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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声东其实只要人年轻……


    戌时至,观猎台。


    任流白向几位掌门行了礼,对虚怀道:“师尊,关于应无瑕与紫竹峰沈仙师之间的事情,弟子有事禀报。”


    赵灵运插了一嘴:“你们找到留影珠了?”


    “暂时没有,不过捕星司放统领已经查明了真相。”


    “谁,你说那个叫放寒山的,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任流白按照李恕告诉他的说辞回答:“放统领英明神武,本是因伤在白羽观求医,却敏锐地发现了导致沈仙师受伤的真凶。”


    “是谁?”


    “幕后之人身份特殊,此事也非一两句话便能解释清楚,我想请放统领亲自来说更为合适。”


    赵灵运哼了一声:“再特殊能特殊到哪儿去,让你连名字也没法说?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放寒山早就认识吧,他们捕星司自己的事都没解决,居然有空管你们玄隐门,谁知道他是找到了凶手,还是找到了替你们背锅的倒霉蛋。”


    沉璧神情冷淡:“任仙师有话不妨直说,我紫竹峰还不至于被真凶的‘特殊’身份吓退。”


    任流白依然坚持:“晚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请放统领亲自揭开真相最为稳妥。”


    虚怀相信任流白不会贸然行事,肯定慎重考虑过,遂对沉璧道:“玄隐门与捕星司放统领虽有交集,但是并不深厚,不至于使得对方偏向本宗,不如就请放统领到此一叙。”


    甘行芳斟酌着开口:“夜猎马上


    就要开始了,现在让放统领过来是否有些仓促?”


    被他这么一说,赵灵运马上反应过来:“甘兄说的是啊,夜猎开始之后,无论是找那个叫徐羚的还是找留影珠都会更麻烦了,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暗中勾结,不管有没有证据先指一个凶手出来妨碍夜猎?”


    放眼望去,各大宗门弟子整整齐齐站在法阵入口处,和日猎一样,夜猎的头几天是最容易猎杀阴邪的时间段,所以无论是想保住领先地位还是想后来居上,都要抓住机会。


    甘行芳说话做事一向委婉,试着提出意见:“既然各门派弟子已经准备完毕,不如就先照常开始夜猎,想来两者也不冲突,几位道友觉得如何?”


    沉璧考虑过后点头同意:“我倒是想知道放统领查出的真凶究竟是何身份。”


    有她表态,其余几人便也没有太大意见,在赵灵运的命令下赤霞派弟子合力催动法阵,随着一阵灵力波动,入口缓缓洞开在众人眼前。


    夜色中的乱葬岗阴森更甚,连入口处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任流白凭栏望去,穿着各色校服的宗门修士身姿矫健,鱼贯而入,很快场下空地就没了人影,只剩一颗硕大的留影珠浮在半空,实时投射乱葬岗中的情形。


    不知为何,明明留影珠很清晰,任流白却觉得那些蒙了夜色的画面隐隐有些诡异。


    “好了别磨叽了,你说的那个放寒山在哪里?”赵灵运大手一挥,示意任流白快点进入正题,他倒要看看玄隐门想耍什么把戏。


    “放统领病愈之后便回了青石寺的院子,遵守要求不曾外出,晚辈这便去请他过来。”


    赵灵运拦住他:“不用你去,我叫个人去。”他本来就对玄隐门和任流白有意见,现在更是一百个不信任,随手指了个弟子跑腿。


    两处相距不算太远,很快放寒山就过来了,赵灵运看他衣着精致,神情悠闲,一张脸更是俊逸非凡,忍不住阴阳怪气:“不是说放统领才病了一场么,怎么瞧着比我还精神?”


    放寒山向着甘行芳拱了拱手:“多亏白羽观医术精湛,在下这才能够迅速恢复,实在是感激不尽。”


    赤霞派自诩大宗门,赵灵运向来看不上捕星司,自然也不会把放寒山放在眼里,听了解释嗤笑道:“不知道放统领服了什么神药,说出来也让我见识见识。”


    放寒山一本正经:“在下不通药理,怕说错了惹人笑话,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懂的,其实只要人年轻,自然容光焕发。”


    赵灵运怎么会听不出来放寒山在讽刺他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好,放统领真是口气不小,今日你若敢耍我们,说不出谁是真凶,我绝不轻饶了你。”


    沉璧没有耐心听赵灵运废话,问放寒山:“你查到了什么证据,又发现了什么真相,现在可以说了吧。”


    “当然,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沈仙师本人,其实她的伤已经好了。”


    在座的人都见过沈安然才从乱葬岗被带出来的样子,心中清楚这么严重的伤势不可能说恢复就恢复,赵灵运冷笑:“怎么,她也跟你吃了同样的神药?”


    “沉璧上人若是不信,现在就可派人去白羽观检查。”


    沉璧不仅派人去过白羽观,自己也亲自看过沈安然,她一直都昏迷不醒。不过听了放寒山的话,沉璧还是礼貌询问甘行芳:“甘掌门,我这弟子现在如何了?”


    “沈仙师的性命暂时无碍,不过能不能醒、何时能醒在下也不敢保证。”


    赵灵运道:“听见了吗放统领,甘掌门亲口说了沈安然没醒,你说她好了有什么证据?”


    放寒山不慌不忙:“这和我的话有冲突么,人昏迷着,不代表她的伤没有好。”


    “什么意思?别在这云里雾里卖关子。”


    “意思就是,沈仙师昏迷不醒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有人不让她醒。”


    话音落下,几位掌门神色各异,放寒山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甘行芳身上。他的指向如此明显,赵灵运等人也跟着他看过去,甘行芳神色平静,轻咳一声:“我吗?”


    却不想放寒山话锋一转:“这个人就是——沉璧上人。”


    “什么?”赵灵运被搞迷糊了,他虽然讨厌沉璧,但也觉得不可理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沉璧还能自己害自己的弟子吗?”


    “沈仙师先是莫名其妙攻击应无瑕,面对反击不知躲闪,后又昏迷不醒,这明显是失魂之症啊。诸位掌门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夺人魂魄就是邪修手段的一种。”


    赵灵运看看放寒山,又看看沉璧,微微眯起眼睛:“你说沉璧是邪修,夺取弟子的魂魄修炼邪术?”


    放寒山点点头:“修行之路越往上走对魂魄与□□的要求越高,恕晚辈得罪,沉璧上人与赵掌门明明是同辈修士,为何沉璧上人看起来比赵掌门年轻这么许多?”


    又被戳到痛处,赵灵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但是这次他的难看是对着沉璧的。他早就觉得奇怪了,沉璧一个天资平平的女修,怎么可能后来居上把他比下去,莫不是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沉璧冷了面容:“我还以为放统领能发表什么高见,原来只是一派胡言,毫无根据。”


    赵灵运继续拱火,只不过悄悄换了拱火方向:“你好大的胆子,邪修这种事是可以乱说的吗?你说沉璧是邪修,那证据呢,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放寒山合起扇子往前一点:“诸位掌门请看沉璧上人的手。”


    众人纷纷调转目光,然而沉璧把手拢在袖中,并没有露出来。放寒山继续道:“不知诸位可曾留意,沉璧上人戴了一双手套,材质颇为特殊,将她的手藏得严严实实,而江湖中有名的邪术吸魂大法,正是把手按在人的头上吸走魂魄。”


    沉璧语气平平:“用手只是结印而已,你有本事用嘴也行。”


    赵灵运一听立刻发挥强词夺理大法:“沉璧上人怎么对邪术如此了解,我等可不知道怎么结印,难道你真用过?”


    “赵掌门知道的少,还不许别人知道的多?”


    “呵呵,沉璧上人真是牙尖嘴利,你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把手套摘了让我们亲眼一看。”


    虽然赵灵运话说的不客气,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静默之中,沉璧迎着放寒山的目光起身,露出一直拢在袖中的手。她果然还戴着那双白色手套,紧致而顺滑的材质完美勾勒出她修长的手型。


    “我竟不知,放统领是冲着我来的。”沉璧的声音不辨喜怒,缓缓举起右手,“你心里清楚吸魂大法只是借口,逼我摘下手套会让你达成什么目的?”


    放寒山略一欠身:“上人言重了,晚辈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想查清真相为沈仙师讨回公道而已。”


    沉璧不再多言,捻住手套的指尖部分将其扯了下来。她的手苍白消瘦,皮肉紧贴在骨节上,比她的样貌更显年纪一些,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掌心躺着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甘行芳关切道:“上人何时受了伤,来我白羽观时怎么未曾提及?”


    沉璧盯着伤口陷入回忆:“已经很多年了。丹阳子、几位长老和我……曾经的弟子李问心皆被魔族所害,那段时间,我对魔族的憎恨达到极致,只想杀光他们。强烈的恨意让我失了理智,追杀魔族时不慎落入陷阱,最后虽然侥幸脱困,但也付出了代价。”


    “这道伤就是那时留下的,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愈合不了,以至于我的右臂再也无法运转灵力了。”


    说到这里沉璧叹了口气,握紧摘下来的手套:“这是我专门定制的灵器,一来可以保护伤口,二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试想若是被人得知她的右臂已废,那么只要在打斗中刻意针对,她面临的危险将会翻倍。


    赵灵运窃喜,怪不得这么多年没再见过沉璧出手,他还以为是沉璧故作高深,原来是不敢出手了哈哈哈。


    放寒山收敛神色郑重道歉:“晚辈冒犯了,还请前辈恕罪。”


    赵灵运对沉璧的嫉妒已经变成幸灾乐祸,于是拱火方向再次朝向放寒山:“哼,我早知道你在胡说八道,现在一句恕罪就完事了?老实交代,你和玄隐门有没有暗中勾结?”


    “绝对没有。”


    赵灵运正想再说什么,话没出口,他忽然睁大眼睛,越过放寒山看向他身后。


    不只是他,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任流白转过身,只见一道身披斗篷的修长身影踩着留影珠浮在半空,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刀,然而夜风吹来展开斗篷,那身影又仿佛要振翅而飞,既美丽,又带着无法言说的危险气息。


    第92章


    击西再披一个马甲。


    这人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悄无声息出现在观猎台,在此之前众人竟然没有一丝察觉,此刻猝然相见无不心头一惊。


    赵灵运最先沉不住气,隔空指向突然出现的斗篷人厉声质问:“你是谁?”


    斗篷人微微转头,看向他的方向,两人目光相接,赵灵运忽地从心底生出一股惶恐,下一刻,斗篷人掠到他的眼前,扬手劈出一掌。


    赵灵运没想到斗篷人竟然敢直接冲过来,仓惶之间只来得及护住心脉,硬生生被那雷霆一击逼退数步,后背贴上墙壁才停下来,两条胳膊全都没了知觉。


    解决完赵灵运,斗篷人顺势飘向原本站在他旁边的虚怀。与赵灵运不同,虚怀不仅有了一息反应时间,灵力也比他深厚得多,面对斗篷人的攻击丝毫不怵,运转灵力在周身聚起强大的威压。


    斗篷人面具下的嘴角勾起,竟然一下子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了沉璧面前,足尖一点桌面茶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沉璧的左腕。


    沉璧始料未及,不慎受制于人,不得不提起受伤的右臂接下斗篷人一击,掌中伤口顿时溅出鲜血。不过她并没有就此坐以待毙,没有动手结印便凝出了三昧真火,强行夺回了左手的自由。


    斗篷人撤身避开火焰,身轻如燕踩上栏杆。短短几息时间她已经连续跟三位掌门过了招,竟然没有一人能在她的手下占到上风。


    此等身手不得不令众人全神戒备,却见斗篷人略一偏头抬起下颌,然后展开斗篷飘进夜色之中。


    放寒山啪的合起扇子,奔到栏杆边缘:“前辈快追啊,这人要跑了!”


    不用他多言,沉璧和甘行芳已经齐齐跳下观猎台追了出去,而对虚怀来说斗篷人来得怪去得更怪,无论如何也要查清她的意图,是以转头看了一眼留影珠,确定试炼没有问题也离开了。


    观猎台只剩下有缺和赵灵运,赵灵运咳了一声,背过麻木过后疼痛难忍的双臂,故作轻松道:“一个不敢见人的小喽啰,还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有缺大师便与我一起留在观猎台坐镇吧。”


    斗篷人速度奇快,而且她的目的十分明确,越过高低错落的瓦舍屋檐,最后身形一闪落进一座竹林小院。


    虚怀紧随其后,只是他一进院子便被守卫团团围了起来,管事听见动静站在门口探头张望,却见几道人影下饺子似的从天而降,一眼看过去竟然有三位掌门。


    管事大惊:“这是怎么了?”


    放寒山马上道:“方才有人闯了进来,庄主有危险。”


    “什么?”管事急了,二话不说往里冲,守卫持刀拦住众人:“没人进来。”


    放寒山反驳他:“几位掌门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快叫他们让开,若是晚了后悔也来不及。”


    他边说边催促管事,急得管事脑门儿冒汗,转头看向甘行芳:“甘掌门,都这个时候了,你的人还拦我们做什么?”


    放寒山捕捉到关键词,生怕众人听不清楚,提高声音发问:“什么你的人,你是说这些守卫都是白羽观安排的?”


    昨晚回去之后管事一直心神不宁,越想越觉得奇怪。甘行芳只允许他一人探望庄主,而且限制探望时间,就算给的理由是庄主需要静养,那也不至于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不留吧。


    管事虽然敬重修士,但也不是盲目之人,那些想不通的问题让他对甘行芳的怀疑犹如潮水一般漫上心头。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相信李恕。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对上哪边都处于劣势,不如借力打力,让两边人互相对峙。


    打定主意后,管事不到戌时就来了这里候着,方才一群人从天而降,他的脑子混乱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面前的人里多半有一个就是李恕,或者是她安排的人。


    管事镇定下来,回答放寒山的问题:“是啊,甘掌门说我们庄主需要保护,所以安排了这些守卫,平时无人能够接近。”


    “保护?看这阵仗,我还以为是囚禁……对了,白羽观好像也说沈仙师需要保护,不让人接近她吧?”


    放寒山话说一半,虚怀等人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他的意图了,他就是要将众人引来,好让他们亲眼看见这一切。


    面对第二次集中过来的目光,甘行芳依旧神色如常:“庄主是我的病人,况且我既提出以试炼的方式清剿乱葬岗,就不得不多方面考虑他的安危,所以才安排了守卫。”


    沉璧意味深长:“此事从来没听甘掌门提起过。”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拿出来吆喝难免有讨赏之嫌。”


    甘行芳的回答很平静,然而再怎么平静也无法打消众人的疑心,尤其是看了这些守卫长刀出鞘,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恐怕他们收到的命令不是保护那么简单。


    虚怀往前一步,直面刀尖:“甘掌门有心了,不过为了确定庄主是否平安无事,还是需要你下令屏退守卫,让我们进去查看一番。”


    “这是自然。”


    甘行芳走在前面带路,不知是他故意慢了脚步,还是他本就如此,管事觉得今天的路格外漫长,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只见庄主的房间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光亮。


    管事按捺不住,率先冲上去敲门喊了两声,里面没有动静,管事猜测:“往常这个时候庄主都歇下了,我先进去看看。”


    门被推开,屋内更显幽暗,虚怀等人自然不放心管事一人进去,燃起明火符跟在后面。管事小心撩开床帐,庄主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面容十分平和,确实像是睡着了。


    放寒山有疑问:“这般动静都没能吵醒庄主?”


    甘行芳答道:“我在方子里加了安神的药材,服用过后便会陷入深睡。”


    听见安神二字,放寒山不免想起了那日秦微给他点的安神香,赶紧摸摸自己的脸,还好他足够幸运没受伤。


    沉璧一言不发,上前扣住庄主的脉搏,甘行芳任由她检查,慢悠悠道:“诸位也看见了,庄主睡时对外无知无觉,若不安排守卫怎么能让人放心。”


    管事皱了皱眉,他从前来时庄主睡的并不安稳,所以才会呓语不停,怎么今天一反常态?他本来就怀疑甘行芳,此刻听他改换说辞,心中天平便又倾斜几分。


    沉璧查不出异样,暂且作罢。甘行芳道:“病人需要静养,诸位既然看过了,有什么话可否出去说?”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陆续退出房间,就在管事准备合上房门时,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响动。虚怀反应迅速,反手推开房门,明火符的光芒照进去,众人发现庄主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他的眼神和表情一样空洞,直愣愣地朝着前方,看得管事心头一惊:“庄主?”


    任流白注意到了庄主微微翕动的嘴唇,心知多半是药效起作用了。来的路上他故意落后避开众人,好让李恕利用水镜传到他身边,营造出落入院中的假象。而在进入院中之后,他又趁着放寒山吸引了注意力,退到阴影中让李恕再传回来,趁机潜入庄主房间。


    无论庄主睡着还是醒着,李恕都能利用清心印和吐真丹让他陷入放空状态,如同那天的秦微一样。思及此处,任流白适时开口:“庄主好像有话要说。”


    经他提醒,管事赶紧凝神去听是不是从前那句,甘行芳却抬手按上庄主的头顶:“他从睡中被吵醒,于身体不利,需得让他尽快平静下来。”


    放寒山合起扇子挑住甘行芳的手腕:“甘掌门急什么,身为大夫,你不想知道庄主在说什么?”


    “不过是些神志不清时的胡言乱语罢了。”


    “是嘛,我还没听过呢,让我听听。”


    放寒山偏要凑过去,庄主嘴唇蠕动,缓慢而模糊地重复着几个字,放寒山把他听见的说出来:“……凡胎,得长生……”


    这句话管事早已听过多次,下意识接过话茬:“弃凡胎,得长生?”


    管事说出这几个字后,庄主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猛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念道:“弃凡胎,得长生。”


    放寒山追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庄主恍若未闻,一遍遍重复:“弃凡胎,得长生……弃凡胎,得长生……”


    他的言行太过诡异,就像一尊被操控的人傀,只会按照指令行事,任流白又通过询问引导管事:“庄主从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管事摇头,随即又点头:“从前没有,吃了甘掌门的药才开始说梦话,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每次都是这一句。”


    弃凡胎,得长生。


    放寒山转头看向甘行芳:“甘掌门,请问庄主为


    什么会不停地说这句话?”


    “胡言乱语而已。”


    “哦?那请问沈仙师和您的弟子秦微为什么也会这样。”放寒山面带微笑,从怀里摸出一颗留影珠,对着明光细细欣赏,“秦微趁乱处理了沈安然和应无暇的留影珠,但是没关系,我把他和沈安然的‘胡言乱语’录了下来,现在就给大家听听如何?”


    甘行芳面色微变,视线在留影珠上一触即分,掩唇咳了两声。事到如今,管事终于能够确定他有问题,正等着听他解释,没想到甘行芳一挥衣袖荡开灵力,竟是破窗冲了出去。


    “前辈快追啊,这人要跑了。”放寒山把他在观猎台的话搬了过来,其实他手里就是个普通的留影珠,什么画面都没有,能骗到甘行芳全靠他演技好。


    轰的一声,破烂的窗户随着响声发出颤抖,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到了墙上,众人要么翻窗要么出门一看,原来是甘行芳嵌进了墙里。


    几步远的地方,那名引着众人来此的斗篷人负手而立,漆黑的面具扣在脸上,使得她如鬼魅一般神秘莫测,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很显然,甘行芳是被她拦下来的,而且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虚怀藏住眼底讶异:“敢问阁下是?”


    斗篷人不答反问,声音略显低沉:“我的身份对虚怀道长来说很重要吗?”


    “阁下费心揭穿白羽观,洗清我玄隐门不白之冤,于情于理我都该表达谢意,还望阁下给我一个机会。”


    斗篷人哼笑一声,抬手揭开面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我是捕星司的人。”


    放寒山眉飞色舞,轻摇折扇走到李恕身边:“没错,我们捕星司就是这么卧虎藏龙,这位更是龙虎中的龙虎,你们可以叫她——幻幻!”


    虚怀心神微动,幻幻?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是在……大结界里?


    “在下依稀记得幻幻是位少年郎。”


    “非也,我们幻幻一直都是漂亮的女孩子。”


    虚怀有些怀疑自我,在他的记忆里幻幻虽然穿着男装,但是面容确实雌雄莫辨……虚怀再次看向李恕的脸,虽然他并不想以貌取人,但是这张脸怎么看也称不上漂亮吧。


    放寒山猜到了虚怀在想什么:“女大十八变嘛,虽然变得超出了世俗的眼光,但我们幻幻还是很漂亮啊,你觉得呢流白兄?”


    任流白忽然被他点名,怔了一瞬,而后认真答道:“是的。”


    放寒山又指向墙壁:“虚怀道长沉璧上人,现在比起幻幻好不好看,你们更应该关心的是墙里那位吧?”


    他说完后,嵌在墙里许久的甘行芳终于掉了下来,伴着灰尘碎石呛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虚怀没想到事情查到最后,甘行芳竟然会是始作俑者,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不解:“甘掌门,你对庄主和沈仙师做了什么?”


    沉璧眉目冷然:“除了他们两人,你还对谁动了手脚?”


    甘行芳沉默不语,缓缓爬起来靠墙坐着,看起来并不打算交代。沉璧行事一向果决,当即决定先将他制住,之后再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又有一道身影落在院中,竟是有缺匆匆找了过来。


    “试炼出事了。”


    第93章 长生你们根本不懂我的苦心。……


    乱葬岗中阴气弥漫,聚成了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黑云,并且还在不断膨胀。而在这些黑云之中,越来越多的死魂上蹿下跳发出嚎叫。


    “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放我出去,我要把你们全都杀光。”


    “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除了天上,地上的阴邪同样癫狂,本该被修士吓退的他们不知为何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双眼赤红,口中滴滴答答落下涎水,看起来像是被饿疯了。


    “到底怎么回事?”赵灵运盯着留影珠,画面中不停亮起白点,这表明一直有修士在标记位置求救,再看被绑起来的甘行芳,“是你做的?”


    “是我,虽然中途出了些意外,好在最后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


    赵灵运没有跟去庄主的院子,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见甘行芳被押了回来,现在听见他说的话更是一头雾水:“你想要的就是害死他们?”


    “不,我是在帮他们。”


    赵灵运最讨厌别人卖关子,更何况那些求救的修士里有不少都是赤霞派修弟子,怒道:“你们白羽观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就想把别人都害死?今天赤霞派要是有一名弟子受伤,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不会死的,我会赐予他们长生。”


    甘行芳微微一笑,看得赵灵运心里发毛:“你以为你是谁,自己都病恹恹的,哪来的本事让别人长生。”


    李恕盯着留影珠,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乱葬岗内的阴气又变重了,画面中黑云浓得快淌下来,甘行芳做了什么能让乱葬岗发生这种变化?


    这也是虚怀和沉璧想知道的问题,甘行芳心情愉悦,不介意多说一些:“修行之路道阻且长,天赋资源缺一不可,可是即便诸位道友已经坐到掌门的位置,天赋和资源远胜常人,也一样摸不到飞升的门槛,实在令人惋惜。”


    “你讽刺谁呢?”


    甘行芳并不搭理赵灵运,自顾自往下说:“再看魔族,他们生来体内便有魔核,寿命更是远胜人族,本来占了先天优势,可惜他们不受教化,悟性不足,同样被天道拒之门外。”


    他一会儿说人族一会儿说魔族,而且都不是什么好话,赵灵运很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很简单——只有弃凡胎,才能得长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本来就是肉体凡胎,弃了凡胎难道上赶着去死?”


    甘行芳摇摇头,忽然站了起来,被捆仙绳绑住的手腕扭出一个诡异的角度,直到咔的一声折断。如此一来,他的手指便能够到捆紧的结,自己给自己松了绑。做完这些,甘行芳活动了一下手腕,断掉的骨头随即变得完好如初,看不出一丝受伤的样子。


    此情此景,众人心头不约而同蹦出两个大字:邪秽!


    赵灵运一连退后好几步,脸都白了:“你,你方才是怎么回事?”即便已经亲眼看见,他依旧觉得震惊,难以说出心中猜测。


    甘行芳展开双臂,陶醉地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什么美妙的东西:“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受凡胎束缚,这就是我为你们开辟的长生之路。”


    李恕看着甘行芳染上狂热的面容,再想到白羽观死气沉沉的弟子:“你研究的不是怎么消除邪秽,而是怎么利用邪秽获得不老不死的能力,为此你不惜拿门内修士、甚至拿自己做试验。”


    “不要紧张。”甘行芳颇有耐心,像在教导一群蒙昧无知的孩童,“一直以来我们都想错了,邪秽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它是上天对我们人族的恩赐,是我们脱去凡胎唯一的机会,我们要做的就是全身心地接纳它,从而获得长生。”


    甘行芳一边说一边走向众人,吓得赵灵运赶紧摸出一枚内火丹塞进嘴里:“别过来,小心我一把火把你烧干净!”


    看见腾起的火光,甘行芳停在原地:“赵掌门莫惊慌,我知道从前有许多人因为邪秽丧命,以至于世人怕极了它,但是你


    看看我,我站在这里还不能让你改变看法吗?”


    当然不能!甘行芳脸上是没了病气,但他不知道他那幅表情有多诡异。


    赵灵运手里的火符烧得更旺了,甘行芳面露不悦:“自以为是,难怪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丝长进。沉璧上人,你一定不会像赵灵运这般无知吧?”


    沉璧面沉如水:“你是不是把邪秽放到了安然身上?”


    “是她自己吃下去的。”


    “绝不可能。”


    沉璧出手利落,甩出几道三昧真火,甘行芳避开火焰飞上房顶:“好吧,是我看错你了,我还以为沉璧上人费尽心机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一定比赵灵运更有野心更有远见,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赵灵运哪忍得了他当面贬低自己,当即破口大骂:“我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利用邪秽害人的玩意儿强。”


    “我没有害人,沈安然比我幸运,也比你们都幸运。她很年轻,与邪秽共生之后便会永远保持年轻状态,多么令人羡慕。”


    “放屁,这就是你说的长生?这分明是把人变成了怪物!”


    “不。不。”甘行芳伸手一指,众人这才发现原本被绑住的守卫不知何时脱离了控制,悄无声息地围住了观猎台,为首之人正是沈安然。


    “师尊。”沈安然隔空行礼。


    沉璧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姿态愈发戒备。


    “这几天让师尊为弟子担心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而且我能感觉到得到,我的身体比从前更好用了。”


    沈安然慢慢走向观猎台,她的动作,她的神情,全都正常到了极致……沉璧手腕翻转,灵力擦着沈安然的肩膀划过。


    沈安然定在原地,抬手摸了一下伤口,没有血迹,只有黑色粘液翻涌而出,转眼就将伤口恢复如初。


    她真的被邪秽感染了……沉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只剩冷静。


    沈安然的声音里爬上了几许愤怒:“师尊,你不是一直教导我们刻苦修炼努力变强吗?现在我变强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你已经不是沈安然了。”


    “我当然是!师尊,你真虚伪,你不承认我的身份,是怕我胜过你吗?”


    沈安然勃然大怒,飞身扑向沉璧,她的招式都是沉璧教的,原本不占优势,可是被邪秽寄生后她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又一直盯着沉璧的右手出招,竟然能和沉璧打的不相上下。


    虚怀见势加入战圈,助了沉璧一臂之力,这才让沈安然退回甘行芳身边。


    甘行芳取出一枚丹药:“诸位道友请看,此物名为长生丹,乃是由我的血肉炼制而成。我已经反复试验过了,普通人没有资格获得长生,比如庄主,就算吃了也是浪费。只有经过灵气淬体的修士,才可以同时拥有神志和远胜魔族的体质,比如沈仙师,比如乱葬岗里的那些弟子。”


    赵灵运被“血肉”二字恶心到,呸了一声:“滚吧,没人愿意吃。”


    “他们会吃的。”


    甘行芳笑意幽深,他手中的丹药鲜红似血,使人一看便联想到内火丹,李恕忽然明白过来:“试炼大会前夕那个被邪秽感染的白羽观弟子并不是意外,而是你有意为之,就是为了借着赔罪的由头,给每位修士送上一枚由长生丹伪装而成的内火丹。”


    “什么?”赵灵运大惊失色,那是长生丹?他赶紧抠着喉咙干呕半天,可惜丹药早已融化在他胃里,想吐也吐不出来了。赵灵运拼命回想,他当时多要了几十枚,好像都分下去了,储物袋里是很久之前放的,应当是真的内火丹。


    “吃下长生丹后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彻底脱去凡胎,不过每个人体质不同,沈仙师便是例外,她提前获得了长生。”


    世人对邪秽的误解太深,仅凭一人之力无法消除,所以甘行芳想了一个办法:借助试炼大会聚集各大宗门最优秀的修士,制造机会让他们一起把长生丹吃下去。


    留影珠的画面已经变得混乱不堪,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修士迅速向周围同伴靠拢,结成小队对付凶性大发的阴邪。


    甘行芳慢条斯理道:“如果这个时候出现几只邪秽,诸位猜猜,你们的弟子会不会毫不犹豫吃下长生丹?”


    观猎台死寂了一瞬,然后响起赵灵运清晰的骂声,他扒住栏杆就要跳下去打开法阵,肩膀却被人按住了。回头看见那人是虚怀,赵灵运大怒:“你干什么,没听见甘行芳说的话吗?”


    “不行,现在不能打开法阵。”


    “为什么?”


    李恕抬眸看着黑云:“因为甘行芳要你们在百姓和弟子之间二选一。”


    “道友说的不错,沈安然出事后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故而想办法说服诸位提前开始夜猎。现在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打开法阵,数以万计的阴邪立刻就会倾巢而出,残杀或者夺舍周边百姓;紧闭法阵,锁住阴邪的同时静待你们的弟子迎来新生。我建议你们选第二个。”


    甘行芳没有夸大其词,乱葬岗里的黑云已经撑得法阵摇摇欲碎,入口处的几名赤霞派弟子满头大汗,苦苦坚持,隔着老远向观猎台投来求救的目光。


    倘若阵破,虚怀等人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猎杀所有阴邪,也就是说如果想要保护无辜百姓,他们不仅不能打开入口,还要合力维持法阵运转。


    赵灵运咬了咬牙,甩开肩上的手:“虚怀道长,你别告诉我你想选第一个,到时候你的名声是好听了,你的宗门和你的弟子可就惨了。”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打开法阵,修士对上阴邪还有一战之力,百姓必死无疑。”


    “呵呵,你还真是大义凛然,那你女儿呢?她连金丹都没有,在里面只会比普通人死得更快!”


    想到洛檀音,虚怀脸上现出挣扎,满心都是后悔。他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允许洛檀音参加试炼,都是他害了洛檀音。倘若洛檀音出事,他有何面目向九泉之下的妻子交代?


    赵灵运又问沉璧和有缺:“你们俩选什么,阴邪害人归根结底是甘行芳的错,我劝你们别学虚怀,非要装腔作势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


    可是这两个选择根本就不是选择,沉璧和有缺也没法立刻给出答案。


    赵灵运冷哼一声,又准备跳下观猎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还有第三个选择。”


    赵灵运猛地回头,说话的正是先前对他出手的斗篷人,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此人名叫“幻幻”,是捕星司的人。


    李恕道:“你们仔细看留影珠,阴气大致是从几处聚集起来的,对应的多半就是甘行芳动手脚的地方。试炼大会有许多紫竹峰和赤霞派弟子参加,用术法和阵法都容易被发现端倪,所以最可能的手段是移形换气。”


    地形关乎风水,一笔可藏风聚气,一笔也可穷山恶水,乱葬岗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哪怕甘行芳乱上加乱,也很难有人注意到他做了什么。


    任流白明白了李恕的意思,向虚怀请命:“师尊,弟子愿意进入乱葬岗平息阴气。”


    这确实是第三个选择,但也同样危险万分,任流白郑重道:“各宗修士身陷险境,无论如何弟子也要一试。”


    “可你孤身入内……”


    “流白兄。”李恕忽然换了个称呼叫任流白,尾音轻快上扬,任流白转头看她,却见李恕飞快地对他眨了


    一下眼睛:“我也要进乱葬岗。”


    甘行芳冷眼睨着李恕:“就算你猜到了问题出在地形上,也未必找得到其中关窍。”


    放寒山摇摇扇子:“那可未必。诸位掌门,我们捕星司晏掌司精通地形风水,若能得她出手相助,定然可解你们燃眉之急。”


    赵灵运将信将疑:“你们会有这么好心?”


    “当然没有,我会要报酬的,事成之后你们要把我的英勇事迹写进宗门编年录里,不准偷偷删掉,至于我们掌司要什么那就看她心意了。”


    “你!”


    “我怎么了,如果你们同意掌司进入乱葬岗寻找徐羚,指不定她早就发现白羽观的阴谋了,何至于让事态发展到如今这般严峻的地步。”


    甘行芳目光黑沉,此前他便阻止了晏时萋一次,现在自然也不会让她出来坏事。


    “站住。”甘行芳开口。


    “站住。”沈安然与守卫重复同样的话。


    此时此刻,他们虽然生着不同的面容,但是脸上的神情竟然一模一样。


    甘行芳失望道:“你们根本不懂我的苦心。”


    沈安然与守卫露出同样失望的表情,说出同样的话:“你们根本不懂我的苦心。”


    见了这诡异一幕,众人哪里还会不明白,吃完长生丹是保留神志了,只不过保留的是甘行芳的神志!


    赵灵运头皮发麻,再也没有一丝犹豫:“我答应你。”


    甘行芳抬手一挥,沈安然一行人齐刷刷扑了过来,虚怀身形闪动拦住他们:“快走,这里交给我。”


    “是,师尊当心。”


    几人跳下观猎台,罩着乱葬岗的法阵灵流黯淡,阴气几乎渗透出来,有缺、沉璧、赵灵运三人上前接替精疲力尽的赤霞派弟子,法阵晃了晃,光华再次流转起来。


    “掌司。”


    放寒山已经在来的路上大致讲了眼下情况,晏时萋抬头望向留影珠,随着黑云遮蔽,白鸟已经无法再投射乱葬岗中的画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晏时萋收回目光:“赵掌门,打开入口吧。”


    赵灵运提醒她:“入口只能开一瞬,否则阴邪会冲出来。”


    “我知道了。”


    有缺和沉璧可以注入灵力维持法阵运转,但是只有赵灵运才知道怎么将其打开,顶着内外两层压力,赵灵运咬紧牙关,小心操控法阵。


    李恕盯着入口,被风吹动的斗篷轻轻拂过任流白的手背,那是一种柔软又令人安心的感觉。


    随着法阵裂开一道缝隙,赵灵运厉喝一声:“进!”


    灵流闪动,李恕几人瞬间踏入法阵之中。


    第94章 死水英雌救美。


    阴风扑面而来,裹着寒气,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冷,同时传来的还有嚎叫:“你的身体归我了!”


    黑云中蹿出一只死魂,猛地冲向任流白,只不过他还没靠近便被李恕一掌打成了飞灰。强劲的灵力散开,黑云瞬间安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响起嚎叫,却没有死魂敢再下来了。


    放寒山搓搓胳膊上冻出来鸡皮疙瘩:“掌司,你能找出哪些地方被动了手脚吗?”


    晏时萋取出一只通体漆黑的罗盘,上面既无刻度,也无指针,光滑的盘面上只有一缕白色轻烟游来游去。


    李恕目光扫过,她在罗盘上感受到了阴气,强烈程度比之乱葬岗里的不遑多让。


    晏时萋划破指尖,将鲜血滴在罗盘上,那缕轻烟立刻游过去贪婪地吸食鲜血。随着血迹消失,轻烟渐渐变成红色,继续在罗盘里游荡。


    晏时萋蹙眉,这只罗盘是件邪物,轻烟乃是被炼化的地精魂魄,可以指明风水异动的方向,作为交换晏时萋要用鲜血喂养它,现在受到阴气影响地精的胃口都变大了。


    晏时萋伸出右手,再次挤出几滴鲜血,地精这才吃饱,原地转了一圈之后笔直地指向西方。


    “走吧。”


    乱葬岗本就昏暗,凝聚的阴气遮在上空,没有一丝月光能漏下来,愈发显得伸手不见五指。晏时萋在前面带路,几人的身影很快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五六名赤霞派弟子背靠背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人手上燃着火符,照亮了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我们每个人都发了求救,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也许……也许师尊已经在路上了。”


    说话的人完全没有底气,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明明上次沈安然出事时沉璧来的那么迅速,这次每个门派都在求救,却没有任何人进来。


    “我们不会要死在这儿了吧?”


    赤霞派弟子声音颤抖,隐隐带着哭腔,旁边有人打断他:“别说这种晦气话!”


    “可是乱葬岗已经变成了这样,师尊不可能不知道出事了,法阵是我们赤霞派设的,他想救我们只要打开法阵不就好了吗?”


    赤霞派弟子没忍住,眼泪滴到火符上,瞬间就被烧干了。这一次没有人再反驳他。


    正当他越哭越大声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赤霞派弟子立刻止住眼泪,抹了把脸拿起武器。


    随着脚步声接近,一名气喘吁吁的白羽观弟子进入几人的视线中:“不好了,有邪秽!”


    “在哪里?”


    “就在后面,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大家快吃内火丹!”


    “真是倒霉,你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引过来?”赤霞派弟子骂了一句,各自翻起储物袋,白羽观弟子低着头老实挨骂,一句话也不反驳。


    “找到了,这枚内火丹还是上次你们给的,就当是给我赔罪了。”赤霞派弟子捻起色泽鲜红的丹药,正要丢进嘴里,忽然腕上一痛,丹药脱手飞了出去。


    “谁!”赤霞派弟子如临大敌,看见李恕从黑暗中走出来狠狠皱起眉头,看见李恕身后的任流白又眼前一亮,“是你,你们是玄隐门派来的救兵?为什么要对我出手?”


    “因为——”李恕身形闪动,一把掐住白羽观弟子的后颈将其按在地上,把赤霞派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李恕一言不发,掌下持续用力,白羽观弟子剧烈挣扎却无法脱身,口鼻之中竟然渗出了黑色粘液。


    “他就是邪秽!”赤霞派弟子四散退开,又把方才没吃进嘴里的丹药拿了起来,而那名被打飞丹药的弟子则急得不行,趴在地上到处寻找。


    任流白阻止他们:“诸位且慢,你们手中的丹药可是试炼前夕白羽观给的?”


    “是又怎么了,内火丹不都是白羽观的。”


    “千万不要吃,那不是真的内火丹,里面掺了邪秽,吃下去反而会被感染。”


    “什么?”赤霞派弟子大惊失色。


    任流白取出随身携带的内火丹分给他们:“这是真的。”


    赤霞派弟子把两枚一模一样的丹药拿在手中,其中一人正要往嘴里塞,同伴阻止了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给的内火丹才掺了邪秽呢?”


    放寒山悠悠赶来,随口答道:“那你就别吃了,我们又没逼你。”


    任流白能理解赤霞派弟子的顾虑,向他们解释了外面发生的事,那名才哭过的弟子声音里又带上了颤抖:“也就是说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放寒山不乐意:“我们四个大活人不是人吗?”


    李恕解决了被邪秽操控的白羽观弟子,将几名赤霞派修士挨个看了一遍:“在此之前你们有人吃过假的内火丹吗?”


    赤霞派修士面面相觑,最后都摇头。李恕道:“接下来可能还有邪秽,任流白已经把真的内火丹给你们了,吃不吃由你们自己决定。”


    罗盘依然指向西方,他们还要继续往前寻找被动了手脚的地形,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太久。没走多远,几名赤霞派弟子匆匆跟了过来:“我们也去。”


    晏时萋提醒他们:“那些地方阴气最盛,阴邪也会最凶残。”


    “我们知道。”与其留在原地坐以待毙,不如跟着李恕,如果真的遇见危险她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队伍扩大到了十人,很快便吸引了一堆阴邪围追堵截,一路上任流白和放寒山的手就没


    停过,不知道解决了多少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翻过一处陡坡之后,众人眼前出现一片广袤湖泊,其上没有一丝涟漪。晏时萋随手折了一片树叶丢进湖中,却见树叶入水即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死水,就是这里了。”晏时萋收起罗盘,叮嘱众人不要落入水中,否则便会像那片树叶一样。


    赤霞派弟子赶紧站的离水远了一些:“那要怎么才能把风水改回来。”


    “土克水,搜搜附近有没有怪异的土塑之物。”


    “好。”


    众人虽然分开搜寻,但是仍旧不敢落单,至少两三人一起。不一会儿赤霞派弟子就招呼众人过去,他发现了一座小小的神龛,里面坐着一尊低眉顺眼的泥菩萨,面容甚至温和。


    “是它吗?”


    晏时萋凝眉打量,没等她给出回答,赤霞派弟子已经迫不及待要把那尊泥菩萨拿出来,然而他刚伸手,湖面便猛地掀起滔天巨浪,一条身长无比巨兽破水而出,张嘴咬了下来。


    李恕反应迅速,一掌打在巨兽头上,扣住赤霞派弟子的肩膀退开数步。


    巨兽被打得身形摇晃,藏进水里,只露出一颗硕大的脑袋,瞪着两只黄澄澄的竖瞳扫过众人,赤霞派弟子头皮发麻:“……龙?”


    李恕挑眉:“它可不是龙,只是一条顶着鹿角的蛇罢了。”


    蛇……这么大的蛇吗?赤霞派弟子的头皮更麻了。


    李恕心中了然,看来她们找对了,那尊泥菩萨就是影响风水的邪物,这条大蛇是听命保护它的。


    任流白召出扶风:“我来对付它,麻烦晏掌司处理掉那尊泥菩萨。”


    大蛇感觉敏锐,一见任流白拿起长剑立刻锁定了攻击对象,尾巴一甩搅起漫天巨浪。放寒山反手一扇卷住巨浪还给大蛇,任流白乘势而上,凛凛剑光斩向大蛇的脑袋。


    有他们两人对付大蛇,晏时萋便将精力都放在了泥菩萨上。要处理它并不能简单的一毁了之,必须要找出泥菩萨身上的土分别来自哪些地方,将其还回原位才行。


    晏时萋拿起泥菩萨仔细观察,用力掰下它的脑袋,又将其身体分成两份,分别递给李恕和赤霞派弟子:“你去找粘土,你们去找沙土,我手里的这部分要找壤土。”


    “沙土……沙土……沙土……”赤霞派弟子不停念叨,同伴本就心神紧绷,听他在耳边聒噪更是烦不胜烦:“闭嘴好吗?沙土沙土沙土,我记住了。”


    然而赤霞派弟子还是停不下来,不仅一直重复沙土两个字,眼神也越来越幽暗。


    同伴实在没工夫跟他多费口舌,只好强行把烦躁压了下去。沙土相对而言比较容易分辨,几人沿着湖岸埋头寻找,不知不觉便远离了李恕与晏时萋两人。


    没过多久,黑夜中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赤霞派弟子满手是血,连滚带爬的往回跑。


    “救命!救命啊!”


    他的脸上也被溅了鲜血,使得他的神情越发惊恐,膝盖发软摔在地上:“他们、他们都被阴邪杀了,就、就剩下我了……”


    赤霞派弟子捂着脸泣不成声,看见闻声赶来的晏时萋,他颤抖道:“我已经把泥菩萨放回去了,现在我们有救了吗?”


    晏时萋和李恕也还回了其他部分,随着泥菩萨的作用消散,死水中的大蛇张开血盆大口长啸一声,猛地扎进水里。


    任流白提剑回来,得知情况按住赤霞派弟子的肩膀安慰他:“带我们去出事的地方吧,总要处理好他们的后事。”


    赤霞派弟子哭着点头,他轮番经受恐惧和悲痛,现在两腿犹如面团一般,不得不借助任流白的搀扶才能勉强走路。


    好不容易到了出事的地方,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全都被穿透了胸膛,喷涌而出的鲜血打湿了脚下沙土。


    任流白看见这副惨状,心头愈发沉重,眼下情况不允许,只能暂时先将他们埋进土中,待到解决了乱葬岗危机再来带走他们的尸身。


    其中一具尸体趴在湖边,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湖内,赤霞派弟子悲痛欲绝,扑到他身边大哭:“张师兄,都是为了救我你才会被阴邪打中,是我害了你,我一定要把你的尸体带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把张师兄扛到肩上,然而他本就身体发虚,又怎么能扛得起来?眼看着他摇摇晃晃快要跌进湖里,任流白赶紧拉住他:“当心。”


    刹那之间,赤霞派弟子反手攥住任流白的手腕,右手暴起刺向他的胸膛:“去死吧!”


    他的动作又快又狠,却有一道寒芒比他更快,瞬间斩断了他的手腕,断处没有鲜血,只有黑色粘液。


    李恕面色森然,盯着赤霞派弟子:“其实你吃了白羽观给你的丹药对吧?但是你不敢承认,惊恐的情绪反而激发了你体内的邪秽,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被拆穿后赤霞派弟子咧开嘴角,露出狂热的笑:“弃凡胎,得长生!”


    话音落下,方才那条大蛇再次破水而出,一口咬住任流白的肩膀。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见斗篷一翻,李恕抓住任流白的手腕和他一起消失在湖泊中。


    第95章 剖白灵犀是我们的女儿。


    地下溶洞又湿又冷,李恕烘干斗篷裹在任流白身上,他还是在昏迷中止不住地浑身发颤。李恕又在储物袋里翻出几件衣服,挑了两件铺在地上,其余的全都拿来给任流白取暖。


    因为泥菩萨的土已归还,所以湖泊不再是一潭死水,只不过湖水太深,其下还有汹涌的暗流,等李恕杀了大蛇,两人已经被冲进溶洞里了。


    任流白的肩膀被大蛇咬出一只血洞,虽然没毒,但是阴邪入体的滋味并不好受,而且也不知道这条暗流到底有多长,所以发现这处高于水面的石台时,李恕立刻带着任流白游了上来。


    往后没有出路,再往前走石台一路向下,很快又被暗流淹没,李恕凝出幽冥寒冰试了一下,心中大概有了判断。


    任流白呼吸滚烫,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薄红,李恕伸手贴上他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多半是因为伤口浸水加上阴邪入体,李恕席地而坐,让任流白枕在自己怀里,引着他运转金丹。


    任流白意识不清,只觉得里里外外都很难受,像被架在火上,直到清凉的气息笼罩下来缓解了他的痛苦。


    如同从前一样,任流白的灵力平和深厚,丝毫没有排斥李恕引动他的金丹,然而灵力运转一周之后,李恕忽地拧起了眉。


    天生灵体乃是去浊存清的绝佳体质,这一点李恕早已亲身体会过,明明任流白连邪秽都能洗涤干净,为何大蛇留在他体内的阴邪之气始终无法消解?


    李恕亲手杀了大蛇,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所以,任流白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李恕低下头,任流白烧得浑身滚烫,一直在往她怀里蹭,褪去清醒时的克制,他这幅样子竟然有些像那晚的灵犀。


    李恕盯着任流白的脸看了片刻,掀开多余的衣服把他抱得更紧了些,降低掌心温度贴上他的额头。耐心地安抚了小半个时辰,任流白的呼吸终于渐渐趋于平稳,蹙起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李恕。”


    “你醒了吗?”


    李恕听见了任流白的声音,移开手掌才发现他没有醒,只是在无意识的呢喃。


    “李恕……”


    “嗯。”


    尽管如此,李恕还是回应了他。不知道任流白是不是真的能听见,反复几次之后,他在昏睡中安静下来,又往李恕怀里蜷了些。


    李恕勾住他的脖颈,掀开斗篷一角,任流白光裸的肩膀上裹着中衣,依稀透出点点血迹,他的伤口还在渗血,不过也比之前好了。


    什么情况会导致任流白不再是天生灵体?李恕想起从前拿任流白当炉鼎时,她会引渡任流白纯净的灵力洗涤邪秽,也会把自己的灵力灌入任流白体内以此保持金丹与魔核的平衡。


    随着深入,两人的灵力相互交融不分彼此,共同感受神魂共鸣带来的快乐,但是到了最后,李恕的灵力总会比开始时少一些。


    是因为任流白吸收了她的灵力,所以才会失去天生灵体吗?


    “李恕。”正想着,怀里的人又开始叫她的名字,声音明显比上一次迫切,哪怕李恕给了回答他还是不停呢喃,纤长的睫毛抖个不停,似乎正处在将醒未醒之间。


    李恕考虑是否要把任流白叫醒,他口中的呢喃却换了个名字:“灵犀。”


    不知道任流白梦见了什么,他伸出手,徒劳地抓住一团空气:“灵犀……不行……”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痛苦万分,李恕握住他的手压回来:“你说什么?”


    “灵犀……是我们的……”任流白说不清楚,兀自挣扎半晌,他的手慢慢失了力气。正当李恕以为任流白恢复平静时,他又叫了一声灵犀的名字,猛地惊醒过来。


    猝然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任流白的不安达到顶峰,下意识就想起来,李恕按住他的腰:“别动。”


    任流白听出了李恕的声音,又听李恕说道:“灵犀在静雪山庄,应无瑕会照顾她。”


    任流白混乱的思绪逐渐回笼,昏迷时的碎片也跟着涌入脑海,拼凑出他做的梦时,任流白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是不是


    说了什么?”


    李恕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你指的是?”


    “我有没有……提到灵犀?”


    “有啊,你一直在叫灵犀的名字,还说……”


    任流白屏住呼吸,他梦见灵犀长大了,问他为什么别人都有阿爹阿娘,而她只有师父。


    “你有阿爹阿娘。”


    “他们在哪里?”


    任流白默然,灵犀又问:“是阿爹阿娘不要我了吗?”


    “不是的,他们很爱你……”


    “那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


    任流白说不出话,灵犀笑着对他挥手:“师父再见,我要去找我的阿爹阿娘问个清楚。”


    任流白不知道灵犀要去哪里,却有一股强烈的直觉,灵犀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想拦住灵犀,然而怎么也追不上灵犀的脚步,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


    不行,不行,任流白心生恐惧,找到李恕请求她带灵犀回来。


    李恕反问:“你为什么要阻止灵犀寻找她的父母?”


    “因为……”


    “你担心灵犀会受伤吗?那你为什么不教她剑术,明明你是她的师父。”


    “……”


    “不过我相信灵犀可以照顾好自己,希望她能早日找到她的阿爹阿娘。”


    任流白仿佛被扼住了脖颈,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僵硬地挤出一句:“她不会找到的。”


    “为什么?”


    李恕等不到任流白的回答,也不理解任流白的做法,于是拒绝了他起身离开。


    看着李恕渐行渐远,背影与灵犀重合,任流白神思恍惚,意识到他不仅失去了李恕,也失去了灵犀,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因为灵犀是我们的女儿!”


    他说完后,李恕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远去。任流白想追上李恕,却有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冰冷没有感情:“你违背了诺言。”


    任流白眉心一痛,所有关于灵犀的记忆都从这一刻开始飞速消失,因为他违背了诺言,所以他会彻底失去灵犀。


    任流白心神碎裂,从昏睡中惊醒过来。


    原来是梦,李恕听见了他的梦话,那她知道灵犀的身份了吗?任流白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只听李恕道:“还说了一些其他的话,但是你的声音太模糊了,我没听清。”


    “是这样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概都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任流白闭了闭眼睛,他没法细想自己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自然也没注意到李恕眼底微不可察的异样。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我没事。”


    大蛇的牙穿透了他的肩膀,李恕斩下蛇头,硬生生掰开了它的嘴,顺流漂泊时也护住了他的伤口,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任流白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了,同时也很歉疚:“都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落入现在这般境地。”


    “这又不是什么绝境。”


    “你有办法出去?”


    “可以一试。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李恕答的随意,仍旧保持着席地而坐的姿势。任流白躺在李恕怀里,理智告诉他应该起来,身体却完全不听命令,反而悄悄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歇了半个时辰,李恕取出内火丹递到任流白嘴边:“把它吃了。”


    任流白没看清丹药的样子,入口尝出味道才问:“为什么忽然让我吃内火丹?”


    “你之前吃过了吗?”


    “没有。”


    “既然没有,现在吃不是很正常。”


    任流白无言以对,慢慢套上外衣,两人沿着石台往前走,一直到没有路才停下来。看着湍急的水流争先恐后灌进狭小的洞穴内,任流白问道:“我们要从这里游出去吗?”


    “不是我们,是我。”


    李恕方才沿着水流凝出幽冥寒冰试探,从这里到出口约有五里,任流白有伤在身不便下水,但她可以一口气游出去,再利用水镜直接传送。


    尽管担心李恕会有危险,但是任流白很清楚,以他现在的状态,与其逞强不如老老实实听从安排。


    “注意安全,若是遇到无法通行的地方千万不要勉强。”


    “我知道了。”


    李恕纵身入水,立刻被激流推着往前。溶洞内壁并不光滑,上面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凸起,稍有不慎便会刮得皮肉鲜血淋漓。她并不在意这些,从头到尾气息平稳至极,没有浪费一丝多余的空气,等到水声豁然开朗,她也顺流游进一片平潭之中。


    四周树木茂密,倘若忽略头顶上的黑云,风景还是很不错的。李恕上岸取出水镜,镜面一亮任流白马上问她:“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过来吧。”


    任流白借助水镜传送出来,虽然已经问过了,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将李恕仔细看了一遍,见她的衣服有被刮破的痕迹,便知道李恕并非没有受伤,而是没把那些伤放在心上。


    他不想看见李恕受伤,更不想看见李恕因为他受伤。任流白心绪难平,胸腔又被填满,他看着李恕,郑重无比地叫她的名字。


    李恕歪了歪头,等着他往下说。


    “谢谢你。无论是进乱葬岗还是救我,你都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但你没有,你是个很好、特别好的人。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任流白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李恕似笑非笑,忽然倾身靠近他:“仙师,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


    “你不如想想你有什么。”


    “天书?”任流白知道这是李恕最想要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李恕否认了他的答案:“我说的是你有什么。”


    单论外物,无论金银财宝还是晶石灵器,他能给的东西李恕都有,而且比他多得多,所以他还有什么能给李恕?


    “仙师饱读诗书,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救命之恩——该当如何?”


    任流白心头一跳,待他想起话本子里看过的故事,想起救命之恩的下一句话,那种浑身发软的感觉便由内而外漫了上来。


    “交易结束之后,我们继续保持露水情缘的关系,你可以随时……我的身体。”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这个?”


    “……”


    李恕沉下眸子,声音不辨喜怒:“任流白,你不会真以为我在跟你玩什么露水情缘的游戏吧,你扪心自问,你玩得起吗?”


    任流白怔然,毫无防备地撞进李恕的视线中,被她眼底的幽绿慑住心神。不是露水情缘,如果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和我……”


    如果不是因为露水情缘的关系,李恕为什么会和他拥抱、亲吻甚至更加亲密。


    “你觉得呢?”


    任流白呼吸困难,心脏跳的快要冲破胸腔,一个大胆到让他不敢相信的想法在脑海中疯狂叫嚣。


    因为李恕喜欢他吗?是吗?是这样吗?


    任流白第一次体会到发出声音竟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他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开口。


    就在他启唇的瞬间,四周忽然亮如白昼,一切都消失了。


    第96章 命定你就是我的命定之人。


    大蛇一闪而逝,湖面只剩荡开的涟漪。


    晏时萋掠到岸边,扣住被邪秽感染的赤霞派弟子,从他身上搜出了最后一部分泥菩萨归于沙土之中。


    死水终于得以化解,原本应该浮在水面的东西纷纷飘了上来,放寒山准备跳湖捞人,却被晏时萋拦住了:“不必。”


    “什么意思?”


    “流水不腐,锁住流水才能聚集阴气。从我感受到的阴气程度来看水下一定有十分汹涌的暗流,李恕他们多半已经被冲走了。”


    “原来如此,那我……等等,你怎么知道她是李恕?”放寒山话说一半反应过来,他只说有个朋友需要借用一下捕星司的身份,没提过那人就是李恕。


    晏时萋没好气道:“你当我感受不到幽冥寒冰的气息?我倒是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她是李恕。”


    “我一直都想说来着,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掌司你自己看出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别给我油嘴滑舌,你想去找李恕是吧?”


    放寒山赶紧点头:“我要去哪儿找她?”


    晏时萋掬起一捧湖水托在掌心,随着她施加的术法,湖水渐渐凝成一条透明小鱼,在空气中游来游去:“跟着它走,它会带你去暗流尽头。”


    “好,那掌司你……”


    “没时间了,我要继续处理被改动的风水,你找到李恕后尽快带着他们跟我会合。”


    放寒山自然答应,在晏时萋身上下了一张追踪符,两人就此分别。不知道晏时萋用的什么手段,这条湖水化的小鱼十分活泼,仿佛徜徉在空气的海洋中,碰见花花草草还要绕着转几圈。


    放寒山一开始觉得挺有趣,后面就开始着急了,展开扇子在小鱼身后扇风:“鱼兄不要玩儿了好吗?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你快带我去找李恕。”


    小鱼被他扇得浑身微波荡漾,似乎就要失去鱼的形状,吓得放寒山双手合十祈祷:“别别别别死啊,鱼兄站起来!”


    好在小鱼只是有些变形,很快又开始在空气中游来游去,放寒山不敢再催,只能忍着焦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随着时间流逝,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放寒山紧盯小鱼,刚跳下山崖就迎面撞上几只阴邪,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


    考虑到用风可能会把小鱼吹散,放寒山只把扇子当作一只趁手的棒槌,挨个儿把阴邪的脑袋敲了一遍。解决几只不长眼的小喽啰后,放寒山站到小鱼身边:“鱼兄放心,有我在呢。”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虎视眈眈地盯住放寒山。且看它双眼赤红,口中探出尖牙,脊背紧绷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原来是只猫妖。


    放寒山正想故伎重施,狠狠敲敲这只猫妖的脑袋,没想到猫妖竟然掉转视线扑向了小鱼。


    “喂!你想对我的鱼兄做什么?”放寒山甩手打出一道灵力,逼得猫妖后退几步,小鱼和他一样被吓了一跳,在空中停滞片刻后,竟然如同离弦的箭瞬间就游到了几十米开外。


    放寒山:“……”


    放寒山加快速度跟上小鱼,忍不住对它指指点点:“鱼兄,原来你也能快点游啊?”


    一口气游到密林附近,猫妖被远远甩在身后,小鱼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原地绕了几圈,欢快地摇着尾巴扎进林中。


    放寒山跟着走了一段,依稀听见潺潺水声,顿时面色一喜,再走不远果然看见一条清溪。


    应该就是这里了,放寒山沿着溪水逆流而上,越往前草木越茂盛,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不得不一边走一边用扇子分开拦路的树丛,那条小鱼倒是比他自在多了,直接从小溪上空穿行而过。


    “鱼兄等等。”眼看着小鱼就要没影了,放寒山不得不委屈自己加快速度,沾了一身露水草叶终于穿过整片密林。还没等他看清眼前景象,四周忽地炸开白光,将他整个人都笼了进去。


    骤然从黑夜转到白天,放寒山闭了一下眼睛,这才慢慢恢复视觉。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密林不见了小溪不见了,连那条小鱼都不见了。


    什么情况?放寒山提高警惕,此处看起来也很荒芜,目之所及全是山石,脚下的路更是九曲十八弯,完全看不出要通向哪里。


    晏时萋说小鱼会带他到暗流尽头,可是现在根本没有水了,难道这里的地形也被改了,而他刚好倒霉地踏了进去?


    思来想去,放寒山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像他这般气运加身的人,就算随便选一条路也不会错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选了一条看起来安全的路。


    四周安静至极,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就是很奇怪。放寒山放缓步子,小心留意周边动静,却始终捉不住脑海中朦朦胧胧的线索,直到他踩中了一截树枝,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没有声音。走路没有声音,树枝断了没有声音,他的耳边完全没有外界的声音。


    是幻觉吗?放寒山眨了一下眼睛,面前景象丝毫没有变化,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放寒山屏息凝神,心头爬上几缕紧张,他已经身陷迷局,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破局。


    事已至此,继续走吧。


    放寒山飞速调整好了心态,沿着选中的路继续往前,不知道为什么,来的路上他一口气都没歇息,现在反而不累了。


    凡事要往好处想,也许是修为又精进了。放寒山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山洞,其内幽暗无比,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从入口处截断了阳光,让人还没进去就浑身不舒服。


    走到这里已经没有路了,他现在要么进去一探究竟,要么原路返回再试试别的方向。


    放寒山决定选前者,因为来都来了。


    靴子踩在地上没有声音,以至于走路也没有实感,放寒山紧紧盯着洞口,一步一步接近黑暗,靴尖探进去的瞬间他忽然感觉肩上一沉。


    放寒山想也不想,反手挥向身后,却又在看清来人时强行止住。


    “李恕!”放寒山大喜过望,把李恕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真的是你,我果然很幸运,随便选了条路都能找到你。流白兄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李恕面色微沉,她试过用水镜联系任流白,可是对面没有反应:“一开始在一起,后来出现白光他就不见了。”


    “你也是因为那道白光才来的这个地方?”


    “嗯。”


    “好奇怪,这是哪里,看起来又真又假。”


    “我也不知道,走吧。”


    放寒山点点头,抬脚往山洞里走,却被李恕按住了,放寒山很疑惑:“怎么了,不是要进去吗?”


    李恕否认:“不用进去了,里面没东西。”


    “你已经看过了?”


    “是。”


    “那好吧。”其实放寒山还是有点好奇的,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任流白,既然李恕检查过了,他就不用再多此一举了。


    两人原路返回,走到岔路时换了条路,放寒山乐观的表示:“跟着我走肯定没错,我方才就是这么找到你的。”


    很快他就发现话说早了,走到路的尽头,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又是一座山洞入口。


    “这不对吧?”放寒山伸手比划了一下,回头向李恕确认,“这不就是之前那座山洞吗,怎么又走到这儿来了?”


    李恕压下眉头,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冰冷,放寒山觉得她也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你怎么了……你应该是本尊吧?”


    李恕凝出冰刃证明身份,放寒山松了口气:“是就好,我就说你的脸我肯定不会认错……不对,你怎么用回真容了,你的假面呢?”


    真容?李恕微微一怔,放寒山立刻双手奉上镜子:“你看。”


    镜中的人肤色雪白,眉目乌黑,五官线条流畅至极,正是李恕原本那张见之难忘的脸。


    是谁揭下了她的人皮面具?


    “太奇怪了,我们被人暗算了吗?他偷你的面具做什么,总不能是看上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而且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揭下面具,定然本事过人,怎么不直接现身和他们对峙?


    放寒山托着下巴沉思:“我明白了,真相就是——我们之所以又走到了山洞入口,就是因为那个人想让我们进去。”


    李恕仍旧否认:“里面什么都没有。”


    “……好吧。”


    放寒山决定相信李恕,可是当两人第三次远远看见那座山洞时,他觉得有必要劝一下李恕了。


    然而他刚张嘴,便瞥见洞口出现一道背影,瞧着似乎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身形偏瘦,一闪身融入黑暗中。


    “有人!”放寒山当机立断追了上去,这次李恕没有再阻拦他。进去之后放寒山发现黑暗比他想的更浓,哪怕点了火符也只能照亮脚下的路。


    出乎意料的是李恕似乎对洞中地形极为熟悉,每逢岔路瞬间就能做出选择。放寒山一边感叹一边怀疑,结果找到少女所在的山洞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也对这里略感熟悉。


    只见少女低垂着头,双手捧着某样东西像是要献给谁,可她面前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出有人。


    按理说他和李恕两个大活人追了一路,少女应该有所察觉才是,但她从头到尾背对两人,没有任何反应。


    放寒山决定主动打个招呼,没想到黑暗中猝然惊起一声惨叫,紧接着整个洞穴都被照亮了,原来洞中除了他和李恕之外还有两人,一人少了条胳膊,一人戴着斗笠,此刻独臂人正狠狠掐住因为惊恐后退而撞到他们身上的少女。


    放寒山哪能坐视不理,立刻挥出一扇,结果风还没到三人便原地消失了。


    “怎么回事?”放寒山回过身,发现李恕的神色已经冷至极点,不由得心头一惊。他从没见过李恕这副样子,哪怕当初在大结界都没有。


    “你还好吧?”


    “没事。”李恕手握冰刃转头便走,放寒山来不及多想赶紧跟上她。这一次李恕的目的依然明确,过了几道弯后两人进入另一处洞穴,果然又看见了那名少女。


    她仍被独臂人掐着脖子,哭着请求不要伤害她的阿娘,放寒山正要上前,身侧的李恕比他更快,冰刃伴着寒光穿过独臂人的身体,只不过独臂人不仅没有受伤,甚至没有因此分出一丝眼神。


    “滚开。”李恕周身戾气暴涨,手中冰刃愈发锋利,可是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阻止独臂人挥袖将躺在晶石上的女子掀了下来。


    见此情景,放寒山大概有了一点头绪,眼前的少女应当只是蜃影之类的画面,不是真实的人。他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李恕,李恕眼里却只有那名女子,徒劳地想要挡住接近她的斗笠人。


    “李恕?李恕!你到底怎么了?”放寒山左右为难,他既安抚不了李恕,也阻止不了蜃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从哭泣哀求到绝望崩溃,直到黑暗再次降临。


    鲜血,尸体,黑影,独臂人被吸食魂魄的惨状……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放寒山猛地按住眉心,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这是夜魔洞穴,他曾经来过。


    只不过那时洞中只剩下两具尸体,而现在他所看见的一切,正是当时发生的事情。


    原来逍遥仙没有骗他,夜魔洞穴里真的有人。放寒山走向少女,试图看清她的面容。


    几步之遥的地方,少女慢慢抬起了头,她已经停止了哭泣,被眼泪打湿的脸上一双眸子幽绿至极。


    放寒山定在原地,她的眼睛……她是……


    少女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整座山洞都凝固了,包括夜魔,他被幽冥寒冰化为齑粉,碎片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


    “黑雪。”


    放寒山看着少女,下意识叫出她的名字:“李恕。”


    少女无知无觉,径直穿过他的身体走向那名女子。李恕跪在女子身边,少女的身影和她重叠,两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叫着同一声阿娘,虽然是不同年纪的两张脸,但是任谁来了都能看出来,她们是一个人。


    放寒山心神恍惚,只剩下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李恕……就是逍遥仙说的那个人,你就是我的命定之人。”


    李恕没有开口,却有一道空灵的声音替她回答了放寒山:“是的,虽然晚了几年,但是在命运的指引下,你们还是一次又一次遇见了彼此。”


    放寒山转过头,任流白站在声音响起的地方,逍遥仙一身雪白,按住他的肩膀:“你看,命运是不可违背的。”


    第97章 想象白白错过这许多年。


    李恕一刀飞出,直射逍遥仙的面门,那道白色身影散了又聚,出现在任流白另一侧,声音依旧空灵缥缈:“不过我是来帮你的。”


    逍遥仙一挥衣袖,洞中凭空生出几条树根,紧紧缠住放寒山的手脚将他锁在石壁上。


    “呃!”放寒山浑身一紧,试图运转灵力挣脱束缚,然而那树根竟然坚韧无比,任他如何挣扎都没有丝毫松动。


    逍遥仙周身晕着光华,缓步走到放寒山身边,遥遥看向李恕:“你不是要杀了他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杀我?”放寒山怔了怔,那些从前的画面已经消失了,只剩李恕孤身站在洞穴深处的阴影里,垂在身侧的手覆着一层寒冰。


    “怎么可能。”只一瞬间,放寒山就认定逍遥仙没安好心,大声反驳祂,“你少挑拨离间,快放开我。”


    逍遥仙对放寒山的抗议仿若未闻,轻轻点上他的心口,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你把冰刃瞄准这里。”


    李恕神色冰冷,一步一步走出阴影,幽冥寒冰随之爬上石壁。她的眼睛已经彻底变得幽绿,里面除了杀意再无他物。


    放寒山喉结滚动,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漫上一点寒意。他知道李恕很强,在她身边很有安全感,却不知道在她对面恐惧也会同样强烈。


    见此情景,任流白凝滞的思绪终于开始流动。白光出现后他就到了这座山洞,他想去找李恕,却被凭空出现的逍遥仙拦住:“别急,李恕很快就会过来。”


    “你是谁?”身侧的人白衣白发,连睫毛都是白色,任流白在祂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在这里等着即可。”


    任流白不清楚逍遥仙的身份,但能听出祂的目的似乎是李恕,不由得心生戒备:“阁下想做什么。”


    “把偏离的命轨拨回来。”


    任流白不解其意,直到李恕的过去一幕幕出现在他眼前——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无能为力,她的命定之人。


    任流白心脏发沉,抬手起势召出扶风,一剑飞出斩向树根。逍遥仙并起两指挟住剑刃:“你已经知道了放寒山就是李恕的命定之人,难道不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任流白手中用力,剑刃再次向前半寸:“我更知道,你在利用李恕的痛苦激怒她。”


    逍遥仙略一停顿,反手用树根将任流白的身体也缠了起来,两只手腕锁在他的头顶:“给你机会你不珍惜。”


    放寒山努力偏头避开逍遥仙,以此表明与祂划清界限的态度:“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当初非要让我来见李恕,现在我见到了,你又非要让她杀了我。如果我们真是……不管是不是我这人都挺好的吧,她干嘛要杀了我?”


    逍遥仙笑了笑:“原来你还被蒙在鼓里,李恕想杀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信你问问她,我们尊上敢作敢当,定然不屑于骗你。”


    寒冰蔓延至放寒山脚下,寒气也跟着裹住他的小腿,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李恕第一次使用幽冥寒冰就能让夜魔灰飞烟灭,如今再用,放寒山毫不怀疑他会有什么下场。


    “你、你真的想杀我?”


    “是。”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


    寒冰再度向上蔓延,爬到放寒山的脖颈,沁入肺腑的冷意令他声音发颤:“所以现在我要死了?那我能不能提个请求:不要捅我一刀。血流干了人会变得很丑,我宁愿被你冻成……”


    放寒山的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寒冰覆住了他的脸,将他整个人化为一座冰雕。


    李恕满足了他的请求。


    逍遥仙神色微变,视线从冰雕上面一扫而过。李恕五指虚握,冰雕现出无数裂纹:“如你所见,我杀了他。”


    静默片刻,逍遥仙忽然笑了起来,雪色长袍随着祂走近放寒山的动作拂过地面:“你在撒谎,倘若他真死了,早就应该漫


    天——”


    “砰!”


    冰雕轰然炸裂,齑粉铺天盖地泼洒下来,瞬间便在逍遥仙身上积了厚厚一层,让祂本就雪白的身影更加模糊不清。


    逍遥仙敛了笑意,正欲抬手拂去,这才发现祂动不了了。那些齑粉明明轻如雪屑,堆在一起却又重逾千斤,凝成一具人形壳子锁住了祂。


    放寒山也被浇了满身冰渣,冲着处境调转的逍遥仙哈了一声:“我早让你不要挑拨离间,信你还是信李恕我自有分辨。”


    旁人看不出来,只有放寒山自己清楚,虽然贴得极近,但是幽冥寒冰并未真的碰到他的皮肤,所以他马上就明白了李恕的意思,配合她让逍遥仙放松紧惕。


    隔着冰层,逍遥仙的声音愈□□缈:“你为什么不动手?”


    李恕斩断缠住任流白和放寒山的树根:“与你无关。”


    “你舍不得杀他了吗?”


    “与你无关。”


    “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意气用事,让你们二人白白错过这许多年。”


    “你的话太多了。”


    李恕抬手按住逍遥仙的前额,幽冥寒冰又厚一层,以至于祂发出的声音都变沉了,但却依然能听出祂的愉悦:“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和我反着来对吗?”


    放寒山拂去身上的冰渣,闻言很是无语:“是你非要跟别人唱反调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让事情按照既定轨迹发展。我只想要……遵循命运。”


    幽冥寒冰还在加剧,逍遥仙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李恕,你选择任流白,究竟是因为喜欢他,还是为了证明自己不被命运束缚?”


    没有回答,只有哗啦一声,人形冰壳碎了一地,逍遥仙的声音和祂一起消失了。


    洞中变得安静至极,过了好一会儿放寒山才试着打破沉默:“祂死了吗?”


    “没有。”


    这都没死?不过想想也是,他都叫逍遥仙了,哪有那么容易消失。放寒山虽然有话想问李恕,尤其是那句“命定之人”,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夜魔洞穴与静雪山庄相隔千里,可惜没让他把我们送回去,即便我们日夜赶路怕是也来不及了。”


    李恕却道:“我们根本没有离开乱葬岗。”


    “什么?”


    李恕抬手指向前方:“你们看见了什么?”


    两人双双顺着她的指示去看,放寒山道:“石壁。”


    任流白补充:“覆着幽冥寒冰的石壁。”


    “你们再仔细看,那里有一扇门。”


    门?难道是出口?任流白对李恕的话深信不疑,将石壁的每一寸都仔细看过,原本覆着坚冰的地方竟然真的渐渐出现门的轮廓。


    放寒山十分惊奇:“这门还是檀木做的,美轮美奂,我方才竟然完全没有看见。”


    任流白疑惑道:“不是石门吗?”


    “木门和石门我分不清吗?”


    “……”任流白也想说这句话,无论怎么看那都是扇石门。


    “你们都没看错。”李恕走到门前,抬手按住,“因为这里有没有门、什么材质都取决于你们自己。”


    任流白被她提醒,再去看那扇门,发现它的材质真的有了变化,几息之间便成了檀木材质:“我们没有离开乱葬岗,因为这些都是我们的……想象?”


    李恕点头:“想要离开这里,我们要做的就是——睁开眼睛。”


    话音落下,白光再次笼住几人,任流白猛然回神,周围的景物果然变回了原样,李恕就在他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们被困在了想象里?”


    “因为你的伤。”


    在放寒山的想象中,李恕一直都是原来的脸,而在李恕的想象中任流白没有受伤。


    两人沿着岸边寻找,很快就看见了放寒山的身影,他也从想象中脱困了,冲着两人招招手。小鱼达成使命,甩了甩尾巴,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跃进潭水之中。


    “多谢了,鱼兄。”放寒山向小鱼告了别,取出一张追踪符,“走吧,掌司还在等我们呢。”


    追踪符在他掌心转了半圈,笔直地指向东方。


    同时指向东方的还有晏时萋手中的罗盘。


    她方才又解决了一处聚阴地形,乱葬岗上空的黑云如同兑了水的墨汁,颜色淡去许多,丝丝缕缕的月光漏下来,落在罗盘上反射出点点银光,宛如浩瀚星空。


    徐羚飞上房顶,在晏时萋身边坐下:“你在看星星啊。”


    晏时萋纠正他:“我在观星。”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


    徐羚努了努嘴,把手枕在脑后仰面躺下,漫天星河倒映在他眼中。


    夜色渐浓,晏时萋记完星象,终于有功夫搭理徐羚:“你找我有事吗?”


    “有啊,我想送你一件礼物。”徐羚从怀里取出罗盘,里面一缕轻烟游来游去,“猜猜这是什么?”


    “今天不是我的生辰。”


    “那你生辰我再送别的不就好了。”徐羚觉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里的罗盘,“前不久我们抓了一只地精,我觉得直接杀了太浪费了,就炼化了它的魂魄做了这只罗盘,只需一点鲜血喂养就能让它指示风水异动,你快试试好不好用。”


    徐羚把罗盘塞给晏时萋,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地精吃人害命,魂魄阴气四溢,若再加以鲜血喂养,难保日后不会酿成祸患。晏时萋把罗盘推回去:“谢谢,我不需要。”


    徐羚没接:“你不是很喜欢研究山山水水什么的。”


    “这是邪物。”


    “又没害人,有用不就行了。”


    “邪就是邪,与邪为伍,纵然一时无碍,最后也会害人害己。”


    徐羚五官深邃,长发卷曲,面容异域风情颇为浓厚,笑时灿如朝阳,不笑时又会略显沉郁。此刻他隐去笑意,问晏时萋:“这是你对我的看法吗?”


    “不是。”


    “不是?自从我操控厉鬼杀了魔族,你就想对我说这句话了吧。”


    “……”


    徐羚起身跳下屋顶:“不喜欢你就毁了吧。”


    晏时萋没有毁了罗盘,也没有用它,直到后来徐羚失踪,她希望能借助徐羚的东西找到他,才发现储物袋里七零八落地躺着许多徐羚送她的东西。


    晏时萋跟着罗盘的指引走向东方。


    “徐羚,现在它能带我找到你吗?”


    第98章 地陷明如月、付剑心、洛檀音。……


    “师兄你们看,阴气又变弱了。”明如月指着天空,告诉同门她的发现。


    几名赤霞派弟子围在一起,个个垂头丧气,闻言面上不见半点喜色:“那也还有很多。我们打退了好几波阴邪,灵力早已耗尽,晶石和随身阵也所剩无几,谁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明如月安慰他们:“不管


    怎样阴气退散都是好事,而且我觉得这是因为有人想到了破解之法,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人,帮助她,一定能够自救。”


    事到如今,众人已经接受了没人会来救他们的事实,情绪全都跌到谷底,对明如月的提议嗤之以鼻:“找什么找,老实待着吧,越乱跑死得越快。”


    明如月没说话,她修为不高,本来就不能提供什么助力,若是再给同门添麻烦就不好了。


    见她难掩失落,其中一名赤霞派弟子苦笑了一下:“就算真的有人能够消解阴气,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现在的乱葬岗危机四伏,还是先保全自己吧。”


    明如月点点头,没忍住小声道:“我猜可能是紫竹峰或玄隐门的人,之前大家一起点燃求救符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的标志分别集中在东南和东北,我们可以试着往这两个方向找一找。”


    同门有些意外,当时情况那么乱,明如月竟然还注意到了这些,不过他仍旧不赞成:“我们与紫竹峰和玄隐门的交情都很一般,即便真的侥幸找到了,人家也未必愿意搭理我们。”


    “如今这种情况,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他们怎么会对我们置之不理。”


    明如月如实说出她的想法,另有一人听了半晌,不耐烦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转投别的宗门,我们这一路真是白保护你了,那你自己走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如月咬了咬唇,她已经从同门脸上看出来了,他们不会离开这里。明如月又把视线投向天空,默默祝愿那个人一切顺利。


    没过多时,阴气忽然朝此汇聚,几名赤霞派弟子心头一惊,很快就见一只死魂飘了过来。


    死魂没有什么攻击能力,顶多吓吓人,个别阴气重的也许能够夺舍,不过对赤霞派修士来说不成问题。几人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然而一口气还没喘匀,那只死魂随手一抓,从废墟中拔出一把断剑。


    众人瞬间面如死灰,这只死魂,成形了。


    能够从“无”到“有”的死魂,无一例外凶恶无比,极难对付,刀剑与灵力的作用都会大打折扣。赤霞派弟子满脸写着绝望,原来阴气不是在向此处聚集,而是在追随死魂。


    明如月取出晶石补充灵力,同时提醒同门:“师兄,用碎魂阵。”


    “他都成形了,碎魂阵没用。”


    “有用,你们看他的脚还没完全凝成实体,他一定是才借助阴气成形的。”


    众人一看果真如此,终于找回一点希望,不过碎魂阵不常用,只能抓紧时间原地布置。几人分工合作,留出两人布阵,其余的人负责阻挡死魂,潜藏在暗处的阴邪见状接二连三跳了出来,趁机再添一把火。


    “好了没有,我快挡不住了!”


    “马上就好!”


    布阵修士最后检查了一遍晶石上的镌刻,确定无误后将其压进土里:“开——”


    灵流激荡,碎魂阵瞬间展开,死魂猛地后退数丈,阴恻恻地盯着众人。


    “太好了,真的有用。”布阵修士抹了把汗,情况紧急,他镌刻晶石时手一直在抖,生怕刻错了。


    死魂被挡在阵外,绕着众人转了几圈,到底还是不敢接近。明如月再次拿出晶石:“碎魂阵拦住了死魂,但也限制了我们的活动范围,接下来他肯定会驱使其他阴邪来攻击我们,必须再叠加一层攻击法阵。”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动手。他们知道明如月说的没错,但是叠加法阵不是易事,若是失败了碎魂阵也可能会受到影响,到时候绝对没有时间再让他们重新布阵了。


    “……先等等看吧,也许死魂进不来就走了。”


    他的提议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明如月答了声好,不过她没放下晶石,而是取出短刀小心镌刻起来。


    没过多时,尝试无果的死魂真的走了,众人打退几只纠缠不休的阴邪,周围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师妹别刻了,过来歇歇吧。”


    “没事我不累。”


    另有一人插嘴:“你当然不累了,你就动动嘴。”


    “别这么说,多亏明师妹看出了死魂的破绽。”


    “对啊,所以我说她动动嘴有什么问题吗?”


    明如月不想看见同门吵架,把晶石和短刀都收了起来,还没等她走过去,天上忽地飞来几支利箭。众人急急避开,利箭没入土中,明如月这才看清那不是真的箭,而是刺。


    法阵之外,化形死魂去而复还,坐在一只体型巨大的荆棘兽头上一路飞驰,那些尖刺便是它射过来的。


    死魂有备而来,荆棘兽更是凶悍无比,众人想要不被死魂抓住就只能躲在碎魂阵里,而躲在碎魂阵里就会像画着圈的靶子被荆棘兽狂射,情况变得更棘手了!


    “该死……”赤霞派修士咬牙切齿,尖刺越射越多,很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混乱中不知是谁踩到了做阵眼的晶石,法阵随之晃了晃。


    “小心脚下!”


    有人大声提醒,可惜已经晚了,那只死魂极为敏锐,发现破绽瞬间提着断剑劈了下来,只见灵流猛地一荡,紧接着整个法阵都凝固了。


    赤霞派弟子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问道:“挡住了吗?”


    无人回答,下一刻法阵忽地裂开一道缝隙,浓重的阴气争先恐后钻了进来。


    法阵破了。死魂的剑再次举了起来,这次他的目标是赤霞派弟子。


    “啊——”


    惨叫划破黑夜,众人只觉得面上一烫,死魂竟然烧了起来,转眼便成了一堆灰烬。明如月被烈火灼痛了脸,定睛一看,顿时又惊又喜:“付仙师!”


    虽然化了形的死魂不好对付,但是在三昧真火的灼烧下也只有灰飞湮灭一个下场。和付剑心同来的还有真意等几名紫竹峰弟子,很快就将残局收拾干净了。


    明如月眼睛亮亮的,跑到付剑心身边:“付仙师,你们怎么来了?”


    “我见阴气朝此汇聚,过来查看情况。”


    “消解阴气的人是你吗?”


    “不是。”


    付剑心也注意到了阴气在减少,所以才会对此处的情况格外在意,带着几位同门赶来时正好撞见死魂作乱。


    明如月很意外:“不是你?”


    真意踢开阴邪,没好气道:“你们赤霞派的法阵真有意思,该好的时候不好,该坏的时候不坏。”


    明如月听得出来她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师尊为什么一直没有打开乱葬岗的法阵……抱歉。”


    赤霞派弟子听见她对真意道歉,马上就想反驳,可是一想到他们才被紫竹峰救了,又硬生生忍住了。


    付剑心倒是很平静,赵灵运如何她不评价,沉璧绝不会对她们坐视不理:“师尊可能已经派人来救我们了,所以阴气才会减少,至于为何不打开法阵,我想是怕凶性大发的阴邪趁机出去伤人。”


    听了她的猜测,赤霞派弟子大声附和:“没错就是这样。”不管这个理由是真的假的,至少听起来是好的。


    真意哼了一声,懒得和赤霞派的人多待:“师姐,阴邪已经解决了,我们走吧。”


    明如月赶紧道:“等等,我们可以结伴吗?你们的术法和我们的阵法一定可以配合得很好。”


    “不要。”真意拒绝的十分直接,“你们的阵法我信不过。”


    赤霞派修士终于忍不了了:“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


    “字面意思,看不起你们。”


    眼看着双方要吵起来,明如月赶紧站出来劝架,恰在此时又有一行修士来了这里,乃是孟措和洛檀音等人,他们的校服略显脏乱,好在人都没事,只有一人看起来伤得比较重,然而伤口处完全没有血迹。


    三方人马互相打量,付剑心看向受伤的玄隐门修士:“他是人傀?”


    乱葬岗出事到现在,所有假扮弟子的人傀都出动了,它们的设定是保护修士,所以每具人傀最后的结果都是破烂到不能动弹为止。


    “是的,它身上贴了随从符。”


    只剩一只人傀,即便留下也杀不了多少阴邪,带在身边反而更能发挥作用。


    因为玄隐门的到来,赤霞派与紫竹峰没再继续争执,洛檀音提议:“虽然阴气在减退,但是法阵打开之前难保不会再有异动,不如我们共同应对。”


    真意仍旧拒绝:“谁敢再和玄隐门结伴,小心背后捅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赤霞派弟子接过洛檀音的话茬:“这位道友说的正是,我们便留在此处等待剩下的阴气消散吧。”


    明如月很开心能和玄隐门结伴,但还是


    舍不得付剑心,眼巴巴地看着她:“付仙师,多谢你救了我们,不管怎么说这里才解决了一波动乱,暂时应该比较安全,不如你们留下来休整一番。”


    她的言辞十分恳切,付剑心本来对她也没意见,更何况她说的没错,于是点头答应。


    三方人马就这样留了下来,虽然大家都对彼此不是全盘信任,但是人多总归安心一些。为了避免再出现被阴邪围困的情况,赤霞派又开始就地布置法阵,这一次没有死魂干扰,法阵兼顾了攻击和防护双重功能。


    做完这些,众人或坐或站各自养精蓄锐,没过多久远处又出现了人影。


    众人纷纷握紧武器,等到那人走得近了,原来是白羽观弟子秦微。他看起来伤得不轻,浑身血迹斑斑,温声请求:“诸位道友,我和同门在匆忙之中走散了,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留在此处?”


    他都这么说了,众人哪有拒绝的道理,赤霞派修士打开法阵让他进来。秦微再三道谢,找了处空地坐下。


    他经过时人傀忽然微微一动,而后又定住了。洛檀音一直紧挨人傀,自然没有忽略它这点微不可察的小动作。


    人傀为了保护修士,对杀气的感知极为敏锐,方才它的反应表明——秦微有问题?


    洛檀音不动声色打量秦微,见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确实像是受了重伤,只是……洛檀音此前为了避开干尸,曾把血尸的血涂遍全身,而秦微身上的血迹便可疑在这里,不像由内而外沁出来的,倒像是涂上去的。


    “秦仙师。”洛檀音忽然开口,取出一只瓷瓶走向秦微,“你受伤了,我帮你上药吧。”


    孟措皱起眉头:“你把药给他不就好了。”


    秦微先是道谢,而后婉言拒绝:“孟仙师说的是,我的伤不要紧,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洛檀音很是关切:“那你用这个吧,我经常受伤,这药是师尊特意为我准备的,对外伤十分有用。”


    秦微再次道歉,接过瓷瓶背身处理伤口,众人见状纷纷礼貌地避开目光。洛檀音返回人傀身边,孟措左想右想不对劲,忍不住小声问:“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关心?”


    洛檀音不语,视线仍旧落在秦微身上,孟措越发不舒服:“而且你什么时候经常受伤了,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怎么不知道?”


    洛檀音微微一笑,提高声音:“对啊,我没有受伤,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灵药。秦仙师,难道你感受不到药是假的?”


    话音落下,法阵内针落可闻。秦微顿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答道:“感觉到了,只是我以为洛仙师不通药理,给错了东西,不忍心拂去你一番好意,所以才什么都没说。”


    “是吗?”洛檀音抬起射月神弓,瞄准秦微心口,“可我方才说的才是假话,那瓶药确实对外伤有奇效,如果用了一定能感受到,所以秦仙师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秦微定在原地,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起来,捏碎手中瓷瓶:“没想到我修习医术多年,最后反而在这个地方露了破绽。”


    瓷片扎进他的掌心,没有鲜血,只有点点黑色粘液。众人看得真切,无不大惊失色:“他被邪秽感染了!”


    “快吃内火丹!”


    “启动法阵!”


    “不行我们也在阵中。”


    “该死,谁放他进来的!”


    现场一片混乱,付剑心燃起三昧真火准备解决秦微,却不想脚下一软,竟然大半个人都陷进了土里。再看四周,不仅是她,所有人都像被强行摁进土里的萝卜,只露出一颗脑袋。


    秦微哈哈大笑,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走向洛檀音。孟措气急,这土奇怪得很,人在里面动不了,也无法运转灵力,所以他只能冲着秦微厉喝:“住手,你别碰她!”


    秦微充耳不闻,蹲下来掐住洛檀音的下颌,捻起一枚长生丹递到她嘴边:“你很聪明,师尊一定希望你能获得长生。”


    洛檀音不知道他拿的什么,直觉告诉她绝对不是好东西,用力咬紧牙关。秦微目露狂热,几乎要捏碎洛檀音的下颌,就在丹药碰到洛檀音的嘴唇时,身后忽然飞来一道灵流,猛地将他掀翻出去。


    任流白从天而降,白色的衣角落下来,洛檀音顿时喜出望外:“大师兄!”


    和任流白一起出现的还有李恕几人,放寒山乍看满地脑袋吓了一跳,再看才发现是被埋了:“这次被改的是土吧,掌司你能救出他们吗?”


    秦微晃晃脑袋爬了起来,自知计划暴露,干脆再次催动地陷,竟是想把所有人都活埋了。晏时萋一掌拍在地上,强行止住地陷,两相拉扯,秦微压制不了她,果断掉头遁走。


    晏时萋可以解决被改动的风水,但她需要时间,而且之前两处皆有阴邪看守,这次肯定也不例外,需得小心被其暗中偷袭。


    李恕目视前方,掌中扣住一道灵流:“他已经出现了。”


    废墟之中,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长发蓬乱遮住头脸,唯有胸前玉佩干干净净,反射出一点雪白月光。


    是徐羚。


    第99章 真凶是谁杀了你?


    “不要杀他!”晏时萋害怕李恕误杀徐羚,一时情急移开手掌,大地立刻开始下陷,吓得满地脑袋哇哇大叫。晏时萋又把手压下去,对着那道身影呼喊:“徐羚,是我!”


    夜风送去她的声音,徐羚没有任何反应,宛如一尊石像。


    李恕说道:“他失忆了,多半已经不认得你。”


    “什么?”晏时萋神色震动,埋在土里的修士生怕她又把手拿开,赶紧拼命大叫:“别走别走,求求你快把我挖出来,我要死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晏时萋强行收回思绪,风水不改众人就无法脱身,但是她要对抗地陷分身乏术,必须有个人来帮她。放寒山马上奔过去,同时不忘提醒李恕两人:“李……幻幻,流白兄,徐羚就交给你们了,注意安全!”


    徐羚长发遮盖下的眼睛泛着血色,他得到的命令是杀了所有阻止地陷的人,所以他要——


    杀了晏时萋。


    徐羚身如闪电,直冲晏时萋而去,李恕和任流白一前一后截住他,短短几息时间双方便交换了十七八招。晏时萋扬声提醒两人:“徐羚善假于物,你们小心四周。”


    她刚说完,便有一只白骨手掌破土而出,一把攥住任流白的脚腕,力气大到惊人。幸而任流白有扶风在手,剑势一转将那白骨削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来越多的死尸从地下钻了出来,有些已经完全化为白骨,有些则还挂着腐肉,漏着肠子,摇摇晃晃走向两人。


    被埋的修士甚是惊恐,又庆幸死尸没有冲他而来,结果身边的土也拱开了,探出一颗腐烂的脑袋和他脸对着脸,他甚至能看见死尸眼里挤着一堆密密麻麻的红点,全部都是虫卵。


    修士顿时胃里抽搐几欲作呕,原来他们就跟这些东西埋在一起吗!


    任流白一剑飞出,齐刷刷削去死尸的脑袋。蓦然身首异处,那些死尸愣在原地,然后开始四处摸索,摸到脑袋不管是不是自己都往脖子上放。


    还有死尸摸到了修士的头,拔了两下拔不出来,于是弯腰弓背,用力薅了起来。


    倒霉修士发出惨叫:“疼疼疼住手啊这是我的头!!!”


    放寒山赶过去踹飞死尸,义正词严地谴责它:“兄台你看清楚再捡好吗?”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已经看不见了。”


    任流白颇为汗颜:“抱歉!”


    李恕飞到他身旁:“它们本就不是活物,无法杀死,斩断它们的腿限制行动。”


    “好。”任流白听命行动,扶风矫若游龙,剑影所过之处所有死尸都从小腿处断为两截,东倒西歪摔在地上,却还是努力地爬来爬去。


    虽然有用,但是……这样更恶心了!倒霉修士实在无法忍受死尸趴在头上,以至于他口鼻中全是腐臭之气,终于哇一声


    哕了出来。


    任流白:“……抱歉。”


    放寒山也看不下去了,展开扇子大喊一声全都闭上眼睛,然后平底掀起一股狂风,卷住满地死尸冲天而起飞向远处,只留下一颗颗凌乱的脑袋埋在土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现场猛一清净,李恕拦住徐羚去路,赤手空拳与他过了几招,卸了他的右臂关节。徐羚面无表情,抓住右臂一提,硬生生把关节推了回去。李恕心道果然,除非把他大卸八块,否则他就不会停下。不过她答应了晏时萋不伤徐羚,那就只能困住他了。


    李恕给任流白递了个眼神,任流白心领神会,横剑拦住徐羚。他的剑招只守不攻,将徐羚困在方圆数丈的范围内,既不让他接近晏时萋,也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见此情景,放寒山抓紧时间按照指示破除风水。木克土,附近生着不少奇形怪状的树木,放寒山不能确定到底哪一棵或者哪几棵在起作用,干脆见一棵劈断一棵。此法简单粗暴有效,就是手有些疼罢了。


    不多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我能动了,只见他使劲儿把胳膊从土里拔出来,兴奋地刨起了周围的土,打算自己挖自己。


    “我也能动了!”“还有我还有我!”“太好了!”


    激动的声音此起彼伏,现场变得热闹非凡,能动的人挖土挖的热火朝天,不能动的则眼巴巴地看着,满脸都是羡慕。


    徐羚见状凶性愈发激烈,但却始终无法从任流白的剑下脱身,不由得大声吼叫起来。厉鬼的声音难听至极,简直就像钝刀子捅耳朵,戳得人脑仁儿疼。


    即便如此求生的本能依然带来了无限的动力,之前被恶心吐的修士第一个成功脱困,灰头土脸地爬出土坑,同伴赶紧向他求救:“韩英师兄,快来帮我一把!”


    “来了。”韩英拍拍脑袋,方才他只想着挖自己,完全没捂耳朵,现在耳膜还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钻。


    不远处的徐羚仍不消停,吼声断断续续,那名修士被吵得头痛欲裂,正想请求韩英再快些,忽然感觉眼睛一痛:“啊——”


    众人吓了一跳,循着惨叫声转头,只见那名修士半张脸都被血打湿了,韩英则紧握右拳,血水滴滴答答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


    他……他把同伴的眼睛挖了出来?


    “嗬嗬,嗬嗬。”韩英双眼翻白,耳朵里露出一点蠕动的红色,很快,一条细长的血色尸虫爬过他的眼球,继续往更深处去了。


    众人头皮发麻,挖土的手更卖力了,毕竟谁也不能确定自己体内有没有尸虫,哪怕只要一想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尸虫入脑,韩英宛如行尸走肉,一边把眼球塞进嘴里嚼的血水四溅,一边迅速锁定了攻击目标,动作又快又狠。


    晏时萋需得对抗地陷,只能趁着手掌脱离地面的瞬间进行闪避,如此应付难免有些吃力,一个不慎被韩英扯破前襟。


    外袍散开,一块白色的小东西飞了出去,晏时萋面色突变,还没等她去捡韩英的攻击便又来了,逼得她不得不后退避开。


    李恕心神微动,玉佩飞出来的时候她看见徐羚的视线追着玉佩落在地上,似乎有所触动,再看他戴在身上的另一半,李恕有了一个想法。


    “徐羚!”李恕捡起玉佩勾在指尖,莹莹玉色随之晃动,徐羚眼中的血色瞬间浓了一层,向着玉佩扑来。


    有用。李恕足尖点地,轻飘飘地掠开数米,引着徐羚离开众人,被控制的韩英果然平静了些,放寒山趁机一个手刀把他劈晕,劈完忍不住感叹自己现在越来越熟练了。


    一路退开百米,李恕目测时机差不多了,扬手高高抛起玉佩,引得徐羚纵身去抢。在他跳起的瞬间李恕甩出捆仙绳,被紧随其后的任流白稳稳接住。


    两人配合默契,分别拉住捆仙绳两端缠住徐羚的手脚将他放倒在地,升至顶点又下落的玉佩正好掉进李恕手中。


    没了徐羚的干扰,李恕几人迅速摧毁了附近所有树木,地陷终于被止住了。乱葬岗上的阴气随之开始消散,露出一片微微泛白的天空,众人这才发现天已经快亮了。


    徐羚面目狰狞,疯狂挣扎,喉咙中挤出含糊不清的低吼,依稀可以听见是“十七”二字。


    “十七?时萋?”放寒山跟着念了两遍,反应过来,“掌司,他是不是在叫你。”


    晏时萋双腿沉重,接过李恕还给她的玉佩,一步步走向徐羚。那张沾满血污的脸既熟悉,又陌生,他深邃的眼睛浸着血色,苍白的皮肤浮着死气,连那头美丽的长发都变得乱糟糟的。


    晏时萋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徐羚。


    当初两人因为九阴起了争执,谁都不肯退让,双双负气离开。可是晏时萋没想到,那次一别他们几人竟然再也没有聚齐,九阴身死,李问心离开紫竹峰,徐羚更是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此杳无音信。


    她想过徐羚会不会出事了,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遇见几人之前徐羚一直都在孤身游历,像他这般喜欢自由的人,如果不想留下痕迹,找不到他也很正常吧?


    晏时萋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四处打听,因为她记得徐羚的话。


    “有朋友的感觉还挺不错的,我都舍不得走了……开玩笑的,我可是自由的鸟,不过如果哪天我要走的话,我一定会先和你们好好喝一场。”


    徐羚不会不告而别。


    可是此时此刻,晏时萋真希望徐羚食言了,而不是以这副样子出现在她眼前。


    “徐羚。”晏时萋伸出手,轻轻拨开遮在他面上的乱发,“是谁杀了你?”


    徐羚定在原地,睁大眼睛紧紧盯住晏时萋,血色的瞳仁不停震颤,似乎在努力辨认什么。


    晏时萋喉咙发紧,抬起手:“这枚玉佩我一直带在身上,你还记得对吗?”


    玉佩共有两枚,由徐羚亲手打磨而成,尽管他送给晏时萋时编了一大堆理由,但是看着他泛红的耳垂,晏时萋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玉佩从晏时萋手中垂下,徐羚的眼神跟着晃了晃,忽然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不停地用头撞击地面。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晏时萋抱住徐羚,阻止他伤害自己,手指摸到徐羚后颈时碰到一点硬物,拨开他的头发一看,竟是一枚斜插进去的玄铁长钉。


    李恕认得此物:“魂钉,甘行芳八成就是利用它控制徐羚的。”


    晏时萋试了一下,魂钉入得太深只留顶端,根本无法使力,李恕提出让她试试。


    她的指尖染着寒霜,几人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任流白和放寒山环顾四周,虽然这里和其他修士隔着一段距离,两人还是默契地调整站位挡住李恕。


    晏时萋把徐羚压进怀里,撩开他的头发露出后颈,对李恕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李恕按住魂钉,幽冥寒冰顺着钉子向两端凝结,一边深入徐羚体内,一边延长供李恕用力,真让她慢慢拔了出来。


    没了魂钉,徐羚眼中的血色很快褪去,涣散的目光中满是迷茫,又变回了在阴阳客栈时懵懂的样子。晏时萋叫了他好几声,他虽然一直盯着晏时萋看,但却没什么反应。


    放寒山福至心灵,叫了两声晏时萋,徐羚果然转头看他。


    “掌司,他还是没有恢复记忆,不过看着好多了,我们先把他带回捕星司再说吧。”


    乱葬岗不宜久留,更何况徐羚需要修养。晏时萋询问他的意见:“我现在把捆仙绳解开,你不要走,就跟着我好吗?”


    徐羚努力思考:“……好。”


    放寒山松了口气:“现在就等法阵……”


    “法阵开了!”


    说什么来什么,众人纷纷抬头,只见罩在上空的法阵光华流转,一道巨大的出口慢慢显现出来,乱葬岗各处立刻飞起一道道身影,极速向着出口而去。


    洛檀音没有急着出去,检查过几名玄隐门弟子的状况后逆着人群来找任流白:“大师兄。”


    她停在距离任流白和李恕几步远的地方,柔声问道:“这位仙师是你的朋友吗,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可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任流白下意识避开半步,和李恕保持距离:“她是捕星司的人……此番多亏捕星司我们才能化险为夷。”


    “原来如此,我该怎么称呼她呢?”明明李恕就在面前,洛檀音不问李恕,反而要问任流白。


    “她叫幻幻。”


    “幻幻,你是说,她就是当初放寒山身边那个少年吗?”


    任流白欲言又止,他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洛檀音也没那么容易打消疑心,就在他试图闭着眼


    睛回答是时,昏暗中忽然掠出一道身影。


    那人身披斗篷,戴着一副纯黑面具,现身之后径直奔向徐羚,抬手轰出一道强劲灵流。


    “砰!”徐羚应声倒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凹陷下去一片。


    一击得手,斗篷人催动传送符瞬间消失。


    第100章 端倪这件事情最好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徐羚仰面躺在地上,他的胸骨和魂魄都碎了,不过也没关系,厉鬼本就没有痛觉。随着瞳孔扩散,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思绪反而清明起来。时萋对了,他一直要找的那个人叫晏时萋。


    “是你吗?”徐羚嘴唇翕动,努力想要看清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脸上湿了一片,眼睛却是干的,那是晏时萋的眼泪。


    “徐羚……”晏时萋指尖发颤,停在距离徐羚胸口半寸的位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谁能来告诉她,她现在要怎么做才能救徐羚。


    李恕一掌按在徐羚胸口,法印进入他的体内,随即又消散了。李恕收拢五指,周围的空气微微凝滞,片刻之后,徐羚扩散的瞳孔停了下来。


    为了好好保存李问心的身体,李恕研究过相关术法,但是斗篷人打出的那一掌不仅灵力强横,还用了魂飞魄散符箓,李恕无法凝聚徐羚的魂魄,只能强行把他的碎魂锁在体内。


    做到这种地步,李恕只能想出一个理由,斗篷人就是杀害徐羚的凶手,所以才要彻底杀他灭口。


    但问题是斗篷人怎会来得如此及时,她们才找到徐羚斗篷人就出现了,除非——斗篷人一直就在静雪山庄,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


    甘行芳知道徐羚在乱葬岗,但他多半不知道徐羚的真实身份,否则绝对不会让他露面,引起有缺和晏时萋的注意对他没有好处。


    排除几人,李恕凝神细想,斗篷人现身的一幕反复出现在她脑海,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芈府!


    那次斗篷人出现是为了杀血魔,这次是为了杀徐羚,虽然两次目的不同,但是行事作风几乎如出一辙。


    若是如此,李恕眼底暗流涌动,斗篷人是沉璧吗?


    晏时萋抱住徐羚,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地祈求:“不要死,我才找到你……”


    “是你。”徐羚终于看清楚了,是晏时萋,可是她为什么哭了。徐羚费力地抬起手,想替晏时萋擦去眼泪让她不要哭,然而他的手满是血污,只会弄脏晏时萋的脸。


    “徐羚,求你了不要死,你不是有很多常人不会的本事吗,你能不能救救自己?”


    晏时萋泪如雨下,徐羚被她的眼泪砸中眼角,好像借着她的眼睛哭了出来。


    原来是他要死了,不对,他早就死了。徐羚的感官一样接着一样随风而去。他把手挪到胸口,努力去想他有没有对晏时萋说过他的心意。好想告诉她啊,可是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晏时萋马上拿起另一枚玉佩:“你想说它吗,我一直都带着。”


    徐羚听不见了,魂魄彻底破碎之前他想还是算了,晏时萋向来不喜欢歪门邪道,现在的他却是彻头彻尾的邪物。


    所以如果能说最后一句,他更想问,多年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朝日初升,乱葬岗里的修士几乎都走完了,只剩进来搜寻是否还有受伤弟子的几位掌门。虚怀最先找到此处,第一时间询问洛檀音与孟措是否吃过甘行芳给的“内火丹”,听到否定回答后才稍稍安心。


    “晏掌司,请节哀。”得知方才发生的事,虚怀垂眸致哀。


    甘行芳已被制住,可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比起吃了长生丹尚未发作的弟子,那些发作了却装的与常人无异的弟子更可怕。最重要的是内火丹的炼制方子掌握在甘行芳手中,他不给是意料之中,给了谁又敢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修真界都无法太平了。


    不过哪怕自己焦头烂额,虚怀仍旧表示:“此番多谢捕星司出手相助,晏掌司需要任何酬谢尽管开口,玄隐门定当全数奉上。至于那名身份不明的斗篷人,玄隐门也会着人搜捕,希望能够将其捉住慰藉徐仙师的亡魂。”


    晏时萋眨掉眼泪,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乱葬岗这个地方不好,她应该立刻马上带着徐羚离开。


    放寒山见状上前背起徐羚,虚怀又道:“我这就安排人护送晏掌司。”


    晏时萋拒绝了:“不必麻烦了,道长先处理乱葬岗的事吧。”


    李恕跟上三人,她现在顶着幻幻的身份,加之捕星司距此有些距离,若是斗篷人再出现也许会有危险,于情于理她都最好同去。


    任流白的目光追随她走了几步,忍不住道:“幻幻。”


    李恕侧身回头,任流白尽力保持平常的神态:“放统领,晏掌司,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李恕颔首:“我知道了。后会有期仙师。”


    乱葬岗的搜寻持续了一整天,各宗门均有修士伤亡,尽管痛心,但这已经是力挽狂澜的结果了。虚怀几人商议过后暂时没有对外公布长生丹的事情,只拿风水异动的理由将所有弟子分别隔离在房中,挨个询问他们是否吃过甘行芳给的丹药,排查可能被感染的人,又紧急传信从宗门调派人手带着真的内火丹赶过来。


    洛檀音也被隔离在房中,她觉得很奇怪,从虚怀问她内火丹的事情到任流白特意向幻幻告别都很奇怪,再想到被邪秽感染的秦微,洛檀音不由得注意到一件被原本她忽略的事。


    从乱葬岗出来后,甘行芳是唯一不在场的掌门,白羽观弟子则由其他几位掌门代为安排,如此危急的场合甘行芳怎么说都不该缺席,除非……这次的意外和白羽观有关?


    洛檀音走到门口,她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想去向虚怀问个清楚,外面恰在此时传来敲门声。


    是虚怀,他的面色十分凝重,洛檀音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师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天孟长老就会带人赶过来了,待他返程,你便随他一起。”


    “那师尊你们呢?”


    “这里的事一时半会处理不完,你先回去。”


    洛檀音听明白了,但她并不愿意:“那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帮忙?”


    虚怀拍拍她的肩膀:“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你最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


    “我一直都照顾好自己了,包括这次在乱葬岗,师尊你不是看见了吗,我没受伤,我很好。”


    虚怀问过孟措详情,洛檀音有发现问题的敏锐,却没有解决危险的能力,这样的她反而更容易受伤。虚怀不敢冒险,必须把洛檀音送回玄隐门确保她的安全。


    “檀音,回去吧。这次不光是你,也是我们几大宗门足够幸运,得到了捕星司的助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接下来的的一段时间,我也希望你待在门内不要外出。”洛檀音本就少出门,却还是每次出门都会碰上或大或小的意外,虚怀实在没办法不担心。


    洛檀音冷道:“捕星司,难道师尊没发现捕星司自己就很可疑吗?”


    “你是指那位名叫幻幻的仙师?”


    “是。”


    虚怀承认放寒山的解释没有全然让他相信,但是幻幻确实帮了他们。


    “师尊是不是觉得捕星司帮了我们,幻幻的身份就不重要了?那如果我说幻


    幻就是李恕呢?”


    虚怀拧起眉头:“你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但我可以找到。”


    “罢了。”虚怀摇头,对晏时萋而言,李恕乃是故人之女,她能以幻幻的身份出现,很显然得到了晏时萋的允许,更何况捕星司于几大宗门有恩,就算洛檀音说的是真的,玄隐门也没有立场去质问。“我会找个时间和流白谈谈。”


    虚怀不肯改变主意,洛檀音压着情绪问道:“既然如此,大师兄回去吗?”


    “他有任务在身,你回去的时候带上灵犀,这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


    “二师兄呢,应无瑕呢?”


    任流白、孟措和应无瑕是虚怀能够确认没吃长生丹的弟子,眼下人手紧缺,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洛檀音干脆换了个问题:“除了我,还有谁要回去?”


    按照虚怀的安排,确定没被邪秽感染后,有伤在身和有意愿的弟子都会和孟长老一起回玄隐门。


    “我一没有受伤,二没有意愿,师尊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洛檀音问完,自己回答了自己,“因为在师尊心里我连伤者都不如,只配照顾孩子?”


    虚怀默了片刻,语重心长道:“檀音,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从小就体弱,阿雪……你阿娘,她最放下不下的人就是你,我绝不能让你有一丝闪失你明白吗?”


    洛雪,洛檀音知道这个名字。阿娘,洛檀音也知道这个称呼。但是她对两者都很陌生。


    虚怀说洛雪很爱她,哪怕身体状况不适合生育,她也还是想带洛檀音来到这个世界。弥留之际,洛雪请求虚怀无论如何也要治好洛檀音:“我们的女儿,她还那么小,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洛檀音垂下眸子,按照人之常情,她听完应该很感动才对,可她没有任何关于洛雪的记忆,回想起来只有生不完的病喝不完的药,只有头顶一片四四方方的帐顶,以及偶尔从窗外经过的轻快脚步声。


    “我知道了。”洛檀音抬起头,面上带着些许笑意,“孟长老来之前我可以离开房间吗?我不乱走,只是一直闷在屋里有些难受。”


    虚怀松开眉头,洛檀音能懂他的苦心就好:“可以,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离开院子。”


    洛檀音点头答应,虚怀走后她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起身出了房间。右转,沿着走廊经过七八间房,尽头就是任流白的住处。洛檀音抬手敲门:“大师兄,我可以进来吗?”


    任流白正在收拾东西,应无瑕本来就在门口,闻言顺势拉开了门:“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终于重获自由,应无瑕现在待在哪都行,就是不愿意待在自己房里。


    洛檀音扫过一眼,任流白装起来的都是灵犀的东西,看来虚怀已经知会他了。“最快明天我和灵犀就要回玄隐门了,大师兄应该有很多事情想嘱咐我吧。”


    任流白确有此意,虽然他很舍不得灵犀,但是让她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灵犀的大致作息时间和衣食喜好我都写下来了,到了玄隐门劳烦你交给天姨,师尊已经同她说过,她愿意照顾灵犀一段时间。至于回玄隐门的路上还要请你哄哄灵犀,她坐久了可能会犯困或者不开心。”


    洛檀音一一应下,而后话锋一转:“我也有事想和大师兄说。”


    “什么事?”


    洛檀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揉揉灵犀的发顶:“你和应师兄出去玩一会儿好吗?”


    应无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啊?什么事我不能听,我又不是外人。”


    “这件事情最好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应无瑕努了努嘴:“好吧好吧,大师兄,那我带灵犀出去玩一会儿?不走远,就去二师兄房间,他总是随身带着糖,我去要几颗和灵犀分着吃。”


    “好。”任流白送两人出门,临走之前应无瑕忍不住又问:“你们大概要说多久,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灵犀很快就要离开,任流白也想珍惜时间多陪陪她,柔声答道:“说完我就去找你们。”


    应无瑕这才依依不舍走了。


    合上房门,任流白正色道:“小师妹,你要说什么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