟迟未做决定,黑蛇忍不住问:“你怕了?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来替你承受痛苦。”
“闭嘴。”
“你在犹豫什么,没时间了!”
确实没时间了,只一瞬间虚怀就发现了李恕的迟疑,他一手执剑一手划过剑身,破霄立刻镀上火焰以雷霆之势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任流白忽然迎着破霄奔入战圈,逼得虚怀强行扭转攻势,剑气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你做什么?”
“师尊,弟子被她欺骗至深,请让弟子来了结此事。”
“你要亲自杀她?”
“是,若非如此难消我心头之恨。”
虚怀默了默:“你的剑呢?”
任流白虽然恢复了记忆,但记忆里并没有扶风剑的下落。
李恕嗤笑:“你的剑在我这里,赢了自然可以拿回去。”
任流白答了声好,向虚怀抱拳:“谢师尊成全。”
公平起见李恕收了冰刃,两人并肩作战多次,还是第一次以敌人的姿态面对彼此。任流白抬手起势,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先示意再出招,而且他的身法也很规矩,不像李恕在厮杀中练出的狠路子,所以并不怎么占优势。
洛檀音眼睁睁地看着李恕从劣势转为优势,忍不住又把右臂举了起来,虚怀按住她的手腕,意思不言而喻。
“师尊,大师兄他……”
虚怀摇头,洛檀音咬住嘴唇,不得不放下射月神弓。
场上,任流白抬手去挡李恕的招式,反被她化拳为掌抓到身前:“仙师,这是第二次了。”
任流白不答话,灵力迸发震开李恕,而后再次挺身上前。又是同样的招式,李恕已经不想再玩第三次,一掌劈出,却见任流白主动将咽喉送到她掌下,极低声道:“挟持我,走。”
李恕心神微动,任流白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按在颈上,转身撞进她怀里,看起来确实像被挟持了。
“仙师这是何意?”
李恕看不见任流白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平静的声音:“魔界需要你。”
倘若没有李恕,魔界定然会再次陷入混乱,任流白不愿看见那副场景。
李恕略一停顿,才道:“你真是……”
她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配合演起了戏:“虚怀道长,你的爱徒在我手里,你要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卑鄙!”孟措向来看不上这种下作手段,手中长剑蓄势待发,可他最终也只能骂一句,看着李恕挟持任流白慢慢后退,没入白雾之中。
洛檀音目光幽暗,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了李恕,偏偏优柔寡断给她逃跑的机会!若非自己灵力低微,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虚怀盯着白雾,心头浮起失望。任流白以为这样就能放走李恕吗,太天真了。
破霄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剑气大盛,破开白雾直追出去,剑锋所指,竟是要将两人一起斩杀。
任流白闭上眼睛,没有一丝挣扎。只要他能挡住这把剑片刻时间,李恕就有机会脱身。
“轰——”
他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剧痛,只有灵力碰撞产生的激荡,睁眼一看,李恕徒手握住破霄,幽冥寒冰裹住剑身,被反复震碎又凝结。
她竟然接了虚怀的剑。
“李恕!”
“让开。”
虚怀紧随而至,一掌定住任流白,握紧破霄剑柄继续往前。李恕的眼睛绿到极致,剑气在她身上割出无数裂痕,幽冥寒冰一碎再碎,直到她的掌心血流如注。
“那魔头抗住雷阵,眼睛绿得要烧起来,若非崇明道长舍身斩下一剑,五大宗门的死伤人数怕是还要再加一倍!”
没由来的,虚怀忽然想起他在别人口中听过奔雷台的事,当日的九阴和李问心,今日的李恕和任流白,虚怀有一瞬间的心念,魔族也会有情吗?
只不过这丝心念转瞬即逝,虚怀记得更清楚的是他对崇明的承诺,除魔卫道,守护玄隐门发扬光大。破霄剑又进几分,终于刺入李恕胸口。
剑气灌入体内犹如万鬼啃噬,李恕紧盯剑刃,幽冥寒冰只能暂时挡住破霄,若是再耗下去,她又会陷入金丹盛而魔核衰的境地。
必须想办法维持平衡。
李恕凝神,染血的幽冥寒冰重新裹住破霄,寒冰之下一丝灵力悄然而生。从前她也试过同时运转金丹与魔核,可惜两者倾轧严重,但是现在她想再试一次。
刹那之间,李恕喉头腥甜,五脏六腑爆出绞痛,灵力只一瞬间就溃散了。
很好,继续。李恕咽下血腥,金丹在她的催动下再次运转,灵力碾过魔核流向灵脉——剧痛也流向每一寸灵脉。
剑上的血色更深了,虚怀压着眉头,这才发现他方才竟然隐隐有些不安。意识到这件事后,虚怀承认是他先耗不下去了,于是停止点亮心灯,将全部灵力集中在剑上。
“咔——”一声极轻极轻的裂响,虚怀眼皮一跳,身为破霄剑的主人,他比谁都清楚这声裂响来自何处。
李恕哈哈笑了一声:“虚怀道长,你满意吗?”
虚怀面沉如水,既然如此,那就——他把全部灵力灌入破霄,破霄剑气盛到极点,而后铮的一声断为两截。
李恕咽下去的血腥再次漫了上来,踉跄着退后几步,用力拔出胸口剑刃。
虚怀手持断剑,在白雾中指向李恕所在的方向:“是我小看你了,不过……”
“少主!”忘川飞奔过来,漫天水箭射向虚怀,“少主快走,属下拦住他们!”
李恕浑身浴血,伤口太多,她已经分不清哪里在痛,四肢百骸似被抽空。
“快带少主离开!”忘川冲着放寒山大喊,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听放寒山说了虚怀的厉害,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拦多久,他只知道绝不能让李恕出事。
放寒山应了一声,看见李恕伤成这样,不用想也知道虚怀下了死手,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耽误忘川拼死争取的时间。
“走!”放寒山揽住李恕飞身离开。
隔着茫茫白雾,李恕艰难地回过头,她什么都看不清,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指引着她,让她确定了任流白所在的位置。
李恕取出扶风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掷了出去。
他的剑,还给他。
第63章 黑雪哭有什么用!
一直到出了大结界李恕眼前仍是模糊的,放寒山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意识到周围已经没有雾了。
“何事?”
放寒山忧心忡忡:“你伤得很重。”
李恕抹了把唇角,满手湿滑,方才确实损耗太多,像是把一身筋骨揉碎再拼起来,即便有邪秽在她体内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愈合所有伤处。
“没事。”李恕挣开放寒山的搀扶,很快就会好了。
放寒山放心不下:“我送你回磷墟。”
也是,回磷墟吧,现在不用再想怎么把任流白留在身边了。李恕试图呼出哨子唤飞羽豹过来,然而才动用灵力她便呛出一口鲜血。
看见李恕身形摇晃放寒山伸手欲接,却被推开了,李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放寒山也跟着落下目光,发现李恕的指尖在颤抖。
“你怎么了?”
李恕仿若未闻,忽然不受控制地大口吐血,眸子先是变的幽绿,然后又很快褪成黑色。
“李恕?!”放寒山愈发担心,李恕转头看他,被汗水打湿的脸白得吓人:“你走吧,我暂时不能跟你去见晏时萋了。”
“先别说这个了,等你养好伤……”
“你走吧,附近应该有小结界,你找到了就走吧。”
放寒山不急着走,而且李恕这样他也不放心,可他说了好几句李恕似乎都没在听。
“你到底怎么了?”放寒山盯着李恕的脸,试图找出她的不对劲。李恕擦了擦嘴边的血,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什么都没让放寒山看出来:“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从大结界走回磷墟需要多久?李恕花了七天时间。魑魅听命留守,这次他没敢再偷偷跟出去,每天掰着指头算李恕什么时候回来,越算越伤心,所以当他看见李恕时十分震惊。
“尊上?”魑魅瞪大眼睛,李恕竟然没有一声通知就回来了?
李恕径直往里走,魑魅巴巴地跟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李恕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等李恕走到寒室附近,魑魅不得不停下来。看着李恕进去,魑魅站在原地冥思苦想许久,终于用力一拍手掌,他知道了,李恕身边没有那个讨厌的小白脸了!
任流白要么毒发身亡,要么被抛弃了。魑魅欢天喜地,哪个对他来说都是好消息,他决定马上去向罗刹显摆。
寒室之中,李恕静默许久,脱掉染血的外衣才慢慢走向李问心。
“阿娘。”她跪在灵石床边,看着李问心的脸,“我没法再用金丹或者魔核了。”
虚怀舍弃了破霄,将它的剑气灌入李恕内府,只要金丹与魔核有一丝失衡,剑气就会立刻发作
,直到李恕停手,或者绞碎金丹与魔核。
虚怀没能杀了她,却封了她的修为,把她变成了一个废人。
“怎么办?阿娘,我该怎么办?”
李问心没法回答她,李恕只好一遍遍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虚怀和沉璧不可能拱手交出天书,剑气也不可能凭空消失,没了修为,她要怎么才能找到麒麟,怎么才能拿到麒麟血?
李恕咬紧牙关,眼前模糊不清,直到有水落在地上。是眼泪吗?她哭了吗?可她早就发誓绝对不会再哭,为什么又哭了……哭有什么用!
“你还有我。”黑蛇轻轻抱住李恕,虽然它的怀抱是冰冷的,但它的声音温柔至极,“别人不清楚你的真面目,我清楚,别人会离开你,我不会,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你的过去我都知道,接受我吧,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把你踩在脚下。”
李恕抬起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模糊的泪光中周遭迅速变暗,外面有声音在骂:“小畜生呢,又跟那个死人在一起?”
紧接着是脚步声,李恕有些恍惚,却本能地排斥那脚步声靠近李问心,于是主动跑了出去。
夜魔看见她扬手便是一掌:“我留你一命是为了让你好吃懒做的吗?”
李恕毫无反抗之力,她体内既没有金丹也没有魔核的气息,看着自己小了一圈的身体,这才意识到她现在只有十岁。
夜魔答应给她晶石,代价是李恕这条命归他了。
见她挨了打不哭不闹没有反应,夜魔觉得无趣,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我饿了。”
李恕爬起来为他准备食物,很快便端着洗好的水果走进洞府,对着隐匿在黑暗中的宝座道:“迦楼罗大人,您的食物。”
“过来。”
李恕依言走近宝座,她看不清夜魔,只看见果子浮起来,咔嚓缺了一口。夜魔与黑暗融为一体,嚼了几下,忽然用力捏碎果子,把残渣甩到李恕脸上:“难吃死了,你就拿这个糊弄我?我要吃人!”
夜魔是高等魔族,喜食生魂,以他的本事驱使低等魔族为他抓人很容易,可偏偏他不喜同类气息,所以都是亲自动手。不过现在有了李恕,夜魔自然要物尽其用:“给你三天时间,抓不到食物我就吃了你。”
李恕一个人在外待了三天,然后空着手回来了。
夜魔大发雷霆,黑色利爪绞紧她的脖子:“没用的废物,抓不住身强力壮的,老弱妇孺也抓不住吗?”
李恕悬在半空,在窒息中断断续续道:“我……帮你……抓修士……”
听见修士二字,夜魔发出冷笑:“你连普通人都抓不住,还想抓修士?”
“我可以……当诱饵……”
夜魔半信半疑,吃了李恕只能饱餐一顿,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以后就可以大饱口福了,修士的魂魄可比普通人美味多了。
“你要怎么做?”
夜魔松开手,李恕摔在地上大口喘气:“有很多修士在追杀我,只要放出消息,他们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夜魔咧开嘴角,将李恕笼罩在阴影中,轻轻抚摸她的发顶:“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你那个死人娘也要为你陪葬再死一次。”
李恕一个人走在小路上,身后缀着两道人影,她发现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确定是她吗?”
“应该没错。”
“可是怎么只有她一个,李问心呢?”
“……”
两道人影低声交谈,他们确定了李恕的身份,却因为没看见李问心迟迟不敢动手,眼看着李恕越走越偏,简直天赐良机,其中一人终于按捺不住下了决定:“许是她贪玩一个人溜出来了,我们把她抓住,还怕李问心不乖乖束手就擒?”
嗖嗖两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在李恕身边,一人将她按在地上,另一人拔剑戒备四周。
“喂,李问心呢?”
剑鞘压在李恕后颈,她侧脸贴地动弹不得,但却一言不发。两名修士问了半天一无所获,又见李恕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们,全无恐惧之色,心中莫名不爽。一个小杂种也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真是不知死活。
剑鞘移到李恕右臂,修士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我再问你一遍,李问心人呢?”
等待片刻,修士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于是用力压下剑鞘,李恕的臂骨应声断裂。如愿从她口中听见痛哼,修士嘴角浮起残忍的快意:“不说也行,那就哭大声点儿把李问心引过来,不然我就挨个废了你的四肢。”
李恕趴在地上,感觉到剑鞘顺着她的后背从右臂划到了左臂,于是闭上眼睛,等待新的折磨降临。
不过她迟迟没能等到,直到夜魔叫她:“行了,还不爬起来。”
李恕睁开眼睛,方才折磨她的两名修士倒在地上,双眼翻白凸出,已经被活活吸食了魂魄。夜魔吃饱了心情大好,夸了一句做的不错:“你可以回去看你那个死人娘了。”
李恕收拾干净才进洞穴,先仔细检查了一遍李问心身下的晶石,确保灵气充裕才在一旁坐下。
“阿娘,我最近都在好好练习术法。”她尚未结丹,修行不易,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汲取洞中灵气,“等你醒了再教我一些吧。”
李问心没有回答,李恕却开心起来:“那我们说好了,我会尽快全都学好的。”
夜魔吃了修士魂魄食髓知味,胃口越来越大,从原来两三个月吃一次,到现在隔三差五就要享用,李恕如实提醒他:“你已经引起修士注意了。”
夜魔满不在乎:“那又怎样,他们又杀不了我,你只要乖乖当好诱饵就行。”
李恕早知道夜魔不会收敛,所以她一次又一次扮演猎物。今日得手之后,李恕抽出刺进胸腔的长剑,沉默着往回走。
“站住!”夜魔叫住李恕,绕着她转了一圈,“你越来越敷衍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李恕比之前长高了许多,金丹隐隐成型,所以她可以先与修士交手再故意露出破绽,明明比之前更像诱饵。
夜魔哼了一声,夺走长剑,反手将李恕钉在石壁上,阴恻恻地问她:“疼吗?人被捅了都会疼,我当初捅你的时候你哭得那么惨,但是现在你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像个假人,所以方才那个修士才会迟迟不肯过来检查你的情况。”
李恕睁大眼睛,看着夜魔一寸一寸把染血的剑抽出来,警告她:“下次装像点儿。”
夜魔走了,李恕过了好久才回去。她按住被刺中的地方,那里的皮肉已经长好了,如果不是血迹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已经对受伤麻木了,反正也不会死,反正……李恕蜷缩在李问心身边,用力抱住自己:“阿娘,我不想再这样。”
李恕把能挤出来的时间都用来修行,金丹运转时灵力流经四肢百骸的感觉让她安心,也许有一天她可以不做诱饵,凭实力保护李问心。
因为夜魔行事张扬,现在几乎没有修士单独行动,最少也要两人一起,这次来的就是。李恕故技重施,试图将他们引到夜魔规定的地方,然而两人只跟了她一段路就停下了。
其中一人左边袖子空着,只有一条右臂,他面上带着笑,远远冲李恕喊话:“你是李问心
的孩子吧,你叫什么?”
她一直被叫小杂种小畜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名字,李恕躲在阴影里,没有回答。
另一人戴着斗笠,他抬起头,面上全是疤痕,还瞎了一只眼睛:“我查过了,你和夜魔是一伙儿的,帮他杀了不少修士,这招儿对我们没用。”
李恕屏住呼吸,被发现了,现在怎么办,直接跑吗?悄悄望去,两名修士精准锁定了她的藏身之处,李恕立刻明白她跑不了。
独臂修士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是你自己过来还是我们过去?”
李恕深吸口气,此处距离夜魔洞府有段距离,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她慢慢走出来,独臂修士紧紧盯着她的脸,目光略有几分幽深:“你的眼睛很像九阴。”
李恕早已知道各大宗门与九阴有血仇,听他这么说,下意识以为他马上就会杀了自己泄愤,但是独臂修士没有,反而自我介绍道:“别担心,我叫陈立,他叫陈正,我们都是你李问心的朋友。”
李恕抬头看他们,这才发现两人的轮廓有点像,应当是兄弟俩,只是陈正被毁容了她没看出来。
陈立问她:“你阿娘是不是出事了,我们暗中观察了许久,她一直都没出现,否则你被夜魔那般欺辱她总不能坐视不理。”
“我……”李恕的话堵在喉咙里,他们是阿娘的朋友,那他们会帮自己摆脱夜魔吗?
陈正则道:“夜魔心狠手辣残害修士,你若助纣为虐可是要被一起杀的。”
“别吓她了,她还是个小孩子。”陈立笑眯眯的,用他完好的右手摸摸李恕的头,“不过我弟弟说的也没错,你不能再和夜魔同流合污了。”
李恕心跳加速,脑海里有声音大喊,快告诉他们,这是摆脱夜魔的机会!
“我不是故意的,我阿娘在他手中。”
陈立敛了笑意,神色变得严肃:“你想救你阿娘吗?”
“我想。”
“那你要听我们的话。”
李恕得到了一颗晶石,陈立告诉她找机会扭开法阵罩住夜魔就能将其制住,但如果失败了,盛怒的夜魔一定会将她千刀万剐。
站在洞府外,李恕迟迟没有进去,洞外有阳光照在她身上,洞里就只有黑暗了。
“杵在那干什么,等我请你?”
夜魔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李恕稳住心神,抬脚迈入黑暗之中:“迦楼罗大人,他们没有上当。”
“哼,我就知道。”
李恕低垂着头,宝座上一团漆黑,根本分不清夜魔在哪里,只能听见他阴阳怪气的声音:“你今天好好装死了吗,别又是一副死人脸吧?”
李恕抖了一下,忽然抬头盯着宝座:“迦楼罗大人恕罪,虽然我没能把他们骗过来,但我捡到了一样宝物。”
夜魔哦了一声:“什么宝物?”
李恕拿出晶石,夜魔只看了一眼便不屑道:“就这玩意儿?”
“迦楼罗大人,这不是普通的晶石,我看见那两个修士对它特别宝贝,正是因为它在打斗中丢在了草丛里,那两个修士为了找它才匆匆走了。”
夜魔终于有了一丝兴趣:“拿过来我看看。”
李恕答了声是,小心翼翼走向宝座。她看不见夜魔,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退路,在晶石浮起来的瞬间,李恕瞅准时机用力一拧,眼前顿时炸开炽烈的白光。
“啊——”夜魔发出惨叫,“该死的小畜生,你做了什么?”
李恕一连后退好几步,她在夜魔手下三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这座洞府,也是她第一次看清夜魔。他像一团黑影被锁在光幕中,口中发出变调的尖叫:“你竟然敢骗我,我要杀了你——”
李恕又退了几步,后背撞上硬物,回头一看正是陈立陈正二人,他们听见夜魔的叫声便知计划得手,第一时间赶来洞府。
李恕面色一喜,正要开口,却被陈立狠狠掐住脖颈。他的笑容一如之前那般和善,说出口的话却让李恕脊背生寒:“小杂种,你知道吗,我这条胳膊和我弟弟的脸都是拜九阴所赐。”
陈立清楚地记得奔雷台那夜,当幽冥寒冰覆上他的身体,他的左臂立刻没了知觉,身旁是陈正捂着脸倒地抽搐。他运转灵力试图融化幽冥寒冰,左臂却直接掉在了地上。陈立连痛觉都没有了,扑到陈正身边撕下蒙住他口鼻的冰封,也撕下了他的脸皮。
“都是因为李问心勾结魔族,我们兄弟俩才变成了这副残废的样子。十三年了,我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陈立笑容扭曲,收紧光阵,夜魔的身体在惨叫声中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滩黑色污渍干涸在宝座上。
他死了,下一个就是李问心。
陈立拿回晶石,命令陈正:“搜,找到李问心就地斩杀。”
“不要。”李恕剧烈挣扎,换来的只是陈立的冷笑,“别急,我会让你们俩一起上路。”
李问心所在的洞穴就在洞府里面,陈正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看着她身下的晶石陈正拧起眉头:“哥,她好像已经死了。”
陈立低头看李恕,她满脸都是眼泪,不停地求他:“不要伤害我阿娘,我可以听你们的话,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的眼睛虽是黑色,眼型却酷似九阴,陈立心中升起诡异的快感,仿佛是九阴在求他,所以他迫切地想看见李恕更加痛不欲生的样子,猛地挥袖将李问心掀下晶石。
“你把她的尸体放在这里,是等着我来挫骨扬灰吗?”
陈正收到命令,燃起火符走向李问心。李恕目眦欲裂,火光映在李问心脸上,却烧得她嘶声惨叫。陈立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掐着李恕走向晶石,准备让她看得再清楚些。
忽然之间,他的脚步停住了。
是他眼花了吗,方才他好像真的看见了九阴的眼睛,不,不对,是李恕的眼睛绿了一瞬。陈立心头大骇,没等他仔细确认一捧热血先喷在了他脸上,然后他看见自己完好的那条右臂摔在地上,紧接着旁边滚过来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是陈正。
陈立瞳孔放大,一缕黑影从李恕身后爬了起来,渐渐凝成人形。夜魔按住李恕的肩膀,声音里恨意滔天:“你竟然敢背叛我,我要把你们都杀了,这次就算你求我也没用!”
夜魔没有死透,侥幸从光幕中捡回一条命,现在只有把李恕撕成碎片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李恕低垂着头,她身上全是陈立的断臂喷出来的血,陈正的血则朝她脚下汇聚,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回答:“我不会再求你了。”
夜魔裹住陈立,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身上的每一个孔洞钻进他体内,吞噬他的魂魄。
“你说什么?”一人一魔的声音混在一起。
李恕抬起头,陈立喉咙中逸出一声呜咽,他看清了,李恕的眼睛真的变成了绿色,一步步走向他。
好冷,陈立浑身发抖,仿佛又回到了奔雷台,只是这一次他逃不掉了。
夜魔终于察觉到形势不妙,果断抛下陈立化为黑影,然而他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幽冥寒冰冻住了整座洞穴,包括他。
“等等!”夜魔警铃大作,来不及思考李恕怎么能操控幽冥寒冰,他急着求饶,一张口才意识到他从来只叫李恕小畜生,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我可是夜魔,我可是很厉害的!”
回答他的是更加透骨的冷,夜魔被冻住的身体出现无数裂痕,依稀有残渣簌簌掉落。
李恕不会放过他的,夜魔只用了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该死!该死!他竟然会栽在一个小畜生手里!
对,他就是要骂李恕小畜生:“我真该早点儿杀了你,别忘了你以前对我摇尾乞怜,叫我迦楼罗大人——”
声音消失了,夜魔的身体随着幽冥寒冰化为碎片,纷纷扬扬,洞穴里仿佛下了一场黑色的雪。
“现在迦楼罗这个名字归我了。”
李恕抱住李问心,她要去魔界。临走之际逍遥仙劝她留下,告诉她不要违背既定的命运。李恕的回
答是打碎了她所谓的命盘。
两天后晏时萋带人来了夜魔洞府,这里除了两具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情报里的大魔头在哪,提前逃跑了吗?
放寒山踢了一脚,溅起一蓬碎末:“哇,好像黑雪。”
晏时萋回身敲敲他的脑袋:“你非要跟过来就是为了捣乱么,还不搜。”
“好嘞。”放寒山欢快地答应一声,跟着同伴将夜魔洞穴仔仔细细搜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
晏时萋只好作罢,打道回府,扫了一圈发现放寒山还待在洞穴里没出来,遂叫他:“还不走,你到底为什么对夜魔那么感兴趣?”
“来了来了。”放寒山跑出去,面上笑嘻嘻的,“我不是对他感兴趣,我只是想跟着掌司你历练,不然以后怎么当大统领。”
“你就那么确定自己能当上?”
“当然!”放寒山一条条罗列自己的优势,顺理成章地把他方才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所以他没告诉晏时萋,两天前有个叫逍遥仙的神秘人说他会在夜魔洞府遇见命定之人,果然是假的。
什么命啊运啊,谁信那种东西。
第64章 怀孕他他他他他!
李恕擦去眼泪,视线变得清晰。她还在寒室,李问心就在她身边。
“阿娘,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集齐天书找到麒麟。”
如同从前无数次那样,李问心没有给她任何回答,但李恕郑重道:“那我们说好了,阿娘。”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晶石,确保仍旧灵气充沛才出去,罗刹和魑魅都候在外面。
“迦楼罗大人。”“尊上!”
两人一齐向她行礼,罗刹本来不相信魑魅的疯话,没想到李恕身边真的没有任流白的身影,可是算算时间邪秽应当还没除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李恕神色如常,边走边吩咐两人:“从现在起由罗刹代为处理磷墟事务,魑魅听从差遣。”
“凭什么我要听她的?”
“迦楼罗大人有事要离开吗?”
魑魅与罗刹的关注点不同,李恕颔首:“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剑气不会一下子消失,但是每次发作都有消耗,只要次数够多,早晚有耗尽的一天。李恕要做的就是在承受极限之内用最快的速度磨碎那道剑气。
罗刹答了声是,魑魅还在纠结为什么要听罗刹号令,然而李恕已经撇下他们走远了。魑魅气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想趁机使唤我,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罗刹点头:“我知道。”
她竟然这么客气,魑魅反倒不适应起来:“你真知道?”
罗刹微微一笑:“知道,你丑,话说在前头。”
魑魅觉得哪里不对,顺着断句反复读了几遍,意识到罗刹骂他丑后勃然大怒,两人互不相让地过了几招,忽然听见周围传来惊呼。
罗刹率先住了手,发现侍从纷纷仰头看向同一方向,于是也顺着去看。今日魔界难得是个晴天,阳光洒下来反射出一片灿灿明光。
那是……李恕下令建造的晶石宫,不过目前建造进度尚不足一半,应当没有这么高才对。
罗刹心生疑惑,却见晶石宫还在增高,转眼已经超过了灵墟所有宫殿,直逼听风台的高度,而且它的材质看起来不像晶石,像是……幽冥寒冰?
罗刹终于看清楚了,是李恕的幽冥寒冰覆在了未完工的晶石宫上,乍看之下仿佛真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宫殿。
魑魅兴奋不已,尊上的幽冥寒冰果然厉害,他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温度骤降,只是一想到晶石宫原本是为任流白建造的,他立刻觉得刺眼起来。
“大师兄,你在看什么?”应无瑕长了张娃娃脸,声音也颇为清脆,学着任流白的样子仰头看天,马上又被阳光刺得低下头。
任流白换回了玄隐门弟子服,飞鸟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没什么,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啊,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嘛。你放心,师尊已经同意我们见你啦。”
虚怀带着任流白返回玄隐门,问他是否知错,任流白没有一句辩驳,挺直肩背跪下:“弟子知错,愿受一切责罚。”
“错在何处?”
“弟子受伤失忆,连累师尊为我以身犯险。该罚。”
“你觉得自己错在这里?”
“……”
任流白沉默了,虚怀垂眸看他:“你失忆后轻信魔族,我不怪你。牵扯进赤霞派的事情,我也不怪你。可你在大结界里明明已经知道李恕在骗你,却还助她逃走,你不打算对我解释一下吗?”
任流白早知道他瞒不过虚怀,如今被拆穿也没有慌乱:“她不能死。因为有她魔界才会井然有序,倘若她死了,失去管教的魔族必然动乱,届时人界亦会受到影响。”
虚怀没有去过魔界,任流白便向他详细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师尊,魔族本就占了先天优势,又把控着大量晶石,若是人魔爆发冲突,人界难保不会生灵涂炭。”
“只是因为如此?”
“……是。”
虚怀紧盯着他,但任流白始终低着头,虚怀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在大结界里说要与她结为道侣……”
“弟子一时糊涂,口不择言,现在已清醒了,师尊切勿当真。”
任流白约摸七八岁的年纪入宗门,虚怀亲自教他读书习武,对他的性子岂会不了解,他既然说出要与李恕结为道侣的话,定然是对她动了情,如今虽然知错,但这情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起来吧,罗源泽的事我会和赵掌门解释清楚,你不必再出面了。这段时间,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踏出玄隐门一步。”
“弟子遵命。”
即便如此,虚怀还是心软了,没舍得责罚任流白,只让他抄写门规思过。他相信任流白会明事理,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把心从李恕那里收回来。做他该做的事,喜欢他该喜欢的人。
任流白仍旧跪着:“师尊还会追杀她吗?”
破霄剑断,不是小事。
虚怀没有明确答复,只道:“只要她不再来人界。”
虚怀对任流白的处置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赵灵运自然不满意,然而虚怀咬死任流白是因为失忆被魔族欺骗,所行并非本心,赵灵运便是生气也不能真的逼迫他对任流白怎么样,最后狠狠讹了玄隐门一笔,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任流白回到了从前的生活。
虚怀让他抄写门规,他就每日坐在桌前提笔不辍。他的字迹一向规整,横平竖直分毫不差,只是偶尔写着写着忽然错字,他便看着错字深深恍神,许久之后才把废纸折好,夹进书里。
洛檀音常来看任流白。
“大师兄,我挑了几把好剑,你看看有喜欢的吗?”拿回扶风剑后任流白把它还给了虚怀,自称不配再用,但是身为剑修怎可无剑,洛檀音照着任流白的喜好挑了几把,“虽然比不上扶风,但也算上品了。”
任流白婉言拒绝:“谢谢你小师妹,请你拿回去吧。”
“为什么,你看不上还是……气我对你用搜魂印?”
任流白没有说过她,是虚怀批评了她铤而走险罔顾同门安危。洛檀音认了错,但她不后悔。
“我没有生气,是我有错在先,弄丢师尊授予我的扶风剑更是错上加错,其他灵剑亦不配再用。”
洛檀音不认可:“怎么能怪你呢,是她骗了你,大师兄把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岂不是在为她开脱?难道大师兄还放不下她吗?”
他们这一届玄隐门弟子年岁相仿,任流白之所以担了大师兄的名头是因为他最出色,不仅修炼刻苦,对待同门更是爱护有加,平时师弟师妹们有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些年来不知道替大家顶了多少“罪名”。明知他性格如此,可洛檀音听着就是不对劲,直觉告诉她任流白根本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孟措也来看过任流白。
一方面是对同门使用搜魂印确实不对,他不是不敢承认的人,二是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在任流白体内搜出两尊魂魄。
走到别院,孟措远远看见任流白和洛檀音站在窗下说话,风轻语更轻,阳光洒下来照得两人如画一般。
孟措转身走了,倘若任流白真有什么问题,洛檀音肯定比他先发现,轮不到他来操心。
最后是虚怀来看任流白。
“赤霞派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门规你也抄写了上百遍。”虚怀按住整齐摞在桌上的藤纸,对任流白道,“明日起你便
照常上课听学。”
“是,师尊。”
任流白按时作息,认真完成课业,他依然是长老眼中的弟子楷模,同门眼中学习榜样,没有人相信他会勾结魔族。
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很正常。正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任流白常常怀疑那只是一场梦。
同门笑着和他打招呼:“哇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我课业都不知道抄谁的,这几个月真是被长老骂惨了。”
不是梦。
“大师兄你这儿借我躲躲,要是有人找我你就说没看见!”白衣身影钻进他屋里,很快有声音追了过来:“往哪跑,我的饭是不是你偷吃的?!”
是梦。
“大师兄你怎么背着木剑,你的扶风剑呢?”
不是梦。
“大师兄我把长老的花浇死了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我还年轻我不能死。”
是梦。
“我根本就不喜欢任流白,我只是想利用他的天生灵体除掉你!”
不是梦。
剑术教习课上,同门围着他叽叽喳喳,笑容真诚又灿烂:“大师兄我新学了一招反身刺你要不要看?”
马上有人接话:“什么反身刺啊,好意思在大师兄面前丢人现眼?”
被打趣的人不服气:“这可是我勤学苦练的绝招,前两天碰见一个赤霞派弟子,我就是用这招狠狠教训了他。”
“你怎么跟赤霞派的人打起来了?”
“他该打,谁让他污蔑大师兄勾结魔族,都说了大师兄是被骗的。”
是梦,不是梦。是梦,不是梦。任流白觉得他要分不清了,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大师兄。”同门目光灼灼,急于向他求一个答案,“你绝对不会喜欢魔族对吧?”
任流白说不出话,腹中又有热流涌动,李恕留给他的记忆清晰刻骨,怎么会是梦呢。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李恕的衣服遮在他脸上,使得周围的声音都模糊了。
“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了?”“快去找师尊。”“还是先找大夫吧!”
任流白闭上眼睛,声音消失了。
虚怀接到消息,赶去任流白房中,洛檀音已经先他一步来了。
“师尊,大师兄今日在剑术课上忽然昏迷不醒。”
虚怀面色凝重,只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很快大夫就被两名弟子一左一右架着带了过来,路上差点没把他的骨头颠散。
“来了来了,让我瞧瞧是怎么了。”大夫边摆弄药箱边问,“他最近受过伤吗?”
虚怀道:“他受过搜魂印。”
洛檀音则道:“大师兄遭受蒙骗,一直郁结于心。”
大夫听完大概有了猜测,搜魂印虽危险,但不会让人昏迷,多半是因为后者。他把任流白的袖子撩起来,伸出两指按住他的脉搏。
片刻之后,大夫忽地睁大眼睛,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他他他他他!”
第65章 新生答应我三个条件。
时隔多年,任流白再一次踏足无名村。即使人界正在经历灵气枯竭,这里的气息依然让人心旷神怡,与记忆中相比似乎分毫未变。
马车平稳地停在一座不起眼的竹屋前,虚怀、任流白、洛檀音三人相继下来,虚怀抱拳冲着竹屋行礼:“晚辈虚怀求见放鹤真人。”
屋内响起一声笑:“这里没有什么放鹤真人,只有一个糟老头子。”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算老。
这不是虚怀第一次来见放鹤,对于这位天赋卓绝却又备受争议的前辈,虚怀十分恭敬:“见过鹤老,晚辈有事相求,还望鹤老开门一见。”
屋内没有回答,门却自己开了。
洛檀音抬眼打量,一个鹤发童颜的男人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壶一盏,正在自斟自饮。
她看过去的时候,放鹤也在看她:“令爱耳清目明,气色红润,想来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放鹤记得洛檀音,多年前虚怀带她来的时候她只有七八岁,苍白瘦弱,身上一点儿活气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虚怀请求放鹤救洛檀音:“除了您,晚辈想不到还能求谁。”
放鹤自幼聪慧,在修行上颇有天资,他认为各大宗门不该敝帚自珍,交流共进才是大道,可惜他人微言轻无人在意。于是放鹤隐藏身份,先后加入五大宗门,学尽各派所长融会贯通,想向修士证明他的想法可行,但这却令五大宗门格外愤怒,认为他是偷师窃宝的卑鄙小人。
事情闹到最后,放鹤答应从此避世不出,也绝不将一身所学泄露半分。
放鹤愿意帮洛檀音调理身体,祛除病气,对于洛檀音天生受损的灵脉,放鹤表示只有一个法子——换灵脉。
这当然是不可行的,且不说切开皮肉抽出灵脉有多痛苦,又有哪个修士愿意舍弃自己的灵脉给洛檀音呢?
虚怀谢过放鹤,能让洛檀音健康长大他已经心满意足。如今再听放鹤提起当年之事,虚怀如实答道:“晚辈此番不是为了小女而来,而是为了我这弟子。”
放鹤将目光移到任流白身上,见他眉心略有忧色,通身气息却是十分干净,很快便想起一人:“他就是当年你带走的孩子?”
“正是。”
虚怀是在无名村捡到任流白的。那时任流白还没有名字,无父无母,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也没人记得他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无名村。放鹤给他饭吃,并未要他回报,任流白却会辨认竹屋门口晒的草药,上山采摘同样的送来。
虚怀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任流白身上,放鹤微微一笑:“你也感觉到了对吗?他很特殊,他是天生灵体。”
天生灵体万中无一,可遇而不可求,虚怀心中立刻有了一个想法,他问放鹤:“这孩子是您的弟子吗?”
“不是,我没有教过他任何东西。”
“我想带他回玄隐门。”
“那你要问他愿不愿意。”
虚怀把任流白叫到身边,告诉他如果跟自己回玄隐门,那么他就可以有名字,有朋友,也有家人。
任流白被虚怀话中的温暖所吸引,他很开心的答应下来:“我愿意。”
在那之后,虚怀确如所说的那般教导培养任流白,同时也提醒他:“檀音灵脉有损无法修行,你要好好保护她。”
任流白点头:“师尊,我会的。”
“我希望的是,你能把她的安危放在所有事情之前。”
任流白想了想,又点头:“我会的。”
虚怀对任流白倾注了很多心血,任流白也如愿长成了让他满意的样子,看着洛檀音从一开始的冷漠疏离到一天天亲近任流白,虚怀终于慢慢感到安心。他希望任流白能与洛檀音结为道侣,这样就能照顾洛檀音一辈子了。
只不过小辈们之间的感情他不好参与,所以从来都只在言语间引导,只待时机合适由他们自己提出来,却没想到所有未发生的事情都充满了变数。
连他都对任流白的天生灵体有所图谋,别人又岂会没有?
看着虚怀面露后悔之色,放鹤问道:“你这弟子怎么了?”
“还是请鹤老为他诊脉吧。”
任流白行了礼,坐下拉起袖子。放鹤把手搭上去,片刻之后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你怀孕了。”
放鹤给出了和大夫一样的回答,虚怀知道他绝对不可能诊错,所以更加不能理解:“男子如何能够有孕?难道、难道因为对方是魔族?”
放鹤的手还按在任流白脉搏上,闻言灌了一缕灵气进去,果不其然被挡了下来。他凝着任流白的眼睛,没有问他经历了什么,而是问:“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当然不能要。”洛檀音一口拒绝,他们千里迢迢来无名村找放鹤,就是为了除掉这个孽胎。这并非她残忍,这件事上虚怀和她意见一致。
任流白尚未开口,腹中却热流涌动,仿佛是胎儿冥冥之中有了感应:“……我可以要吗?”
“大师兄!”“流白。”
见此情景放鹤已经有了答案:“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尽力一试,待到胎儿足月为你剖腹取子。”
洛檀音被剖腹取子四个字骇到,然而想到有个血淋淋的胎儿在任流白腹中她更觉得头皮发麻,甚至还有一丝恶心,那跟寄生在体内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虚怀按住任流白的肩膀,试图劝他清醒一些:“剖腹取子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况且这是你和李恕结合才有的孩子,不仅是魔族血脉,还诡异的出现在你体内,谁知道生下来会是什么模样?流白,不要做傻事。”
任流白沉默不语,放鹤则道:“剖腹取子确有风险,不过这孩子不是怪物。天生灵体本就由灵力孕育而生,只是借由人的身体来到世上。我不知道你与对方有何纠葛,想必你对她是全身心的信任,毫不排斥她的灵力进入你体内。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你不知为何竟有胞宫,这才使得新的天生灵体孕育在你腹中。”
话虽如此,虚怀仍旧不赞同:“多谢鹤老愿意出手相助,我们怕是要在这里叨扰数日再决定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请便,反正我这里只有粗茶淡饭,什么都和从前一样。”
胎儿月份还小,看不出来怀孕的样子,洛檀音却还是忍不住一直盯着任流白的腹部,仿佛要穿过皮肉看见内里:“大师兄,你怎么能……你不觉得可怕吗?”
虚怀语重心长:“流白,人魔在一起没有好下场,人魔结合而来的孩子更难有立足之地,你非要为李恕生孩子吗?”
任流白很平静:“师尊,这也是我的孩子。”
有他一半的灵力,并且在他腹中孕育,当然是他的孩子。
虚怀语塞,最后问了一次:“你想清楚了吗?”
得到任流白肯定的回答后,虚怀也给了他的回答:“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留下吧,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你不能教这个孩子修习术法;第二,你不能暴露这个孩子的身份;第三,你必须彻底放下李恕。”
任流白默了许久:“我答应。”
虚怀深深地看着任流白,他已经没有劝阻的话可以说了。返回玄隐门后,虚怀对外宣布任流白因为轻信魔族自罚禁闭,期限未定。
任流白留在了无名村,他整天蜷缩在床上昏昏欲睡,这显然是不礼貌的,可他又实在打不起精神。放鹤要他不必介怀,自己早已习惯孤身一人,无需他作陪。
任流白以为他只要熬过昏沉就行,直到有一天他在洗澡时看见自己隆起的腹部,忽然浑身冰冷。
这一刻他对孩子的感知前所未有的强烈,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他腹中,但他真的能够承担得起对这条生命的责任吗?他留下孩子到底是因为爱孩子,还是因为……李恕?
李恕。如果李恕知道了孩子的存在,她会欣喜于新生命的诞生,还是厌恶他自作主张为她增添麻烦?
任流白开始整宿整宿失眠,盯着虚无的夜色一遍遍想问题的答案,但他没有答案。
如果李恕在就好了,她会告诉自己。
任流白常常怀疑李恕来了,等他追出去却只看见惊鸟飞掠,树影摇晃。
对了,李恕又不知道他在无名村,怎么会来这里,她要去也是去玄隐门。
虚怀来看任流白,听他旁敲侧击问起玄隐门的情况,答道:“门内一切都好,他们都盼着你早日解除禁闭。”
李恕不曾出现在无名村,不曾出现在玄隐门,甚至不曾出现在他梦里。
别想了,任流白对自己说。
当所有的一切都化作腹上横陈的伤口,任流白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婴,小到他不知如何才能抱起她。
明明她那么脆弱,却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让任流白平静了下来,他终于不用再幻想李恕给他一个答案,因为他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他留下孩子是因为他爱孩子。
任流白停滞在大结界的时间终于开始流逝。
第66章 风闻修真界奥运会八卦时间。
“你听说了吗?”
“没有。”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那你说。”
“今年的联合试炼大会好像很不一样。”
联合试炼大会四年一次,非宗门弟子不可参加,上届魁首任流白出自玄隐门,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玄隐门弟子都挺着胸脯走路。如今四年之期又至,关于联合试炼大会的争论愈发激烈,无外乎围绕两点:试炼还要不要举行、怎么举行?
第一点吵了没多久就确定了,肯定要举行,不然怎么检验五大宗门的实力,第二点却吵得更厉害了。
站在擂台上单打独斗剑修法修肯定最占优势,要不然怎么会大半魁首都让玄隐门拿了,上一届好不容易有个付剑心与之争锋,最后竟然为了个不知名小魔弃赛了,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所以这次的试炼形式必须要改。
“改成什么样了,我们这种散修能参加吗?”
“当然不能,不过不会在宗门内举行了。”
以往都是五大宗门轮流提供场地,这次会把场地定在外部,据说是一处乱葬岗。
“乱葬岗?真的假的,那种地方躲都来不及,还能用来试炼?”
“正是。”
乱葬岗阴邪气重,不仅吸引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危害周边百姓,联合试炼大会把场地定在这里,把比拼形式由单人对决改为猎杀阴邪,各大宗门修士不拘手段,管你用刀枪剑戟还是风火雷电,反正谁猎的多谁得魁首。只是有一条,修士之间不许暗害,一旦发现不仅会被取消试炼资格,还可能会被逐出宗门。
“还能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你能想到事五大宗门肯定早想到了,几位掌门早已亲至乱葬岗检查过,没有那种骇人的东西。”
不仅如此,赤霞派还出面设了一座巨大的法阵将整个乱葬岗笼罩其中,确保遭到猎杀的阴邪逃不出来,直到被清理干净为止。
“听起来不错啊,真想去看看热闹。”
“试炼期间五大宗门会在一座山庄落脚,如今那山庄正在招工呢,你可以去试试。”
说起来山庄主人也是倒霉,他生性喜静,千挑万选择了一处世外灵山,说是有龙住在里面,所以山顶才会终年薄雾笼罩,无人能深入山中。谁知道建好后起了一场暴风雨,吹得山林树木摧折,迷障尽消,这才发现哪有什么灵山,分明是一处乱葬岗!这下再也静不了了,经常大半夜听见鬼哭狼嚎,有时甚至还有非人之物叩门。
庄主一介凡人,自己没有能力解决,又舍不得倾注心血建成的山庄,想了许多主意托了许多关系,最后终于借着联合试炼大会看见希望,为此他愿意全盘负责试炼期间五大宗门的吃喝用度,招工也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修士,可谓是花了大手笔。
“算了吧哈哈哈,宗门弟子本就看不上咱们散修,我才不上赶着伺候,我只是想知道这次的魁首会花落谁家。”
“五大宗门派的肯定都是自家佼佼者,看看如今谁风头盛应该就能猜到了。”
紫竹峰毫无疑问由付剑心带领参加,如今她的术法更上一层,这几年追捕藏在人界的魔族,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百个,众人都觉得上次错失的魁首这次她一定能拿回来。
赤霞派也派了不少弟子,虽然没有特别拔尖的,但他们拿手的法阵在这次很占优势,赵灵运已经雄心勃勃要争魁首一雪前耻。至于雪的
什么耻倒是说不清楚,好像第一本就该他们似的。
青石寺一直很平稳,既不会让人忽视他们,也不会让人在第一时间想起他们,所以连讨论都很少。
而说到玄隐门,那可太受讨论了。
首先是大弟子任流白被魔族连累自罚紧闭,都三年了也没听说要出来,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参加联合试炼大会。小道消息传闻,任流白其实根本不是自罚,而是他体质特殊,失忆期间被那魔族大肆采补玩弄,一身修为早就废了,玄隐门嫌丢人,这才以禁闭的名头将他藏了起来。
本以为玄隐门痛失了一棵好苗子,没想到马上又出来两个新秀,一个叫孟措一个叫应无瑕,都是在同辈中以一当十的人物,可真叫人羡慕啊,虚怀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也没有多好吧,他的弟子是不错,可他的亲生女儿却是个废人,好像至今都无法结丹。”
“我也听说了,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有什么办法,还好是个女儿,能给她找个厉害的男人嫁了,要是生个废人儿子才惨呢哈哈哈。”
“估计虚怀会从孟措和应无瑕里面选一个当女婿吧。”
“要在以前肯定选任流白,现在确实只能从他俩中间选了,不知道谁会这么幸运,不仅能继任玄隐门掌门之位,还能白得个貌美老婆。”
“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呢,算了不说了,还是说说最后一个大宗门白羽观吧。”
说罢,两名散修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先开口。原因无他,白羽观实在是一无是处说无可说,从掌门到弟子全方面的拉跨,如今也就只剩一个内火丹能拿得出手,估计要不了多久五大宗门就要变成四大宗门。
最后两人各自摇了摇头,继续讨论联合试炼大会去了。
相比于看热闹的人嘴上忙,闻歌是手上比较忙。她是傀儡师,最近接了个大单子,有人找到她定制五十具人傀,要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制出来。
闻歌两眼放光,但兴奋归兴奋,这种天降馅饼的事必须小心,她问:“敢问诸位要这么多人傀做什么?”
“让你做你就做,别问那么多,又不是不给你钱。”
闻歌心想等着我狠狠宰你们一笔吧,面上的笑容却愈发真诚:“阁下有所不知,人傀也是分很多种的,我得知道你们要做什么用途,这样才能做出最合适的。”
来人听完觉得挺有道理,这才答道:“联合试炼大会马上就要到了,需要一批外表与人无异、行动灵活自如的人傀放入乱葬岗中,保护参加试炼的修士。”
“原来如此,那这个单子我恐怕接不了。”
“为什么?”
闻歌摊开双手叹口气:“一是人傀数量太多,时间紧任务重我要找帮手;二是符合条件的人傀制作难度太大,光是准备材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是请诸位另寻高明吧。”
来人互相看了几眼,在乱葬岗里安排人傀是几大掌门商量后共同决定的,因为参加试炼的都是宗门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精英弟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必须确保他们的安全,但又不能做的太明显让他们觉得有人托底,无法在试炼中发挥真正实力,所以人傀是最合适的选择,而面前这个女人就是他们打听到的最好的傀儡师。
“你能想办法解决吗,钱不是问题。”
来人的态度软了下来,闻歌等的就是这句话,但却仍旧面露为难之色:“这……”
“你开个价吧,需要什么材料也可一并告诉我们,只要能找到我们一定尽快奉上。”
闻歌心里乐开了花,一本正经道:“什么钱不钱的,你们把我想哪儿去了,既然是五大宗门有需要,在下一定克服困难全力完成。”
闻歌收了定金,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把自己平时想买但舍不得买的材料都列了上去,然后才痛心道:“就这些了,若是不够我自掏腰包补全材料,届时送到各位手上的人傀必定叫你们满意。”
来人不知其中蹊跷,只想着完成宗门任务,千恩万谢地走了,没过几日果然把材料一样不少的送了过来。
闻歌戴上黑色手套,坐在灯下打磨骨架,一想到这批人傀能让她赚得盆满钵满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真希望联合试炼大会多开几次,如果能一年一次就更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闻歌对于人傀质量还是很有追求的,身为一名出色的傀儡师,她绝不允许自己手下有残次品诞生,该用的材料、该有的步骤一样都不会少。
看着手中的骨架渐渐成型,闻歌完全沉浸在制作人傀的快乐当中。既然是为了保护修士,人傀就不能只要速度快,还要力气大、强度高、识别精准,确保修士遇到生命危险第一时间为其抵挡攻击。
“算你们识相知道来找我,若是换一个傀儡师还真不一定能满足你们的要求。”
闻歌将打磨好的骨架对着灯光细细欣赏,越看越觉得自己真是心灵手巧,天纵奇才,直到她透过骨架看到一道人影。
那人一袭黑衣,身形修长,抱着双臂斜倚门框,头上扣着一顶斗笠遮住大半张脸。
闻歌不知她是何时来的,也不知她来了多久,只觉得她的姿态甚是闲适,仿佛她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然而越是如此,越是令闻歌惊出一身冷汗,想也不想便去摸腰间匕首。
“别紧张。”那人开了口,声音也是闲适的,略微挑开斗笠看向闻歌,“我是来找你做生意的。”
第67章 你谁超绝大众脸。
闻歌只见那人手指白得过分,斗笠下的眸子黑白分明,甚是慑人。她身为傀儡师日日与人偶打交道,最擅识人样貌,只看一眼便想了起来。
“是你,我们在昆仑城见过。”那时李恕随手抛给她上千块晶石,出手之阔绰,很难不令闻歌印象深刻,正因如此她也冷静下来,以李恕的有钱程度想必真是来做生意的。
“仙师请坐,寒舍简陋还请不要嫌弃。”
李恕扫了一眼,闻歌的铺子比几年前豪华了数倍,怎么看都跟简陋不沾边。
闻歌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干脆直接进入正题:“仙师可是要定做人偶?”她记得当时李恕身边跟着一名貌美男子,被戏称为“人偶”,今天倒是没看见。
李恕摘了斗笠,将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明光下:“我想定做一张人皮面具。”
闻歌怔然,忽然觉出些危险气息。她碰见过两种人来找她定做人皮面具,一是貌丑,二是想要隐藏身份,很显然李恕不属于前者。
对了,闻歌醍醐灌顶,她怎么把最重要的事给忽略了,当初两人相遇时李恕可是正在被人追杀,那个可恶的杀手还毁了她好几只人偶!想到这里闻歌的神色微妙起来,她是喜欢钱,但也不想摊上事儿,谁知道李恕是不是惹了天大的麻烦,被人追杀好几年都没躲过,所以才来找她定做人皮面具。
不行,这个单子不能接。
闻歌调整好情绪,露出真诚的微笑:“仙师来得不巧,我手上恰好有一批人傀要做,你看,现在才完成了不到一半,实在分不出精力为你□□了。”
李恕神色自若:“钱不是问题。”
闻歌:“……”
可恶,可恶!又是这句话,送上门的钱都不赚还是人吗?闻歌很想问李恕到底惹了谁啊,实在不行她帮忙把人杀了吧。
想归想,闻歌还是很理智的:“仙师说笑了,我们做生意的得讲良心,我答应了他们要把人傀……”
李恕递出一只储物袋,闻歌下意识接了过来,入手沉甸甸的份量顿时让她所有理智都消失了:“成交。”
我们做生意的,钱没了可以再赚,良心没了就赚得更多了。
“仙师请喝茶。”闻歌下定了决心,脸上的笑容热情多了,只要李恕别要一张赛过任流白的人皮面具她都做得出来,“仙师有什么要求呢?”
李恕执起杯子:“我要一张平平无奇、过目即忘的脸。”
闻歌完全理解她的要求,记不住的脸才是便于隐藏身份的好脸,而且极致普通和极致美丽的脸一样难做:“行,没问题。”
三日后,李恕来拿制作好的面具。那层皮肤极薄极软,上脸之后没有任何痕迹,却让李恕完全换了副样貌,再故意把眼皮耷拉下来,果然怎么看都毫无记忆点。
“多谢。”李恕很
满意人皮面具的效果,额外付了一笔报酬。闻歌明白这是让她保守秘密的意思,她本来也不是管不住嘴的人。
“对了。”走到门口时李恕停了下来,略略侧身看向闻歌,“我不是在躲避追杀,我是要去杀人。”
静雪山庄修建之初便是为了取一个“静”字,然而此刻的山庄热闹非常,一干侍从规规矩矩站在院中等候管事分配任务。
“你们去前厅,你们去后厨,你、你还有你,再去检查一遍客房收拾干净了没有,床上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有,至于你们几个跟我去山庄门口迎接那些仙师。”
今日起五大宗门的人就会陆续抵达静雪山庄,三日后正式开始联合试炼大会。庄主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有一丝怠慢,管事自然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李恕站在侍从末尾,管事没有指到她,所以她就大大方方跟着往山庄门口走,正好借机看看五大宗门都有谁来了。
入口分了左右两处,一处供修士御剑而来,一处则供马车驶入。
“修士还要乘坐马车?”
“当然要了,玄隐门能御剑,白羽观好多丹修连剑都不用,总不能指望他们御鼎吧?而且丹修实力本就不如剑修法修,肯定要在试炼前想方设法保存灵力。”
管事说完,忍不住想骂是谁这么多嘴,转头看见一张寡淡的脸,愣了一下才问:“我叫你过来了吗?”
李恕一本正经回答:“叫了。”
管事皱起眉头,他既想不起李恕的名字,也想不起到底有没有叫过,算了算了来都来了,于是随手往右边一指:“别废话了,快去那边接引御剑修士。”
李恕答了声好,过去晃了一圈又回来了,十个御剑修士八个都是玄隐门弟子,万一碰见哪个能认出她就不妙了。
……她指的是孟措和洛檀音。
管事忙得团团转,一边要查验到场修士身份,谨防居心叵测之人混入,一边又要着人带他们去客房,好不容易抽空歇了会儿,看见李恕时忍不住咦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李恕心想管事眼睛这么毒辣?于是低头准备挨骂,却听管事问道:“我让你送那位仙师到客房,你送到了吗?”
“……”
果然还是没认出来啊,这张脸真好用。李恕把头抬起来:“回管事,已经送到了,我来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当然有了,快点儿又来人了。”
李恕听从管事指挥引导几辆马车在入口停下,来人不出所料是白羽观的人。马车中的男子身穿黄色校服,唇红齿白,模样清俊,就是眉宇间有些疲倦之色,想来是路上舟车劳顿没休息好,跟另一边的玄隐门弟子比起来确实少了几分修士该有的精神气。
两人打了照面,李恕还没开口男子便先向她点头示意,随后双手递出信物:“在下白羽观弟子秦微,这是我的试锋帖。”
他举止谦和,彬彬有礼,抬手时衣袖间散发出淡淡的药草气息,李恕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她在罗刹身上闻过很多次。
秦微身后还跟着一众同门,李恕一一看过,管事见她行事还算妥帖,放下心来,让她带秦微等人去下榻之处。
“诸位仙师请随我来。”李恕走在前面,原本她也想扮成宗门弟子混进来,但是那样不仅要时刻提防被识破身份,不方便在山庄内走动,还要耗费精力参加什么联合试炼大会,实在是划不来。当侍从虽说受累,至少能把静雪山庄摸得一清二楚,也有正当理由接近各个宗门。
根据庄主的安排,白羽观住在山庄最西侧,与其他宗门比起来位置略有些偏,很明显庄主心中对五大宗门自有排序。
没走多久李恕迎面看见一片火红,乃是从另一入口来的赤霞派修士,个个神采飞扬。
李恕只当没看见,正要带着秦微等人穿过月洞门,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站住。
秦微顿足回首,看着比他们慢了几步的赤霞派修士大摇大摆走过来,礼貌问道:“道友叫住我们可是有事?”
赤霞派修士哈哈一笑:“没事,只是我们要过去而已。”
秦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赤霞派是要走在他们前头。如此行径,说无聊也无聊,说恶心也恶心。
李恕不动声色扫过白羽观众人,发现他们竟然没有什么特别气愤的表情,有人甚至一脸木然,就那么让赤霞派越过他们先进去了。
李恕暗自思忖,究竟是白羽观弟子个个都是好脾气,还是他们宗门真的式微至此,被赤霞派骑在头上也只能忍气吞声。
“走吧。”秦微轻声开口。
李恕什么也没说,将他们送至安排好的客房,再次回到山庄入口。尽管联合试炼大会三天后才开始,但是五大宗门的人几乎都赶在今天来了,李恕则仗着一张谁也记不住的脸出现在各种场合。
看得出来五大宗门对这次试炼相当重视,几位掌门全部亲自到场,除此之外李恕还看见几个熟面孔,紫竹峰的付剑心和真意,赤霞派的明如月,以及玄隐门那个叫孟措的。
待到日头将歇,李恕再次晃回山庄入口,御剑而来的修士上午基本就到齐了,下午零零星星来了几个李恕都不认识。
任流白居然没有来……不来也好。
管事累了一天,好歹是没出岔子,看看天色觉得后面应该没有人了,正准备叫人回去,没想到又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李恕落在马车后头,看不见是谁挑开车帘下了马车,只听见一道温柔的声音:“劳驾,我等是玄隐门弟子,这是我的试锋帖,请过目。”
如此一来,李恕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管事没想到真有玄隐门弟子乘坐马车过来,赶紧双手接过试锋帖查验:“原来是任仙师,有失远迎,快请进。”
任仙师,任流白。
李恕被那声音引得脚下微动,却听马车内传出另一道声音:“大师兄,这是我的试锋帖,你帮我递一下吧。”
紧接着一只洁白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扯了一下任流白的衣袖。
第68章 夜巡你好这里不能睡觉。
看着马车走远,李恕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另一边管事又在叫她:“那个谁,愣什么呢?”
“来了。”李恕把头一抬,露出笑脸跟上管事,没走多远她就换了条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这是去修士住的方向,李恕隔着老远就听见前面热闹非常,走近看见是群修士聚在一起,中间有人说什么“不要挤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所以李恕立刻挤了过去。
“你干什么?”有个赤霞派修士不满地拦住她,“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李恕目光扫过,只见中间的桌子上堆了不少晶石银钱,另有一人正在发问:“你方才说要押谁是魁首?”
李恕了然,联合试炼大会还没开始,赌盘倒是先开始了,随即答道:“我也来下注啊。”
“你?”
“对啊,早就听闻五大宗门的修士堪比天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既然天赐机缘让我有幸看见诸位仙师斗法,我自然也想押注心中魁首。”
赤霞派修士没想到李恕长得不好看,说话倒是挺好听,忍不住问:“你一个下人也知道我们修士的事,你想押谁?”
李恕略作停顿:“玄隐门,任流白。”
听她说完,修士的表情瞬间变回轻蔑:“去去去,一边儿去。”
“为何要我离开,我又不是没钱。”
“有钱也不行,我还以为你真知道呢,原来也是道听途说两句就以为自己很懂,任流白压根儿就没参加试炼。”
没有?李恕分明亲眼看见任流白来了静雪山庄。
“这是为何,他不是玄隐门大弟子吗?”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个大弟子早就名存实亡了,现在玄隐门风头最盛的是孟措和应无瑕。”
李恕闭关三年,好不容易磨尽虚怀灌入她内府的剑气,才出关
便赶上试炼大会,确实还没来得及打听任流白的事,难道虚怀对他降了责罚?
“还请仙师解惑。”
“哼,任流白勾结魔族犯下大错,虽然虚怀想护着他,但他自己都觉得没脸见人,所以自罚禁闭,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躲着呢。”
赤霞派修士话里全是幸灾乐祸,当初魔核被夺护山阵破,赵灵运因此大发雷霆,害得他们这些弟子全都大气也不敢出,却还是在那段时间还是受了不少余怒,想起来就恨死任流白了,看他倒霉当然忍不住开心。
没脸见人,自罚禁闭……任流白对她还真是深恶痛绝啊。李恕收好钱袋走人,她是混进山庄里的,天黑了还得自己找地方落脚,前面几名女子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李恕顺风听了那么一耳朵。
“庄子里会闹鬼吗?”
“别瞎说,大晚上怪吓人的。”
“我没瞎说,虽然咱们都是才进来的,但我表姐之前就在这里做工了,她亲口告诉我的,半夜可能会有恶鬼敲门问‘你认识我吗’,答不上来就会被扭断脖子!说实话要不是工钱高,我才不会硬着头皮过来。”
李恕相信女子不是故意吓人,毕竟后山就是一处乱葬岗,想不闹鬼都难。不过赤霞派早就在后山设了法阵,加之一堆修士住在这里,人不吓鬼就不错了。
她来这里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天书。剩下两片天书残卷玄隐门与紫竹峰各执其一,就她而言,比起把天书藏着掖着,她更愿意带在身上,毕竟放在哪里也不如放在自己手里安心。所以趁着虚怀和沉璧都到了静雪山庄,李恕无论如何也要来试试机会。
至于第二个目的,李恕的神色冷了下来,她要确认一件事情。
夜色中的静雪山庄并非一片漆黑,沿路挂着灯笼照明。李恕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干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山庄布局,向着紫竹峰的院子去了。
庄主安排她们住在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赤霞派和玄隐门。李恕尚未靠近就看见院门口站着两名女修,俱是神情戒备的姿态。紫竹峰还真是谨慎,即便已经身在山庄依然单独安排了弟子守卫。
李恕等了一阵,始终等不到进去的机会,紧挨着的两个宗门倒是没有守卫……李恕凝着玄隐门的院子,最后还是作罢。
她在夜色中穿梭,靠近偏院时忽然听见斜前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虽然掌门叫我们夜巡,但也不至于巡到这些下人住的地方来吧。”
李恕反应极快,身形一闪隐到树后,说话的人随即走了出来,乃是赤霞派弟子,他身后还有四道人影,一看穿着竟是把五大宗门都凑齐了。
走在最后的紫竹峰弟子没好气道:“既然叫我们巡防整座山庄,自然也包括这里,你有功夫抱怨不如多看看四周有没有可疑动静。”
她说话不甚客气,赤霞派弟子面露不快:“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凭什么教训我?”
“我没有兴趣教训你,若不是师尊有令我才懒得跟你废话。”
“你以为我很想跟你说话吗?”
两人互不相让,不难听出来这是几大掌门共同下的命令,每个宗门出一名弟子结成夜巡小队,谨防夜间出现动乱。但是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动乱其实出在自家弟子头上。
紫竹峰修士又道:“不想跟我说话你就闭嘴,夜巡用的是眼睛不是嘴巴。”
赤霞派弟子马上怼了回去:“要闭嘴也是你先闭嘴。”
两人剑拔弩张,白羽观弟子悄悄退后两步远离战圈,青石寺和尚双手合十出面劝阻:“两位施主莫要因为小事伤了和气。”
赤霞派弟子冷哼:“算了,我不跟你一个女人计较,省得你转头说我欺负你。”
紫竹峰弟子眉间森冷,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你再说一遍。”
这下好了,劝完冲突更严重了。玄隐门弟子早就听烦了,见状反而露出认同的表情:“对嘛打一架不就好了,谁输了谁闭嘴。”
青石寺和尚颇为汗颜:“施主稍安勿躁,我们还有任务在身,若是惊动几位掌门就不好了。”
这次他搬出了掌门,终于让两人冷静了些,互相别开脸不看对方。白羽观弟子见冲突平息,又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李恕想着她以后少不得要夜间行动,还是摸清楚夜巡安排比较好,于是缀在后头。时间到了后半夜,几人在山庄门口和另一队夜巡弟子交班,一起往后厨去了。
厨子早就得了吩咐准备夜宵,几人进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还给青石寺和尚额外备了素餐,考虑可谓十分周到。
赤霞派弟子大剌剌坐下,招呼众人也坐:“有酒没有?给我拿坛酒来。”
紫竹峰弟子早已忍他许久,如今又怎会乐意和他同桌而食,对厨子道:“劳烦帮我装入食盒,我带回去。”
赤霞派弟子不乐意:“你什么意思?”
紫竹峰弟子懒得理他,神情足以说明一切。
出乎意料的是赤霞派弟子反而笑起来:“哈哈,看来你也知道不配和我们坐在一起,毕竟我们赤霞派可没有出过勾结魔族的叛徒。”
此事乃是紫竹峰弟子的逆鳞,她目光如刀,冷道:“李问心早就被师尊亲自下令逐出师门了,倒是你们赤霞派上梁不正下梁歪,枉为修士。”
“你竟敢对我师尊出言不逊?”
“我说的是事实,真以为你们赤霞派不承认,就没人知道罗源泽出事那天被抖出了什么事吗?那般不堪入目的场面,真亏你们还有脸出来。”
赤霞派弟子面色涨红,他看见了那段影像,也知道那分明是金满堂录下来的,可是赵灵运说是魔族录的,就必须算在魔族头上。
“休要胡说八道,魔族心狠手辣,罗师兄是受害者。”
“你们骗骗外人也就算了,怎么把自己也骗了啊,听说金满堂至今还在找赤霞派要钱,没了护山大阵你们防得住吗?”
“闭嘴!要不是任流白勾结魔族,我们赤霞派怎会丢了魔核。”
玄隐门弟子本来不打算掺和,听他提起任流白登时怒了:“你少冤枉我们大师兄,他才是被骗的受害者,改天见了那个魔族一定要她好看。你们在自己的地盘被按着打,怎么好意思怨这个怨那个,我要是你们早就找块豆腐撞死了。”
“谁知道他是真被骗了还是假被骗了,你是没看见他和那个魔族亲亲热热的样子,要不是男儿身,估计也想学李问心给那魔族生个孩子出来呢!”
紫竹峰与玄隐门弟子双双震怒:“你说什么?”
“我就说了,任流白现在还夹着尾巴不敢见人,八成是被那魔族玩废了,比李问心还不如!”
“你找死。”
三人打成一团,白羽观弟子又默默退远了,青石寺和尚一个头两个大,还没来得及阻拦,屋内忽然卷进一阵冷风吹灭了明火符,房门砰地合了起来。
黑暗骤降,几人顿时心头一震。
“什么情况?”
“起风了。”
“你当我傻啊,什么风刚好往门里吹,还能一下子把明火符吹灭了。”
“那可能是闹鬼了吧。”
他们在来之前就得知了静雪山庄和乱葬岗的情况,只是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猝不及防碰上才觉得害怕。
赤霞派弟子匆匆去摸怀里的火符,还没燃起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他暴怒的声音:“谁打我?”
没人回答他,只有紫竹峰弟子忍不住嗤笑。
“你笑什么
,是不是你趁机偷袭我?”
“我才没有那么无聊。”
“那是谁?滚出来!别在这里装神弄鬼。”
没有声音,赤霞派弟子却不敢再试着点火符,而是找借口怂恿别人:“我的火符没了,你们谁点一张看看。”
玄隐门弟子不惧鬼神,当即抽出一张火符,火光燃起的瞬间赤霞派弟子看见门口杵着一道黑影,目光沉沉好似恶鬼,想也不想轰出一掌。
他出手毫无保留,完全奔着杀了对方去的,却把紫竹峰与玄隐门弟子都吓了一跳,两人合力将他的攻击挡了下来。
紫竹峰弟子骂道:“你疯了?”
“你才疯了,为什么要拦我杀了阴邪?”
“你再看看你打的是谁!”
两人退开,白羽观弟子满脸惊恐站在门口,方才那道灵力若是真的落在他身上,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凶多吉少了。
“怎么会?”赤霞派弟子难以置信,难道是他被吓得眼花了,不可能,他才不会这么胆小!
又是一阵冷风,火符再一次被吹灭了,赤霞派弟子正想说些什么,然而等着他的却是另一声脆响。两侧脸颊都火辣辣的,他彻底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向着四面八方乱打一气:“滚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来!”
紫竹峰与玄隐门弟子叫了他两声没有作用,又被他的灵力撩到,终于不再忍耐,乒乒乓乓地还起了手。
青石寺和尚心头涌上无奈,暗地里的鬼怪还没揪出来,他们怎么又打起来了?没办法只能认命地去劝架,好不容易才拉住赤霞派弟子的手,立刻就被对方劈头盖脸骂了:“死秃驴放开我,没看见他们还在打我吗?”
“小僧只为劝架,施主何必恶语相向?”
“死秃驴!死秃驴!”
“……”
青石寺和尚松了手,然后趁乱往赤霞派弟子身上补了两拳。没有人再劝架,场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闹了许久,赤霞派弟子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另外三人还站着,但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紫竹峰弟子点起火符,这次没有冷风再吹进来。厨子躲在灶台后面小心问道:“几位仙师还打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厨子站起身来,望着一地狼藉手足无措:“哎,这,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李恕笑眯眯地走进来,好心提醒动弹不得的赤霞派弟子:“仙师,这里不能睡觉。”
第69章 蛋羹任流白是你爹吗?
赤霞派弟子大为羞赧,怒目问道:“你是谁?”
“我是庄子里的侍从。”李恕本来就是侍从打扮,又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她故意问,“仙师你好像被打得很惨,需不需要我扶你起来?”
“不用。”赤霞派弟子拉不下脸,硬撑着爬起来,“我好得很,方才只是在休息罢了。”
紫竹峰弟子没那么好糊弄,将李恕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个时辰你来后厨做什么?”
“仙师有所不知,这个时辰正是后厨备菜的时辰,若非如此怎能准时将早膳送到诸位房中。”
被她这么一说几人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过紫竹峰弟子的疑心并未尽消:“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
李恕摇头:“没有,我一进来就看见你们在打……不是,看见这位仙师趴在地上休息。”
赤霞派弟子被反复戳到丢人之处,不耐烦道:“够了,我没时间陪你们闹了,我先走了。”
看着他匆匆离开后厨,另外几人也陆续跟了出去,走到门口时紫竹峰弟子忽然反手挥出一掌,火焰直冲李恕面门。
事发突然,众人都没想到她会有此一举,想救也来不及救了。李恕更是愣在当场,以手作挡护住自己。那道法印来势汹汹,径直穿过她的身体,随后化作轻烟消散。原来不是真的火焰,而是障眼法。
李恕战战兢兢:“仙师这是什么意思?”
紫竹峰弟子站在门口向她抱拳:“手滑,见谅。”
众人都知道这是假话,分明是她怀疑李恕身份故意出手试探,事实证明李恕确实是个普通人,一点儿下意识的反抗也没有。
等他们都走了,厨子和李恕面面相觑:“你不是我们后厨的人吧?”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管事命我今日来打下手。”李恕方才教训赤霞派弟子时就想好了说辞,大不了先干会儿活,趁人多再跑路,但是李恕很快就发现她错了——后厨实在太忙了。她被安排切菜,期间无数次想溜走,每次都在空手的第一时间被塞了新任务。
“累死我了,给这些仙师做饭真不容易,有人不食荤腥,有人不喜酸辣,竟然还有人连菜苔切的长短都有要求,我的天啊。”
另一位负责切菜的厨子甩了甩手抱怨,旁边有人提醒她:“别乱说话,万一被听见就不好了。”
“这里又没外人。”她在后厨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都和她一样了无生气,只有李恕面无表情地切着萝卜,“而且那些仙气飘飘的人才不会来后厨,他们都在忙着准备参加那什么大会。”
“打扰诸位。”她刚说完便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一名白衣修士站在门口,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鸟纹,却仍旧不如他的眉眼精致。
是任流白,李恕握刀的手顿了一下。
“我可以借用一下后厨吗?”任流白来的突然,又刚好是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与后厨的忙乱格格不入,一时把众人都看呆了,他只好又问了一遍。
“可以,可以。”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回答了他。
任流白面带笑意,柔声谢过众人进了后厨。三年不见,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变,周身气息干干净净,并不像传言中“见不得人”的模样。
李恕心情稍霁,翘起唇角。任流白似有所觉,循着她的目光回望,李恕立刻低头假装切菜,低完之后才想起来她现在贴着人皮面具,任流白又认不出来她,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果不其然,任留白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轻轻一触就收了回去,挽起袖子露出纤长小臂,走到案前取出一只瓷碗。
那碗普普通通,顶多是质地细腻了些,却硬是在任流白手中被衬出几分美玉般的光辉,果然美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李恕评价完,忽然意识到她又在看任流白,只不过是用余光看的,随即收敛心神切了两刀萝卜。
事到如今,后厨的人终于相信任流白要亲自下厨,惊讶之余又有惶恐:“晚饭不合仙师口味吗?”
“没有,诸位厨艺了得,饭菜甚是可口。”
“那仙师这是要?”
“我想做一碗蛋羹。”
“什么蛋羹,仙师放着我来做吧。”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任流白动作娴熟,干净利落,仿佛早已做过无数次,上锅蒸的时候还顺手收拾了用过的厨具,如此细致实在令人意外。
李恕没抬头,余光中却时不时出现任流白的衣角,继而联想到他的动作和神情。明明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外表,却偏偏在人间烟火中细心蒸一碗蛋羹……等等,任流白喜欢吃蛋羹吗?就算喜欢,他也不是那种忍受不了口腹之欲的人吧。
李恕又想看他,想来想去决定再切两刀萝卜。
蛋羹的做法并不复杂,因此也不需要很长时间,任流白很快就端着瓷碗离开了。他一走,后厨里顿时热闹起来。
“他是哪个宗门的仙师啊?”
“看他的衣服应该是那个叫玄隐门的,好像是剑修来着,我听说这个宗门很厉害。”
“剑修不是都杀气腾腾的吗,他看起来更像读书人,而且他也没有剑。”
“他是来做饭的又不是来杀人的,拿剑干嘛。”
“哎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做蛋羹啊?”
众人讨论热烈,忽然有人冷不防地碰了李恕一下,示意她也加入讨论:“别切萝卜了,诶你的刀功不错嘛,能把萝卜切成这么薄一片,好了别切萝卜了。”
李恕:“……”
李恕把刀放下,如实回答:“除了吃还能为什么。”
“问题就是给谁吃,我觉得不是他自己吃,他还在里面加了牛乳,感觉是在照顾对方的口味。”
李恕不置可否,任流白就是口味淡不行么,其他人却很认可这种
猜测:“而且他都说了饭菜没有不合口味,那又何必单独来蒸蛋羹。”
讨论到最后,众人一致认为任流白是为别人做的,而且很可能是他的心上人,于是焦点又从任流白转移到了那位身份不明的心上人身上。
“修士也可以有喜欢的人吗?”
“修士又不是神仙,为什么不能有,不过他们的叫法好像是道侣。”
“那你说他都已经这么好看了,他的道侣该是什么样啊?”
众人想象不出来,李恕却想到了一个人。她与任流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同乘马车而来,她叫他大师兄。
从后厨脱身时天色已晚,李恕再次确定自己做了一个错误决定,下次再教训人干脆直接动手好了,现在她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刚迈出步子,李恕忽然腿上一沉,有什么东西紧紧抱住了她。
李恕低下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含着泪光,看起来可怜极了。
李恕皱起眉头,哪里来的小孩儿?
突然抱住她的孩子年纪不大,小小一只像个团子,但她抱得十分用力,李恕试图把她从腿上摘下来,她的眼泪马上掉了下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恕额角跳动,再次发出疑问,哪里来的小孩儿?
仔细看这个孩子,她模样挺可爱,眼睛浸了泪光又黑又亮,哪怕哭也只是小声抽噎。小孩子个子长得快,衣服不合身是常有的事,可她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领口袖口都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被照顾的很好。
李恕跟她对视半晌,试图跟她讲道理:“松开。”
小团子不肯松,把脸贴在李恕腿上,李恕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服。
“……”
到底谁家孩子丢了?李恕环顾四周,没看见任何疑似她爹娘的人,没办法只能退了一步:“你别抱我了,我抱你行吗?”
小团子听懂了,等李恕把她抱起来,她马上用胳膊圈住了李恕的脖子。倒是聪明得很,知道怎样粘人。
“你叫什么名字?”
“……灵犀。”
“你爹娘是谁?”
小团子不说话,李恕只好换了个问题:“你是不是迷路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团子嗯了一声,但还是说不出来自己住哪。李恕并不意外,静雪山庄占地广阔,这么小的孩子记不住路也正常,现在只能找人问问谁认识她了,实在不行就把她交给夜巡修士。
灵犀乖乖趴在李恕怀里,不哭不闹,就是肚子叫了一声。
“你饿了吗?”李恕在赶紧把她送走和先给她吃东西之间犹豫片刻,问道:“你想吃什么?”
反正去后厨就两步路,也不耽误什么时间。
“蛋羹。”
蛋羹?李恕心神一动,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任流白才去后厨蒸过蛋羹,她就捡了一个想吃蛋羹的小孩儿?
这孩子多大,看起来大概两三岁吧,也许还要再小一些,她和任流白分开刚好三年,该不会是……李恕单手抱着灵犀,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好让她从自己怀里抬起头。
“你认识任流白吗?”
灵犀睁大眼睛,明显是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不会吧,真认识?
李恕紧紧盯着灵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证据。她年纪小不好辨认轮廓,肤色声音什么的又不具备参考性,清澈的眼睛倒是挺像任流白,但她的瞳色明显比任流白的更深。
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李恕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忍不住问:“任流白是你爹吗?
第70章 师父三过600而不入()……
“大师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和灵犀本来好好待在房里,她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很快估计已经到门口了,然后我去关了个窗户,回头她就不见了。”应无瑕两手扯住自己的头发,不停道歉。
任流白在外禁闭三年,回来时身边多了个孩子,说是无父无母实在可怜,所以将其收为徒弟带回了玄隐门,取名灵犀。
应无瑕先是震惊,而后又觉得挺符合任流白的作风,而且灵犀乖巧可爱,应无瑕没事就喜欢逗她。
今晚灵犀想吃蛋羹,任流白请他帮忙照看灵犀一会儿,应无瑕满口答应,结果现在任流白端着蛋羹回来了,他却把孩子看丢了!
“对不起大师兄,我真的没想到一转眼她就不见了。”应无瑕的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已经彻底慌了,任流白定定心神,反过来安慰他:“你说她是才不见的,应该还在附近,很快就能找到了。”
“对对对,我马上喊人一起找。”应无瑕冲出房间,沿着长廊挨个敲门,敲到洛檀音的房间时发现孟措也在,赶紧冲上去拉住他,“二师兄救命救命,我把灵犀弄丢了!”
“你说什么?”孟措拧起眉头,他虽不像应无瑕喜欢逗灵犀,但也知道任流白把那个小徒弟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甚至还带来了试炼大会。
一旁的洛檀音面色微变,她是除了虚怀之外唯一知道灵犀身份的人,也知道任流白为此付出了多少,说是三年禁闭,实则剖腹取子的代价是就算没有禁闭他也重伤难行。
如今好不容易痊愈,虚怀希望任流白参加联合试炼大会,以此澄清外界对他的流言蜚语,任流白却因为不放心把灵犀留在玄隐门而拒绝了。最后还是洛檀音提议任流白带着灵犀一起来静雪山庄,无需他参加试炼,他只要以虚怀大弟子的身份出现在观猎台,流言自会站不住脚。
考虑到灵犀年纪尚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任流白选择乘坐马车过来,洛檀音婉拒了孟措御剑带她,与任流白同乘马车。
看着任流白怀里的灵犀,洛檀音心想放鹤说的没错,灵犀不是怪物,玄隐门那么多修士,没有任何人看得出来她与魔族有关,他们只会感叹这么小的孩子体内竟然已经有了灵气流动,日后若是拜师修行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洛檀音默默听着,神色晦暗不明。她从来不亲近灵犀,倒不是因为李恕,她还不至于迁怒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她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人人都能修行,只有她不可以。明明身处当世最强宗门,她却从来不是宗门真正的一份子。同门嘴上叫她小师妹,其实所有人都默认她和灵犀一样需要保护。
洛檀音转过头,看着窗外渐渐后退的景象。但是,她不会永远当个弱者。
收回思绪,洛檀音让应无瑕冷静点,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大师兄知道了吗?”
“知道了。就在方才,我就转个身的功夫灵犀就从房里跑出去了,到处都找不到。怎么办不会出事吧?”
“不要乱说,我们现在跟你一起去找。”
很快整座院子都亮了起来,玄隐门弟子纷纷起来帮忙找人,可惜把院子翻了一遍也没找到。
洛檀音斟酌道:“大师兄别着急,估计是跑出去了,不过应该不会跑出静雪山庄。”
任流白抬脚往外走,神色已经不复之前冷静,洛檀音赶紧追上去:“也许只是因为天黑了灵犀没找到回来的路,这里到处都是修士,不会有事的。”
任流白点点头,紧锁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
被动静吸引的其他宗门修士心生好奇:“你们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找孩子。”
“什么孩子?”
“一个很小的小女孩,名叫灵犀,你见过吗?没见过来帮我们一起找。”
“哦,好。”
找人的队伍越来越大,应无瑕跟在任流白身后自言自语:“大师兄,这么多人都在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吧?”
说完他又开始求神拜佛,希望灵犀能够从天而降,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没等应无瑕安慰完自己,忽然听见另一波骚乱从西边传了过来:“大家小心,有邪秽!”
应无瑕两眼一黑。
李恕问完隐隐有些紧张,好在灵犀摇了摇
头,小声答道:“师父。”
还好不是。李恕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觉得奇怪,就算任流白已经能够收徒授业,为什么会收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这和养女儿有什么区别?
话说回来,得知了灵犀的身份李恕反而不急着把她送走了,抱着她去了已经没人的后厨。
“你想吃蛋羹是吗?”
“嗯。”灵犀的眼睛亮了起来。
李恕往她手里塞了一只鸡蛋:“都是蛋,一样的。”
灵犀被说服了,也可能是真的饿了,拿着鸡蛋吃了起来。李恕看她头上顶着两只圆圆的发髻,还绑着红色绸缎,随手捏了一下:“这是你师父扎的吗?”
“是。”
“那你的衣服不会也是你师父缝的吧?”
灵犀不知道如何回答,李恕忍不住笑,她知道不太可能,但是一想到任流白捧着衣服穿针引线,她就觉得那画面特别有意思。
等到灵犀吃完了鸡蛋,李恕觉得差不多了,再不把人送回去任流白要着急了。
“走吧,我们去找你师父。”李恕伸手把人抱起来,边走边问,“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一件事情,不能随便吃外人给的东西?”
灵犀摇头,不知道是没理解还是没教过,李恕又捏捏她的脸:“这次就算了,不管你师父教没教过,总之你记住只能吃他给的东西。”
李恕打算把灵犀放在玄隐门院门口,到时候自然有人带她去找任流白,然而抬眼一看她便觉出了不对劲,本该寂静的静雪山庄此刻竟然有一大半都灯火通明。
“有邪秽!“小心邪秽!”
远处飘来模糊的吵嚷,李恕压下眉头,取出一颗内火丹递给灵犀:“给你吃糖。”
灵犀乖乖张嘴吃了进去。
李恕:“……”
李恕:“不是说了不能吃外人给的东西吗?”
灵犀含着内火丹顿住了,吃也不是吐也不是,李恕扶额:“算了,吃吧。”
不清楚突然出现的邪秽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除了亲手把灵犀交给任流白,交给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保证她的安全。李恕拍拍灵犀的后背:“如果一会儿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别害怕,闭上眼睛。”
邪秽怕火,很可能就藏在这剩下的小半庄子,不管是为了邪秽还是为了灵犀,任流白都会找过来。李恕飞身上了房顶,幸运的话她在这里等着任流白出现就好,不幸的话……李恕转头,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睛。
不幸的话,她先碰见邪秽了。
李恕抬手便是一掌,邪秽反应极快闪身避开,李恕自然不会让他逃走,几张火符紧随而至,封住了他的逃跑路线。
火光一亮,邪秽顿时有些瑟缩,猛地挥袖扫开火符,一头栽到房子下面去了。
不对劲,李恕接触邪秽那么多次,被寄生的人虽然有了诡异的恢复能力,但也失了神志不会再用金丹,可是方才那个邪秽抵挡火符招式里分明夹杂着灵力的气息。
李恕毫不犹豫追了上去,纵身起落的间隙低头看了一眼,灵犀果然闭上了眼睛,用手紧紧抓住她的衣服。
李恕又把她往怀里按了按,那个邪秽跑的虽快,但是警告传开之后,静雪山庄的灯很快就一盏接着一盏点了起来,吞噬本就不多的黑暗,李恕的余光已经能够看见宗门弟子飞速向着这边赶来。
又越过两座屋顶,邪秽试图钻进院中,李恕不清楚房里是否有人,势必不能让他进去,凭空凝出冰刃斩断了邪秽的小腿。
砰的一声,邪秽栽了下去。李恕并不急着用火符取他性命,而是用幽冥寒冰冻住了他。邪秽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李恕走近一看,这才发现这人她认识,正是那天结队巡防的白羽观弟子。
这倒是奇了,白羽观是研制内火丹的宗门,怎么自家弟子反而被邪秽寄生了?
李恕微微俯身问他:“你还有意识吗?”
被寄生的白羽观弟子眼珠转动,盯着李恕,那种死气沉沉的眼神不像还有神志的样子。
李恕心头疑云更重,既然他已经彻底被邪秽吞噬了神志,又是怎么用的灵力?不等李恕再想办法试探,院外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
“这边!”
“里面好像有动静,进去看看!”
李恕略一思忖,没除幽冥寒冰,在来人冲进院子的瞬间抱着灵犀飞身离开。
那人一身火红,乃是赤霞派弟子,他看见了李恕,然而再看趴在地上的邪秽顿时顾不上追李恕了,不由分说甩出几张火符。
熊熊烈火之中,邪秽与幽冥寒冰一起消失。
很快,整座静雪山庄彻底亮了起来,任流白站在院中,明光下的面容毫无血色。
邪秽已经除了,灵犀应当不会再有危险,可是她到底在哪里?会不会……不会的,任流白胸口闷痛,不许自己多想。
“师父。”上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任流白心神一震,抬头看见灵犀坐在房顶,眼巴巴地看着他。
“灵犀!”任流白飞上屋顶,紧紧抱住她。紧随其后的应无瑕更是忍不住要泪洒当场,听见有邪秽的那一刻连自己以死谢罪后埋在哪都想好了。
任流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灵犀没有受伤,但还是放心不下,取出内火丹喂她。
灵犀闻出内火丹的气味,想到李恕告诉她那是糖,但是吃起来不仅不甜,反而带着清苦,当即扭开了头不肯吃。
应无瑕哄她:“这是糖,很好吃的,不信你尝尝。”
灵犀鼓起嘴巴:“骗子。”
应无瑕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师兄?”
“你本来就在骗人,而且你怎么好意思自称师兄?”孟措毫不留情拆他的台,从怀里摸出一颗真糖在灵犀眼前晃了晃,“你把内火丹吃了,师叔给你吃糖。”
灵犀还是摇头,不过她大概明白了这东西非吃不可,于是告诉任流白:“我吃过了。”
应无瑕很意外:“你确定吃的是内火丹么,谁给你的?”
灵犀不可能自己到房顶上,任流白猜测是救她的人抱她上去的,并且给灵犀吃了内火丹。只是不知那人是谁,为何不愿现身,于是给灵犀整整衣襟,问道:“你还记得抱你上去的人长什么样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