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虐心甜宠 > 爱与恨同罪 > 20-30
    第21章 雨落


    槐蔻回过身,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半天不敢抬起头来看陈默。


    陈默忽得长腿一迈,慢慢走过来,没两步就到了槐蔻身前。


    槐蔻紧张地贴在门旁边的墙上,那天在小诊所发生的一幕幕还在眼前回放,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着光。


    陈默越走越近,最后几乎要贴上她了。


    槐蔻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线。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背后却是空无一人的走廊,槐蔻的脚被门槛一绊,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她的脸在黑夜里变得煞白,这一下要是摔实了,后半辈子都不用再琢磨什么跳舞了。


    下一秒,她的胳膊被人陡然拉住。


    有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有力地揽住她的腰,硬是把她从半空中生生拉了回来。


    槐蔻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趴在一个人的怀中站稳。


    与此同时,数道刺眼的灯光在槐蔻眼前亮起。


    她眼睛一痛,下意识地把头垂下去,躲避过分明亮的灯光。


    直到鼻尖嗅到陈默身上熟悉的青柠西柚味道,她才回过神,看着眼前黑色的布料,眼睛都快成了对眼,也不敢抬起头。


    她刚好到陈默的下巴,此刻垂下头去,正好卡在他的胸口,陈默外套上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鼻中。


    “我已经看见了。”


    陈默忽然开了口,槐蔻感受到他胸腔的颤动,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已经看见你哭了,所以你不用躲着灯光,掩饰自己的脆弱了。


    槐蔻依旧低着头,离开了陈默的胸怀,她后撤几步,撞到后面的椅子上,就干脆靠着椅子支撑着自己。


    她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譬如陈默会不会问起她的过往,刚刚许青燃已经暴露了很多,只要关注过新闻的人,都很容易发现端倪。


    槐蔻的心收紧,为了抢占先机,她率先强作镇定地说道:“我没看见你,以为这是间空教室。”


    “我知道我答应过会自己躲着你走,”槐蔻尽量让自己的话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辩解道:“但是这是公共教室,我可不是故意撞进来的。”


    “公共教室?”陈默挑起眉,似乎轻笑了一声,忽得把槐蔻一把拽过来,按到后门前,让她仰起头,“抬头看看。”


    槐蔻费力地后仰了一下头,才看出眼前几个白纸黑字——机械工程学院专用基地。


    槐蔻僵住了,她看看眼前的门牌,又用余光看看陈默,想解释什么,却又似乎处处都是狡辩。


    怪不得这间教室和其他教室都这么不一样,不仅超级大,还只在四周摆着两排课桌,中间则摆着许多模型和零件,原来是陈默他们的专用教室。


    陈默瞥了眼她的神色,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轻声道:“下面那行字,念念。”


    槐蔻这才注意到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她缓缓张开嘴一字一字地小声念道:“教室负责人:xx级(一)班陈默。”


    陈默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还有疑问吗?”


    槐蔻下意识地摇摇头,陈默淡淡地看着她,松开了手。


    槐蔻贴着门站着,自己也觉得无话可说,但她还是尽量为自己辩解道:“走廊里太黑了,而且,而且……”


    她想起什么,赶紧指责道:“你晚上一个人在教室里,怎么还不开灯呢,如果你开灯了,我肯定就看到了,你,你还偷听我打电话。”


    最后一句话,槐蔻越说声音越小,末尾几个字,几乎消了音。


    因为陈默抱肩靠在教室后面的墙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即使是过分明亮的死亡顶光下,他的五官依旧那么能打,依旧那么优越,仿佛能让人原谅一切。


    槐蔻的心怦怦、怦怦,一下一下跳起来,在漆黑一片的空教室里,心脏的跳动声似乎都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我开了灯,那还怎么知道我有过这么,”陈默微妙地停顿一下,才意有所指地继续道:“有趣的夜生活呢。”


    槐蔻脸上红一会白一会,红红白白交织着,好看极了。


    她严重怀疑陈默这人克她,不然怎么每次干点什么心虚的事,都会被他逮个正着,让她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抱歉,”槐蔻干巴巴地说,“情急之下,我瞎说的。”


    她轻咳一声,理直气壮地仰起头,道:“而且,而且也不是在指你!”


    “不是在指我?”


    陈默反问一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忽得岔开了话题,“介意我抽根烟吗?”


    槐蔻现在巴不得他别说这个了,赶紧点点头。


    “谢谢。”


    陈默居然还有心情礼貌地道了声谢,不过他越这么慢条斯理地穷讲究,反而愈发能说明——他心情不太美好。


    他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着火,白色的烟雾从他修长的指尖弥散开。


    陈默抽了口烟,呼出淡淡的烟雾,然后靠在冰凉的墙上,没有看槐蔻,仰头看着教室天花板上的风扇。


    他冷不丁开了口,“那是谁,孔柏林吗?”


    “什么?咳咳,”听见鹦鹉头的名字,槐蔻被吓得差点呛住,脸色好比吃了毒蘑菇,手都摆出了残影,“不是,不是他!”


    不等槐蔻再解释,陈默已经再次掀起薄唇,堵住了她的话,他一个一个地猜了过去。


    “不是孔柏林,那是麻团?”


    “大蟒?”


    “方觉明?”


    “霍屿?”


    他慢条斯理地念出几个名字,有的是槐蔻认识的,有的是槐蔻耳熟的,有的则从未听过。


    “总不会是周敬帆吧?”


    陈默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给了槐蔻迎头一击。


    槐蔻几乎被他堵得毫无招架之力,她无力地张张嘴,“他是我亲弟,我没有那种癖好。”


    “那还能是谁?”


    陈默手指夹着烟,垂在身侧,白色烟雾在半空中缭绕,让他的侧脸也若隐若现。


    “房岭?”


    “赵恒猛?”


    槐蔻依旧摇头,见陈默还不罢休的样子,槐蔻认输了。


    “其实我……”


    陈默却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这片从老到少,没我不认识的男的,我很好奇,到底是谁在知道你惹了我之后……”


    他勾起唇笑了一声,“还敢和你保持这种亲密关系呢?”


    槐蔻的脸色一白,他们之间的矛盾被陈默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总让人尴尬地措手不及。


    她的手指缩进大衣口袋里,抿着唇问:“怎么,你要去找他麻烦?”


    陈默的神色在烟雾中忽明忽暗,他随意地啊了一声,玩笑着说:“他女朋友惹了我,我不能打你,总能揍他出出气吧。”


    “还是说你那男人不是这片的?没事,其他区我也都熟,早晚能打听出来。”


    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她总觉得陈默藏在烟雾后的脸,似乎真得有几分冷戾味道,不只是在玩笑一般。


    见状,槐蔻先是不知为何的心里一酸,随即咬着牙笑起来,她走到陈默身前,带着几分讥讽说:“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说的那个男人就是你!请问您现在打算怎么痛打自己呢?需要我帮忙吗?”


    扳回一城,她得意地扬起下巴笑了一声,却没看见意料中陈默阴沉的脸色。


    陈默反而笑起来,笑得狭长的眼眸都眯起来。


    带着股让人咬唇跺脚的坏劲儿。


    他对着槐蔻一歪头,咧嘴笑,笑得格外好看,一字一顿道:“哦,还真是我啊。”


    不等槐蔻出声,他冷不丁声音一沉,“那你装个什么劲呢?”


    陈默收起笑容。


    他移开手中的烟,忽得弯下腰对着槐蔻轻轻吐出一口薄薄的烟气,槐蔻下意识地伸出手挥了挥。


    等她终于挥开烟雾,看清眼前陈默的脸后,却正对上一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陈默垂下那双黑眸,看着槐蔻定定道:“你总是提起这件事,会让我误以为你很失望……”


    他的声音低下来,几乎是贴着槐蔻的耳边说:“毕竟你今晚描述得那么详细,还说了许多我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不得不让我怀疑,你私下里不只一次认真想过这件事。”


    “感谢你对我某方面能力的认可,不过我觉得没有实践之前,就给出我这么高的评价,让我好像占了便宜,槐蔻同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槐蔻几乎是从喉咙里扯出这句话,大叫道:“我介意,我介意!”


    陈默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和耳朵,再次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得笑了,他笑得几乎拿不住烟,肩膀抖动着,烧了一半的烟卷在他指尖轻颤,掉下几缕烟灰。


    他这种瘦削冷漠的骨相,不笑的时候令人生畏,可笑起来的时候,好似万年积雪消融,让人想起阳光下潺潺流淌的碎冰,令人魂牵梦绕。


    “你,你又在……”槐蔻左右看看,恼羞成怒。


    陈默看着她挑起眉。


    槐蔻还是咬着牙小声说出了那个词,“逗我玩。”


    “流氓。”


    槐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骂出了这么近似撒娇的话。


    她意识到自己骂得不够凶,立刻板起脸,冷着眼睛盯着陈默,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严肃。


    陈默却不笑了,他掐灭烟,随手把烟头丢进一边的垃圾篓里,轻声道:“怎么,要跟我算账啊?”


    “第二次了,槐蔻,第二次。”


    陈默眯起眼睛看着槐蔻,“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能忍受你第二次造谣我?”


    槐蔻羞愧地低下头,她张张嘴,又闭上了。


    “第一次的时候,我给你面子了。”


    陈默走过来,把槐蔻朝后轻轻一推,槐蔻后腰撞上一排桌子,不疼,就是有点硌得慌。


    他一手撑在桌子边缘,把槐蔻困住,让她动弹不得。


    “你他妈还敢来第二次。”


    他另一只手掐住了槐蔻的下巴晃了晃,“你找死呢?”


    槐蔻眼睛瞥向别一边的虚无,不敢和他对视。


    “转过来。”


    陈默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声线压低,在这夜晚的空教室里,似乎还有回响。


    槐蔻半天也不动,当然,对陈默这种人来说,一切都是徒劳。


    下一秒,她就被陈默捏紧下巴,强行把脸正了过来。


    “对,对不起,行了吧?”


    她下意识不服气地道歉,整个人后退着,最后无处可逃下居然坐到了桌子上,这个高度正好平视着陈默的唇。


    陈默站在她身前,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桌面上,这个姿势让她和陈默看起来更加暧昧了。


    “对不起就完了?”陈默的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不是还在和赵意欢打听我?”


    “槐蔻,这可不是你说的会自己躲着我走。”


    陈默抿起薄唇,视线危险而锋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是觉得我真不会教训你,让你长长记性?”


    槐蔻看着他,陈默那股川海小阎王的嚣张气势几乎藏不住,是他冷静外表下深藏的戾气。


    陈默黑色瞳孔盯着她,好似盯住猎物的一匹孤狼,在考虑如何把她残忍地征服。


    槐蔻紧张地肚子都抽痛起来了,她紧紧盯着陈默,眼睛不敢眨一下。


    “陈默,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由来的,她对着陈默轻声说出了这句话,这句从今晚见到陈默以后,就一直想说的话。


    陈默一顿,刚刚那股凝重的气氛似乎散开了,槐蔻把头发别到了耳后,抬起头来看着陈默,淡淡道:“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但不是因为我。”


    她语气虽淡,却很笃定。


    刹那间,身前男人那伪装的玩世不恭与冷漠尽数褪去,只余下一丝怔然。


    第一次,陈默今晚第一次流露出了这么沉的神色,他整个人都深沉起来,好似深不见底的海,能吞噬掉所有光芒。


    不,更像他在打火机上刻的那个词:一座死火山。


    “出什么事了?”槐蔻蹙起眉,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再平和一点。


    “你不是和赵意欢他们出去玩了吗?为什么又突然自己回来了,还在这间空教室趴着,大晚上也不开灯,是不是你们吃饭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哦,对了,我听赵意欢说还有好多女生打算邀你去唱歌呢,你心情不好可以出去玩玩啊,干嘛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反正你身边有那么多朋友,你……”


    说着说着,槐蔻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酸溜溜的,她果断闭上嘴。


    “闭嘴。”


    陈默的声音比冰还冷,他眼底寒光闪过,又竖起手指,低声重复了一遍,“嘘。”


    槐蔻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别老用这种什么都懂的语气和我说话,”陈默靠近她,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森寒,“知道了吗?”


    “你什么都不懂,连人都不认识,就别瞎给人家建议。”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槐蔻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还在偷偷记恨自己假装不认识他这件事。


    她垂头掩饰般轻咳两声,忽得一个激灵想起什么,直起身体,悄声问道:“是不是和你小叔堂哥他们有关,有人骂你了吗?”


    陈默明显一怔,旋即弯了弯唇,眼底却无一丝笑意,“连我小叔都知道了,又是问的谁?赵意欢?”


    槐蔻一凛,生怕他去找赵意欢的麻烦,赶紧道:“不是,我,听别人瞎说的。”


    陈默没有问谁说的,他默然地站了片刻,少有地露出一种类似乏味的神色。


    半晌,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有看槐蔻,只是平视着前方,没什么语气地说:“也是,这里应该没人不知道。”


    没有埋怨、没有解释,也没有自嘲,语调平平,仿佛陈述着一个事实。


    槐蔻想说两句,又不知道陈默和他小叔的具体情况,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宽慰,况且,川海小阎王貌似也不需要安慰。


    便只傻傻地立在一边看着陈默出神。


    陈默很快就敛起了神色,好似彻底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要给槐蔻一个教训的话,抬手一指后门,“你走吧,手机我明天给你。”


    槐蔻束手无策地看着赶人的陈默,明明刚刚她还想赶紧跑路,现在能走了,却半天迈不动脚步。


    “还有,我再提醒你一遍,以后少在我跟前晃。”


    陈默别过头去,又说了一句,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槐蔻走出两步,闻言,说不出什么心情地扭头看他。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坐在偌大教室里而显得孤零零的背影。


    还有陈默线条流畅的侧脸,和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留下来,纯属给自己找事。


    但抛下一个情绪不大对劲的人一走了之,也总感觉有些于心不忍,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更何况,陈默这样,虽然没她多大事,但也是她问出来的,揭了人家的伤疤。


    槐蔻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想要说什么,“今晚我和……打电话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陈默看也没看她,直接抬手打断了。


    修长的手指按了按额角,陈默露出几分疲惫,强硬开口时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听话,赶紧出门回宿舍睡觉去。”


    槐蔻挪了一下脚,没怎么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槐蔻心里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一会是“不是说好今晚给那个蕾姐过生日吗,怎么这么早就自己回来了”,一会又变成“我真是太倒霉了,走哪都能碰到陈默”……


    陈默没有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终于淡淡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漆黑一片,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他紧紧盯着她,伸出三根手指,语气不耐地道:“我数到三,再不走就不用走了,别说没给你机会。”


    “三、”


    “二、”


    陈默还没说到一,槐蔻已经又朝他走近几步。


    迎上陈默的眼神,她赶紧把手腕上的手表递过去,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刚想起来,我回不去了,宿舍已经门禁了。”


    她倒是没骗人,赵意欢说开学第一天门禁早,十点之前得回去,平时十一点之前回去就行。


    现在刚好是十点过一分。


    陈默扫了她亮出来的手表一眼,不置可否地侧过头去看着窗外。


    然后,缓缓地吐出一个字,“一。”


    槐蔻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他缓缓放下最后一根手指。


    陈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槐蔻,一挑眉,叫她,“过来。”


    第22章 雨落


    槐蔻心中一慌,什么于心不忍、什么心怀愧疚全都抛到了脑后,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后退了几步,强撑着镇定地说:“算了,我,我出去找个酒店……”


    她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跑到门边,就要拉开紧闭的门。


    拉了半天,门却纹丝未动。


    槐蔻扭头看向陈默,傻傻地说了一句,“门好像坏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陈默手中有个类似遥控的东西,她猛得反应过来,这破学校的门居然特么还是可以遥控的。


    谁改的。


    有这钱拿去重建教学楼不好么。


    槐蔻紧紧贴着门板,看着坐在课桌前的陈默,陈默跷起腿,更显得腿长得没边了,浑身充满凌厉的气势。


    他忽得扭头看了槐蔻一眼,那一眼,直接把槐蔻看得站不住,她差点没顺着门板滑下去坐到地上,舔了舔唇。


    那一眼中,槐蔻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真正的川海小阎王。


    不同于在小诊所里的暴怒,陈默这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却更有压迫感,好似一座沉默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也不敢喘气。


    恍惚间,槐蔻忽然明白过来,她刚刚无意间戳破陈默的内心,触摸到了他深埋在心脏最深处的痛苦。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谁也没动。


    陈默忽得一脚踹开桌子,站了起来,打破了静谧。


    装满书的桌子异常沉重,却被他踹得直接在地面上平移了一米,在深夜的教室里发出刺耳的一响。


    槐蔻一声惊叫憋在嗓子里,她眼睁睁看着陈默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一把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槐蔻以为他要像揍刘湖一样,把自己抡到门板上。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等待着。


    想象中的痛感却没袭来,她身下一软,腿就磕到了什么东西,随后稳稳当当地坐在一个东西里,很软,挺舒服的,不太像教室里的椅子。


    不等她睁开眼看清楚,眼前一黑,陈默似乎把灯关了。


    槐蔻惊呼一声,差点绊倒,在黑夜里磕磕绊绊摸索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寻找陈默的身影,拉到了一个衣角后,她立刻死死拽住。


    “陈默!”


    被她拉住的身影本想离开,被她一扯,似乎顿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槐蔻没有撒开陈默的衣角,依旧紧紧地攥着,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明亮,此刻再次恢复黑暗后,她觉得这间偌大的教室都恐怖起来。


    窗帘被从窗户缝里吹过来的风吹起,不断摇晃着,露出外面的灌木丛和树影,显得更加可怖。


    人都很贱,总是越害怕,越要看,槐蔻心跳如擂鼓,但还忍不住四下张望着,每一样平常的东西,在这种氛围下,似乎都显得那么让人害怕。


    而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阎王,似乎就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东西,有陈默在身边,仿佛全世界再没什么不找眼的敢招惹自己。


    她猛得朝陈默那边挤了一下,陈默没动,也没赶她下去。


    槐蔻更害怕了,手脚冰凉地又朝陈默身上挤了挤,胳膊得寸进尺地环住陈默,力道几乎能将陈默勒死。


    这次,她似乎直接坐到了哪里,触感有点柔软而有弹性,在她坐上去的一瞬间,她屁股接触的地方又瞬间绷紧了。


    槐蔻不自在地动了动,随后腰就被人按住了,陈默在黑暗里开了口,“你他妈故意的?”


    不知为何,槐蔻从这短短几个字里,听出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又怎么了?”槐蔻也有点委屈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真不知道怎么又惹到这大混子了。


    陈默像是听出她的委屈,正要冷着脸说什么,两人眼前忽得闪过一道白光。


    槐蔻被晃得闭上眼,眼睛在短时间内骤明骤暗,很是难受。


    她揉了揉眼,再睁开眼后,发现是一道手电筒的光。


    槐蔻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陈默,陈默也看了过去。


    手电筒是从教室前门照进来的,槐蔻眼尖地瞥见走廊上跑过两个人影,她一眼认出是她在第一间教室里看到那一对情侣。


    他们似乎在躲避什么人,飞快地从前门一闪而过,消失在槐蔻的视线里。


    很快,槐蔻就知道了他们在躲什么,一个举着手电筒的,保安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槐蔻心中一慌,陡然意识到这是在查夜不归宿,在学校里游荡的学生。


    她不怕什么夜不归宿,但她怕被人看到自己大半夜和陈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槐蔻捂住嘴尽量让呼吸声音小一点,陈默却满不在乎地推了推她,发出不小的动静,好似压根没看到那个保安一样。


    槐蔻急促地啧了一声,伸手掐了他一把,力道不小,想让他小声点。


    她凑到陈默的耳边低声道:“嘘,有人来了。”


    本以为陈默不会理她,不料,陈默却模仿着她,也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威胁道:“先把你手给我拿开。”


    槐蔻还未来得及把掐着他腰的手拿开,保安已经从前门走了进来,举着手电筒就是一通乱晃。


    几道白光闪过,槐蔻忽得看清了自己到底是坐到什么上面,她错愕地看着自己屁股下,陈默裤子包裹住的修长的大腿,以及再靠上面一点的位置,终于知道陈默为何是那种反应。


    她下意识手脚并用地想赶紧爬下去,那个保安却陡得发出一声大吼,“干嘛呢?你们两个?”


    槐蔻这下是真被惊着了,差点从陈默腿上弹起来,好不容易松开的手再次紧紧搂住陈默的脖子。


    陈默呼吸一紧,顿了片刻。


    再开口时却依旧呼吸平稳,一丝慌乱都无,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挡住他的槐蔻,声调冷冷地叫出一个名字,“你晃我眼了,李天。”


    槐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陈默似乎认识这个保安。


    不等她扭过头去看,那个保安已经放下了手电筒,朝这边走了两步,又赶紧停下了。


    听声音,似乎年纪也不大,他语气几乎是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甚至有点讨好地说:“我草,默,默哥啊,我过年打游戏近视了,五百度还没配眼镜,刚真没认出来,默哥,你们怎么还在这?”


    他似乎对陈默和一个女生在空教室里搂搂抱抱这件事,充满了震惊和好奇,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走近几步,伸着脖子想看清坐在陈默腿上的,到底是什么牛逼的人物。


    “你看什么呢?”


    陈默冷冷地开口,锐利的眸子在黑暗里依旧闪着危险的光。


    随着他的话出口,陈*默伸出手,压住了槐蔻的后颈,把她整个人背对着保安,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槐蔻抵不过他的力道,只好被迫趴在他肩上,鼻尖触到陈默的外套,嗅到了他身上青柠之外的淡淡药味。


    有点熟悉,她自开始跳舞起就闻惯了的味道。


    是她送的那管药膏,看来陈默还是用了。


    那味道熟悉得令人安心。


    她的心突然就软了,软得一塌糊涂。


    那股始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再次涌上来,槐蔻伸出胳膊悄悄环住陈默的脖子,抱得紧紧的,她乌黑的发丝落到陈默的脸侧。


    陈默身子紧绷了一下,却没推开她。


    在陈默的注视下,那个叫李天的保安明显后退了几步,呵呵干笑了两声,立刻就提着手电筒朝外跑,只留下一句,“没什么,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默哥你们忙,你们忙。”


    槐蔻听着他的脚步声飞快地消失在走廊里,想抬起头来,陈默的手却没松开。


    她挣了一下,陈默似乎这回过神来松开她,将她推开,槐蔻跌坐在旁边。


    适应了一点光线,槐蔻这才看清自己和陈默坐在教室中间的那辆宽敞的汽车模型里,陈默坐在驾驶位,自己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他会不会出去乱说?”槐蔻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陈默。


    陈默看着前面的仪表盘,半天才开了口,“不会,他也没看见你的脸。”


    槐蔻哦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陈默刚刚压下她的脖子的意思。


    她顺手把垂落的发丝别过去,踌躇一下,还是道:“要不,我还是走吧,回家睡,或者开个酒店也行……”


    “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陈默侧过脸来,目光寒凉,“你当我是死的?”


    他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难得带着几分安哄的味道,“乖乖在这待着。”


    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槐蔻不想和他争,就乖乖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陈默开始放手刹、踩离合、加油门、打方向盘。


    尽管槐蔻不懂开车,但依旧能看出陈默不愧是曾经的赛车手,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点游刃有余的随意,尽管只是一辆被拆解的模型,却依稀看到了当年赛道上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


    但欣赏只余,槐蔻又能看出他烦躁地发泄。


    她突然有点懊恼那个保安。


    槐蔻能感觉出来,刚刚,就在刚刚,陈默在关灯后的黑暗里,是打算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的,自己或许有那么一瞬间能探听到陈默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但由于这个保安,一切气氛都被打破了,陈默明显已经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了。


    他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槐蔻蹙紧眉头,别过眼去。


    两人默契地沉沦在黑暗中,共同体会着同一片静谧。


    时候不早了,在这无声的寂静里,槐蔻没一会就困了,她极力地想睁开眼,上下眼皮却疯狂打架,不一会就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过分的青白。


    他向后一仰,在这个寂寥的春夜里,声音有些失真的磁性。


    “我堂哥是个混账,但我小叔对我有很大的恩情。”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长出了口气,好像在对槐蔻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被卡到了一个缝隙里,掉不下去,更爬不上来,只能假装很好地混着。”


    陈默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他咔哒又点燃了一支烟,扭过头想问槐蔻能不能抽烟,却听见一声小小的呼吸声。


    槐蔻靠在座位上,睡得香喷喷的,明明刚刚还怕黑怕得要死,现在却又无比信任地在他身边睡着了。


    连他刚刚的动作,都没吵醒她。


    像一只故作厉害,却又乖乖摊开肚皮给摸的柔软小奶猫。


    陈默没再出声,默默地坐在原地把烟掐灭了,好似掐灭了黑暗里自己的最后一丝光亮。


    *


    槐蔻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身下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被放平变成了一张躺椅,座位又大又宽,躺着舒服极了。


    槐蔻迷茫地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她立刻翻身坐起,一块毯子一样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从腿上滑落。


    槐蔻捡起来看了看,果真是块果绿色的小毛毯,上面还绣着个小小的熊猫头在吃竹子,憨态可掬。


    应当是陈默给她盖的。


    她皱了皱眉头,心里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留宿在这里的时候盖过这毯子。


    虽说她没什么洁癖,但总感觉别扭。


    不过看着倒是挺干净的。


    槐蔻小心地拎起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却发现除了那股熟悉的青柠西柚味,再没有其他味道。


    这块小毛毯属于谁,不用说。


    只是这可可爱爱的模样,多少让人无法与那个嚣张冷戾的小阎王联系起来。


    她不知是何心理,浅浅笑了一下。


    掀开毯子,四下看了看,却没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


    身边的座位上已经没人了,槐蔻伸出手去摸了摸,冰凉一片。


    陈默,似乎已经离开一会了。


    她内心的雀跃慢慢消散。


    槐蔻坐回副驾驶的座位上,想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却葛得想起已经被陈默摔了。


    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槐蔻独自坐了一会,有点烦躁地直视着前方。


    过了一会,她终于记起今天上午有课,按了按眉心,槐蔻打算先出去买手机,然后去上课。


    刚站起身,教室的前门就被人打开了,槐蔻下意识以为是陈默,立刻抬起头看过去。


    走进来的却不是陈默,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赵意欢她对象,钱川。


    钱川一边小声接着电话,一边走进教室,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顿时愣住了。


    “你已经醒了?”


    槐蔻没说话,只是蹙眉看着他,那一瞬间,她几乎怀疑昨晚根本没有陈默。


    一切都是她在接到许青燃的电话后,由于情绪过度波动,而臆想出来的。


    她有点颓然地嗯了一声。


    “那你先吃点早餐吧。”


    钱川走过来,把手里提着的豆浆和纸袋子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槐蔻不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她胡乱地捋了捋头发,露出乌黑的眉和裸色的唇,整个人透出股晨起的慵懒迷人。


    她没去拿钱川拿过来的袋子,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用有点沙哑的嗓音问:“陈默呢?”


    钱川没和她对视,一边解着袋子上的结,一边回道:“他第一节有课,上课去了。”


    “哦,原来不是做梦啊。”


    槐蔻笑了笑。


    钱川的动作一顿,没吭声。


    槐蔻倚着靠背闲闲地问了一句,“有烟吗?”


    扫了她一眼,钱川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了她一根。


    槐蔻没用他点火,摸出自己一直在口袋里放着的那个银色打火机,点着火,吐出一口烟雾后,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余光瞥见那个打火机,钱川一怔,视线多停留了一瞬,最后移到槐蔻的脸上,看了好一会。


    槐蔻假作不知地指了指桌上的早餐,真挚地说了句,“谢了,大清早的跑一趟。”


    钱川摇了摇头,槐蔻忽得瞥见他还举着的手机,顿时眯起眼。


    “你和谁打电话呢?”


    钱川面不改色地开口道:“赵意欢。”


    “赵意欢?”槐蔻笑起来,脸上竟是如陈默一般的玩味,“那你把手机给我吧,我有东西让她帮我带。”


    钱川似乎叹了口气,没动。


    槐蔻几乎是在他叹出气的瞬间,猛得一跃而起,不等钱川反应过来,手机已经抢到了她手中。


    “陈默。”


    她毫不犹豫地叫出了那头人的名字,对面一丝声音都没发出,只能依稀听出树叶被风吹动的哗然声。


    狗屁的在上课,老师是用手比划手语吗。


    混球玩意撒谎都不带眨巴一下眼的,大早上七点多上哪门子课!


    她深吸一口气,又问了一句,“你哪去了?”


    那头依旧没人说话,好似已经挂断了一般,但槐蔻知道没有。


    后面伸出来只手,想要把手机抢回去。


    槐蔻立刻把手机按在自己胸口前,躲开了钱川的手,钱川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放手机的位置,怎么也不好靠近。


    “你再过来,我叫了啊。”


    她横得不行,指着钱川威胁。


    钱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她。


    槐蔻继续将注意力放到手机上,还不待她继续再问,电话那头就嘟的一声,竟是直接挂断了。


    槐蔻怔了一下,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果真已经黑屏了。


    她摁了一下屏幕,上面显示着最近通话记录——默哥。


    槐蔻按了两下,再次打了回去,连两声都没响,陈默就直接摁掉了。


    她再打,这次几乎是刚响起来,陈默就挂了。


    她再打,陈默再挂。


    她接着打,陈默接着挂。


    这样持续四五次,槐蔻怀疑陈默又要砸手机的时候,她不停拨打的那个号码终于接通了。


    不等她张嘴,陈默清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把手机还给人家。”


    槐蔻自动忽略了这句话,深吸一口气,眯着眼问道:“你不是川海小阎王吗,陈默,怎么一大早自己走了?你在躲我吗?”


    陈默并没有被她激怒,只是继续道:“手机先还钱川。”


    槐蔻压根没搭理他这一出,继续问自己想问的,“还是说,你还在生我以前的气?因为我没做到少在你跟前晃悠,所以你干脆自己躲着我了?”


    她的声线极力镇定,却依旧暴露了其中的颤抖。


    那头静了片刻,陈默才吐出几个字:“你想多了。”


    随后,他无视了槐蔻,带着不悦道:“钱川,把她手机给我抢回来!”


    钱川对槐蔻耸耸肩,朝她走近几步,伸出手来,“给我吧。”


    她没理钱川,只是一手懊恼地抓着头发,咬着牙说:“还是因为我昨晚问你的问题,碰到你的伤心事了?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己躲着舔伤口去了?”


    “陈默,你不至于吧?”她带着几分讥讽地道。


    “钱川!”


    陈默的声线冷下来,他语气危险地叫了钱川一声。


    下一刻,钱川伸出手来,不等槐蔻再故技重施,就已经一手挡住她的胳膊,一手把手机拽了出来。


    男生的力气毕竟比女生大,槐蔻手中一空,握紧双拳,站在原地。


    钱川举着手机,不知道陈默那头说了什么,他嗯了两声,就要挂断电话。


    槐蔻注意到他的眼神,胸口起伏几下,忽得过去对着钱川手里的手机冷道:“你也不用为难人家,我没那么贱,不会再去烦你。”


    说完,不等陈默挂断,她就已经率先挂断了电话。


    教室里寂静一片,陈默没有打来。


    *


    陈默挂断电话,盯着手机屏幕看了片刻,扔到了桌子上。


    “你跟谁打电话呢?”吕蕾推开门走进来,看见他的动作,随口问道。


    陈默靠着椅背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飘满白色的云,干净晴朗。


    他没开口。


    直到吕蕾走进来把手里的医药箱收好,才听他简短道:“钱川。”


    吕蕾回头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吕蕾也顺着看过去,“好多了,这两天应该就彻底好了。”


    陈默嗯了一声。


    “槐蔻给的那个药,”吕蕾对陈默笑了笑,“还挺管用,确实比你以前好得快多了。”


    本理所当然地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吕蕾已经换到了下一个话题,“你今天几节……”


    “确实……挺管用。”


    陈默却冷不丁开了口,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他拿起桌上的药膏,看也没看,重新装回了兜里。


    吕蕾一怔,才反应过来,道:“那一会我帮你看看吧,看能不能再买一支,它这个应该是国外的,我在国内没见过。”


    陈默却站起身,拒绝道:“不用。”


    刚刚还夸药膏好用,现在却又不肯让她再买,吕蕾也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但她也没再追问,继续刚才的话题问:“你今天几节课?我爸说今天过来看我,叫你一起吃饭。”


    伤口已经彻底和药膏融合,陈默没再敞着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闻言,侧头问:“什么时候?”


    吕蕾道:“今中午行吗?反正我看你一大早的跑去买早点,今上午也不打算去上课了吧?那我早点,十一点就去修车厂叫你……”


    陈默淡淡地开口道:“我一会有课,你直接把地址发我,我下课过去。”


    吕蕾一愣,下意识问:“我今早听柏林说着,只有一节和舞蹈学院合上的形势与政策吧,那不是出了名的水课吗?”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按照陈默以往的作风,别说这种水课,就是本专业最难的课,他说不去就不去。


    毕竟学校里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在机械工程,尤其是汽车项目组,十二三岁就开始玩车的陈默本就极有天赋,现在更是不比那些教授差。


    陈默没多解释,只轻描淡道:“第一天。”


    吕蕾了然地点点头,见陈默长腿一迈就要走,忽然在他身后开了口。


    “对了,阿默,昨天晚上你……”她顿了顿,才故作轻松地问:“跑哪去了?我蜡烛还没吹呢,你人就不见了。柏林他们差点把川海翻个遍,要不是我拦着,他们非得跟陈响那帮人干起来。”


    听到这个名字,陈默的脸色冷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


    他看看时间,回过身对吕蕾道:“懒得和陈响见面,就先回学校了。”


    “行吧,要不是我知道你和陈响那些烂事,我还以为你不想给姐送礼物,跑路了呢。”


    吕蕾笑起来,她今天穿的昨晚生日趴上的那条白裙子,绸缎柔顺,胸前的设计很有感觉,昨晚不少男生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陈默却好似压根没看到一般,勾唇淡淡一笑,“不好意思蕾姐,礼物本来想吹完蜡烛给你,后来……在酒吧丢了。”


    “再给你补一个,中午吃饭我带过去。”


    吕蕾没说话,陈默也没等她的回答,对她微一点头,推开门离去。


    今天的阳光不错,打在陈默身上,衬得他皮肤愈发白,鼻梁很直,宽肩长腿,挺拔如松柏,引得路上的人不时扭头看过来,看清脸后又赶紧转过去。


    吕蕾隔着玻璃窗,看见他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视线里,不知为何,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在那个叫槐蔻的漂亮女孩来川海后才出现的。


    而只隔了昨天一个晚上,变得更加强烈。


    吕蕾自己回味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敌意。


    让她差点在陈默面前把那句“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你单独陪我过一次生日”说出来。


    但她和陈默都心知肚明,她不会说,陈默更不会答应。


    那样,她就越界了。


    陈默不是拎不清的人,不会对她有多一丝过界的举动。


    他看着嚣张跋扈,是川海不可一世的小阎王,其实骨子里太聪明,太敏锐,狠下心来的时候能把事做绝,照顾你的时候又擅长把事做得滴水不漏,让你生也生不起气来。


    这样的人,很难追。


    第23章 雨落


    教室里。


    钱川举着手机,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她,低声道:“刚刚不好意思啊,没弄伤你吧?”


    槐蔻摇摇头,知道他也是受的陈默的指示,罪魁祸首还是陈默。


    她有点颓地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神,才拿起钱川买来的早餐,她戳开盖子,喝了一口豆浆。


    是甜的,红枣味的,她最喜欢的味道,刚刚不知为何有些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被冲散了许多。


    槐蔻又喝了两口,才低声问道:“他让你去买的?”


    钱川正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地收拾零件,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顿了半晌过后,才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她稳了稳情绪,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赵意欢呢?”


    “她还在酒店睡觉呢,我没叫她,”钱川笑了笑,把一个盒子放到了她面前,“这是阿默给你的新手机,你看看。”


    槐蔻看着眼前白色的盒子,“你还给他吧,我不用他赔。”


    看到钱川脸上的神色,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这帮人哪敢再把东西给陈默拿回去。


    槐蔻知道自己也是在为难钱川。


    她叹了口气,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个和她原来那个牌子一样的手机,不同的是换了个颜色,型号更新一点,是新出的。


    也不知道陈默是怎么想的,居然买了和他性格十分不符的黄色,拿起来在手中转动的时候,明媚耀眼,宛如阳光驱散所有阴霾,让她莫名喜欢这个颜色。


    槐蔻开了机,发现已经充满了电,甚至连她的手机卡都换上了。


    她随意地划拉了两下屏幕,突然发现这手机不大对劲,虽然外表和新的一模一样,但内里还是能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图库的最近删除里有几张照片,比如主页有几个应用,不像是应用商店自带的,一看就是后来下载的……


    看得出来,原主人删得很干净,但这些不容易注意的小细节,偏偏就暴露了他生活的痕迹。


    槐蔻抿抿唇,不用钱川说,已经猜出了手机的原主人是谁。


    钱川也适时道:“是这样的,手机店这个点都没开门,阿默就把他这个手机拿出来了,但是他去年年底买了之后只用了不到五天就又换了手机,一直放着没用,和新的一样。”


    “我给你贴了个新膜,他说等中午手机店开了门,就再给你买一个新的送过来。”


    槐蔻盯着手中的手机,想象到了陈默握着它的的模样,她摇摇头,轻声道:“告诉他,不用麻烦了,就这个吧。”


    钱川点点头,看看时间,说:“快八点了,我得回去找赵意欢,你们专业今上午有节思政课,别忘了。”


    槐蔻点点头,哑声道:“好,麻烦你了。”


    钱川被她这礼貌而不失疏离的话弄得怔了一下,笑着摆摆手,又叮嘱了她一句。


    “早餐就在这间教室里吃完吧,刚开学,学生会那帮人严查纪律,一堆屁事,教学楼不许带早餐进来,但是这间教室是阿默的,他们不敢进来查。”


    槐蔻嗯了一声,看着钱川脚步匆匆地走出教室。


    不知是陈默的指示,还是钱川看着买的,早餐种类很多,小笼包、蛋堡、茶叶蛋……但量都很小,正好适合槐蔻。


    槐蔻早上一般没什么胃口,但今天起得早,难得多吃了点。


    她一边吃,一边研究着手中的手机。


    槐蔻对这个手机的兴趣,已经明显超过了小笼包。


    她原来那个手机是同系列红色的。


    那个手机还是许青燃去年八月买的。


    槐蔻当时还没从家里的变故中清醒过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手机摔烂了屏,也懒得再买新的,正好当成不回别人消息的理由。


    这个别人,尤其指许青燃。


    她用平板和韩伊交流,也不搭理许青燃。


    许青燃发现这件事之后,立刻亲自跑去实体店买了台新出没几天的手机,然后马不停蹄地送到了槐蔻家。


    他买的红色,许青燃说这个颜色很好看,适合她。


    槐蔻已经习惯了许青燃这样的举止,他觉得槐蔻适合红色,就买红色的手机;他觉得槐蔻适合波西米亚披肩和长裙,就买来十几件给槐蔻;他觉得槐蔻爱吃奶黄包,就高中连续每天给槐蔻带奶黄包……


    尽管槐蔻不止一次告诉他,自己不喜欢波西米亚风,也不爱吃奶黄包。


    但没用,许青燃在这方面有很强的固执。


    从小的家庭环境让他很自我,也有种没由来的掌控欲,他觉得槐蔻适合什么,她就必须穿什么,用什么,好似对待一个不能独立生活的小宠物一样。


    刚认识他的那两年,槐蔻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送了东西后,她就一定会戴上或是穿上,去参加他攒的局。


    一段时间后,槐蔻忍不了了,首先,她并不缺这些东西,也不用许青燃给她买,她想要,随时能把那些奢侈品店搬空,只是她不感兴趣。


    其次,更让她更难以忍受的,是她每次穿上那些衣服,戴上那些首饰后,二代圈子里的人对她的指点。


    他们似乎默认了槐蔻身上的衣服首饰,就代表着许青燃的烙印,代表着槐蔻与许青燃有一腿,代表着处于沪市上流圈子中游的槐家卖女求荣傍上了许家。


    等槐蔻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再怎么澄清,大家都只是觉得她是和许青燃又吵架了,在闹脾气,甚至劝她别太作。


    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面对一群人的起哄,根本无能为力,而许青燃那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更是助纣为虐。


    那时候槐蔻年纪小,开窍晚,脑子里不走这根筋,对男男女女的事情,也不大懂。


    直到这两年,她才葛得看清了许青燃的目的,明白了他以爱为名的处心积虑。


    槐蔻记得自己有一次被气哭了,无力地躲在房间里,不想去上学,也不想告诉老爸老妈,因为她知道槐家和许家生意上有牵扯,以老爸疼女儿的性子,倘若知道了,势必宁可得罪许家也要翻脸拍桌子。


    正好那段时间,她刚和韩伊认识不久,无人可诉说之下,槐蔻哭着把这件事告诉了韩伊。


    韩伊顿时勃然大怒,大骂特骂许青燃是心机boy,最后告诉她,“晾着他,不用费劲巴拉地去澄清,也别生气,慢慢淡出他的圈子,能把他气死,你信不信?”


    这与槐蔻当时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与韩伊的关系,也一下子因为这件事而突飞猛进,她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也算是唯一一件好事了。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槐蔻开始冷着许青燃后,他们之间的地位似乎一下子颠倒了。


    槐蔻想起昨晚那通电话,她打开微信列表,看着最上面那个飞机起飞的头像,默默地滑了下去。


    手机恰好震了一下,正是飞机头像传来的新消息。


    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许青燃一句话,瞬间让脑海昨晚的记忆再次浮现。


    好的、坏的……


    槐蔻的指尖在对话框里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假作没看到一般退了出去。


    从儿时青梅竹马一路走到如今的无话可说,谁又能想得清呢。


    手机里一条其他的新消息都没有。


    槐蔻皱起眉,老妈没消息很正常,毕竟昨晚吃麻辣烫的时候和她聊过了。


    周霓说超市丑闻那件事已经有苗头了,估计快查出来了,电话里,她的语气非常轻快。


    这件事已经是她的心事了,现在有了进展,自然顾不上理槐蔻了。


    但是韩伊怎么也没消息。


    槐蔻试着给韩伊发了个“干嘛呢?”,对方也半天没有回复。


    她有点担心起来,这次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却一直到铃声响完,也没人接。


    槐蔻啧了一声,在教室里转了两圈,忽得想起什么,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从未拨过的号码。


    备注是“韩伊紧急联系人”。


    韩伊总是一有时间就当背包客,热带雨林、冰川海岛,哪里都跑,有时候经常联系不上人。


    她给过槐蔻这个电话,说是她的紧急联系人,要是长时间联系不上她,就打这个电话问。


    槐蔻知道这个电话是她小叔的。


    现在虽然不算长时间联系不上,但也够不正常了,因为韩伊这两天都在学校上学,根本没出去。


    算算时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和槐蔻说过话了。


    槐蔻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再等等,如果明天韩伊还是没动静,她就打过去问问。


    她把垃圾收拾好,拎着袋子走出教室,先回了寝室。


    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和昨天槐蔻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看来昨晚都没回来睡。


    槐蔻洗漱好,换了身衣服,拿了思政的书,没有在寝室多停留,就直接去了思政上课的教室。


    思政课是上午九点半才开始,现在刚八点多,但这间教室第一节没有课,槐蔻就干脆在教室里上起了自习。


    开学第一天,没人这么用功,何况这是一所野鸡大学,没课的大都在寝室里闷头大睡,就是有课都不一定来,所以教室里空得有回声。


    槐蔻在教室最后排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她昨天借了赵意欢去年期末的考题题库,打算看看。


    考题还好,无论是舞蹈表演,还是理论方面,槐蔻都比较有把握,她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一些公共课,她没有什么经验,所以答起题来总是抓瞎,就像这门思修,如果老师不划重点,她得把一本书都背完。


    槐蔻皱着眉翻了翻书,像高中时一样,预习起来。


    认真看了一会书,桌角的手机一震,槐蔻拿过来看了看,是赵意欢的消息,让她帮自己占个座。


    槐蔻没看明白,问她为什么要占座,毕竟这间教室是大阶梯教室,绝对能盛开所有舞蹈专业的学生。


    赵意欢的消息回得很快,“咱们学院人太少,这种大课都是和别的人多的学院一起拼着上,谁知道这学期是和哪个学院拼,反正人肯定少不了,去晚了好座位全都没了。”


    槐蔻懂了,她站起身张望了一下,正纠结着坐哪比较好,赵意欢的消息又过来了。


    “千万别占前面!最后坐那种中后排的中间位置,不然你会煎熬整节课。”


    槐蔻虽不知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遵从“前辈”的指示,在教室偏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看书的速度非常快,记忆力也很强,不到九点,槐蔻就把预计老师能讲到的内容都看了两遍,自己勾出了知识点,转而开始复习上学期的知识点。


    走廊里传来学生们走来走去的笑闹声,一个寒假不见,大家似乎兴奋极了,不停地和遇到的熟人搭讪。


    槐蔻转转有点酸痛的脖子,发出咔咔一声响,她伸出手按了按,忽得想起了什么,槐蔻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楼层的卫生间走去。


    这个点,许多教室都在上课,洗手间里只有水管过水的响声,格外安静。


    槐蔻左右看了看,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撩开自己身上宽松的毛衣,露出下面的细腰。


    她想看的那道痕迹,本来都快要消失了,可昨晚她见到保安后,在惊吓之下,掐了陈默的腰一把。


    陈默这个一点亏也不肯吃的混账,把她从自己大腿上推下去的时候,非常有报复心地也反手掐住了她的腰。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陈默留下痕迹,但陈默这个浑球的手劲太大,又给她留下了嫣红的手印,正好覆盖住了原来快要消失的部分。


    槐蔻伸出手轻轻抚过,有点烦。


    今早陈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槐蔻觉得他就是在躲自己,既然槐蔻不能遵守承诺,天天在他跟前晃悠,那他就干脆自己躲着槐蔻。


    再加上昨晚两人都有点上头,她差点撬开小阎王的那张比钻石还硬的嘴,得知小阎王压心底的心事。


    陈默大概率是今天清醒过来,觉得不好意思了。


    多稀罕啊,她可是让川海小阎王躲着的女人,说出去,不知道能吓死多少人。


    槐蔻有点厌倦这样的躲闪与回避。


    陈默好像真得挺讨厌她的,槐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着呆。


    她脑子乱糟糟的,暂时也想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干脆不再想了,无非就是和陈默又回到了陌生人罢了。


    只是还是有点莫名的失落与……不甘心。


    “槐……蔻?”


    一道带着试探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声线纤细微弱,打断了她的思绪。


    槐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她怔了一下,抬起头,还真在镜子中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宋清茉站在她身后,在镜子里对她笑了笑。


    槐蔻转过身,和她打了个招呼,她想起那天在清茉超市看到的课本,意识到什么,打量了宋清茉几眼。


    宋清茉好似猜出了她的想法,用细弱的声音道:“我们是一个*宿舍的,我在花名册上看到过你的名字。”


    槐蔻一愣,没想到这么巧,宋清茉居然就是她最后一个舍友。


    她不禁笑了笑,“那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宋清茉脸上流露出一种类似受宠若惊的神色,看得槐蔻有点别扭。


    好在她很快又收起了这种表情,低声道:“那天的事,谢谢你,那个,那谁说了,你再去必须给你打折,可我等了好几天,你再也没去过。”


    槐蔻啊了一声,有点尴尬地眨眨眼,撒谎道:“没什么需要买的,就没再去。”


    宋清茉点点头,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方盒递给槐蔻,“你那天要的是这个吧,我知道今天能看见你,给你带了一盒。”


    槐蔻接过来,果真发现是她那天要的芙蓉王,细支爆珠。


    她没想到宋清茉这么认真,不禁哑然失笑,对宋清茉道:“谢了啊。”


    宋清茉的脸有点红,她生怕槐蔻给钱一样,后撤了两步。


    槐蔻想回教室,却见宋清茉依旧站在洗手池旁,踌躇地看着自己,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问了一句,“怎么了?”


    宋清茉犹豫了一下,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出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槐蔻迷茫地看着她。


    “就是,陈默他……”宋清茉抠着手指,小声道:“他是我哥这件事。”


    “啊,这个啊,”槐蔻也少有地别扭起来,含糊道:“知道一点。”


    宋清茉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凑近几步,几乎是带着恳求地对槐蔻说:“学校里除了孔柏林他们那帮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太多,你能不能别说出去?”


    槐蔻抿抿唇,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奇怪道:“为什么,我看这学校好多人都很想认识陈默啊?”


    她可没夸张,听说就连隔壁川海大都经常有人跑到附属学院来旁听,就为了多看陈默几眼。


    宋清茉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一下,但没笑出来。


    她的皮肤很白,但不是那种健康的白,反而透着一股营养不良的苍白,也很瘦,即使在舞蹈生里也绝对算是瘦的,瘦得都有些不健康了。


    她没回答槐蔻的问题,只是乞求地看着槐蔻,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她的眼睛甚至透着那种四五十岁中年人才有的浓浓焦虑,这让槐蔻不禁升起一股负罪感。


    槐蔻就受不了别人这么看着自己,赶紧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你放心,我没和任何人说过,以后也不会告诉别人。”


    宋清茉好似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她顿了顿,主动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刚在教室里看到有张桌子摆着去年期末的题,是你的吗?你还需要上学期的资料吗?都是我自己整理的,还有川海大学的题库……”


    看见槐蔻脸上的神色,她急忙小声说:“没事,其实你手里那些也够了,我整理得也不好,有很多不严谨的地方,我帮你问问老师修补一下再……”


    “要!”槐蔻看出她误会了,立刻斩钉截铁道:“当然要了,我那是借的赵意欢的,暂时还没什么头绪,要是你愿意借我,我还得谢谢你,请你吃饭呢。”


    说着,槐蔻就掏出手机看大众点评,笑着说:“咱们也是有缘分,我刚来这里没多久,不知道你们这片有什么好吃的,正好你这个土著还能带我转转。”


    她倒不是在客套,实在是觉得两人挺有缘分,何况韩伊总是嚷着让她少些孤僻,多交点朋友出去玩,她看宋清茉就和她很合拍。


    宋清茉又流露出那个类似受宠若惊的神色,赶紧摆摆手连声道不用。


    槐蔻看出她胆子小,没有再勉强,两人走出洗手间,一前一后回了教室。


    “你把行李放下了?”槐蔻随口问了她一句,又道:“需要我帮你搬吗?”


    宋清茉摇摇头,解释道:“我不会经常住在寝室,所以东西不多。”


    槐蔻了然地点点头,没有追问。


    事实证明,赵意欢果然是个学渣。


    槐蔻翻着宋清茉给自己的笔记和资料,简直叹为观止。


    宋清茉实在太自谦了,这哪里是她说的“整理得不太好”。


    槐蔻觉得如果有什么“笔记奖”,宋清茉去参赛,绝对能碾压第二拿一等奖。


    《舞蹈艺术概论》、《中外舞蹈史》、《舞蹈名作赏析》等等,这些一听就很枯燥无味的专业课,宋清茉都分门别类地做了满满一大本笔记。


    从老师提出的重点,到她自己总结出的考点,再到她对一些舞蹈作品的见解分析,以及搜集的课外资料……


    条理清晰,重点吐出,对作品的评析也很独到。


    槐蔻承认自己在跳舞上有些天赋,但那不代表她在舞蹈理论上也有天赋。


    即使记忆力不错,她还是对这些陈瓜子烂谷子的舞蹈史脑袋疼。


    但宋清茉,在这方面明显很擅长。


    “用得上吗?”宋清茉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睨着她的神色。


    槐蔻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睛里不带一丝虚伪的凡尔赛,反而是发自内心的不自信和怀疑。


    宋清茉是真得觉得这个笔记不算什么。


    槐蔻感觉自己的膝盖噗呲中了一箭,她合上笔记本,认真地对宋清茉道:“我在一位声誉很高的舞蹈赏评家那里上过小课,我觉得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宋清茉像是没听懂一样,紧紧地盯着她。


    “笔记先不说,就光你写的这些赏析评价的思路,”槐蔻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感叹道:“反正我再上三年学,也写不出来,你真得很用心!”


    宋清茉愣愣地看着她,好似接连受到极大冲击之后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咕咚一声,宋清茉手边的杯子被她不小心碰到了,在桌面骨碌骨碌滚了好几圈,摔到了地上,她赶紧弯下腰去捡。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似乎平复了一点,不再看槐蔻,只深深低着头小声道:“你能用上就好。”


    槐蔻没再说话,打开自己的课本,打算做点笔记。


    有了宋清茉,起码期末的理论考试是不用发愁了。


    宋清茉似乎很了解老师会出什么题,她标出来的地方,槐蔻对比了一下,和老师的试题重了百分之八十。


    她一边抄着笔记,一边忍不住走了神。


    宋清茉和陈默作为兄妹,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实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能说天南地北,也是毫不相干了。


    任谁看看,也不会觉得这两人是一家人。


    虽然宋清茉和陈默确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槐蔻有点狐疑,陈默和宋清茉的关系似乎很奇怪,提起对方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特别反感的表情,但又没到很亲密的地步,像是互不在意,淡淡如水。


    这兄妹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她啧了一声,继续记起了笔记。


    *


    九十二十五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乌泱泱的坐满了人。


    有的一看就是舞蹈学院的学生,剩下的一些同学,槐蔻猜不出来,只猜测应该是理科类的,因为几乎都是男生,和舞蹈学院这边形成鲜明对比。


    赵意欢也匆匆赶到了,脸上化着全妆,手里还偷偷拎着一杯豆浆,时不时喝上一口。


    在槐蔻身边坐下后,赵意欢迫不及待地想说什么,瞥见旁边的宋清茉,她一愣,又闭上了嘴,只随意对宋清茉一点头。


    宋清茉也只点了点头,谁也没和对方打招呼,一副不太熟的样子,半分不像相处了半年的舍友。


    不等槐蔻多想,赵意欢已经从挎着的包里掏出书,对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槐蔻,快过来,你知道昨晚出什么事了吗?”


    槐蔻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凑了过去。


    赵意欢刚兴致勃勃地张开嘴,却又戛然停下话头,她扫了一眼后门,槐蔻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蹙起眉。


    一行人从后门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打头的人正是孔柏林,他那鹦鹉头格外扎眼,叽叽咕咕地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随意地瞟了一眼,却正好对上槐蔻的视线。


    孔柏林:“……”


    他的笑僵在脸上,立刻移开视线,假装没看见槐蔻一样,继续和旁边的人嘟囔起来。


    槐蔻却注意到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向后一瞥。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孔柏林那帮人几乎都来了,不知道陈默和他们是不是一个专业……


    槐蔻朝他们身后张望了一下,最后一个人走进后门,顺手将门关上了。


    看来是没人来了。


    槐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没有再扭头看,她坐直身体,正想和赵意欢说什么。


    赵意欢却依旧转着头,猛得一拍她的胳膊,疯狂示意她看后门那边。


    槐蔻从她的神色中意识到什么,原本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动作太明显,可等她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教室里的人大都在扭着头。


    尤其是女生,从前排到最后一排,都齐刷刷地扭着头看向后门。


    后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个身影走进教室,个子很高,穿着件黑色印花外套,长腿套了条水洗牛仔裤,戴着外套上的帽子,肩头挎着一个不知道装了堆什么东西的书包,一手随意地插在兜里,是个玩世不恭的帅哥。


    他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看向他的脑袋,就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站在教室最后面寻找空座位。


    孔柏林这帮人几乎是踩着上课的点来的,教室里早就坐得满满当当的,没有连着的位置,只有分开的几个座位。


    槐蔻本以为以这帮人的尿性,一定会有人提前帮他们占座,哪知,这帮人谁也没占座的意思,随便找了几个空座位就坐下了。


    但陈默显然也不会有找不到座位的烦恼,他还没站稳,就有几个男生站起来,要给他让座,“阿默,坐我这吧!”


    陈默抬手向下一压,示意他坐下。


    他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在张望前面的空座位,但他们职技的人多,放眼望去,基本看不到空座。


    赵意欢眼尖地瞥见宋清茉旁边有个空座,立刻推了推槐蔻,小声催促道:“快啊,叫他过来!然后你再跟宋清茉换个位置不就行了?”


    宋清茉注意到她们的动作,手指下意识猛地收紧,也咬着唇看向槐蔻。


    槐蔻舔舔唇,摩挲着手中的笔,抬起头看了一圈,发现不少女生都跃跃欲试,想让陈默坐自己旁边的空座。


    但谁也不敢先开口。


    帅哥也是分类型的,有的帅哥天生就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风,而这个词压根与陈默不沾边。


    陈默这种自带距离感的冷酷拽哥,那通身的气质,走在路上,都没什么女生敢主动搭讪。


    更何况,有他和鹦鹉头的那一堆事迹在前,就更让人又好奇又畏惧。


    赵意欢恨不得把槐蔻的胳膊举起来,“怕啥?你能不能争点气?有我呢。”


    槐蔻捏着笔的手都泛出一层汗,她还跟因为昨晚的事跟陈默抻着劲,不肯掉了面子,因此死死压着胳膊不让赵意欢得逞。


    她们的动作太大,在封闭的教室里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孔柏林就瞥了她们一眼,又别有深意地看向陈默。


    陈默自然也不眼瞎,但他好似屏蔽了这片一样,目光只淡淡停留了一瞬,就直接越过槐蔻,无视了她们三个。


    见槐蔻半天不肯主动叫陈默,赵意欢恨铁不成钢地磨磨牙,直接冲着陈默挥了挥手,“陈默!”


    与此同时,她们前面也有个女生站了起来,对着陈默大大方方地喊道:“陈默,我这还有个空座,过来坐吧。”


    两人的声音在教室里重叠,一下子激起千层浪,这下不少人都用看好戏的眼神看过来。


    赵意欢看清那个女生,嘶了一声,恨恨地嘀咕道:“妈的,又是她,明明大二的,还老来我们大一蹭课,真是司马光之心。”


    槐蔻:“……你是想说司马昭吧?”


    她也看向那个女生,个子高挑,染着树莓红色的头发,衬得皮肤很白,打扮得很时尚,从头发丝到手指甲看得出都精心打扮过,即使是坐在漂亮姑娘遍布的舞蹈系教室里,也称得上是大美女。


    不少男生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


    槐蔻低下头去,拽了拽赵意欢,让她别这么招摇。


    陈默只淡淡地瞥了眼槐蔻这边,虽然他的目光移走得很快,但槐蔻还是能察觉出,他在看自己。


    他没搭理那个女生,也没搭理赵意欢,直接走到第一排,在没人愿意坐的正对着讲台的位置上坐下了。


    他旁边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那女生立刻紧张地朝同伴那边靠了靠,又偷偷看了看他。


    槐蔻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清爽的后颈,连一点侧脸也看不见。


    赵意欢骂骂咧咧地坐下了,很是不忿,宋清茉也低下头,手指抠着书,没吭声。


    那个美女倒是习以为常了一样,耸耸肩也干脆地坐了回去。


    坐在槐蔻后面的一个职技的男生,似乎认识赵意欢,伸手捅了捅赵意欢,“赵意欢,我钱哥是不是不行了,你居然还给别的男人让座?”


    赵意欢翻了他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管我!”


    她扭回头,趁着老师开多媒体的功夫,小声对槐蔻道:“没事,他不也没搭理林依吗?林依还比你早认识他一年呢,他和你不熟,过一阵混熟了就好了。”


    听她讲了一遍,槐蔻这才知道,这个林依是舞蹈学院大二的,喜欢陈默,倒追陈默整整一年了,经常和陈默他们那伙人混在一起,赵意欢表示她家很有钱,但算是个暴发户,人品没太跟上家里发财的速度,所以赵意欢对这个风云人物很不感冒。


    她把笔丢到一边,手拄着额头看着桌上的书,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赵意欢不了解情况,不觉得有什么,但她肯定不能不多想。


    她自认和陈默不能说不熟,勉强算是个半生不熟。


    别的都不提,就单说两人在小诊所的时候,槐蔻就摸过陈默的腰和胸肌,对人家耍过流氓,坐过陈默的大腿,也被陈默抱在怀里过,被他掐着腰按到门上过。


    哦对,川海小阎王还对她有过反应。


    这么一想,结合陈默那脾气,槐蔻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悚然,虽然大都是她主动找事,但怎么想怎么后怕。


    就小阎王这一贯的风评来看,她槐蔻居然在和陈默这么亲密过后还好端端坐在这里,毫发无损。


    槐蔻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居然隐约察觉出几分陈默对她的不同。


    这几句话说给谁听,估计都得问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其实那个人不是陈默。


    毕竟打死都没人会相信,对所有人都冷淡疏离的陈默,会有那样的一面。


    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不会觉得他俩不熟,譬如赵意欢,一定会花容失色,“什么?你们城里人都管这叫不熟?那请问得做到哪一步才能算熟啊?”


    可陈默,偏偏就是摆出了这副态度。


    槐蔻早上打电话的时候,还对陈默的行为存疑,此刻几乎可以断定了,陈默就是要做陌生人,要冷着她,保持这种不远不近的,和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的淡淡关系。


    昨晚袒露的心声,只是个意外的插曲罢了。


    成年人嘛,要识趣,大家都情绪上头了,她是,陈默也是。


    槐蔻不觉得追男人有什么丢脸的,尤其陈默还那么带劲。


    但关键是,她没打算追陈默。


    她又不喜欢陈默。


    她还惹了陈默,自己说好不会再去打扰他的。


    他们本就是因为一个误会相识,之后又屡屡针锋相对,当真算是场孽缘了。


    槐蔻把手中的笔帽拆下来,又按上,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胡乱地走着思。


    直到赵意欢靠过来,神神秘秘地小声对她说:“对了,你听说了吗?”


    槐蔻一怔,问:“听说什么?”


    “昨晚陈默和一个女生在空教室待了一晚上!”


    赵意欢神色神秘又愤慨,“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早晚也会听说的,还不如我先给你打针预防针。”


    赵意欢用手指偷偷比划了一下前面的林依,“听说是一对偷偷留在实验楼的情侣撞见的,现在都传遍了,要不林依今天怎么这么主动,还不是怕自己彻底没机会了,追不上陈默了。”


    槐蔻漂亮的眼睛刷一下睁得溜圆,定定地看着她。


    见状,赵意欢不忍地拍了拍她,“没事,谣言,谣言,说不定就是说了几句话呢。”


    “不过昨晚陈默心情那么不好,谁要是真守在他身边,那说不定还真能成,网上不都这么说的吗?”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嘴上说着是谣言,却又忍不住补充道:“我跟你说,现在好多喜欢陈默的女生都在打听那个妖艳贱货到底是谁呢!”


    “我觉得他们可不仅仅是干坐着,你想啊,待了一晚上……”


    赵意欢咬着笔头,连说带比划,“比如什么坐大腿上搂着脖子啊,哄哄抱抱啊,估计全都做了!”


    迎上槐蔻幽幽的视线,她狐疑地问:“怎么了?”


    槐蔻由衷地感叹道:“其实你是算命的吧?”


    说到一个字都不差啊。


    赵意欢懵逼地看着她,以为她是被气傻了,又左右看看,凑过来小小声道:“我这还是往纯情说的呢,问题是,陈默他就没长纯情这张脸啊,他那种人,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孩,我说他整天光牵牵小手,你信吗?”


    “要是你是那个女孩,你会放着这种天菜不上?”


    槐蔻欲言又止张张嘴,又合上。


    “所以,”赵意欢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听我的准没错!”


    她一向是个嘴没把门的,此刻对着槐蔻一个人,就更加毫不遮掩地小小声说了出来,“我这是私下和你说,陈默和他那个绯闻女友,一定睡了!教室paly!”


    “没,真没睡!”


    槐蔻一震,噌一下站了起来,涨红脸对着赵意欢说。


    “…………”


    “…………”


    赵意欢傻傻地张大嘴。


    所有乌黑的脑袋瓜,都齐刷刷转了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迎上四面八方的目光,宋清茉原本就不怎么抬得起来的头垂得更加低了,她在桌下默默伸出手拽了拽槐蔻的衣角。


    坐在最前方的陈默也扭头望过来,意味不明地看着突兀站起身的槐蔻。


    槐蔻张张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抿抿唇,差点把手中的笔帽按烂。


    “睡什么?”袁双双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槐蔻,“怎么了,槐蔻?有人上课睡觉了?”


    一听她口中的名字,舞蹈系的学生立刻喧哗起来,教室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不停有人扭头看槐蔻,又转回身去和同伴说着什么。


    就算是不知道情况的职技学生,也很快就通过旁边舞蹈系同学的科普,知道了槐蔻休学了半年的事。


    中途加入班级的新同学,总是格外引人注意,好似和土著同学不大一样似的,让人特别好奇。


    袁双双看槐蔻嗫嗫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拍拍手制止了同学们的嚷声,朗声道:“本来打算下午开大会再说,正好提前给舞蹈系的同学介绍一下,这位同学叫槐蔻,去年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半年,现在终于回到咱们这个大集体,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大家都还算友善地鼓了鼓掌,槐蔻也在袁双双的示意下,抬起头来任同学们打量了几圈。


    她进入教室后一直垂着头记笔记,此刻乍一抬起头露出脸来后,周遭立刻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袁双双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嘈杂声,再次不受控制的响起,一个个声音一点也不小,丝毫不考虑当事人还在这站着。


    “比林依还好看,到底还让不让我们普通人活?”


    一个女生也接话道:“就是,我感觉我被晃得眼都有点花了,啧啧,好明艳的浓颜大美女,身材还这么牛逼!”


    “得,看样子又一个喜欢默哥的,全校最好看的女生都被默哥一个人占了。”


    “我什么时候能有默哥那个命啊?”


    “你应该问你什么时候能有阿默那张脸。”


    “……滚蛋。”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男生哄笑起来。


    他们声音不小,袁双双似乎也没什么威信,压了几句也不管用。


    听见陈默的名字,槐蔻扫了坐在自己斜前方的几个男生一眼,又收回视线。


    除了孔柏林那伙人没有这么激动,整个教室只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槐蔻抬起眼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陈默,陈默只在最开始回过一次头,随后就淡淡地收回视线,趴在桌子上继续闭目养神,好似没有听到周围人的讨论一样。


    任何人与事都与他无关,挑不起他的情绪。


    正这样想着,坐在槐蔻前面的几个男生中就有人说道:“长得确实漂亮,走在路上我估计我都不敢说话。”


    “赵意欢好像认识她,欸,”一个男生踢了踢赵意欢那个老乡,“能不能帮我要个联系方式。”


    那个男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叫爸爸!”


    不料对方还真放得下身段,开口就是,“没问题,爸爸。”


    几个人再次笑起来。


    赵意欢听个正着,啧了一声,抬脚踹他们的凳子,“都滚滚滚!没门,不给。”


    几个男生虽然已经放低了音量,但教室里比起刚才安静了不少,所以还是有不少人都听到了,投向槐蔻的目光就更多了,窃窃私语声也随之响起。


    槐蔻虽然早已习惯了异性的打扰,但此刻还是感到几分别扭。


    她再次下意识看向坐在第一排的那个人,对方依旧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槐蔻收回目光,抿抿唇。


    那个要联系方式的男生转过身,似乎真打算当众搭讪她,槐蔻蹙起眉看向讲台上奋力放大音量,让大家先安静的袁双双。


    男生根本没理睬袁双双,在几道怂恿声中正欲开口,就听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他和槐蔻同时抬头望去,却见陈默不知何时站起了身。


    槐蔻微微睁大眼睛。


    不只是她,教室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陈默吸走,不再有人看她,让她舒服了不少。


    艰难维持纪律的袁双双也怔住了,她自然早已耳闻陈默的鼎鼎大名,但陈默还从未出现过殴打老师或是扰乱课堂的情况,不知道今天是要开先例还是怎么回事。


    袁双双耐心地开口问:“怎么了,陈默同学,有什么事吗?”


    “没事,”陈默淡淡开口,面对老师时虽依旧带着几分冷意,但语气出乎意料地礼貌,环视了教室一圈,吐出几个字,“有点吵。”


    这句话一出,不仅槐蔻愣住,袁双双也顿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带着几分感激地打圆场道:“好了,已经上课了,我们先讲课,有什么问题下课再解决,槐蔻你快坐下。”


    槐蔻依言坐下,那个男生也赶紧转过身去,不再试图搭讪。


    陈默也没再开口,坐回座位上继续闭目养神。


    袁双双打开多媒体开始讲课,偌大个教室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半天不复刚刚的吵闹,所有人放下笔的动作都轻轻缓缓的,似乎生怕打扰到陈默休息。


    槐蔻轻轻咬了下嘴唇,她还是低估了小阎王的称号。


    袁双双声嘶力竭的十几句话,还没有陈默一个起身的动作管用。


    槐蔻想起自己刚刚站起来脱口而出的那句“真没睡”,不知道陈默有没有听清楚。


    应当是没有的,教室里从袁双双进来就这么吵,陈默又坐得离她这么远,看起来一直在补觉,估计从头到尾都没听见什么,刚才只是单纯觉得烦罢了。


    毕竟,这很符合小阎王不服就干的作风。


    第24章 雨落


    虽然袁双双让她坐下了,但槐蔻早已经被看得麻木了。


    在她站着的这段时间里,她还看到了不少举起手机偷偷拍她的,估计也要像发陈默一样,把她的照片发到什么娱乐平台上。


    槐蔻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像陈默那样就算有人敢拍,也没人敢发正脸。


    估计不出明早,她的照片就被发上去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认识她的刷到。


    莫名有点丢人。


    不说别人,单是让许青燃给刷到了,槐蔻都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估计许青燃得气死。


    袁双双拿着花名册点完名,终于开始正式上课。


    但一直到她讲了十几分钟的时候,教室里听课的人数加起来估计也超不过二十个,这还是有陈默刚刚的余威在。


    槐蔻环顾了一圈四周,不敢想象平时课上得乱成什么样,这让她心里也隐隐升起几分担忧。


    大家似乎毫不顾忌老师就在讲台上站着,职技那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的男生也就罢了,舞蹈系的学生面对自己的辅导员,也毫无顾忌,睡觉的、玩手机的、吃早点的……


    赵意欢也开始小鸡啄米,头一点一点地抬不起来。


    宋清茉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眼睛瞪得溜圆,不停地在书上记着什么。


    但最让槐蔻敬佩的,还是站在讲台上的袁双双,她好似一点都没被台下的热闹打扰到,耳朵自动过滤下面的叽喳声,讲得唾沫横飞,投入极了,全身心沉浸在的自己讲课中。


    槐蔻的目光精准放到第一排那个黑色身影上,陈默倒是没玩手机,更没搭理旁边的学生,但他——睡着了。


    虽然没有直接趴到桌子上睡,给了袁双双个面子,但胳膊拄着头一动不动,也挺明显的了。


    明明就在袁双双的眼皮子底下,袁双双却走来走去,好似压根没看见一样。


    而孔柏林那行人就更别提了,干什么的都有。


    槐蔻估计,就是看见了,袁双双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也不敢管陈默他们。


    她收回视线,强迫自己像宋清茉一样,认真地听课记知识点。


    但没一会,她也撑不住了,槐蔻突然理解了所有同学,因为袁双双的讲课水平,只能用“这个老师起码会说流畅的话”来形容。


    她压根没在讲课,而是单纯得在念ppt。


    槐蔻蹙起眉心,看着袁双双不带丝毫感情地一字一字地念完一页幻灯片,又用翻页笔换了一张,继续一点不停顿地大声念了下去。


    她:“…………”


    老师是好老师,就是得再练练。


    槐蔻坚持了十分钟,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迷迷瞪瞪地闭上眼,又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


    不同的是,大学都是大课,一节课一个小时起步,槐蔻看过了,十一点四十才下课。


    过了一会,等袁双双放了个视频的时候,教室里的沉寂总算松快了一点,不少睡得迷瞪的人都下意识抬起了头,看着视频醒盹。


    槐蔻也清醒了不少,赵意欢还是没抬起头,宋清茉依旧坐得无比板正。


    槐蔻不想再睡,总觉得有股罪恶感,良心上过意不去。


    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放在桌角的手机上,关掉声音,槐蔻拿过手机看起来。


    钱川说陈默只用了几天,但一般人就算只用几天,也是能看出明显痕迹的。


    但陈默显然不是,除了被槐蔻绞尽脑汁找出来的证据,剩下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翻了翻历史壁纸,发现陈默压根没换过壁纸,一直用的原装自带。


    软件都没下载几个,唯一带有娱乐性的就是一个游戏软件,但槐蔻在推荐卸载功能里面看见了它,上面显示这个软件自下载以来只使用过一次。


    音乐软件的播放记录也只有两首纯音乐,槐蔻还怀疑是系统自带,陈默助眠用的。


    剩下的所有软件几乎都没有了使用的痕迹。


    这么一看,陈默的生活似乎挺简单。


    槐蔻不知道是因为他只用了不到十天,还是他真得对这些电子设备没兴趣。


    槐蔻每点开一个软件,像在开一个个小盲盒一样,每打开一个APP,就获得一片陈默小拼图。


    韩伊曾经说不沉迷电子设备娱乐的人,一定在现实生活过得非常充实。


    槐蔻不知道陈默每天都在忙什么,但想想每次见他,他身边的确都围着很多人,他们总有事在做,闲下来的时候也有一帮人嘻嘻哈哈地一起玩闹,似乎生活真得很丰富充实。


    一点也不像她,每天就是在重复前天的生活,这样过了十七年,直到十八岁的时*候,人生才突然像脱了缰的野狗,一路朝着诡异的方向狂奔。


    她抬头看了看还在照本宣科念幻灯片的袁双双,低下头去随手划开一个页面。


    上面居然有内容。


    槐蔻愣了一下,发现是最近删除的图库。


    图片应该是陈默今天早上开了机才删除的,只是不怎么接触电子产品的他显然忘了智能手机还带有这个功能。


    一共有三张图片,不需要槐蔻刻意打开,就已看到图片上的内容。


    一张是风景,不知是陈默拍的哪里,这也是这个手机的第一张图片。


    海河水泛起皱皱的层层涟漪,两岸是亮起万家灯火的高楼大厦,城市的夜色灯火照在水面上,映出一个巨大的红色摩天轮倒影,美得惊心动魄。


    槐蔻猜测这是川海的一个地方,她总觉有几分眼熟,似乎是从那里路过过,应该离这里不远,但具体是哪,她不知道。


    她把这张照片又保存下来,打算一会识图搜搜。


    第二张图片应该是拍的什么汽车零件,槐蔻就更认不出来了,她放大缩小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所以为然,就直接划了过去。3章 图片是一张白纸,上面用黑笔写着几行字,字迹遒劲飞舞,写得有点随意潦草,应该是手头有张纸,就随手记下来的。


    槐蔻慢慢放大看了看,发现是一个简易版记事贴。


    1.一袋超能青柠西柚皂粉(小包装)


    槐蔻看着后面的括号,微妙地眯起眼,这明显是陈默写下来发给别人的,而对方显然曾给他买过超大号家庭装。


    不过,槐蔻看了看第一行字,终于知道陈默身上那股清淡的洗衣服香味,是从何而来的了。


    看来陈默对这个青柠西柚味情有独钟。


    还必须是不伤手的皂粉,坚决不用洗衣粉。


    槐蔻抬眸扫了陈默的背影一眼,对方依旧坐得如竹如松,即使看背影,也是个帅哥。


    谁能看出来,这个传言中差点把自己亲哥打死的嚣张小阎王,在这方面这么讲究,这么持家。


    有点反差啊。


    2.一袋桃李全麦面包(不要临期划算装)


    括号后面的补充内容,完全不符合陈默冰冷拽哥的气质,可见上次买面包的人,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折磨。


    本结论不针对任何人,但槐蔻严重怀疑那个人是鹦鹉头。


    槐蔻难得有几分想笑,忍了又忍,还是差点当场笑出声,继续朝下看过去。


    3.创可贴、棉签、纱布、酒精


    陈默同样在这条后面做了注释——(多买点,家里没有了)


    槐蔻想了想他们那帮人的光荣事迹,也明白了陈默为什么要在家里储存这些东西。


    再后面就是一些瓜果蔬菜之类的,很零碎,写的字也飞起来,似乎这些不重要。


    陈默显然是个隐藏的生活小能手,很多槐蔻都不知道的生活用品,他都能想到,仿佛他独自生活过很多年一样。


    可想想年纪,陈默也才十九岁。


    槐蔻摇摇头,不再想这些,继续一一看过去,目光忽得在最后一行字上停住了。


    她一下子坐直身体,看清那行字后,槐蔻刚刚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几乎是木然地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不长,加上序号,也就七个字符。


    6.润/滑/油(最大装)


    最大装的润/滑/油……


    最大装的润什么油……


    最大装的什么滑油……


    槐蔻看着眼前这行字,整个人都怔住了,好似浸在冰冷的水里,浑身又冷又木。


    她不知道陈默买这个干什么,但他妈买润/滑/油还能干什么,总不会用来喝吧!


    槐蔻又不是个多么单纯的人,作为一个正常接受过生理科普且经历过富二代圈子的成年人,她总不至于猜不出润/滑/油是干什么用的。


    槐蔻咬着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是她每次烦躁上头的下意识动作。


    她呼出一口气,又看了一遍这张陈默写给别人的购物清单,就关上手机,丢到一边。


    槐蔻一边谴责自己不该随便乱翻别人的东西,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最后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仔细思考一下。


    首先,这张纸大概率是写给鹦鹉头那帮人中的一个的,槐蔻觉得是鹦鹉头,因为他和陈默显然是关系最亲近的,别的小弟都没法比。


    换句话说,孔柏林就是陈默的左膀右臂。


    不难发现,陈默生活中其实是个极有距离感的人,他不可能把这种事交给他觉得不够亲近的人。


    其次,鹦鹉头貌似是有女朋友的,虽然槐蔻没怎么注意过,但他们大部分人身边都站着姑娘,她记得去修车店交房租那天晚上,就有个小姑娘坐在孔柏林身边,就是不知道是妹妹还是什么。


    最后,陈默买润/滑/油,肯定是要和别人一起用的,而且还是陈默这个精致boy超级不喜欢的最大装,说明他和那个人经常用,小包装已经满足不了这个牛逼得要上天的男人了!


    所以得出结论,有三种可能——


    陈默一直有女朋友。


    或者陈默在写这张便签的时候有女朋友,现已分手。


    还有可能就是陈默有固定床伴。


    槐蔻排除了第一个,她可以肯定,陈默这种人有了女朋友,必定不会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他这种被无数女生盯着的人物,有女朋友是绝对藏不住的,就算有心搞点地下恋情,赵意欢作为陈默好兄弟的对象,也不可能不知道陈默有女朋友。


    更何况陈默也绝不是那种会隐瞒恋爱关系的人,既然谈了为什么要藏着,他不屑。


    至于第二个,槐蔻看看左边的宋清茉,又看看右边的赵意欢,最后还是选择了问赵意欢。


    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赵意欢,赵意欢睡得口水都要淌出来了,被她一碰一下子惊醒了,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赶紧问:“怎么了?叫我回答问题了?”


    槐蔻摆摆手,也用小小声问:“赵意欢,陈默谈过恋爱吗?”


    一睡醒就被问这么八卦的问题,赵意欢愣了几秒,才非常肯定地摇摇头,“绝对没有,这也是为什么林依这么想拿下陈默。”


    “一个帅得人腿软的帅哥,有钱,人缘好,性子野,拿过冠军,还没谈过恋爱,追到手了,陈默的初恋就是你,这么多buff叠满,谁忍得了?”


    槐蔻没再多问其他的,低下头去,有点默默然。


    没有女朋友,也不代表没有其他亲密关系的女生,比如情人。


    不然陈默这最大装的润/滑/油跟谁用去,总得有个女人吧。


    槐蔻没有资格去评论任何人的生活观念。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对自己生活负责的能力,不管是有什么固定炮/友,还是一天换一个,都是双方自愿的个人选择,不关别人的事。


    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就算陈默同时谈八个女朋友,她也管不着人家的私生活。


    虽然——陈默不是那种人,她直觉。


    陈默虽看着又冷又野的,身上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距离感,但也是刚十八九仿佛打了鸡血的年纪,早上起床恨不得去跑个十公里的年纪,有这方面的欲望很正常。


    他身边又簇拥着那么多人,从不缺女孩,槐蔻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吕蕾,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大学生观念都很开放了,也开始重视起一直被谈其色变的“X/生活”,把它摆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更不乏有追求之辈,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付诸了实践。


    槐蔻原来在二代圈子里,比这更过分的见过太多了,那些纨绔才真是完美诠释了声色犬马这个词。


    当时听了那些荒唐事后,槐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一笑了之。


    可现在只是看到了陈默的这行字,槐蔻却感觉自己却好似经历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样,浑身乏力而疲惫。


    赵意欢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禁用腿碰了碰她,“你怎么了?”


    槐蔻慢慢摇摇头,不想暴露陈默的这些私事,无论如何,这都属于陈默的个人隐私,轮不到她去说。


    赵意欢以为她还在因为自己透露的“陈默与一个女生在空教室约会”这件事而不高兴,就同情地拍了拍她,没再说话。


    槐蔻稀里糊涂地上完了一节课,自己都不知道在书上记了堆什么东西,虽然她就是认真听了,以袁双双的讲课水平,也够呛能弄明白重点。


    袁双双说完下课,就收拾东西匆匆出去了。


    槐蔻被赵意欢拉着收拾书包,赵意欢一边张望前门一边催促她说:“快快快,你看林依比你动作快多了,陈默一站起来,她就跟上去了!”


    槐蔻闻言,把水杯塞进提包里,看向教室前面。


    陈默居然还真上满了一节课,给足了袁双双面子,刚刚袁双双离开的时候,脸上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肩头挎着书包,一手抄进裤子口袋里,正顺着人群朝前门口走,高高瘦瘦的身影极其显眼,孔柏林他们已经出去了,正站在门口等他。


    林依果然一甩飘逸的头发,踩着高跟鞋走到陈默身边,似乎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陈默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后面的情形,两人并肩走出教室,槐蔻看不到了。


    她低着头拉上书包拉链,宋清茉帮她把桌上的手机递给她,槐蔻低声说了句,“谢谢。”


    宋清茉有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刚把包拎起来,赵意欢就一把拉住她,朝着教室后门挤了出去。


    槐蔻被她带出两步去,忽得想起什么,回头叫宋清茉。


    宋清茉见她的动作,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叫自己,赶紧拎着包跟了上来。


    槐蔻再扭过头的时候,已经被赵意欢带出了几米远,到了教室前门。


    陈默和林依并没有走远,就停留在前门,还在说什么。


    林依忽得拍了拍胸脯,似乎在和陈默做什么保证,涂着纤翘睫毛膏的眼睛亮晶晶的,忽闪忽闪地看着陈默,眼神带着些恳求。


    陈默却没看她,只淡淡地开口说了句什么,便要离开。


    林依期待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写满了失望。


    鹦鹉头他们一行人把不宽的走廊堵得严严实实,都靠在墙上看着陈默和林依,个别人脸上似乎还带着起哄的意图。


    正是各个教室的下课时间,学生都走出教室,人流量很大,走廊里堵得不行。


    再加上男帅女美,陈默和林依都是学校里的有名人物,一下子引来了不少下课学生的围观注视。


    槐蔻和赵意欢夹在人群里,倒是不怎么显眼了。


    陈默还在和林依说话,她看不见陈默脸上的神色,只能通过林依脸上的神色变化察觉出他们的交谈。


    两人似乎交谈得不怎么顺利,林依说完话迟迟不走开,有意无意将陈默拦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走廊上,颇有几分刻意炫耀什么的意思。


    迎面几个女生看见这一幕,果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背着书包挤过槐蔻的身边,留下几句小声的碎语。


    “林依这是要追到手了?”


    “是吧,陈默什么时候和女生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从来不理女生的。”


    “哼,我觉得未必,你们看陈默那冷冰冰的脸色,反正我不觉得是喜欢。”


    “就是,林依胆子太大了,要是我早哭着跑了。”


    槐蔻闻言,也抬起头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恰好人/流终于疏散了一点,赵意欢带着槐蔻,槐蔻拉着宋清茉挤过去。


    好不容易走过了陈默身侧,槐蔻心里一松,下意识扭头看陈默脸上的神色。


    果然,陈默神色冰冷,狭长乌黑的眼眸睨着站在身前的女人,拼命试图找着话题的林依再厚着脸皮假作不知,此刻也被他看得脸色微红,眼眶微湿。


    陈默却不为所动,依旧又冷又拽,面对着眼前的漂亮女孩也丝毫不收敛那通身的冷戾痞性。


    他抬眼一瞟,精准地对上了槐蔻的视线,嘴里却打断了林依的没话找话,对林依开口道:“还有事?”


    槐蔻被他看得一凛,尤其是他一边专心和其他女生说话,一边抬头如野兽般凝眸盯着自己的时候,槐蔻心底居然冒出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感觉,让她脸烫了几分。


    她主动转过头去,想赶紧离开。


    赵意欢却看见了熟人,想带着槐蔻继续朝陈默那边挤,槐蔻却死活不干,她只好自己去跟一个人打了个招呼。


    熟人正是上课的时候,问她钱哥是不是不行了的那个男生,也是被朋友拜托要槐蔻微信号的那个赵意欢的老乡。


    男生身边还站着他的那几个朋友,几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看得她有几分别扭,淡淡横了那边一眼。


    槐蔻对他们都不太眼熟,应该和陈默没有别的牵扯,就是单纯的一个学院的同学,自然也不知道槐蔻和陈默的纠葛。


    估计要是知道了,这几个男生没一个有胆子再来找槐蔻搭讪。


    赵意欢那个老乡的朋友目光在槐蔻身上停留了一瞬,就忍不住拉过赵意欢,指了指槐蔻,说了句什么。


    赵意欢一愣,也瞥了槐蔻一眼,翻了个白眼不大情愿的模样,那男生赶忙双手合十作揖哀求起赵意欢,赵意欢只好朝着槐蔻又挤过来。


    男生对着槐蔻一笑。


    槐蔻虽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依旧礼貌地颔首。


    “槐蔻,我老乡的那个朋友想要你微信,给不给?”赵意欢没有擅作主张,来征求了槐蔻的意见,她凑见槐蔻耳边小声道:“别给别给,他风评不咋地,听说还是个海王,专业养鱼。”


    槐蔻:“……”


    槐蔻想起这个男生在课上试图向她搭讪但是未遂的事,也没什么认识一下的想法,而且她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适合随便开始一段感情。


    便依言摇摇头,“算了。”


    赵意欢对她挤挤眼,又挤回去对那几个男生摆手,说了两句什么。


    槐蔻离得远没听见,只见那个男生满怀期待的脸瞬间跌了下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附近的人多,有不少人一边看着陈默,一边看着这边的热闹,也不知男生是被拒绝了失落,还是觉得被槐蔻当众下了面子,总之这副摆脸色的样子,让槐蔻有几分被冒犯到的尴尬。


    赵意欢忙得不行,又走回槐蔻身边,对槐蔻气呼呼地小声道:“看见了吗?没要到微信就开始给脸色,呵呵,幸亏没给,没风度还要死面子的辣鸡男。”


    槐蔻被她说得一乐,瞟到前方背对着她的陈默,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下去。


    陈默不知何时已经收回视线,此刻终于耐心到了谷底,冷冷拨开林依,就朝前走。


    后面孔柏林他们也急忙跟上去。


    赵意欢还在她耳边嘟囔,“我跟你说,我认识不少男生,隔壁川海大还有外国语学院的我都熟,虽然陈默有绯闻女朋友了,但是好男人还是很多的,咱们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等我给你攒局介绍。”


    槐蔻虽不打算加那个男生,但她还是松了口气——再看到陈默写下的那句话后,槐蔻实在不想再和陈默有点什么别的瓜葛。


    她心里总跟插着根刺一样。


    赵意欢似乎也看出槐蔻扶不上墙的本质,总算也打算放弃了,开始给她介绍别的男生。


    这样槐蔻不会太尴尬。


    她本想再次直接拒绝赵意欢的介绍,但一方面多次拒绝赵意欢的好意不太好,另一方面……


    槐蔻向后瞥了正好走在她身后的一眼,想起那条润/滑/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点头道:“好,谢了。”


    赵意欢见自己的业务能力得到肯定,也兴奋地拍拍她,音量不小地道:“乖,等我给你好好寻摸一下,一定不比陈默差!”


    顿了顿,她似乎自己都觉得有点难度,便改口道:“一定不会比陈默差太多,起码是个平替,包你满意,你相信我的眼光。”


    周围吵闹,但她的嗓门还是有点突兀,槐蔻急忙推推她,示意她闭嘴。


    赵意欢余光扫见正朝她们走来的陈默,也赶紧捂住嘴,有点后怕地注视着身后。


    陈默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目不斜视地走过来,越走越近,直到擦过槐蔻的书包带子,毫不停留地越过了她。


    鹦鹉头路过的时候,槐蔻故意躲闪着他的视线,鹦鹉头也假装没看见她,两人默契地擦肩而过。


    看着陈默迈着长腿离开,赵意欢狠狠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嘴,小声道:“下次一定不瞎说话了。”


    槐蔻不怎么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她想起什么,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问赵意欢,“你说,陈默听到了吗?”


    说着,她心底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无法形容。


    赵意欢挎着包,耸耸肩道:“那还用说,百分百没听见啊,要是听见了他还会看都不看一眼就离开吗?”


    槐蔻一酸,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低落了几分。


    “今天中午吃啥?昨天你是不是没吃到学校食堂好吃的饭,我今天带你探秘……”


    说着说着,赵意欢停下了,扭头看向有些心不在焉的槐蔻,只以为她还是担心。


    她唉了一声,宽慰道:“没事的,你没看他都没搭理咱们吗?听见了也没关系,你刚来不了解陈默,他是拽,是冷,但是一般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人和事,他都不在意的,其实我觉得他脾气还挺好的,不像传闻里那样,反正我很少见他发火……”


    赵意欢揽了一下槐蔻的肩膀,“所以你不用担心,陈默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在意的。他每天那么忙,追他的、暗恋他的一抓一大把,数都数不过来,他没时间挨个注意去,估计压根就没把我那话放心上,所以安心啊,真有事我去找钱川。”


    槐蔻知道她说得是对的,心里却愈发阴雨连绵,不想让她担心,只能尽量笑了一下。


    赵意欢见她终于笑了,便乐颠颠地走在最前面,只剩下槐蔻和宋清茉跟在身后。


    快要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一直在悄悄观察槐蔻的宋清茉冷不丁开了口,犹犹豫豫,“槐蔻……”


    槐蔻被打断思路,嗯了一声。


    宋清茉声音小得能被风吹散,她像是纠结了一路,本不想对槐蔻说这些,但不知为何,还是断断续续道:“我倒觉得……他好像挺在意的。”


    槐蔻被她含含糊糊的说得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哥陈默。


    再想多问,宋清茉却已经越过她,快步走进了食堂,没了再和她交谈的意思。


    第25章 雨落


    她们直接上了三楼,食堂的楼梯是露天的,槐蔻在上楼的时候,眼尖地瞥见陈默和孔柏林他们半路分道扬镳,独自一人远远出了校门,似乎打算出去吃。


    也不知是不是约了人。


    她没再多看,在赵意欢的推荐下买了个烤盘饭,宋清茉没有在三楼吃,反倒去二楼买了个包子,拿上来找到她们一起吃。


    赵意欢吃惊地看着宋清茉,“你确定你就吃这么一个小包子?你都这么瘦了,还要控制体重啊?”


    宋清茉显然对赵意欢这样的语气不太适应,她低着头一边啃包子一边小声说:“嗯……我吃得少。”


    赵意欢没有恶意,喝两口水都胖三斤的她艳羡地在宋清茉清瘦的身形上扫了一圈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槐蔻也尝试着吃了两筷子,味道确实不错,看来这学校的食堂还是可以的。


    她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没和钱川一起吃?”


    赵意欢随口说:“他们这节课更长,得上到十二点十分,我可等不了,饿得要死。”


    槐蔻点点头。


    她还是第一次吃烤盘饭这种东西,挺新奇,便不顾油腻地多吃了点,她想了想,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老妈和韩伊。


    这次特意看了发送人,没有发错给许青燃。


    吃到一半,还遇上了一个不算熟人的人。


    林依似乎打包带走回宿舍吃,她手里拎着饭朝这边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不怎么愉快的神色。


    路过槐蔻的时候,她斜了槐蔻一眼,槐蔻毫不躲闪地迎上视线。


    林依的目光在槐蔻过分漂亮的脸蛋和凹凸有致的身形上停留一瞬,很快扭过头,目不斜视地昂起下巴,走下楼梯。


    赵意欢对槐蔻撇撇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别管是追陈默的,还是暗恋陈默的,没一个不是美女,不过想想也是,陈默那张脸,啧啧。”


    槐蔻笑了笑。


    赵意欢吃东西很快,她去放餐盘的时候,坐在旁边等着槐蔻吃完的宋清茉揉搓着自己的手,搓了好一会才冷不丁开了口。


    “槐蔻,你那个手机……是不是陈默的啊?”


    槐蔻手中的筷子一顿,扭头看向宋清茉,宋清茉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和神态都是肯定的。


    她没有骗宋清茉,点点头,斟酌着措辞道:“是,我的被他不小心摔了。”


    宋清茉露出了然的神色,没再继续追问。


    但已经被勾起好奇心的槐蔻不可能不问,“你怎么认出来的?”


    宋清茉垂眸看着那个手机,轻声道:“我记得这个手机虽然只用了十天,但被他磕到过,相机旁边有一道小划痕。”


    槐蔻立刻找出手机,翻到背面一看,果真在相机旁边看到了一道很轻的划痕,极浅极浅,肉眼都很难看清,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她估计用一年都不会发现。


    “那天,他发了很大火,很吓人,不小心把这个手机磕到了桌角上,”宋清茉直勾勾地看着槐蔻,说:“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


    槐蔻思考了几秒,如有神助一般,就自然地将姑姥姥说的“小阎王暴揍他亲哥”这件事,与宋清茉说的话结合起来。


    宋清茉也想起了什么,有点出神地望向窗外。


    槐蔻没再继续问,如果放在昨天,她一定会追问宋清茉,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陈默忽然暴起,发那么大火,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今天不会了。


    因为一个人想得知另一个人的一切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有对这个人的某种感情的。


    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亦或其他种种感情,都是起因,人不会对自己不在乎的人产生了解的冲动。


    所以,当你迫切地想知道一个人的所有的时候,他对于你来说,一定是某种感情的承载。


    无论爱得发狂或是恨之入骨,起码,你是在乎他的。


    一直到此刻,槐蔻才终于意识到,或准确的说,承认了一件事。


    她应该是有一点喜欢陈默的。


    不对,不只是有一点,是有好多点。


    但那是在没看到陈默写下的那行字之前。


    现在,她连喜欢陈默的资格都没有了。


    如果她对陈默没其他想法,只是想求一个身体上的欢愉,她绝不会纠结,大家互相爽完了就完事了。


    如果爽舒服了,还能长期保持这种关系,无关感情。


    她能心安理得地去邀请陈默一起使用那瓶最大装润/滑/油,然后迷离地被陈默带入沉沦的天堂。


    但现在,不行。


    因为她喜欢陈默,那她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坦然地与陈默有任何超出陌生人的关系。


    她受不了暗恋的人与自己只有床上关系,而无一丝爱意的委屈。


    槐蔻鼻子忽然有点酸涩,她放下筷子,掩饰地喝了口旁边的绿茶,压了下去。


    她想起初遇陈默那天,他随手抛进她怀里的汤圆,有天姑姥姥不在家,她自己煮着吃了,是她最喜欢的黑芝麻味,很好吃。


    想起去交房租那天,他居高临下地问她打算怎么办,她默默把少的房租补齐时,他眼底流露的微微怒意。


    想起他站在雪地里用手挡住风,给她点着烟,走过街角时对她随意的一挥手。


    想起他沉着脸一脚把刘湖踹趴下,无人敢惹的样子……


    还有……


    她装作不认识他,让他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被所有人指点之后,陈默暴虐地把她堵在小诊所里,按着她的腰,掐着她的下巴,带着狠意说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时候。


    陈默宽阔的胸膛仿佛还环在身后,他结实的手臂绕过她的腰,勒得她有点疼,她红着眼眶拽着他的手腕,朝自己身上逼,他却硬是掰开她的手,一把将她丢了出去。


    陈默,是不是也会对别的女生做这些事呢。


    这好像是每一个思春期的女孩,都会想到的事情。


    考试没带笔,他给我递了个根笔,是不是喜欢我,还是他也会给别的女生递笔?


    我摔倒的时候,他上前把我扶起来了,是不是他也会这样扶其他女生,还是他只对我这么好?


    我到底……是不是他那个特别的存在。


    槐蔻以前总觉得她不会这么矫情,但现在,她就像所有女生一样,内心充斥着纠结与猜疑。


    只不过,她和陈默做的事情更野罢了。


    陈默是不是只会把她抵在门板上掐着她的下巴威胁;是不是只会在她摔下去的时候,抱住她在地上翻滚,给她当人肉垫;是不是只会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槐蔻不知道。


    但她只要一想像陈默抱起一个陌生女生的样子,想像陈默修长的手指一把抽出皮带的样子,想像陈默俯下身时唇角带出的一抹逗弄的笑,笑话身/下人的脸红心跳……


    就说不出的烦躁,想把桌子都掀翻的烦躁。


    其实她也全是幻想,因为她压根没见过陈默在床上的样子,全是虚构罢了。


    说不定,陈默完全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呢。


    但无论他是狂野还是温柔,都与槐蔻没关系了。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槐蔻做不到毫不在意地去和陈默开展一段无关情爱的,只有原始欲望的关系。


    因为她喜欢陈默,不只是馋他的身子,更喜欢他的灵魂。


    而想想那超大装润/滑/油,陈默的灵魂与身体,都不属于她。


    很多人真得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自己也多多少少有一点“处”情结,这与是男是女没有关系。


    槐蔻有点惊奇地发现,原来曾经自持清高的自己也是一个庸俗的人。


    不过没关系,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槐蔻的庸俗。


    因为陈默不喜欢她啊。


    那所有的庸俗心理就都失去了意义。


    陈默是不是早就察觉出了自己对他有意思,甚至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更早,才开始疏远她的。


    应该是。


    他那么敏感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从小到大见过太多对他有这样感情的女孩,应该早就察觉了。


    一切都茅塞顿开了。


    她得自重,得识趣。


    槐蔻喝完最后一口绿茶,站起身,平静地对宋清茉道:“走吧。”


    *


    正如槐蔻所料,不用第二天,当晚,她的照片就在一些社交平台上传出来了,经过两天的发酵,有了点热度。


    不过大都是从学校定位发的,浏览量局限在附近的人,流量并不大,只是在附近的大学城小火了一把。


    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帅哥美女多如云,没有人在背后刻意推波助澜,很难掀起太大的热度。


    不过,槐蔻怀疑陈默那张比建模还牛逼的脸发到网上,还是能狠狠地火一把的,就是现在没人敢发正脸,他也已经有不小的热度了。


    因为大家都对神秘的人更感兴趣。


    尤其是在得知是因为没敢发他的正脸之后,讨论声就更大了,不少人都各种脑补各种中二羞耻称呼:“H/帮大佬”、“少年校霸”……


    不少人在看完大学城学生的描述后,都好奇地表示想飞过来看看陈默到底长什么样。


    槐蔻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手指划过这几条评论,额前一阵黑线。


    也许是陈默一向为人低调,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还是曾经冠军拿到手软的天才赛车手,倘若这件事也被放到网上去,恐怕陈默的中二称呼还得再加几个。


    意识到自己又在刷关于陈默的信息后,她慢慢放下手机,站起身去倒了杯水。


    已经两三天没见到陈默了,附属学院虽小,但听赵意欢说陈默不怎么来上课,来也是只在机械工程那边待着,不少想蹲他告白的学妹学姐最后都只好铩羽而归,实在偶遇不到。


    也是一件好事。


    槐蔻强迫自己不要老想着这件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她扫了寝室一圈,在寝室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宁芷不知道又去了哪。


    赵意欢又要谈恋爱,又要上课,还有班长的一堆事,刚开学就忙得找不到人,刚刚又去学院开会了。


    寝室里只有宋清茉和槐蔻在。


    槐蔻闲得实在难受,居然拿起扫帚把地扫了,要是让老妈看见,下巴都能惊得掉下来。


    宋*清茉正在奋笔疾书,神情异常认真,丝毫没有被槐蔻打扰到。


    她也不想去打扰宋清茉,只好又坐回桌前看着手机发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打开了那张图片。


    槐蔻趴在桌子上放大缩小图片,看着那行“最大装润/滑/油”几个字在自己眼前不断跃动。


    她烦躁地把手机丢开,头枕着胳膊发着呆。


    正当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把她惊醒了,一回头,宋清茉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身后。


    吓得槐蔻差点叫出声。


    宋清茉手里还拿着个小毯子,她一听到手机的响声,顾不上搭理槐蔻,赶紧回身从桌上拿起手机接通了。


    “喂,妈?”


    槐蔻这才看出她是怕自己冷,想给自己披上小毯子,不禁松懈下来,微微一笑。


    宋清茉把手中的毯子放下,不知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她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不好看起来。


    槐蔻见状,想起那天在清茉超市里见过的中年女人,也收起笑容皱紧眉头,盯着宋清茉的神色。


    宋清茉的声音细如蚊呐,背对着槐蔻小声道:“妈,我,我不能回去,今晚有导员查寝。”


    那头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几乎要冲出屏幕,让槐蔻听得一清二楚。


    “去你的,一让你回来,就给我找借口是不是?”


    “查寝怎么了?她敢查你?你就说你是陈默他妹,我看看她还敢说什么!”


    女人尖酸的嗓音充斥在寝室,“真不知道你他妈怎么这么怂,放着那小阎王不……”


    后面的话,槐蔻没有听清。


    因为陈默的名字刚一出口,宋清茉就惊慌失措地看了看槐蔻,跌跌撞撞地开门跑出了寝室。


    宋清茉手机的质量似乎不大好,一路上,槐蔻依旧能听到宋秋枝恨铁不成钢地骂个不停,“你就是脑子太轴,人太怂!我大前天中午都看见他了,跟吕蕾还有那老头去鹤旋楼吃饭去了,我告诉你,人家这都要见家长了,你没出息……”


    听着聒噪的声音渐渐远去,槐蔻忍不住皱起眉,只觉得耳朵都疼起来。


    电话那头,宋秋枝还在叫嚷,“怪不得陈默看不上你,哆哆嗦嗦得话也说不清,要我我也看不上你,长得丑,还是个怂包!”


    “让你叫陈默来家里吃个饭,比杀了你还难,我看你一开学就又不老实了,现在马上给我滚回来,去找陈默去!”


    宋清茉背对着楼道,头抵在冰凉的墙上,小声说:“妈,我真回不去。导员今天刚说了晚上的查寝要算入期末考核,我……”


    她话还没说完,被她连番拒绝的宋秋枝已经炸了,“别跟我放屁!你不就是不想去找陈默吗?行,你不去是吧,我现在就给陈默打电话,把你那个日记本给他看看,看他会不会觉得你恶心!”


    “别!别,妈,”宋清茉浑身打了个寒颤,赶紧制止道,她的声音里带上哭腔,“别,我求你别,我现在就回去,现在就去找他……”


    她抵着墙,不顾身后路过的女生怪异的目光,无力地抽动着肩膀,挂了电话。


    不敢哭太久,宋清茉伸手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过身想回寝室。


    却正好对上了来不及躲闪的槐蔻。


    槐蔻有点尴尬地看着她,主动解释道:“我怕你出什么事,就……出来看看。”


    她见宋清茉似是慌张地要藏起手中的电话,想起宋秋枝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赶紧开口道:“你放心,我真是刚出来,没有听见你在说什么。”


    宋清茉眼里还带着泪,看见她这样,却突然笑了起来,她应当是不常笑,笑得有些僵硬。


    她摇摇头,走进寝室换上了鞋和衣服。


    槐蔻皱眉看着她的动作,问她:“你要回家?现在?”


    宋清茉嗯了一声,有点不情愿地拉上了衣服拉链,好似很不想离开这间寝室一般,磨叽了半天,才走了出去。


    槐蔻答应她会帮她看着袁双双,一有动静就给她通风报信。


    看着宋清茉急匆匆离去的身影,槐蔻抱着肩膀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在带着寒意的冷风中眯起了眼。


    傻子都看得出这里面有事。


    但这是宋清茉的隐私,看宋清茉的模样,也不大想让槐蔻知道。


    槐蔻自然不会多问,况且,她是陈默他妹,虽然感情如何另说,但终究是和陈默扯上了关系。


    她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和陈默有牵扯,这种事,自然也就不想再管,省得陈默知道了,又误会什么。


    槐蔻回屋坐下,拿起手机划拉着,忽得想起了韩伊还是没有给她发消息。


    算算她那边的时差,已经两天了。


    不正常,太不正常。


    槐蔻站起身在寝室里徘徊了两圈,犹豫一下,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起来了,是一道略微成熟的男音,听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你好?”


    对方礼貌而疏离地问了一句,槐蔻赶紧问道:“你好,请问是韩伊的……联系人吗?”


    她没问是不是她小叔,而是换了种措辞。


    不料,对方似乎直接猜出了她的身份,“你是槐蔻?”


    槐蔻一愣,没想到韩伊提起过她,她应了一声,问起韩伊的去向。


    韩伊的小叔声线依旧矜冷,但语气却明显缓和下来,沉声道:“不用担心,她没事,人在我这边。具体的,让她睡醒后自己和你说吧。”


    不知为何,明明他什么也没说,槐蔻还是非常敏锐地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意识到什么,应了一声,赶紧挂断了电话。


    韩伊和她小叔……应该发生关系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叔侄关系,韩伊也一直对她小叔……但,这个消息太爆炸了。


    前阵子韩伊喝多了不是还和她打电话说她要有小婶婶了吗?


    短短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槐蔻握着手机站在寝室中间发了半天呆,连赵意欢推开门走进来大声地骂骂咧咧了好久都没发现。


    “槐蔻!”


    赵意欢骂够了,见唯一的听众却一点也没回应自己,不禁急了。


    槐蔻猛得回过神,啊了一声,附和道:“嗯,是!”


    “是什么啊?”赵意欢无奈地把外套丢到床上,“算了,不说那个傻叉会长了。”


    她看看槐蔻,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道:“槐蔻,你是不是还因为我说的那件事不高兴呢?”


    槐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立刻摇摇头,“没,真没有。”


    赵意欢却不怎么相信的模样,她愁眉苦脸地看了槐蔻半天,对槐蔻说:“我本来想告诉你我们吃饭那天发生了什么事的,但是今天钱川突然警告我,说孔柏林发话了,那天在的所有人都不许说出去,他特意叮嘱我,千万别瞎和别人说。”


    她不忿地嘟囔了一声,“弄得我也不敢和你说了,真不是我不够意思,万一被陈默知道了,有架他是真打啊!”


    槐蔻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意欢搡搡她,“你说是不是?他不一定打我,但他万一找钱川麻烦咋办?他现在可是我对象的老板。”


    “不过,孔柏林不让说出去,也正常,”赵意欢脸上浮现一丝感叹,“虽然我没听出来到底是什么事,但我看那群砸场子的人挺恨陈默的,孔柏林和我对象他们和那帮人一打照面,就差点打起来,应该结仇很久了。”


    “要不是那个姓吕的女人拦住了,”赵意欢神神秘秘地说:“我估计真得打起来,老板都报警了。那帮人一来,陈默扭头就走了,好像不太想和他们碰面,那天不是那个姓吕的女人的生日嘛,陈默走了之后,你是没看见她脸色多难看。”


    槐蔻:“……你这跟告诉我是什么事有什么区别?”


    赵意欢惊叫一声,反应过来,她立刻捂住嘴,左右看了看,挎住槐蔻的胳膊小声说:“我怎么又说秃噜了,你什么都没听见啊,记住,你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有!”


    槐蔻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气得赵意欢敢怒不敢言。


    她收起笑容,坐到桌前,长出了口气。


    虽然赵意欢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但槐蔻却几乎能猜出来,那帮人来找事,一定和陈默的小叔,还有他堂哥有关。


    陈默和他堂哥有仇,在这片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只是到底是什么仇,谁也说不太清楚。


    所以陈默才半路突然自己走了,还独自跑去一个空教室,不开灯地一直孤零零坐到槐蔻进去。


    槐蔻估计自己进去的时候,陈默正心情不怎么好,她也算撞枪口上了。


    想到陈默,就又想起纸上的那行字,槐蔻叹了口气,拼命摇摇头,转悠着去洗漱了。


    等她看了会书,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宋清茉才终于回来了。


    她一进门,槐蔻立刻装作不经意间地瞥了她的脸一眼,却不知是宋清茉进门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还是回家后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竟比离开时脸色好看了许多,甚至挂着一分不明显的笑意。


    看得槐蔻不禁有些惊奇。


    宋清茉先和槐蔻打了个招呼,递给槐蔻一包什么东西。


    槐蔻一愣,拿到手才发现是一盒口香糖,炫迈的,她在清茉超市的柜台上见过。


    宋清茉站在床下仰头看着她,认真解释道:“抽烟太伤身体了,你以后想抽烟的时候可以试试吃这个,吃完了你告诉我,我还给你带。”


    她声音极小,看向槐蔻的眼神带着她一贯的畏缩胆怯,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槐蔻想起早上宋清茉给自己带的那包芙蓉王,又看看手里的口香糖,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心头。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就被宋清茉小声地抢过了话,“我不要你钱,陈默说了,以后都得给你打折,而且这是……”


    她声音越说越小,露出几分赧然,“这是我送你的,也……不值几个钱。”


    槐蔻闻言,知道她误会了,对宋清茉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床头,挑眉道:“放心吧,绝对不和你客气。”


    宋清茉闻言,少有地对她灿然一笑,似乎心情不错,转身去自己床铺开始铺床。


    槐蔻看着她忙碌的瘦弱背影,拿起枕边的口香糖看了看。


    蓝色的盒子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印着几朵花和两瓣粉嫩的水蜜桃。


    正要放下时,余光里却扫到什么字样,槐蔻又拿起来打量了一眼。


    盒子正中央刻着几个小小的字——白桃槐花味。


    这个口味并不大众,应该是刚出不久,只需略一思索,槐蔻就猜出了宋清茉拿这个口味的原因。


    她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摩挲了两遍蓝盒,槐蔻将它放到了枕头底下。


    今晚查寝的又没来,没出几分钟,寝室就熄了灯。


    黑暗的寝室里还亮着两道微弱的光,一束是赵意欢的,她似乎还在和钱川聊天,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一束是宁芷,槐蔻远远看过去,像是在刷视频。


    宋清茉似乎已经睡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碰到口香糖盒子的边缘,没由来的,槐蔻忽得想起宋清茉刚刚的话,又记起自己不小心听到的宋秋枝在电话里对宋清茉的谩骂。


    似乎是让她叫陈默去家里吃饭。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看宋清茉回来后明显兴奋了几分的神色,槐蔻猜测陈默今晚应当是过去了。


    她看着眼前漆黑的天花板,不禁摇摇头,看来宋清茉对陈默这个继兄还是有很深的兄妹情谊的。


    就是不知道陈默是怎么想的。


    槐蔻胡思乱想着,开学这几天实在太累,尽管这是槐蔻第一次睡集体宿舍,略有些不适应,也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是被人推醒的,槐蔻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是宋清茉。


    宋清茉像是怕她有起床气,怯生生地看着她,“槐蔻,该起来了,有早八的课。”


    槐蔻的大脑反应了好一会,才终于意识到她不在沪市的家里,她已经开学两天了,现在在川海某附属学院的寝室里。


    她赶紧坐起来叠上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床板太硬,才睡了两三天,槐蔻就已经有点不适应了,下床的时候总感觉腰背非常酸痛,各种不舒服。


    她想了想,还得住好几年呢,最好还是再买一个床垫。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是满课,槐蔻被迫不太熟练地跟着赵意欢和宋清茉穿梭在各个教室和食堂。


    好不容易晚上有空,还要抢练功房练舞,人都瘦了两斤。


    不过这样的忙碌,也有个好处。


    那就是,槐蔻满脑子都是功课,根本无暇再去想陈默的事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被这件事困扰,每天过得虽然无趣,但充实极了。


    事实证明,忙碌果然是忘记一个人最快的办法。


    槐蔻觉得,再这么有上一个星期,她应该就能彻底忘记陈默了。


    一边想着,她换下练功服,和赵意欢去冲澡。


    赵意欢还在感慨,“槐蔻,我真觉得那些艺术院校不要你是瞎了眼。”


    “你跳得不比川海大学的那帮舞蹈生差,不,”她肯定道:“你比她们跳得还要好,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说着,赵意欢叹了口气,一脸郁闷道:“这就是有天赋和没天赋的区别吗?我感觉我再跳五年,也跳不成你这样,你生下来就是跳舞的料。”


    槐蔻听着她语气夸张的话,笑着摇摇头。


    宋清茉也在,这段时间,她和赵意欢与槐蔻慢慢走得近了,赵意欢也和她熟络了不少,三人时常一起行动。


    她也看了看槐蔻,一向黯淡的眼底写满了钦佩,“槐蔻,你是真得很厉害,我以前只在网上看到过跳得这么优秀的同龄人。”


    赵意欢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槐蔻,说真的,你没想过复读吗?我觉得你在这就是耗日子,你也看见了,川海大的老师根本不会好好教我们附属学院的,都是水课。”


    提到这个话题,槐蔻顿了一下,没说话。


    她自然是发现了,原本以为川海大的老师来教,起码在教学水平上不会差太多。


    哪知,教授们也是区别对待,面对川海大学的本校学生就认真负责,等教她们附属学院的时候,连管都不管,甚至让她们自己瞎跳,也不指导。


    唯独对宋清茉还算好一点,经常指导指导她,槐蔻知道这是因为宋清茉去年期末是年级第一,就算在川海大学也能占上中上游。


    还有就是跳舞很出色的林依,也能看出老师对她的喜爱和照顾。


    虽然赵意欢偷偷跟她说,是因为林依家里砸钱了,她是捐校进来的,也不知道是图啥。


    而面对槐蔻这个休学了半年的学生,老师们更加懒得管了,连看都没看过槐蔻跳舞,就好似直接默认了槐蔻很拉胯,一个字都没对槐蔻说过。


    跳舞不比其他,不进则退,如果总是得不到充分的指导,早晚会退步。


    槐蔻这段时间的确有点焦虑,她暂时不打算回去复读,但在考虑要不要上在沪市的老师的线上课。


    “算了,不说这个了,”赵意欢摆摆手,“咱们今天出去吃吧,我想吃烤肉了,正好下午没课,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天天食堂都要吃吐了。”


    槐蔻点点头,“我顺便去买个床垫。”


    赵意欢嗯了一声,一拉宋清茉,“我和宋清茉陪你去,正好逛逛。”


    宋清茉也没有异议。


    不料,三人刚走到校门口,槐蔻的手机就响起来,槐蔻脚步一顿,下意识以为是韩伊。


    韩伊已经几天没再联系她,槐蔻虽然知道她和她小叔在一起肯定没事,但还是很担心。


    但拿起来一看,居然不是,而是一个她没预料到的人——周敬帆。


    槐蔻停下脚步,蹙眉接了起来。


    “蔻姐,你在学校吗?”周敬帆似乎扛着什么东西,声音有点喘。


    槐蔻应了一声,“在,怎么了?”


    周敬帆说:“霓姨让我给你送个床垫,我快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来接我一下吧。”


    槐蔻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确跟周霓提过一嘴,没想到周霓已经给她买了。


    她挂了电话,对赵意欢道:“我去不了了,你俩去吧,我弟来给我送床垫了。”


    赵意欢却立刻激动起来,“你还有弟弟?没听你说过啊,长得肯定很帅吧?”


    槐蔻无奈地说:“表弟,帅……倒是挺帅的。”


    周家基因很强大,从姑姥姥到周霓,再到周敬帆,没有长得丑的。


    赵意欢当即表示不去了,就在这等周敬帆。


    宋清茉自然跟着她俩决定,三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周敬帆。


    槐蔻正对着地面发呆的时候,赵意欢忽得猛得撞了一下她的小腿,“槐蔻,槐蔻!”


    她这个反应,槐蔻差点条件反射地以为陈默来了。


    她抬起头,却看见扛着个大包的周敬帆,正呼哧呼哧地朝这边走,见槐蔻看过来,他对槐蔻招了招手。


    槐蔻赶紧迎了上去,把装着床垫的包接了下来。


    周敬帆狠狠喘了口气,三月份的天,他却抬手擦了把汗,“包太大了,后两站地铁人太多,没挤上去,一路扛过来的。”


    槐蔻一听,忙递给他一包纸巾,“辛苦了,我自己回去拿就行,我妈还让你跑一趟。”


    周敬帆摆摆手,不在意地说:“没有,我们学校今下午在你们学校操场办运动会,我是体委,顺路的事。”


    “而且霓姨还给我买了一双新球鞋做报酬,我还挺不好意思的……”周敬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意欢也跟了过来,闻言,立刻道:“怪不得操场上摆了那么多马扎。”


    周敬帆对她和宋清茉点点头,目光在宋清茉身上停留一瞬,似乎对她的出现有点错愕,但很快移开了。


    他对着热情的赵意欢,不禁有点腼腆,伸手拿过床垫,“蔻姐,我帮你搬到宿舍去吧,你是不是住西区五栋?我会骑你们学校的共享电车,比较快。”


    槐蔻没有推拒,她们扫了两辆电车,赵意欢带宋清茉,周敬帆带槐蔻,槐蔻在后面拿着床垫。


    把床垫放下后,周敬帆就急着要走。


    槐蔻却过意不去,一定要请他吃顿饭,两人折腾了半天,最后决定不出去吃,就去食堂吃。


    周敬帆似乎比槐蔻还要了解附属学院,他七拐八拐找到了一个食堂。


    赵意欢一看,就说:“你来过?我就听说过这个食堂,没从没进去过。”


    周敬帆点点头,“我们高中的闲着没事,经常来你们大学打球,这个食堂最好吃。”


    槐蔻连听都没听说过,她跟在后面走进去,发现也不算食堂,是一家自选餐厅。


    正是饭点,自选餐厅毕竟不像真正的食堂那么大,此刻店里坐满了人,槐蔻她们几个转悠了一圈,才终于用买的几瓶矿泉水占了四个座。


    四个人分散开,各自去夹菜。


    槐蔻刚练完舞,已经饿得不行了,她随便夹了几样,就端着盘子去找座位。


    走到堂食区,槐蔻却愣住了。


    眼前的桌子不同于食堂三楼,它们长得都一样,放眼望去乌泱泱一大片,还有好多张桌子上都摆着同款矿泉水。


    槐蔻转了几圈,也不敢确定哪张是她们的桌子。


    她正犹豫着转来转去,想等赵意欢她们回来了,再去找桌子,身后却传来两道说话声。


    “奇了怪了,今天怎么这么多人?”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问道。


    “下午有高中部的运动会吧,好多高中生都来这吃了。”又是一道略微熟悉的嗓音响起。


    槐蔻终于听出来了,一个是鹦鹉头,一个是麻团!


    听声音,他们都正在她身后夹东西。


    她不敢转身,也不知道有没有陈默。


    正这么想着,一道清冽微哑的嗓音就在她身后响起,“我先去坐下了。”


    槐蔻一惊,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她急忙四处张望,终于眼睛一亮,一眼看到了她们的座位。


    她脚步不停地朝那边走去,一屁股坐下了。


    不知道陈默他们的座位在哪里,槐蔻不想和他碰面,就一边拧开自己的矿泉水,一边用垂下的头发挡着脸,让自己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陈默的座位似乎不在附近,槐蔻朝左看了看,又朝右看了看,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松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水,才拧上瓶盖放到一边。


    槐蔻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尽量用头发挡住侧脸,也不敢乱看。


    她是真得不想再遇到陈默,她已经放弃了,不愿再与陈默扯上关系。


    槐蔻松了口气,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刚把瓶子放回去,身后就又响起一道声音,“阿默,你怎么不坐下?”


    槐蔻一怔,差点被口中的水呛到,她咳嗽个不停,脸都涨得通红,难受地呼吸不上来。


    “我草,这人谁啊?坐错位置了吧?”


    鹦鹉头凑过来看她,看清她的脸后,顿时怪叫了一声,“槐,槐蔻?”


    槐蔻却没看他,不顾自己还撕心裂肺地咳着,扭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陈默没有像平时一样穿黑色,而是少见的穿了件浅蓝牛仔外套,长腿裹着条迷彩休闲裤,衬得他又干净又酷。


    他一手抄着口袋,一手端着盘子站在她座位后面,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她看过来,陈默也没什么神色变化,只是对她挑了一下眉。


    槐蔻看见他,咳嗽并未及时停下来,反倒因为错愕而咳得愈加强烈,让她眼睛流出两道生理反应的热泪。


    见她这样,孔柏林和麻团都不好再说什么了,束手无策地看向一边站着的陈默。


    槐蔻正擦去泪滴,就感到背后被人轻轻拍了拍,大手温热有力,不出两下,就让她的咳嗽好了许多。


    见她缓过劲来了,那双手没有丝毫留恋地收了回去。


    她循着方向望去,抬起头,不偏不倚,正对上一双黑眸。


    眼睛的主人皮肤偏白,鼻子很挺,眼型是有点冷情的,狭长而眼尾微微上挑,多了几分凌厉淡漠。


    陈默也低头看了她一眼,一错不错,轻飘飘地落在槐蔻身上,停了一瞬,就收回视线。


    “槐蔻,槐蔻!”


    远处似乎传来叫她名字的声音,槐蔻立刻看过去,果然看见赵意欢和周敬帆都站在另一边看着她,脸上是抹不去的错愕和惊恐。


    宋清茉也端着盘子,愣愣地看着她。


    她倒吸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坐错了位置。


    她坐的是陈默的位置,那么,她喝的水……


    槐蔻把目光投向那瓶被她喝了半瓶的水,怪不得喝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明明买的新的,却总感觉不太满,盖子还拧得特别紧,差点没拧开,瓶身还带着点陈默身上那干净味道。


    因为这是陈默喝过的。


    槐蔻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陈默握住瓶身,扬起脖颈,柔软的薄唇抵在矿泉水瓶口的模样。


    现在离开这个星球,不,是离开这个银河系,还来得及吗?


    第26章 雨落


    槐蔻呆若木鸡地转过身,抬头看向陈默。


    陈默依旧淡淡地看着她,甚至在迎上她的视线之后,还勾了勾唇角,眼底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槐蔻一怔,葛得反应过来。


    几天没见过陈默了?


    一周多。


    明天就是第十天了。


    不算在形式课教室门口的一触即离,上次离陈默这么近,还是在那间空教室里。


    槐蔻有点惊讶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她本来都以为自己快忘了陈默了,毕竟她真得没怎么想起过陈默。


    但看到陈默本人的这一刻,槐蔻还是愣住了,那个人的身影在她心底那么清晰,令人难以再继续自欺欺人。


    见她愣愣地不说话,陈默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神色,对着她问道:“有事?”


    槐蔻回过神来,立刻把自己的盘子端起来,指尖触碰到那瓶水之后,又飞快地缩回来。


    她居然喝了陈默喝过的水。


    槐蔻说不出什么心情,只是犹豫着,不知是拿走这瓶水,还是给陈默放下。


    陈默似乎看出她的为难,却直接把那瓶矿泉水拿起来,放到了槐蔻的餐盘上。


    他语气没什么波动地说:“拿走吧。”


    槐蔻被他的语气弄得顿了一下,忽得隐约猜到什么。


    陈默一定是认为她又在故意制造机会接近他。


    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把手中的餐盘啪一下放到了桌上,继续坐了回去。


    孔柏林和麻团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就连陈默都微微怔了一下。


    陈默这张脸太突出太有名,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旁边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各个伸长脖子踮起脚。


    “槐蔻,你干嘛?”孔柏林忍不住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语气问道。


    槐蔻抬起头,平静地说:“吃饭啊。”


    孔柏林被她这理所应当的语气弄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说出话。


    麻团也傻傻地张着嘴,看看陈默,又看看槐蔻,打圆场道:“你是没找到座吗?正好我们这只有三个人,可以一起吃……”


    他未尽的话,在孔柏林能杀死人的视线下咽了下去。


    陈默把手中的盘子放到槐蔻旁边的座位,看也不看槐蔻,径直对孔柏林他们道:“行了,吃饭。”


    他慢条斯理地拆开筷子,吃了几口饭,没有给槐蔻一个眼神。


    孔柏林和麻团倒是吃一口就看看槐蔻,吃一口就看看陈默,转来转去,俩人眼珠子都快累坏了。


    槐蔻坐在陈默旁边,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青柠香,时不时和他的胳膊偶尔碰到,发出一道摩擦到牛仔布料的簌簌声。


    越吃,她的心就越往下沉,也就越冷静。


    等到快要吃完的时候,槐蔻已经彻底平复好情绪了。


    她放下筷子,不知道是该直接起身离开,还是对陈默解释几句诸如“我不是故意坐这”的话。


    她正考虑着,陈默率先放下筷子,对槐蔻略一点头,就对孔柏林和麻团道:“走了,吃完快点过来。”


    两人都点点头。


    陈默站起身,拿起餐盘径直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都那么冷淡又疏离,像是真得不认识槐蔻,槐蔻只是一个走在路上互相点点头的普通同学一样。


    比槐蔻伪装得好多了。


    槐蔻捏紧那瓶矿泉水,察觉到对面孔柏林和麻团投来的视线,她也忽然站起来,端着餐盘朝陈默追去。


    陈默刚好放好餐具,正要下楼。


    槐蔻飞快地掏出手机,在食堂吧台又买了一瓶一样的水。


    或许是刚吃完饭,陈默走得不像往常那样快,她小跑着在楼道里追上了他,槐蔻一把拉住陈默的袖子。


    她的力气很小,但陈默还是很轻易地被她拽得停住脚步,低头看向被她扯着的牛仔外套。


    槐蔻松开手,但牛仔袖已经被她攥得皱皱巴巴。


    槐蔻下意识伸出手去给他抚平了,收回手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是多么暧昧,多么亲昵,超出了应有的社交礼仪太多太多。


    但不知为何,陈默只是一顿,胳膊却没有躲开。


    这个楼梯口很少有人走,安静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楼梯上对视着。


    槐蔻把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他。


    “不好意思喝了你的水,还你。”


    她硬邦邦地说。


    陈默瞟了一眼,没有接,转身继续下楼梯,只丢下一句,“不用了。”


    槐蔻站在楼梯上面看着他的背影,冷不丁问出了一句,“陈默,你就这么讨厌我?”


    陈默的脚步没有停,他长腿一迈,直接毫无压力地跨过了两级台阶。


    槐蔻却没有停,她几乎像是被突然倾倒的水桶一样,把所有的话都丢了出来。


    “陈默,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陈默这次停下了,他站在下面一层楼梯上,仰头看了槐蔻一眼,那一眼很深很深,就连槐蔻也看不出那个眼神里,都装满了什么。


    片刻后,陈默才薄唇轻启。


    “我们很熟吗?”


    槐蔻被他问得愣住了。


    陈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就算没有刘湖那件事,我们其实也不是很熟吧?”


    槐蔻张张嘴,又闭上了。


    她捏紧手中的瓶身,看着陈默站在楼梯下,语气不明地对她说:“所以,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是了,他们萍水相逢,连朋友都算不上,谈何喜欢,莫名其妙的是她。


    槐蔻几乎是立刻认定了自己的猜想,陈默知道了。


    陈默知道自己喜欢他,他早就知道了。


    槐蔻后退了两步,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窘迫与无地自容。


    “我,我是想说……”


    她磕磕绊绊地说出几个字,那句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表白却迟迟说不出口,*她心底甚至升起一股庆幸。


    庆幸陈默没有直接揭穿她的表白,给了她台阶下,让她不至于那样尴尬。


    等了她许久也没等来答案的陈默却没就这么放过她。


    “槐蔻,”他靠在扶手上,早春的阳光洒进来,映得槐蔻身上闪烁耀眼,却只肯吝啬地分给陈默一缕,忽明忽暗的光线交织下,他脸上的神色也晦暗不清,只能听他轻声说了一句,“别老在没用的事上费心思,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槐蔻虽没明白他的话,却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戾气,还有一丝她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不知道那抹情绪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陈默是什么意思,陈默也知道她能明白。


    陈默拒绝了她,根据他一向的作风来看,方式算得上委婉。


    槐蔻静静地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只隔着一层楼梯,却好似隔着那么遥远,永远都跨不过去的一片汪洋。


    或许每次都像仇人一样针锋相对的相遇,早已昭告了两人是孽缘而非彼此良人的事实。


    她垂下眸,没有吭声,陈默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仰头看着她。


    片刻,槐蔻走下楼梯,依旧坚持把手中的水递给了陈默。


    这次,陈默没有拒绝,他接了过来,握在手里。


    槐蔻看了看他,好似认识陈默以来,他们只要遇到,就很少保持应有的距离,总是能挨着对方,还挨得很近。


    对于别人来说,连和陈默说上一句话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对于她来说,却仿佛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就像现在这样。


    这把槐蔻惯坏了,只要两人离得远了,她就有点不舒服。


    科学证明,频繁的身体接触,能给人一种我们互相喜欢的暧昧错觉。


    槐蔻也是如此,只是,错觉终究是错觉,妄想终究成不了现实。


    “知道了。”


    她低声说。


    说给陈默,也说给自己听。


    陈默顿了半晌,低下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看口型,似乎很像“对不起”三个字。


    但最后他还是没再开口。


    “回去吃饭。”


    他只从喉咙里吐出四个字,转身下楼。


    槐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级一级地下了台阶,忽然望着他的背影认真地朗声道:“陈默!我不是故意的,从第一次遇见你,到那天刘湖那件事,再到今天这件事,我从没故意设计过你。”


    陈默没有回身,只是背对着槐蔻,稳声道:“我知道。”


    说完,他对着槐蔻挥挥手,就一手抄进迷彩裤的兜里,消失在槐蔻的视线中。


    从始至终,都如往常一般平淡冷漠,没有逗弄人时的坏坏的戏谑,也没有发火时的冷戾嚣张,更谈不上欣喜。


    和拒绝用尽各种方式向他告白的所有女孩们一样。


    槐蔻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


    从陈默坦然地接过她的水开始,他们就真得没关系了。


    槐蔻后退两步,慢慢在台阶上坐下了,她把头埋进膝盖里。


    好半天,空旷的楼道里,只传来一声极小极低的抽泣。


    *


    手机振动了一声,槐蔻没有搭理,它却不肯停歇地继续震个不停,仿佛主人不接,就会一直响下去。


    她只好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才看了看手机,是许青燃。


    看见这个名字,槐蔻一时也不知是何心情。


    不等她决定要不要接,电话就已经自动挂断了,那边也没有再打过来,只是发过来一条消息。


    “最近怎么样?”


    槐蔻没有回复,慢慢按掉了手机,屏幕却自动亮起,显示出下一条消息。


    “过阵子有个在川海的项目,我们几个打算过去看看你,方便吗?”


    槐蔻知道他说的是他们原来一起玩的那帮人,她眉头微蹙,不知道许青燃这次怎么破天荒舍得叫“电灯泡”过来了。


    但转念一想,槐蔻就明白过来许青燃是怕自己到时候直接将他赶走。


    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这个人要面子又念情分,那帮人里虽然大部分她都不怎么样,但也有几个人在家里出事后帮过自己,她还真拉不下脸把千里迢迢来的一帮人都撵走。


    面对好意,或许是刚被人拒绝了表白急需安慰,或许也是有些怀念沪市的日子了,槐蔻便没有直接忽略消息,回了句“什么方不方便?”


    对方回得很快,“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方便给我们见见吗?”


    啊……


    槐蔻明白过来了许青燃来找情敌打架的真正意图。


    想想刚刚的一幕,槐蔻心里一酸,没有回复。


    许青燃很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样,立刻回了一句,“怎么了,不说话了?不会分了吧?”


    “…………”


    槐蔻没把自己巴巴凑上去告白,还被人拒绝了这件事告诉许青燃,她怕刺激得许青燃直接打飞的过来干架。


    许青燃这个人心计深得很,可陈默也不是吃素的,更不好惹。


    那头却明显高兴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那个“神秘男人”的坏话后,又有些遗憾地表示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过去了。


    槐蔻本就无所谓,刚暗恋失败又被许青燃接连扎心,更是没了再说话的心情,只丢下一句吃饭去了,就关掉手机。


    回到自选餐厅之后,槐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面对赵意欢三人脸上赤/裸/裸的吃瓜表情,槐蔻无情地表示什么瓜都没有,她只是走错座位了,又懒得换而已。


    赵意欢失望地喝了口水,忽得眼睛一亮,问槐蔻:“对了,你这算不算和陈默间接接吻了?”


    槐蔻没什么心情搭理这句玩笑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周敬帆像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出餐厅的时候,他把槐蔻单独拉到一边,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他威胁你什么了?”


    槐蔻一怔,这才想起周敬帆和陈默曾经有冤仇,还大打出手过。


    她无力地摆摆手,“不是,和你没关系。”


    周敬帆却不大相信,他来回走了两圈,站定之后说道:“这样吧,我回去和响哥说一声,让他找两个人来保护你,谁让一开始是他逼我做的那件事,他得对我负责!”


    槐蔻:“…………”


    她无比果断地拒绝了这个智障提议,并怀疑地问道:“响哥是谁?什么负责?”


    听得她很想报警。


    周敬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摇摇头,“没什么,一个,一个哥们。”


    槐蔻却没有移开视线,继续冷冷看着他,看得周敬帆低下头去,半晌才嗫嗫道:“就是指使我撞坏陈默的摩托车的那个人。”


    说着,他大白天打了个寒颤,四处望了望,似乎怕陈默半路冲出来揍他一顿。


    槐蔻的眉心拧起,想起初见陈默那天的事,怀疑地问:“所以那天那帮人堵你,是因为你撞坏了他的车?赔了吗,多少钱?”


    陈默这种人的摩托车,想也知道,不会便宜。


    “没,没有,默哥知道我没钱,他也没跟我要,”周敬帆声音愈发小,快要听不清,“而且我真不想去做这种事,都是响哥一直找我,说我要是做了他就带我玩车,我真得好想和陈默学改装车,可陈默怎样都不要我,我当时撞完就后悔了,我想赔陈默钱,就去网吧接陪玩打单子,攒了三千多给陈默放到了门口,可是陈默让人给我退回来了,他没收……”


    后面的话消失在耳边,槐蔻整个人已经怔在原地,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她脑海中浮现第一天来到川海时的场景,刚被撞坏摩托车的陈默面对她的冷言冷语时,心里会是什么心情呢。


    是愤怒,是不屑,还是烦躁。


    也许都没有,他根本没把槐蔻放心里。


    因为那天的他,被槐蔻冷脸质问了半天,却依旧什么都没说,甚至察觉到她的窘迫境地,将那包汤圆丢给了她。


    甚至在这之后,陈默也从未主动提过这件事,明明他随时可以去报警,可以让周敬帆或者她这个找茬的便宜表姐掏钱赔偿,毕竟他那种大混子,要真想要钱,有一万种办法,让槐蔻和周敬帆刮下一层皮。


    唯独不该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放过她们姐弟俩一马,甚至一直到现在,有那么多机会,都从未主动和槐蔻提过一次这件事。


    这么温和的处理方式可不十分符合川海小阎王那嚣张狠戾的作风啊。


    她想起刚刚周敬帆口中的那句话,“响哥说陈默一定不会把我怎么样,不会让我赔钱……”


    这个什么响哥这样说,难道是因为他早已做过类似的事,知道了陈默看着狠戾,却从不会和这些小屁孩计较,所以才……


    槐蔻不了解陈默和这个响哥的弯弯绕绕,所以也想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


    那就是初遇那天,是她的错,她错怪了陈默。


    是因为这个糟糕的开始,才让陈默拒绝她的吗……


    槐蔻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些事,她直勾勾地看着周敬帆,那个床垫太沉,周敬帆到现在脸还是红的,显得他那张帅脸都有点憨。


    她无奈地叮嘱道:“少和他们混。”


    “有什么事先来找我,我替你解决,别再做这种事,不然我先扒了你的皮。”她按了按眉角,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周敬帆挠挠头,有点受宠若惊地笑了,眼睛亮晶晶地一口应下,“行。”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到路上,迎面遇到了周敬帆的几个同学,各个眼睛黏到槐蔻身上,简直撕不下来,借着周敬帆的名头,不停来和槐蔻搭话。


    “姐,你真是周敬帆他姐吗?为啥这小子从来没跟我们提过!”


    “姐姐你上大几呀?哪个学院啊?”


    “姐姐,我们今下午有篮球比赛呢,你来看呗?”


    换做往日,槐蔻不会搭理这些男高中生,但她今天不知出于什么发泄般的心理,破天荒和他们巧笑嫣兮地聊了好一会天。


    这几个高中生各个长得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却可爱得不得了,极具幽默细胞又不冒犯人,嘴还甜,槐蔻和赵意欢都被逗得捂嘴直笑。


    她本就是惊艳妩媚那一挂的大美人,此刻在阳光下笑起来,极具冲击力,更看得人面红耳热。


    让周敬帆赚足了面子,羡慕得几个高中男生直捶他。


    几个男生都加了槐蔻的微信,一口一个姐,抢着要邀请槐蔻去看他们的运动会比赛,被槐蔻委婉地拒绝了,又说要周六日请槐蔻出去玩,被周敬帆骂了一顿。


    引得槐蔻笑得花枝招展,刚刚的不痛快似乎都淡忘了,更显得她恣肆妖娆起来,看得几个高中生眼都直了,被周敬帆一人踹了一脚,一帮人乱七八糟地打闹着走了。


    槐蔻是真没看出来在她和陈默面前怂哒哒的周敬帆,居然在这帮高中生里也隐隐是个老大。


    “哎呀,”赵意欢伸了个懒腰,“高中生就是有精力,不像咱们吃个午饭就困了。”


    她没什么心眼,槐蔻说什么信什么,还自行给槐蔻找台阶下,“看你这无精打采的,和陈默有了亲密接触还不高兴?是不是也困了?”


    槐蔻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赵意欢啧啧两声,一边揽着她,一边招呼宋清茉跟上,随口道:“正常,川海海拔太低了,一来就犯困,我听说……”


    在她的絮絮叨叨中,槐蔻拼命压下心头那团酸涩。


    她没有告诉赵意欢,以后都不需要给她创造机会,让她和陈默有亲密接触了。


    因为现在的她,甚至已经失去了暗恋陈默的资格。


    连做个暗恋的胆小鬼的权力,都已被陈默亲手剥夺。


    *


    陈默走到第三级台阶上,忽得停下了脚步。


    他望了眼窗外,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朝下走去,脚步没有再停。


    走在他身后的孔柏林和麻团都跟着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正好看见一个留着头黑长发的女孩笑得前仰后合,面前还站着几个穿着高中校服模样的男生。


    距离实在太远,看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出几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气氛融洽极了。


    “这不是槐蔻吗,对面那几个是一中的吧,我和他们打过球,他们和槐蔻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麻团下意识地对孔柏林说,被旁边的孔柏林捣了捣,才反应过来,乖乖闭上嘴。


    陈默迈着长腿走在最前面,好似没听见两个人的交谈,一如既往地垂下眼眸看着前方的路。


    孔柏林见他最近脸色都不大好看,有些担心地和麻团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本想说两句槐蔻的事,但转念一想,以陈默的脾气应当懒得将槐蔻放在心上才对,自己何必再提醒他,给他添堵。


    未出口的话便转了个弯,“阿默,最近是不是接的单子有点多了,我看你脸色都不怎么好,昨晚几点睡的?”


    陈默扫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的没话找话,淡淡道:“四点。”


    闻言,孔柏林的眉头再次担忧地皱起来,他瞥了陈默一眼,犹豫半天才终于找到另一个话题,“对了,我看宋清茉今天脸色不怎么好看啊,昨晚上她是不是又给你打电话了?”


    陈默脸上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


    “我真是服了,宋清茉到底怎么回事,”孔柏林摸了摸自己还滴着水的头发,“宋秋枝那没良心的东西那么对她,她居然还能忍这么多年。”


    “而且每次都要扯上你,”孔柏林神色忿忿,有些粗俗地说:“宋秋枝不会还想把宋清茉送到你床上吧,她发的什么神经?那可是你妹,虽然没什么关系吧……”


    陈默回身瞥了他一眼,孔柏林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太大,只好抿抿唇不再开口。


    麻团也小声说了一句,“是啊,这都多少年了,宋秋枝还没放弃让宋清茉跟默哥好上。”


    “真当她想和阿默成一家人啊?她就是怕阿默不帮她们母女俩了,想用闺女吊着阿默!”


    孔柏林没好气地唾了一口,“宋清茉也是可怜,没见过这么当妈的,拿亲闺女的人生大事当玩笑,一点也不替闺女想想,不够害臊!”


    “默哥,那你去了吗?”麻团问。


    “没有。”陈默吐出两个字。


    “那你不去,她是不是又得挨顿打?”


    麻团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孔柏林也停下了对宋秋枝的谩骂,抬头看了走在最前面的陈默一眼。


    风吹动哗然的树叶,阳光洒下一地斑驳,陈默冷峻的侧脸忽明忽暗,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今天似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半天,才在风声中开了口,“不急,今晚再去。”


    孔柏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也是,宋清茉要是一叫你你就去,宋秋枝就更变本加厉了。”


    “不过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


    孔柏林和麻团对视了一眼,“自从宋清茉成年了,宋秋枝是越来越疯了,宋清茉快被她折腾死了。”


    陈默眯起眼望了望远处的一棵老花树,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算了算了,”孔柏林没好气地摆摆手,“不说宋秋枝了,晦气,宋清茉又不是没长手没长脚,会自己跑。”


    他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摸出瓶饮料,递给陈默,“给,阿默,昨天我妈从超市批发了一箱,说是她们超市最近新进的,提神醒脑抗疲劳还好喝。”


    陈默接过来,扬手时碰到了口袋里的那瓶矿泉水,他睫毛微颤,没去拿。


    拧开瓶盖,陈默喝了一口,孔柏林追问,“咋样,橙子味的,我就知道你爱喝。”


    “还不错。”陈默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是吧?”孔柏林邀功道:“你原来爱喝的那什么NFC橙汁太贵了,那么小一瓶就要十几块,你看这个和那个味道一样,还只要八块,大家都说这是NFC的平替,不,比NFC还好喝呢,你看这平替也不错,何必非要正版呢,依我看,NFC慢慢的就没人喝了……”


    “……”


    本已经喝了好几口的陈默忽得一顿,随后停下脚步拧上了瓶盖。


    孔柏林一怔,就见刚刚还好好的陈默,把那瓶橙汁朝后一丢,精准落入自己的怀里。


    “走了,自己留着喝吧。”


    说完这句话,陈默就大跨步消失在前方。


    只留下孔柏林和麻团面面相觑,孔柏林有点懵逼地问,“麻团,我刚说错什么了吗?”


    麻团冥思苦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或许,可能,也许是因为你说这是平替,比正版还好?”


    “可我是说饮料啊,默哥连个饮料都不许人抨击了?”孔柏林满脸匪夷所思。


    麻团却望着刚刚陈默看向的方向,是一棵已经长出花苞来的槐花树。


    他摸摸下巴,转身对孔柏林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前几天形式与政策课教室门口,赵意欢和槐蔻说给槐蔻找个平替,默哥联想了一下……”


    话音未落,就被孔柏林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不等麻团反驳,孔柏林就啧了一声,对他道:“你忘了陈默那会刚说过什么了?”


    麻团想起那会,他们即将从小路绕到大路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陈默忽得开了口,声音在早春的风里显得格外薄凉。


    “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她。”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说起来,那个名字,似乎最近在他们这帮人里出现得是有些频繁,在这之前,除了吕蕾和宋清茉,这是从未有过的。


    麻团闭上了嘴,孔柏林还在旁边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他却又想起他默哥说那话时,脸上挂着的淡淡迷惘,或许就连陈默自己都未察觉。


    就好像,麻团不爱读书,按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终于文绉地想出一句。


    就好像,早春晴朗的风卷起教室里白色的窗帘,万物消融,而他仍旧独自一人把自己困在那片冰天雪地之中。


    别人走进不去,也不敢进去,而他,也永远走不出来。


    第27章 雨落


    虽然槐蔻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劲,但在几个男高中生的热情邀约下,她还是答应下午去看他们的运动会。


    事实证明,运动果真会分泌多巴胺,槐蔻来回跑跑跳跳帮他们呐喊助威了一下午,都忘了自己表白被拒的事,伴着夕阳离开操场的时候,她轻轻擦掉额前的薄汗,心中痛快了几分。


    那股梗在心头的酸涩好了许多,她一边拿给周敬帆一张纸巾擦汗,一边在心底暗嘲不就是失恋,不对,不就是表白被拒,暗恋失败么……


    她连家里出了这么大事都挺过来了,这算什么。


    槐蔻抿抿唇,假作无事地给自己用手扇了扇风,扭头听身后一群男男女女的高中生吵吵闹闹着商量去哪里吃烤肉。


    他们应该都是一个班的,互相很熟悉,一个男生提议去附属学院后门步行街新开的那家齐齐哈尔烤肉,说是种类全,评价还很好。


    七八个女生却围成一圈,小声地讨论着什么,似乎另有打算。


    男生达成一致后,周敬帆擦掉汗,去询问女生的意见,却遭到了拒绝。


    “咱们还是去这家吧,”一个扎着两个俏皮鱼骨辫的女生亮出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家装修明显要新潮一点的烤肉店,她对男生们道:“我们都想去这家,这家种类也全,肉还好,环境也好点,人多还可以买自助团票,不贵的!”


    周敬帆接过手机看了看,挠挠头道:“我知道这家,确实挺火的,但是我听说自助都得一个人二百了,是不是有点贵啊?”


    “而且这是在另一个区吧,咱们坐地铁得半个多小时呢,现在还是下班晚高峰,地铁肯定挤得要死。”一个男生也挤过来道。


    剩余几个男生纷纷表示不合适,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去那里根本吃不痛快。


    鱼骨辫女生还想再劝劝,“就是因为饿了才去吃自助嘛,还有和牛跟寿喜烧呢,你们能敞开了吃……”


    站在槐蔻身边的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他划着手机不知刷到了什么,轻哼一声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别吵了,她们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自助什么好吃才想去的!”


    一帮人纷纷扭过头,七嘴八舌地扯着嗓门问起来。


    槐蔻也有些心痒,想跟着这帮高中生去潇洒一顿,正好散散心,但她去哪都无所谓,便没参与讨论,此刻听见男生的话,不禁也好奇地看过去。


    男生一扬手机,槐蔻离得近,眼尖地发现是个群聊的页面。


    “你们快看班群里的消息,”男生又好笑又好气地吼道:“你们女生发错群了吧,发到班级大群里了!”


    一堆人立刻都开始掏手机,几个女生则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果真,不出一分钟,男生爆出一阵叫嚷声。


    “我就知道,陈若溪你什么时候还开始研究烤肉了……”


    “我为齐齐哈尔烤肉默哀一分钟,都怪它没有帅哥,就这么输了!”


    “你们压根就是为了看陈默才去的吧?直接说呗,还扯什么环境什么肉的。”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正是欠不拉几的年纪,纷纷开始对女生使坏,有两个男生就当场念起发错的群消息,“家人们,最新消息,我刚刚在爱琴海那家烤肉店偶遇陈默了,还有孔柏林他们几个,好像是有人过生日!”


    “陈默今天穿的牛仔外套太酷了,我和他一起进的门,他身上超级好闻!”


    “他帮我和我姥姥推门来着,我跟他说谢谢,他还看了我一眼!靠,老娘当场老脸一红,话都说不利索了,差点在陈默面前丢大人!”


    “真的吗?现在还在吗?”


    “在,他们那桌刚开始烤!速来!”


    男生们模仿着女生的语气,格外搞笑又欠揍。


    几个女生虽然知道他们没有坏心,但还是吵起来。


    槐蔻脸上挂着的笑僵住,直到扬起的嘴角都酸痛起来,她才回过神,慢慢放下嘴角。


    一帮男女还在笑着吵闹,直到鱼尾辫女生一句话杀死了比赛,“有种你们一会当着陈默面念去!”


    几个高中生瞬间安静了,整齐划一地认怂道:“没种。”


    怂得格外理直气壮。


    槐蔻:“……”


    女生们:“……”


    最终一个戴着粉色棒球帽的女生一挥手,“行了,我爸刚知道我百米拿了冠军,给我转钱了,今天我请客!”


    一帮人应当是很熟悉她的家境,立刻轰得一下闹起来,再也没有了异议,七嘴八舌地感谢老板投喂。


    女生焦急地跺跺脚,催促道:“快走,路上再照镜子吧,再磨叽人真走了。”


    “别照了,”鱼尾辫似乎和她是闺蜜,也叹了口气道:“反正陈默谁也看不上,咱都没戏。”


    几个女生也跟着摇头感叹,站在最外围的槐蔻犹豫一下,扭头想跟周敬帆说一声,先离开。


    不聊,粉色棒球帽女生却开口叫住她,一脸期待地叫她也去吃烤肉。


    几个女生纷纷附和。


    槐蔻却实在提不起任何心情,更不想跟她们去凑陈默的热闹,刚刚因运动而躁动的心也慢慢冷却下来,那团被强压下去的酸意也再次涌上心头,逼得她眼眶都热了几分。


    她强行挤出几分笑,表示自己最近跳舞要减肥,控制体重。


    粉色棒球帽女生和她很有共同话题,闻言,不禁有几分失望,只好和槐蔻加了联系方式,约下次一起出去玩。


    一群高中生乌泱泱地离开了,槐蔻跟在他们身后回宿舍,还能听到几道讨论声。


    “不是吧?陈默好像吃完要走了?这么快!”


    “都怪你们一直磨叽!”


    “什么呀!那谁不是都说了嘛,陈默从坐下就心不在焉的,好像心情不怎么样,听说一共也没吃两口……”


    “好像是有人在给他打电话了,估计有什么事要走吧。”


    “呜呜呜还以为今下午能偶遇一下呢,结果他都没来学校,连吃个烤肉都错过了……”


    槐蔻听着她们叽叽咕咕的实时转播,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听到陈默的脸色不太好,槐蔻心头抑制不住地升起一个隐秘的想法:陈默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今天的表白而心不在焉……


    但很快,不用再多想,槐蔻自己就干脆地否定了这个念头。


    就像赵意欢说的,陈默每天见得太多了,估计压根记不住那么多女孩,更不会轻易放在心上。


    就像眼前这群青春元气的高中女孩,在陈默眼里,估计槐蔻和她们没差,在他心底的面孔一样得模糊不清。


    过眼云烟,转瞬就忘,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也许因为曾经的种种孽缘,她在陈默心里还是有点特殊的,可也只是一点而已,微不足道。


    槐蔻放慢脚步,任由自己被落在身后,独自望着他们在夕阳下的影子出神。


    目送人群慢慢远去,槐蔻算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在网上兼职教舞蹈课赚的钱,请这群高中生还是没什么压力的。


    她决定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补偿他们,请他们吃顿饭。


    这么想着,槐蔻抬脚朝宿舍走去,反正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她打算直接回去洗个澡睡觉了。


    走着走着,槐蔻就总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却见周敬帆朝这边跑过来。


    她不禁想起刚刚一群人围着说话的时候,周敬帆就总是走神,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有点吞吞吐吐的,现在追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果然,周敬帆放慢脚步走过来,他像是纠结了半天,才偷偷对槐蔻道:“对了,蔻姐,有件事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下。”


    槐蔻见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子,心下有些茫然,蹙眉示意他有话直说。


    周敬帆扭头望了一眼远去的朋友,又顿了顿,才小声道:“霓姨她……是不是有什么……”


    他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只得用手委婉地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却不妨碍槐蔻猜出来,她一惊,眉心紧紧拧起,立刻一把抓住周敬帆的手问:“她怎么了?”


    周敬帆抿抿唇,斟酌着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霓姨最近老是半夜半夜得不睡觉,有时候我通宵打游戏起来上厕所,经常能看见她在阳台上……抽烟。”


    “抽烟?”


    槐蔻这下是真惊讶了,“你没看错?”


    周敬帆用力点点头,“绝对没有,抽的烟劲还挺大的。”


    “而且,”他凑近槐蔻,小声道:“霓姨还喝酒,有次她好像喝多了,还哭了,在家门口就睡着了,我怕被我奶奶发现,偷着把她搬回屋里的。”


    槐蔻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又问了一遍,“都是在半夜?”


    周敬帆肯定的点点头。


    槐蔻怔在原地,按了按太阳穴,眼前一阵阵发黑,被周敬帆一把扶住了。


    周敬帆红着脸放开她的肩膀,轻声道:“蔻姐,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你也尽管说,霓姨来了之后照顾了我很多,我也很担心。”


    槐蔻抬头看了这个便宜弟弟一眼,点了点头。


    “你先帮我盯着她,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挑个时候回去看看。”


    周敬帆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放心吧,蔻姐。”


    槐蔻站在原地,看着他和朋友们打打闹闹地走了,心里一团乱麻。


    老妈好好的突然开始喝酒,甚至抽烟,是因为工作么,压力太大还是……家里原来的那摊事?


    她没头绪,猜不出来。


    回到宿舍后,赵意欢不在,寝室里只有宋清茉坐在桌前,开着小台灯,脸上情绪复杂。


    槐蔻脚步轻,推门进去时,她也没吭声,直到走到宋清茉身后,她才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今晚不回家吗?”


    不知在想什么的宋清茉一激灵,手中的手机都哆嗦了一下,差点掉到地上。


    槐蔻反倒被她这过大的反应给吓着了,下意识瞟了掉到桌上的手机一眼。


    似乎是一个聊天页面,宋清茉不知在给谁打电话,对方却没接。


    宋清茉收起手机来,按掉了屏幕,对槐蔻笑了笑,“回,一下回。”


    槐蔻看出她也有几分强颜欢笑,便没多说,径自去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时,就见宋清茉正坐在椅子上系鞋带,她看看时间,七点多,问道:“要走了?”


    不知她洗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宋清茉的脸色明显好了几分,笑意也真了起来,嗯了一声。


    槐蔻随意一点头,就爬上床躺下。


    见她这样,宋清茉却停下动作,站在槐蔻的床边看了看她,神色露出几分忧虑。


    槐蔻本以为她早就离开了,宋清茉一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槐蔻,你……吃饭了吗?”


    没由来的,槐蔻猜出她本来是想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却临时*改口成吃没吃饭。


    槐蔻心里一暖,扭过头来,摆手道:“不吃了。”


    宋清茉却皱起眉头来,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她下意识按亮手机看了看,槐蔻也跟着瞥过去。


    依旧是聊天页面,只是对面那人打了回来。


    看来这就是宋清茉心情变好的原因了。


    宋清茉咬了咬唇,似是纠结着什么,片刻后还是抬头对槐蔻道:“你是不舒服吗,要不我……去陪你吃点吧?”


    槐蔻一怔,原本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不少,她笑起来,“不用,我不饿,控制体重呢。”


    她知道宋清茉她妈那疯癫样,不愿让宋清茉因为她平白挨打。


    宋清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还是有几分担忧,但看了看手机,还是点头离开了。


    她走了,室内唯一一盏小台灯也灭了。


    槐蔻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宛若坠入漆黑一片的深海,踩不到海底,也够不着水面。


    她稀里糊涂地想了一大堆,也不知是哪根筋搭上了,槐蔻忽然弄清了宋清茉刚刚联系的人。


    她应当是在给她哥陈默打电话。


    不知道家里又出什么事了。


    槐蔻想起宋秋枝那个女人,打心底希望宋清茉别受什么伤。


    但,陈默既然去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怪不得宋清茉在陈默回电话之后就开心了,毕竟她哥去了,在小阎王面前宋秋枝绝对不敢作妖。


    看来兄妹关系比她想象中要好一点。


    槐蔻忽得记起那帮女生说陈默今晚吃烤肉的时候心情欠佳的模样,现在也有了答案。


    谁想起宋秋枝,估计也不会高兴吧。


    至于中午在楼梯口的告白,那人估计也早忘了。


    果真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好在,没人会知道她的自作多情,也无人看到她落在枕上的泪。


    *


    之后的几天,槐蔻过得浑浑噩噩。


    上课的时候,她几乎听不进课去,全靠宋清茉帮她记笔记。


    没课的时候,她练舞都经常走神,差点把刚养好的脚再次扭住,被赵意欢生气地果断勒令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跳。


    就连韩伊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这件事,也提不起她的好奇心了。


    槐蔻只是短暂地八卦了两句她和她小叔的事,察觉到韩伊不愿多说后,也就不再提了。


    韩伊的嗓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沙哑,“真不是姐不愿意和你说,是在电话里不好说,这样吧,五一的时候,我过去亲口告诉你,反正也就还有一个月。”


    槐蔻笑了笑,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致,“行。”


    韩伊咳嗽了两声,才问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在川海出事了?”


    槐蔻犹豫一下,勉强打起精神,没提家里的事,把许青燃那天的那个电话告诉了韩伊。


    韩伊果然喊起来,“我草他大爷的,别听他放屁,这不是pua是什么!还要来川海,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看到韩伊这么生气,槐蔻反而笑了两声,其实要不是韩伊这通电话,她都快忘了。


    准确的说,因为……那个人,当天晚上,她就把许青燃忘到了脑后。


    而这几天,她的大脑又全被两个词占据,“老妈抽烟,老妈喝酒”。


    就连那个人……


    槐蔻顿了一下,她都很久没有再想起过了,现在乍然回想,遥远得好似上个世纪的事。


    其实距离她被那人拒绝,也就七八天的时间。


    附属学院虽然不大,但也没那么小,尤其是对于距离格外遥远的舞蹈学院和职技学院,除非去刻意制造偶遇,否则很难见到面。


    槐蔻再没遇见过陈默。


    一次都没有。


    早就没那么难受了,槐蔻还挺新奇的,原来她放下得这么快。


    那头韩伊还在追问,槐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把周霓的事说了,毕竟现在她身边了解她家那堆烂摊子的,也只有韩伊一个人了。


    韩伊的声音一下子沉下来,“你说……会不会和你爸的事有关,你上次不是说超市丑闻的事有苗头了吗?”


    槐蔻也是这么想的。


    老妈这个养生美容达人,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绝对不会碰烟酒这种慢性上瘾的东西一点。


    但她不能直接贸然回去问老妈,她了解老妈,她一直觉得槐蔻还是个孩子,很多事如果不是自己逼问她,她是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就算自己真得冲回去了,老妈也会假装无事发生。


    所以,还得想办法,让老妈根本找不到借口,措手不及。


    办法似乎只有一个。


    韩伊替她说了出来,“这样,你先别急着回去,等阿姨放松警惕了,你再找个晚上偷着回去,正好逮住阿姨抽烟或者喝酒的事实,这样,阿姨才没办法找理由。”


    槐蔻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韩伊知道她心里乱,陪着她说了会话,槐蔻就主动让她挂了电话去上课,只是在韩伊即将挂电话的瞬间,飞快道:“对了,我和人告白了,但他把我拒绝了,电话里不方便说,等你来川海后我详细告诉你,反正也只有一个月了!”


    丢下这个重磅炸/弹,不等韩伊反应,她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果然,不出三秒,韩伊的电话好像轰炸机一样,一下一个,一下一个,差点把槐蔻手机打到发烫。


    终于,等到韩伊放弃电话轰炸她的时候,槐蔻拿起手中的手机看了看,韩伊的消息蹭蹭蹭得蹦出来。


    “谁?多高?长得帅不帅?”


    “照片发我。”


    “别装死,槐蔻!”


    “FUCK!我现在激动地能冲进教室给我们教授的秃头一巴掌,我早就看这种族歧视的老头不顺眼了!”


    “到底是什么货色能让你开窍啊?啊?”


    “我草,我都不敢想他居然还把你拒绝了。”


    “你这样的美女他都看不上,他眼光是多高啊?敢拒绝你,我祝他单身一辈子。”


    “你不是骗我的吧?”


    “等着吧,我现在就买票,一放假我就飞回去找你!”


    “刚去川海的时候,你还非说自己不可能喜欢上人,怎么样,是不是打脸了?”


    “我一定要见见这个神仙,他可真牛逼。”


    “我看出来了,你他大爷的就是在报复我。”


    “狗头流泪jpg.”


    “小猫下跪道歉jpg.”


    韩伊反反复复地发了几十条,最后好像开始上课了,她才停下。


    槐蔻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放下了手机。


    但很快,笑容就又从她脸上消失了。


    她再次望着窗外的大树发起呆来。


    这段时间,连赵意欢和宋清茉都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赵意欢表现得更明显一点,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宋清茉则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笔记借给槐蔻,还给食欲不振的槐蔻带过家里超市新进的零食,平时闲着没事就偷偷看着槐蔻,一脸担忧,想问又不敢问。


    有时候,槐蔻总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家里刚出事的那段时间。


    每天都稀里糊涂地睡觉,一觉睡到下午,再起来胡乱吃点东西,一直发呆到半夜,再继续睡。


    第二天再接着重复这一流程,像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一样。


    槐蔻总是在想,这些事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每年破产的人那么多,偏偏就落到她们家了。


    老爸走了,老妈也整日以泪洗面。


    她每天都很迷茫,不停地思考人生的意义。


    那些日子,她瘦了十几斤,几乎要瘦得只剩下骨头,身体都要垮了。


    好不容易,她放下了,身体也养好了,来了川海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老妈却告诉她超市的丑闻是假的。


    那一刻,她是不想承认的。


    尽管丑闻是假的,是被人恶意陷害的,她也不想查了。


    太可怕了。


    这件事已经把她的家全毁了,那段日子老妈每天都神经兮兮的,一提到这件事就好像惊弓之鸟。


    本以为彻底过去了,只需要用时间来淡忘。


    现在却又说是被人刻意捏造引导,槐蔻知道这道好不容易刚刚愈合的伤疤又要被重新揭开,流出淋漓的鲜血。


    她宁可这个丑闻是真的,宁可背负着这件不光彩的事,也不想再去寻找真相,再旧事重提折磨自己了。


    但槐蔻也明白,她这种想法是懦弱的,是逃避的。


    普世之下,坏人,必须受到惩罚。


    槐蔻唇瓣苍白,她深吸一口气,颓然地把脸埋在手心里,有些没主意。


    赵意欢或许是默认了槐蔻在陈默那受挫了,这几天为了让她正常点,开始疯狂地给她介绍男朋友。


    她喜欢社交,人又落落大方,朋友很多,介绍的几个男生也确实不错。


    槐蔻也不想拒绝她的好意,但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就通过好友后不说话,来做无声的拒绝。


    但也有的男生比较热情,槐蔻走在路上,隔三差五得就被拦住要微信。


    槐蔻大部分都拒绝了,但也有的是赵意欢认识的,她就只好先给了。


    赵意欢没少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件事,在得知槐蔻没有看得上的之后,也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


    “槐蔻,不是我打击你,你得降低标准,你要是非得找陈默那样的,那你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第二个,真得,别人跟他一比,都差点意思。”


    槐蔻咔哒一声点着火,抽了根烟,缓缓吐出口烟雾,没说话。


    赵意欢好奇地问她,“抽烟,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也想试试,但钱川不让。”


    槐蔻笑了笑,她蹲在角落里,低声道:“别因为好奇去尝试,又不是什么值得吹捧的好东西。”


    宋清茉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赵意欢啧了一声,抱起肩膀,“那你为什么抽烟?”


    槐蔻顿了半晌,才自嘲地说:“心里难受,不知道怎么解决,就抽呗,像喝酒一样,短暂地麻醉自己,最没出息了。”


    “照你这么说,”赵意欢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那抽烟的人都是心里难受了?”


    槐蔻扫了她一眼,“那倒不是,只能说一部分吧。”


    “你真不够意思,”赵意欢忽然有点不爽起来,她睨着槐蔻,“宁可自己在这抽烟,也不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根本就没拿我们当好朋友。”


    槐蔻对她歉意一笑。


    赵意欢没好气地扭头将战火对准宋清茉,“小茉茉,你呢,那两个男生喜欢不,人都挺温柔的,脾气又好,还都是川海大的学霸,我是觉得你会比较喜欢这种温柔乖乖男类型的,那种太野的你肯定不喜欢……”


    宋清茉摇摇头,也不知在回答赵意欢哪句话。


    “啧。”接连受挫的赵意欢的没办法了,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不?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最近好像得了一种不做媒就难受的病……”


    宋清茉顿了顿,没吭声,直到赵意欢快要换到下一个话题的时候,才轻轻摇摇头,低声道:“没有。”


    看她这熟悉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样子,赵意欢无奈地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宋清茉忽然站起身看了看手机,就着急忙慌地对她们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来不及再说第二句话,宋清茉就急匆匆地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赵意欢眯起眼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半天,才蹲下对槐蔻小声说:“诶,槐蔻,你有没有觉得宋清茉不太正常?”


    槐蔻怔了怔,“什么意思?”


    “哪有人上了大学还一天回好几次家的,而且还都是有人给她发消息,她才回去,”赵意欢抿起唇,“你说她真得是回家了吗?会不会是被欺负了不敢说?”


    槐蔻也犹豫了片刻,没有透露宋清茉的秘密,只摇摇头,“应该就是回家了。”


    赵意欢对她耸耸肩,做了个走着瞧的神色,“我还是觉得有蹊跷,宋清茉就是很奇怪。”


    槐蔻掐灭烟,把烟头丢进垃圾桶,低声道:“再看看吧。”


    赵意欢看看时间,“走吧,去练会舞,这会人少,一会又抢不上教室了。”


    槐蔻嗯了一声,跟着她朝教学楼走去。


    之后几天,槐蔻稍微振作了起来,在韩伊的建议下,联系了周敬帆。


    周敬帆告诉她,后天姑姥姥要出去走亲戚,晚上说好不回来,他可以给槐蔻在里面开门,不会打草惊蛇。


    槐蔻同意了这个计划。


    两人约定好后,槐蔻就开始有点紧张又煎熬地等待着后天的到来。


    那天是个周一,上午依旧是舞蹈学院和职技学院一起上的公共思修课。


    槐蔻连早饭都没怎么吃,就去了教室待着。


    她这次特意占了角落里的位置,为的就是撞上来上课的陈默不尴尬。


    但她显然是多想了,因为陈默那帮人又没来上课。


    赵意欢坐在她身边,习以为常地说:“多稀罕啊,陈默能来上两次课,已经很给袁双双面子了好吗?”


    “那帮人都以陈默马首是瞻,陈默不来,估计他们也懒得来了吧,反正这种课,考试都是开卷。”


    “而且,”赵意欢回忆了一下,对槐蔻道:“他们车队最近似乎接了活,每天忙得很,我对象都连续两天被陈默扣下,没有陪我吃晚饭了,他都忙成这样,更别提陈默这个老大了。”


    宋清茉也少有地补充了一句,“不止是职技的,咱们学院也有很多学生没来。”


    赵意欢作为班长,本来是应该严查这件事,但她是个很圆滑的人,从来不会过多为难同学,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要还是这课上得太煎熬了,袁双双就是辅导员,难道能不知道谁没来,互相装没看见罢了。”


    她在袁双双走进来的时候,偷偷凑到槐蔻耳边说。


    槐蔻笑了笑,看向窗外。


    学校里种了不少树,一到春天,树木都发了青色或黄色的嫩芽,春风一吹,放眼望去,青青黄黄的簇拥着,格外清新。


    三月底,马上迈进四月了,花期早的花也开了,静思湖附近小山上的观赏桃树就已经开满了漫山遍野的粉花,淡淡的粉色,好似一拢粉烟轻纱。


    小鸟叽叽喳喳地停留在树冠上,又成群结伴得呼啦一下飞走,到处洋溢着生机盎然的清脆气息。


    槐蔻的手指在桌下交叉着,默默祈祷困扰老妈的事,能像川海的春天一般,柳暗花明。


    左等右等得等到晚上,槐蔻开始收拾东西,打算今晚直接睡家里。


    赵意欢和宋清茉都看出她今晚是要回去处理什么事,各个神色担忧,看得槐蔻好笑又笑不出来。


    或许是为了转移槐蔻的注意力,赵意欢凑过来小声对槐蔻道:“我上午跟你说陈默忙,可不是在骗你。最近可不是只有你一个没见过陈默,他们本院的人都没见过他,听说陈默现在每天深居简出,好像在改装什么车,谁都不见,谁都不搭理,快一周不出门了。”


    槐蔻一顿,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自己现在并不想听到陈默的消息。


    槐蔻看看时间,就披上外套,朝宿舍外走去。


    宋清茉忽然跟了出来,小声说:“太晚了,我陪你回去吧。”


    槐蔻心里一暖,但还是婉拒了,宋清茉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说:“那你到了记得发消息。”


    槐蔻点点头,下了楼。


    现在是晚上十点,已经不早了,根据周敬帆的情报,老妈一般都是十二点或者一点去阳台。


    但十一点多,宿舍楼就要锁门了,她出不去。


    槐蔻打算找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待一会,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上去堵老妈。


    她裹紧外套,四处转悠了一圈,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走到了老妈工作的那条街。


    这条街是这片的步行街,两边几乎全是店铺,即使已经十一点了,依旧灯火通明。


    尤其是一些烧烤摊,几乎是坐满了喝酒的男人,个个红着脖子吆喝着。


    槐蔻避开他们,走到老妈服装店隔壁那家咖啡厅,见里面还亮着灯,打算坐一会。


    路过店门口的时候,她忽然瞥见上次那个被她砸烂的花盆又回来了。


    不对,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不是上次那个花盆了,但花,还是那盆花。


    上次见它的时候,它还只是小小地开了几朵花骨朵,散了一地,差点就活不成了。


    这次再见到,居然不仅成活了,而且已经长成了一棵小花树,很小,但缀满了粉色的花。


    槐蔻盯着这盆花看了半晌,直到咖啡厅走出个人来看她,她才回过神,头也不回地指着问道:“这是什么花?”


    “桃花。”


    声音温柔而有耐心。


    她扭过头去看,见是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系着咖啡店的围裙,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槐蔻看见上面刻着店长二字,不禁有些惊讶,又打量了他两眼。


    店长戴着架金丝边眼镜,长相清隽,温文尔雅,浑身散发着一股学霸气息,但和身后的咖啡店又莫名相配。


    察觉到槐蔻的打量,他笑了笑,将话题转回到花上,“这花是我种的,有天我没来上班,不知道被哪个小混球打碎了,差点没救活。”


    “……”


    槐蔻尴尬地顿了片刻,才艰涩地挤出一个微笑,“咳,打碎花的人……应该是我。”


    店长却眨眨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是你啊?我以为是陈默呢。”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槐蔻顿了片刻,抬起眼看向他,“陈默?”


    “嗯,陈默,”店长笑得很舒服,“这家店的老板。”


    槐蔻一怔,抬头看了看咖啡厅的招牌,下意识指着他的胸牌问:“可你不是……”


    店长笑了起来,推开门示意她进来。


    第28章 雨落


    没有急着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反而拉开把椅子,走到调酒台前问:“喝点什么?”


    槐蔻坐到椅子上,没心情看菜单,随口道:“美式。”


    店长撇撇嘴,“这么晚喝这个?你晚上不睡了?”


    说着,他没搭理槐蔻,背对着她捣鼓了一会,端过来一个托盘。


    槐蔻瞟了一眼那个颜色,还以为是调的什么甜酒,喝到嘴里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牛奶?”


    还是草莓味的。


    她喝了两口,放下杯子道:“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店长围着围裙,似乎正在打扫卫生,他拿着个拖把拖着地,笑道:“你是客人,我总得问问你的意见吧。”


    槐蔻耸肩强调了一下,“也只是问问,不打算采用是吧?”


    店长没吭声,把拖把放到一边,又拿起一块抹布,突然换了话题。


    “我叫孟文轩。”


    槐蔻一顿,看向他,孟文轩对她直接问道:“你听过我的名字吗?”


    槐蔻摇摇头。


    孟文轩笑了笑,说:“如果是前两年,你应该会从陈默那见到我。”


    “我认识陈默,不是只是听说过他的那种认识,是真认识。”


    他指了指天花板,“我这家咖啡厅就是租的他的门面,装修、货物等等也都是他出的钱。”


    槐蔻理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问:“所以这其实是他的店?”


    孟文轩点点头,道:“嗯,他才是真正的老板,我只是帮他管理罢了。”


    “没见他来过。”槐蔻淡淡道。


    “这家店开了快三年了,”孟文轩笑了笑,道:“除了开业那天,他的确来得很少。”


    槐蔻轻轻地啊了一声,感叹道:“这条街好像很多人都是租的他的房子,这个地段,租金不便宜吧?”


    “一年最低六位数起步吧,但其实他给这里很多人的租金都很低,有时候有人故意少几千,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孟文轩叹了口气,“就是人总是冷冰冰的,看着那么凶,又天天跟大混混似的晃悠,怪不得没人记他的好,都给他叫小阎王。”


    槐蔻喝了口草莓牛奶,放下杯子,没吭声。


    看槐蔻似乎不以为然的样子,孟文轩拖着地,随口道:“别不信,我跟你讲个事,我前两年有阵子沾上了赌博……”


    看见槐蔻挑起的眉,孟文轩微微一笑,“是不是看不出来?当年我本来都考上川海大学了,结果家里出事了,我吧,突然就觉得读书对我没什么用,就算考上top1,我还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学校给我的奖学金也只够学费,根本填不上我家里的窟窿。我觉得自己很聪明,就辍学去赌了,刚开始还赚了点,不过后面……肯定是被骗了。”


    槐蔻静静听着,或许是共同的家中变故,让她对孟文轩的话共情起来,听得也更认真。


    孟文轩嗓音不急不躁,说话也简短利落。


    “当时真得走投无路了,高利贷逼上门要钱,我打算去他的修车厂里偷点东西来卖,结果被他逮个正着,我都傻了,怎么会有高中生三更半夜两点还不睡觉,还在那折腾车呢?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独自在修车厂住了好几年,这片没有想不开的去偷他东西,只有我这个外地傻子。”


    “别看当时他才刚十六岁,但早就恶名在外了。我虽然比他大,但也听过他的名字,有点怵他,求他不要送我去派出所,他答应了,说他知道我是高材生,让我给他当会计和出纳,他给我开工资。后来在他那干了一年多,他又非说我这人太老实了,不适合在他干,就把这家店给了我,为我出了所有成本,我七他三,他这个店的地段真不错,这家咖啡店一年就赚回本了,还翻了两番。”


    咖啡屋里静默了片刻。


    槐蔻算了一下年龄,也就是陈默才十七岁,就已经是这家咖啡厅的老板了,不,不只是这家咖啡厅,这条步行街上起码有一半都是他的。


    十七岁,有这么多店姑且算得上是富二代命好,但看这些店,无论是咖啡厅还是花店,抑或是一家台球吧,都经营得格外红火,远近闻名,陈默是下过心思的。


    就连那帮高中女生说的那家烤肉店,槐蔻在网上搜了一下,陈默居然也是合伙人。


    可见在同龄人还都年少轻狂冒傻气的年纪,陈默已经在有意识地投资经营赚钱,做起老板了。


    她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槐蔻略一估算,也能大概算出陈默一天起码日入六位数。


    这还只是她知道的店子,诸如合伙人或是陈默其他的生意,她还没算。


    怪不得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能在一个一线城市养活一个车队,每天往车队里不眨眼地烧钱。


    槐蔻收回思绪,看着身边的绿植,轻声道:“你也下心思了,自己种了这么多花,还养了猫,装修得很好。”


    孟文轩对她挤眉弄眼,“我自学过设计,而且这么好的地段,就是叙利亚风,也会有很多人来的。”


    槐蔻弯弯唇角,她似乎猜到了陈默的露台上那些花儿是谁在照顾了,明明他本人是个仙人球都能养死的植物杀手。


    不过……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槐蔻收起脸上的神色,状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有些乏累地向后一靠,长呼一口气,冷冷道:“我又和他不熟。”


    孟文轩盯着她看了半晌,笑了起来,“我可是听说过你和陈默的事了,骗我没用的,我远远见过你一面,刚才你一在店门口露面,我就认出你来了。”


    槐蔻咬着吸管,吸了口甜甜的牛奶,反问道:“你都知道了,还和我说这个?不怕我又好心当驴肝肺,翻脸不认人啊?”


    “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真的,谁看见这帮混混不绕着走啊,”他对着槐蔻挤挤眼,“而且,要是你真那么讨厌他,我说第一个字,你就走了。”


    槐蔻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搅了搅杯子。


    孟文轩去洗抹布,声音从里间传来,“不只是我,明明这片很多人都受过他的照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宁可拿着听来的八卦当圣旨,却从不肯想想陈默的好。”


    槐蔻小声嘀咕了一句,“因为他就是个浑球。”


    孟文轩却耳尖地听到了,乐不可支,“没错,我也这么觉得,他确实是个浑球,铁定还是最浑的那种。”


    槐蔻喝了口牛奶,抬头问他,“你刚刚说你以为打碎花盆的是陈默,是怎么回事?”


    孟文轩啊了一声,说道:“这个啊,因为他那天来找过我,还转给了我钱,说是赔我的花盆和花。”


    “我没要他的,但他还是趁我不注意,给我丢到收银台上了。”


    他耸耸肩,“我们这些和他熟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怪毛病,只能别人欠他,绝对不能他欠别人的,一块钱都不行。”


    “我见他这样,就以为是他打碎的。”


    孟文轩把槐蔻喝完的杯子拿去洗,继续道:“本来大清早上班就烦,一来就看见我心爱的小花花烂了一地,气得我差点破口大骂,一看见是他我立刻没脾气了,哪还有资格骂啊,这家店都是他的。”


    “谁知,柏林和我说,不是阿默。”


    孟文轩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


    槐蔻不知想的什么,猝不及防问了句,“他没提是替我赔的吗?”


    孟文轩一顿,摇了摇头,“没,他就说是自己要赔的。”


    “那隔壁店里的周霓,没给你钱?”槐蔻抿起唇,问道。


    孟文轩一怔,点点头,“哦,她是你妈妈吧?她后来是说要给我,但陈默不是替你给了吗?我就没要。”


    槐蔻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她站起身,闷着气道:“谁用他给?他是我什么人啊,就替我赔?”


    她几步走到吧台前,对着收款码就扫了钱过去,“够吗?”


    孟文轩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她,笑着摇头叹了口气。


    半晌,他突然从收银台里拿出三张百元钞票递给槐蔻。


    “你的钱我收了,这是当初陈默给我的,你自己拿去还他吧,没有收两个人钱的道理。”


    槐蔻看着被拍到桌上的三张纸钞,愣了一下。


    孟文轩双手撑着吧台,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忽得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你喜欢他吧?那把这个还给他,正好和他混熟了,不好吗?”


    钱是好东西,不要白不要,槐蔻拿下这三张钱,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神经病吧你,怎么不去算卦?”


    说完,她转身朝店门口走去。


    孟文轩推推眼镜,扬声道:“他又没女朋友,你为什么不试试?我倒是觉得,他对你很特别哦。”


    槐蔻却又不走了,她站在吧台前,在只开了两盏灯的昏暗咖啡厅里看着孟文轩,忽略了后半句,只轻声问:“他没女朋友?”


    “没有。”孟文轩很干脆地说。


    “也没有……”槐蔻磕巴起来,“就是,就是那种朋友?”


    孟文轩的镜片一闪,迷茫地看着她,“哪种?这又是什么新梗,社会上的朋友?那他好像还真有几个。”


    槐蔻差点被噎住,摆摆手,“不是……”


    “唉,算了。”


    她自觉有些没意思,又要走,孟文轩倒是又开了口,“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很肯定,他绝对没有任何女性朋友。”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吕蕾的话,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一个姐,家里关系好,没啥别的关系。”


    槐蔻想起那个最大装润滑油,抱着肩膀,眼神游移着,猝不及防道:“人家晚上有活动,你们也不知道啊。”


    孟文轩怔了一下,终于彻底明白过来,笑得差点滑倒,迎着槐蔻羞恼的目光,他赶紧摆摆手,“姑娘,这个属实是你多想了,陈默的老婆就是他的车,他真没那个兴趣,在他眼里,有那个功夫,我估计他宁愿多修辆车。”


    “他要是有,你觉得他会缺啊?”孟文轩意味深长地说:“我可不是王婆卖瓜,你们大学城十个小姑娘,能有八个喜欢他,就今天,我还听见几个客人讨论他呢。”


    槐蔻咬了咬唇瓣,没应声。


    孟文轩解下围裙,“但是……柏林和麻团都提过你很多次,快把你挂到嘴边了,陈默他……也提过你。”


    槐蔻一怔。


    不等她问陈默说了什么,孟文轩就已经变了话题,继续道:“反正我还是第一次从陈默身边人的嘴里,听到过这么多次一个女孩的名字。有点惊讶,所以想多说几句,你别介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听到的我的名字,”槐蔻抿抿唇,看着他道:“都是骂我的?”


    孟文轩看着她没回答,过了片刻,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槐蔻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点懵。


    孟文轩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道:“陈默这种人,你觉得会把一个人挂到嘴边上骂?他早动手了。”


    槐蔻似懂非懂,没应声。


    两人静了半晌,孟文轩主动打破沉默,“你是要回家吗?我帮你叫车吧,或者送你一段?”


    槐蔻拒绝了他,自己打了辆车,孟文轩不放心,跟了出来,还给她打包了两个咖啡厅的小蛋糕。


    出租车迎面驶来,槐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发动汽车,驶入了午夜的车流中。


    槐蔻透过后视镜看见孟文轩目送她的身*影,还在对这边挥手。


    这是个很好的人,更是个聪明人。


    其实周霓提到过他,人温柔又大方,请她们店里所有人喝免费咖啡,帮她们搬货物,听说还曾见义勇为,替在隔壁服装店上班的店员打跑了来闹事的醉汉。


    周霓还偷偷拉踩了陈默,“听说还是高材生,和那个大混子一点也不一样。”


    但就是这样一个获得所有人一致好评,和陈默一点也不搭嘎的人,谁能想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他一把的居然是那个鬼憎人厌的小阎王。


    他也和陈默混在一起,唯他马首是瞻,认他当老大。


    他是真得担心陈默,拿他当亲弟疼,他提到陈默时地那股真诚和担忧是伪装不出来的。


    很离奇的,槐蔻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传言没有错,陈默身边真得有一群无比拥戴他的,能为他出生入死的男男女女。


    不过孟文轩千好万好,唯独说话莫名其妙。


    想到他刚刚的话,槐蔻不禁满腹疑问。


    陈默明明在父亲死后跟着他小叔生活,后来又有了对面那栋带露台的小别墅,那他独自在修车厂住过好几年是什么意思……


    无处可去么?


    可他小叔对他那么好,又怎么会让他那么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外面。


    再者说,陈默可是人前人后一堆人捧着的、风风光光的川海小阎王,怎么想都不会有那孤独落魄的一面。


    这个词,与现在那个桀骜狠戾的大混混陈默,一点也不沾边。


    不知是她想多了,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槐蔻慢慢握紧手心,望着窗外。


    夜幕下的长街蜿蜒无声,雾气氤氲,车灯如一道道流萤,无声地驶在星空下的街道上。


    住宅区几乎没有光再亮着,到处都是黑暗,只偶尔有几盏昏黄的灯。


    她捏着钱,把那几张纸钞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但它是陈默的,那就很特别了。


    本来坚定的决心,不知为何,又再次活动起来。


    槐蔻打开窗,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冰凉清爽的夜风,吹得她清醒了几分。


    四月份了,明媚的春天啊,已经悄悄驶过三分之一。


    在这一刻,槐蔻忽得明白了韩伊的那句话,“任何说自己永远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的人,都是还没遇上自己那个祖宗。”


    就像韩伊的小叔,就像……陈默。


    妈的,那陈默这个浑球,绝对是所有祖宗里最祖宗的一个。


    难伺候。


    *


    出租车很快到了楼下。


    槐蔻思绪回笼,把三张一百元仔细地叠好,塞进了口袋里,暂时先把陈默的事放到了一边,抬腿朝姑姥姥家走去。


    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槐蔻给周敬帆发了条消息,不出一分钟,大门果然咔哒一响。


    槐蔻从门缝中挤了进去,周敬帆在她身后小心地把门关上。


    他指了指阳台的方向,对槐蔻使了个眼色。


    槐蔻明白了他的意思,示意他回房间,自己则轻轻地朝阳台走去。


    老妈果然在阳台上站着,槐蔻还没走进去,就已经闻见了浓浓的烟味,呛得她差点咳嗽出来,幸亏又憋回去了。


    槐蔻没有出声叫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里,看着周霓抽完一根又一根的烟。


    赵意欢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槐蔻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抽烟,或许是好奇,或许是觉得显得很酷,想装装逼……


    但也有很多人第一次抽烟,是为了宣泄内心的无法言表的情绪。


    抽完一根烟,站起来好似又拥有了继续硬着头皮和生活抗争地勇气。


    所以在人生低谷时染上烟瘾的人,非常非常多。


    槐蔻是这样,韩伊是这样,老妈是这样。


    她望着天边悬挂的月亮,是淡白色的,映在地上,有几分寂寥清冷。


    她又想起了陈默。


    没有任何原因的,槐蔻觉得陈默也是这样。


    她收回思绪,走近几步,拉开了阳台的门。


    老妈一顿,听见动静,猛地转过身来,手里还夹着烟。


    借着月光,槐蔻看清了她的脸,不复半个月前的精致漂亮,短短十几天没见,周霓好似老了十岁。


    她没有化妆,眼角能看到明显的细纹,神色有些憔悴,虽然依旧是个颓废美人,但也能明显看得出——她老了。


    槐蔻看着周霓,琢磨了一下,周霓多大了?


    好像也要四十了。


    她长大了,周霓也不年轻了。


    周霓错愕地看着她,活似一个被家长逮住犯错的小孩,下意识地想将手里的烟藏起来,却遍寻无处。


    她走过去,慢慢把周霓揽进怀里,不等周霓开口说话,她伸手拍了拍周霓的背,轻声道:“妈,我都知道了。”


    周霓仍在试图找地方毁掉自己抽烟的证据,闻言,她的身体一僵,一片寂静。


    槐蔻没有急着催她。


    不知过了多级,才听她缓缓开口道:“周敬帆告诉你的?”


    槐蔻轻轻嗯了一声。


    周霓发起抖来,她呜呜咽咽地哭了,泪水打湿槐蔻的肩膀,晕出一小片圆,她的手捏紧槐蔻的肩膀,捏得她生疼。


    许久过去,槐蔻的胳膊都麻了,她却没有动,只听见周霓发着抖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


    “槐蔻,查出来了。那个人,我们查出来了。”


    槐蔻虽已经隐约猜出来了,听到这句话后,却仍是全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她人站在这里,却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机械地拍着周霓的肩膀,帮周霓平复情绪。


    周霓却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伸手就要推开槐蔻,被槐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妈,是谁?”


    没有犹豫,没有铺垫,槐蔻完全是凭着本能地直接问了出来。


    那一瞬间,槐蔻脑海中闪过很多个答案。


    周霓这个不正常的表现,能说明很多问题,比如这个人她或许认识,比如周霓已经尝试过和对方交涉,但效果很不理想。


    槐蔻紧紧地盯着周霓,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恨恨的字:“谁?”


    周霓没吭声,只垂着头看着地面,烟卷已经燃到了手指上,她却没有察觉。


    好像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短暂的一瞬。


    槐蔻看着周霓的嘴一开一合,终于缓缓说出几个字。


    “陈广坚。”


    槐蔻一怔,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直到周霓一字一顿地道:“你还记得那个叫陈默的人吗?”


    “他就是当年收养那个小阎王,陈默的小叔。”


    嗡的一声。


    槐蔻好似被人点了穴,一下子动弹不得。


    某一瞬间,耳边轰鸣一片,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半天,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把抓住周霓的胳膊确认道:“陈默的小叔?”


    周霓无比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已经初步试探过了,就是他。”


    “他现在根本就是有恃无恐,”恨意与仓惶在她的脸上不断交织着,让她美丽的脸庞都扭曲起来,“油盐不进。”


    周霓恨声道:“钱也砸了,上不了台面的法子也试了,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对方就是咬死了不知道,不承认!”


    “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他挣亏心钱,他害了我们全家,他害了一条命!我咒他全家都下地狱!我诅咒他全家不得好死!”


    周霓越说越激动,这一年来被生活反复摧残的她再不复当年的温柔似水,她一脚踢翻了脚边一个酒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她却好像又被自己吓到了,赶紧蹲下去扶起那个酒瓶,却扶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因为她的手太过颤抖。


    槐蔻愣愣地伸过手扶了起来,周霓抱住自己的腿,把自己的脸埋进膝间,压抑地小声呜呜地痛哭起来,声音嘶哑悲怆。


    槐蔻也呆呆地坐到地板上,不顾触感的渗人凉意,好似灵魂已经远远飘走,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槐蔻觉得她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这辈子上天似乎很恨她。


    自从她十八岁以后,就不停地和她开各种玩笑。


    她好不容易熬过来了。


    本以为一切都要好了,都可以从头再来了。


    现在却又残忍地告诉她,她喜欢的人的小叔,就是那个间接害死老爸的罪魁祸首。


    是让她家破人散的凶手。


    是造成现在这一切痛苦的源头!


    陈广坚。


    陈广坚!


    槐蔻不断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恨不得把它咬碎和血吞下。


    她知道陈广坚是陈默的小叔,对陈默是出了名的偏爱,甚至在陈默差点打死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都没有报警。


    陈默的小叔,他对陈默有恩,他是陈默的再造恩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


    尽管陈默和他堂哥关系不好,尽管他不怎么提起过他小叔,但陈广坚对他的偏心与疼爱做不了假,那毕竟是在他爸爸去世后,砸锅卖铁也要主动把他接过来照顾的,给予了他另一份深沉父爱的亲叔叔。


    他是陈默他爸的亲弟弟。


    就算他对陈默没有这份恩情,血缘也是很奇妙的东西。


    更何况,陈广坚对陈默有恩。


    有大恩。


    槐蔻忽得很想不管不顾地疯狂大喊,又很想痛苦地拿刀一道一道割开皮流出血地折磨自己。


    但就算是这样,也难以形容出她现在的心情是多么崩溃。


    所谓命运弄人,也就是这样了。


    人人都说爱屋及乌,其实也有恨屋及乌,槐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连无辜的陈默都生了一丝恨。


    转瞬即逝。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目光触及什么,她心底刺痛一下,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周霓说什么方法都没用,既然陈默和他小叔这么亲近……


    那她能不能从陈默身上下手试试呢?


    槐蔻无声地发生一声惊叫,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个哆嗦。


    她立刻拼命摇着头,想把这个念头晃悠出去。


    但没用,思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这个念头仿佛长在了槐蔻脑子里一样,根深蒂固。


    甚至还自己延伸出了枝干,抽出了绿芽,开了花。


    她可以想方设法去追陈默,让陈默喜欢上她之后,利用陈默去对付陈广坚,哪怕不能让陈广坚放松警惕认罪伏法,能让他痛苦一丝一毫,都是他的报应。


    槐蔻抓着自己的头发低下头去,和周霓双双颓然地坐在地板上,被凄冷的月光笼罩着。


    不行。


    槐蔻自己就先推翻了这个想法。


    陈默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槐蔻深知自己瞒不住一辈子。


    倘若哪天,这件事被陈默得知了,槐蔻根本不敢想象那个场景。


    陈默估计恨得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槐蔻咬了咬下唇。


    况且,陈默也不一定能喜欢上她,一切都是她的臆想罢了。


    但槐蔻又忍不住在心里想,万一呢,她这次好好追陈默,下点猛药,会不会有点可能?


    不一定非要谈恋爱,只要和陈默成了好朋友就可以,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不,槐蔻再次推翻了自己,一定要成为他的女朋友。


    陈默的朋友太多了,他不缺朋友,更不缺槐蔻这个朋友。


    他身边只有一个位置空着——他独一无二的的女朋友。


    朋友怎么能和女朋友比呢,人可以有很多个朋友,却只能有一个爱人。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道墙,里面是所有在乎的人,外面是不在乎的人,有的人这道墙难以逾越,淡漠薄情,有的人这道墙矮小模糊,随和博爱。


    槐蔻觉得陈默心里是一道山陵,一边是他那堆男男女女的朋友,一边是所有没进山那边的人,这道山陵上寒冰盖雪,要花很长的时间、用很大力气才能翻过去。


    可跨过去了,就是他温暖的怀抱。


    陈默是个爱恨格外分明的人。


    对没进入他圈子的人,他的心很冷很硬,对他在乎的人,又重情重义,百般保护。


    他对你好的时候,能让你溺死在他的温柔里,他不爱你的时候,又仿佛你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抽身得干脆利落。


    在他面前,人就如扑火的飞蛾,会不自觉地趋近他。


    所以陈默这样的人,要是有了女朋友,一定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去爱她。


    槐蔻敢担保。


    不知是为了洗清老爸的冤屈,还是自己的某种私心,槐蔻听见自己的一道心声说——她要做陈默的女朋友。


    无论如何,她要追陈默,然后利用他,再远走高飞。


    她不出声,抱着腿在地上坐了很久。


    很久很久。


    普照众生的月光,慈悲又冷漠地望着下方,照亮世间一切悲喜难言。


    一直坐到将近凌晨,槐蔻才终于手脚冰凉地站起身,把已经疲劳过度睡着的周霓扶起来,没有叫周敬帆,独自费力地背着周霓,把她放到了床上。


    站在床头,槐蔻的目光在周霓眉间不知何时增添的几道皱纹上停留片刻,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淹没在灭顶的黑暗里,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对面那栋公寓。


    许多往事在她眼前浮现,有和老爸的,有和老妈的,有许青燃,有韩伊,也有陈默。


    最后他们又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她自己孤独地站在他的窗前。


    她看向那个小露台,那些花花草草都还在,到处开满了花,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出那灵气弥漫的生机。


    槐蔻又看了看陈默的房间,黑着灯,不知是睡了,还是没回来。


    应当是没回来。


    孟文轩的话还在耳边萦绕,陈默肯定又是直接睡到修车厂了。


    不过,照他们车队最近这个忙法,睡没睡,还真不一定。


    槐蔻披着月光,在黑暗中独自站了一夜。


    城市的另一侧,不知是否也有一个少年难以入眠。


    第29章 雨落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终于动了动,不顾自己浮肿起来的小腿,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吐起来。


    槐蔻这几天本就没怎么吃东西,根本吐不出什么,只能不断得呕酸水。


    她感觉自己的胃灼烧得痛起来,一缩一缩的。


    浓浓的疲惫席卷了槐蔻全身,她再次扶着墙呕了起来,直到一点也吐不出来了,只剩下血丝。


    槐蔻顺着墙慢慢滑下去,狠狠地掐着自己,掐出了一块块淤青,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她的心,在撕扯中摇晃。


    槐蔻站起来,慢慢走到镜子前。


    镜子中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有两抹浓重的黑青色,比鬼还难看。


    槐蔻对自己扯扯嘴角,忽得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格外刺耳。


    她的右脸微微肿了起来,有点红,晨曦的微光中,反而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怪异的破碎美。


    槐蔻一手撑着洗漱台,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认不出自己了一般。


    不知道看了多久,久到阳光从破旧的小窗户里照进来,带着朦胧的暖意,在地面洒下一层微光。


    槐蔻低头看了眼那抹阳光,她猛得喘了几口气,用凉水泼到脸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草草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


    周敬帆不知是还没起,还是怕尴尬没有出来,她收拾好背包,走到老妈屋里,轻轻摇醒了她。


    周霓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迷茫地揉揉眼,看向槐蔻。


    “这么早就回学校?”


    她开口对槐蔻说道,声音嘶哑不已。


    屋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槐蔻一边的头发挡住脸,让周霓看不清她红肿的侧脸。


    她点点头,“早点走,八点有课。”


    周霓脸上是藏不住的惫态,她翻身下床穿鞋,“我送你。”


    槐蔻拦住了她,“不用,我坐地铁。你今天不是要请假吗?多睡一会吧。”


    周霓停住动作,她垂头看着放在脚边的毛织拖鞋,好似能看出花来。


    直到槐蔻转身要离开,她才猛得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说道:“槐蔻,这事不用你管,知道吗?”


    槐蔻没应声。


    周霓的声音急促起来,“我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你,我昨晚真是喝多了,脑子糊涂了,你还在上学,我怎么能……”


    “妈,”槐蔻背对着周霓,打断了她的话,“我十八了,快要过十九岁生日了。”


    她侧过身,静静道:“我不小了。”


    周霓的两个肩膀都塌下去,她无力地看着槐蔻。


    槐蔻出声宽慰道:“放心吧,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是打听打听,主要还是靠你和其他叔叔阿姨。”


    周霓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她嗯了一声,“你千万别做什么冲动的傻事,这件事总会解决的,妈妈会想办法的。”


    槐蔻点点头,对她笑了笑,“嗯,放心吧。”


    周霓站起来,把她送出了门,关切地问:“在学校没遇到什么事吧?有没有人欺负你?”


    槐蔻轻轻摇头,停在客厅大门边换鞋,“没有。”


    “那就好,”周霓替她拉好外套的拉链,“别和那些人走太近,有什么事一定和妈妈说。”


    槐蔻拧开门把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周霓看着她走出门去,想起什么,追出来问道:“对了,钱够用吗?我再给你转点。”


    槐蔻扭头瞥了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却忽得怔住了。


    周霓什么时候有白头发了?


    那么爱美的周霓,有一根白发都要立刻去做头发护理的周霓,居然已经有了一小把白发。


    她整个人都傻在原地,看着周霓额前的发,说不出话来。


    周霓错愕地看着她,“怎么了?钱不够?我给你转两千行不行?”


    说着,她就掏出手机,要给槐蔻转账。


    槐蔻出声制止了她,“够,你上个星期刚给的我,我根本花不着钱。”


    周霓还是坚持给她转了过来,“女孩子花钱的地方多,拿去和同学逛逛街,买点衣服化妆品,万一再谈个恋爱,也是要用钱的。”


    槐蔻没接她的话,只是开口道:“妈,你有白头发了。”


    周霓这下也怔住了,她立刻在头上摸了摸,“哪里?多不多?我怎么不知道?”


    她是真有点急了,“我一会就去染个头发。”


    槐蔻笑了起来,“不多。”


    “我打算多去做几分兼职,”她忽得换了话题,“这阵可能就不怎么回来了。”


    周霓啊了一声,先是不怎么情愿,又想到了什么,挤出一个笑容,“想去就去吧,我们店长的女儿比你大两岁,也自己打工呢,你们都长大了,本来……你爸走之前,也打算让你跟着学家里的生意了。”


    槐蔻点点头。


    两人站在楼道里静了半晌,周霓忽得打破沉默,温柔而眷恋地注视着槐蔻,柔软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轻声道:“小蔻,我们会为你爸爸找回清白的,一定会。”


    她的声线细而彷徨,又带着莫名的坚定,像是说给自己听。


    槐蔻也攥住她的手,坚定道:“一定会。”


    周霓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母女俩相视而笑,站在朝阳里紧紧相拥。


    槐蔻松开周霓,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消失在楼道里。


    几乎是同时,笑容从两个人脸上慢慢消失。


    尽管谁也没说出口,可又都心照不宣。


    从陈广坚的事被查出来之后,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她和周霓的笑容都那么虚假,那么不真实,仿佛隔着一层玻璃。


    槐家的丑闻一日不得澄清,活在世上的槐蔻和周霓,就一日得不到真正的欢愉,体会不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她们身上永远背着冤屈的枷锁,心里填满对陈广坚的仇恨。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罪名人人皆知,而是这个罪名本就是被人故意加之,自己却无从辩解。


    而施害者,还在令人作呕地招摇过市,得意洋洋地将受害者的痛苦当成利益的垫脚石。


    槐蔻走在清晨的熹光里,路上行人不多,大都是行色匆匆,晃晃悠悠走在大街上的她,有些格格不入。


    她骗了老妈,她今天只有一节课,还是在下午,去不去都无所谓的那种大课。


    槐蔻掏出手机,给赵意欢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不太舒服,让她替自己给袁双双请个假,下午不去上课了。


    赵意欢没回,显然还没起。


    她深吸了一口早晨干净微凉的空气,转悠着去了一家刚刚开门的饰品店买了顶帽子。


    槐蔻对着饰品店的镜子照了照,把帽子戴上后,正好能遮住她半张脸,再加上她长长的黑发,不仔细看,看不出她已经肿起来的右脸。


    店员还要热情地给她推荐店里的新品,“您对耳坠不感兴趣是吗?那这个怎么样?昨天刚进的纹身贴,什么花纹都有,对面那家学校好多小女生都喜欢呢。”


    槐蔻随意地看了两眼,什么“各种语言的我爱你”、“花臂”、“粉色的小猪佩奇”、“莲花纹”等一些常见的款式,应有尽有。


    她扫了对面的学校一眼,是一所初中。


    槐蔻了然,摇摇头走了出去。


    她对这些花纹没什么兴趣,而且想要纹身,直接去纹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贴个纹身贴。


    以前在沪市的那帮二代,也有很多人纹身,许青燃有一次喝多了后就试图把她的名字纹到身上,被槐蔻一巴掌扇清醒了了。


    槐蔻觉得既然要纹身,那为何不纹一个有寓意的呢,反正那些纹身贴上的字或花纹,她没什么触动。


    一个人的纹身,应该是能暴露她的灵魂的啊。


    想到这一点,槐蔻猛得停下脚步。


    她绕到小胡同里,掀开衣服看了看腰侧。


    什么都没有,光洁白皙的一片。


    槐蔻伸手抚了一下,指印早已彻底消失了,毕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这样长的时间,再深的痕迹也会消失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把衣服放下来,心里没由来空落落的。


    槐蔻慢慢地走出胡同,绕到昨晚那家咖啡厅门口,咖啡厅还没开门,她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抱着膝盖等了半天,她还是拿出手机点开某书,搜了搜“川海纹身师推荐”。


    一下字蹦出来了许多图片,看得槐蔻眼花缭乱。


    她认真地划拉着查看,先把一看就是打广告的剔除了,然后就剩下一些顾客拍的返图。


    其实都没太大区别,有喜欢的就有踩的,本来就是很主观性的东西。


    槐蔻随便点开两个女纹身师的作品看了看,觉得还不错,她点了个关注,打算到时候问问。


    正看得认真,手机屏幕上忽然投下一道黑影,有人正俯下身子看着她。


    槐蔻反应有点慢地抬起头来,对上孟文轩的眼。


    “你在这干嘛呢?”孟文轩蹙着眉,看看表,“这么早,等多久了?”


    “没多久。”


    槐蔻收起手机站起来,嗓音有点沙哑地说。


    孟文轩视线在她因为久坐而发麻的小腿上扫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越过她打开了门。


    槐蔻跟了进去,还不等她说话,他就率先开口道:“想纹身啊?”


    槐蔻一愣,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也没撒谎,点头嗯了一声。


    孟文轩把营业的小牌子挂到门上,背对着她说:“成年了?”


    槐蔻忍不住轻嗤了一声,“你这不是废话么。”


    孟文轩没搭理她的话,转过身斜了她一眼,“为什么想纹身?觉得酷?还是有什么寓意?”


    槐蔻眯起眼看着他,“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纹身师。”


    不料,孟文轩却笑起来,“谁说我不是了?”


    这下轮到槐蔻瞪眼了,她眨眨眼,错愕道:“你还会纹身?”


    孟文轩点点头,“以前学过,还纠结过是开纹身店还是开咖啡厅,后来觉得更喜欢做咖啡,就开了咖啡厅,我也不接单,只给朋友做。”


    “不想当纹身师的咖啡师不是好学霸。”


    孟文轩玩笑了一句。


    槐蔻也捧场地咧了咧嘴角。


    孟文轩线在她脸上扫过,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问:“脸怎么了?”


    槐蔻用头发挡了挡,打起精神,神色如常地道:“没事,磕了一下。”


    孟文轩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也没多问。


    槐蔻转移了话题,问道:“这么说,你以前给朋友们纹过?有照片吗?”


    “有是有,不过,他们几个纹的都是比较……嗯,有个性的那种,就不给你看照片了。”孟文轩笑了笑。


    槐蔻明白了他的意思,挑眉问道:“九龙抬棺还是精忠报国?”


    孟文轩对她眨眨眼,“都有,还有个闭目观音呢。”


    她有点想笑,又忍住了,犹豫了半晌,还是轻声道:“我想纹个指印,你做得了吗?”


    “纹个什么?”


    孟文轩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槐蔻吐字清晰地重复道:“一个,指印,在腰上。”


    孟文轩的眉心拧起,又松开,问:“指印?谁的?”


    槐蔻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孟文轩立刻醍醐灌顶,半是惊讶半是玩味地笑了,“你们都到这一步了?等等,你确定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陈默?”


    槐蔻没搭理他,径自打开以前拍的照片,递给他,“就纹这个,可以吗?”


    孟文轩接过来看了两眼,实在忍不住嚯了一声,感叹道:“你俩这得是什么姿势,才能留下这个?”


    槐蔻没搭他这个话,只是紧紧盯着他。


    孟文轩用她的手机添加了自己的微信,把照片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仔细端详了一番,“虽然有点难,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你打算什么时候纹?”


    槐蔻定定望着他,“越快越好,今天行不行?”


    孟文轩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情地拒绝了。


    “今天不可能,我最近比较闲,你想这两天纹也可以,不过我得提前画个草稿。”


    槐蔻却摇摇头,收回手机,“不,我不要画出来的。我腰上已经没痕迹了,我等他留下指印了,再来直接纹。”


    孟文轩听懂了,怔了片刻,他的眉头高高挑起,“我听你这意思……是想把阿默的指印永远留下来?”


    槐蔻嗯了一声,反问道:“不行?”


    孟文轩顿了顿,推推眼镜,神色严肃道:“从纹身师的角度,我确实不建议你纹这个。”


    “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俩在一起了,但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以后会不会分手,你会不会想要从事不能有纹身的行业,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吧?”


    “而且你这个,下针非常多,要出效果还得上很多色,纹完之后隔段时间就得补色,纹的时候就会把你疼死,更别提洗了。我见过好多分了手去洗纹身的大老爷们,一个个疼得痛哭流涕的。”


    孟文轩认真地说:“如果你是觉得阿默的指印好看,想玩什么人体艺术,那我没意见。但如果你是因为喜欢他,才想在身上永远留下他的痕迹,说好听点,叫痴情,说难听点……”


    他直截了当道:“叫傻子。”


    “假如有一天你们分开了,你只要看到了这个纹身,就会想起他,就算洗了,也会留下遮不住的印记,何必给自己打上一个男人的烙印,折磨自己一辈子呢?”


    “女孩子,给自己留点退路。”孟文轩苦口婆心地劝道。


    槐蔻静静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后,才开口道:“孟老板也有点故事啊?”


    孟文轩一怔,哑然失笑。


    槐蔻没再打趣,拎起放到旁边的包,朝门口走去,擦过孟文轩的肩膀时,她才声线嘶哑地说:“你可能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才是我决定纹身的理由。”


    “要不是这样,”她转过头,弯起唇对孟文轩嫣然一笑,格外得媚,娇声道:“我还不纹了呢。”


    “我就是要让它永远铭刻在我身上,每当我看见这抹指印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人,让它无时无刻不提醒我那个人的存在。”


    留下孟文轩愣在原地。


    槐蔻站在门口,对他提起今天的真正目的,“孟老板,你这桃花,能给我一朵吗?”


    孟文轩回过神,走过来看了看,“不能给你一朵。”


    槐蔻抿抿唇,转身欲走,孟文轩却继续道:“可以给你一枝。”


    她回过头看着他,孟文轩进屋拿来修剪花草的小剪刀,给槐蔻剪下来一枝桃花,又刨出一块土一起装进袋子里。


    “你把它种到土里,好好养着,明年这时候,它就能开满一树的花了。”


    槐蔻怔怔地接过那支桃花。


    桃花有的开了个小小的骨朵,有的含羞待放,有的肆意绽放,一朵一朵淡粉色的花开满整条树枝,拿在她手上,衬得人比花娇。


    她看着小桃枝,低声说了句,“谢谢。”


    孟文轩看着她,笑了笑,“好好想想吧,如果你还是坚持要纹那个指印,就来找我,我不收你钱。”


    槐蔻没多说*什么,微微颔首,转身朝门外走去。


    她捧着一枝桃花,在大街上盲目地逛了两圈,不想回学校,也不能回家。


    她漫无目的地转悠着,途中经过了清茉超市,远远隔着玻璃门隐约能看见坐在收银台里的宋秋枝。


    经过门口的时候,她听见了里面女人打电话的声音,笑声中带着几分得意,“这不是昨晚上那小阎王来了嘛。”


    “是啊,我们清茉一个电话就把他叫来了……谁跟你吹牛了!”


    门开了半扇,女人说话的声音又大,槐蔻无意偷听别人的谈话,奈何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


    “今晚不行,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陈默昨晚说了再抓到我和你出去玩就去你打工的地方干你,咱俩这个月先别联系了,免得他忽然发疯,弄死你……”


    “喂,喂?”女人忽然转了语调,放下手机咒骂一声,“真他娘得怂逼,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吓得挂了,这么怕陈默早干嘛去了……”


    槐蔻拐过街角,再也听不到后面的内容。


    她只要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对面的人是某个和宋秋枝有地下情的男人。


    槐蔻没心情搭理这些话,更何况不用她多嘴,宋清茉和陈默只会比她知道得更多。


    她很快再次陷入迷离中,魂不守舍地从白色长椅上站起来,再次开始四处游荡。


    最终,槐蔻找到了一个藏在胡同最里面的小书咖。


    一直坐到暮色降临,槐蔻才从包里拿出关了静音的手机。


    三个人的小群里,赵意欢问她怎么样了,哪不舒服,什么时候回来。


    宋清茉也发了消息,是今天上课的笔记,她一向很知趣,从不多问槐蔻一句私事。


    槐蔻依次回了,又单独对赵意欢道:“有空吗?来学校后面那条街的麻辣烫店一下吧,有点事。”


    赵意欢消息回得飞快,“有,十分钟到。”


    槐蔻知道赵意欢意料到了什么,也放下手机,打车去了麻辣烫店。


    这家店开了有些年头了,槐蔻第一天来学校的那天晚上,吃的就是这家麻辣烫。


    后来,她也和赵意欢还有宋清茉经常来这里吃,味道很不错。


    坐到店里的时候,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声鼎沸,被这浓浓的人间烟火气一冲,她原本郁卒的心里忽得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


    她槐蔻,平生第一次追男人。


    陈默会有什么反应,槐蔻猜不到,她从没看透过陈默。


    但就是这种猜不到的神秘感,才让她更加紧张又激动起来,好似面对一座装满宝藏的城堡,不知城门是否为她敞开。


    她要做陈默的女朋友。


    说不定过几天,陪她在这里吃麻辣烫的,就是陈默。


    槐蔻难以形容心中的那股蠢蠢欲动的亢奋,好似她已经追到了陈默一样。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陈广坚的事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只是自己为想追求陈默的心找的借口。


    等赵意欢来的时候,槐蔻终于勉强稳住心绪。


    赵意欢狐疑地盯着她,“什么事这么高兴?捡钱了?”


    被她这么一说,槐蔻情绪又落下来,抬手给她倒了杯热茶,“你先喝点水,我要跟你说件事。”


    赵意欢紧紧地盯着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她还未咽下去,就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槐蔻说了一句,“其实……我以前认识陈默,我还得罪过他,你当初在超市看到的那道青痕就是他弄的。”


    噗嗤!


    赵意欢满嘴的茶水喷了一桌子,槐蔻拿起旁边的纸巾给她擦了擦,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


    这还不算,赵意欢还没有反应过来,槐蔻的嘴一张一合,又丢下一个爆炸性消息,“我还打算继续得罪他,你能帮我吗?”


    这下,赵意欢手中的杯子直接打翻了,扣了她一身水。


    她伸手阻拦了服务员要过来帮她收拾的动作,气若游丝地说:“等等,先让我缓缓,我应该还没睡醒,不然对面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开始说疯话了。”


    槐蔻对她嫣然一笑,红唇在灯光下格外性感。


    二十分钟后,赵意欢双目无神地看着槐蔻。


    槐蔻倒是还算淡定,她又给赵意欢倒了杯热水,示意她多喝点。


    赵意欢机械地拿起杯子喝了两口,又行尸走肉般得放下。


    “你,你是说,你来川海第一天就认识了陈默,还得罪了他,他还让你自己躲着他走,不然就揍你?”


    “然后你还偷看他被他发现了,你还造谣说他要打你,后来他还救了你,你却又装不认识他,把他惹恼了,他把你堵在门板上,你俩差点滚床单?”


    “那天在空教室里和他待了一晚上的妖艳贱货,就是你?”


    槐蔻轻咳一声,自动略过了某个形容词,对赵意欢点点头。


    半晌,赵意欢才喃喃道:“我他妈就是没睡醒吧?槐蔻,你掐我一把。”


    槐蔻毫不犹豫地掐了她一下,疼得赵意欢瞪大眼斯哈斯哈了半天。


    她揉揉被槐蔻掐的地方,刚刚还无神的眼睛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叫道:“我靠,疼,我不是在做梦!”


    “槐蔻,是真的!”


    “你居然和陈默认识,还是那个全校都在议论的陈默神秘女友!”


    赵意欢几乎压抑不住脸上的激动,她一把拉住槐蔻的手,“我草,槐蔻!你可太牛逼了!你藏得怎么这么深!太不够意思了,你到底拿不拿我当朋友?”


    槐蔻有点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她道:“不好意思,我是因为答应了陈默不会再去烦他,所以也不方便……”


    赵意欢立刻会意,她挥挥手,指着对面一排架子,“算了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罚你请我吃麻辣烫,我要把店里有的菜都加一遍!”


    槐蔻微微松了口气,大方地表示没问题。


    “对了,”赵意欢想起什么,她抬起头问道:“宋清茉知道吗?”


    槐蔻顿了片刻,才开口说:“应该是知道的,我……开学前就见过她。”


    赵意欢愣住了,“是吗?”


    槐蔻把筷子拆开递给她,再次低声道:“抱歉,这是她的隐私,具体的事我不太方便说。”


    好在赵意欢本就大大咧咧的,心里不走事,似乎也对宋清茉的事不甚在意,只是摇摇头道:“怪不得你一来就和她那么好,你看咱班谁跟她玩。”


    槐蔻微微叹了口气,“她人其实不错。”


    “她人是挺好的,我就是有点受不了她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太胆小了,我这急脾气实在暴躁,”赵意欢啧了一声,说:“而且我还是觉得她怪怪的,一种……直觉,她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唉,算了,不说这个了,”赵意欢明显对陈默的事更显兴趣,急切地问道:“你说要继续得罪陈默,什么意思?”


    槐蔻微微前倾身体,靠近赵意欢道:“字面意思。”


    “这是你追陈默的策略?”赵意欢为难地托着下巴,皱紧眉头,“可是,陈默会更生气吧?我对象说陈默真火了,特别吓人,没人敢拦他,你不怕?”


    槐蔻笑了笑,看着窗外淡淡道:“一个人无视你,和一个人天天堵你,你选择哪个?”


    赵意欢啧了一声,“这得看什么情况吧。”


    “如果是和你对象吵架了呢?而且你还喜欢他。”槐蔻追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赵意欢脱口而出,“那我肯定宁愿他天天来堵我,要是他天天无视我,那不就说明他真不在乎我了吗?”


    说完,她自己也隐约明白了,赵意欢喝了口水,感慨道:“好嘛,考虑得这么清楚,看来你是真打算追他了啊。”


    两碗浇满麻酱的麻辣烫端了上来,在热气蒸腾下,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开口,各自吃了几口。


    半碗麻辣烫下了肚,赵意欢喝了口套餐里的果汁,认真地问:“你决定好了?哪怕把他惹火了,也要干?”


    说着,赵意欢心有戚戚地摇摇头。


    槐蔻点点头,淡淡道:“剑走偏锋吧。”


    “行吧,那你让我帮你什么忙?”赵意欢狐疑地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槐蔻悄声道:“你还记得学院要求你们班干部填问卷这件事吗?”


    一提起这件事,赵意欢立刻满腹牢骚,“怎么可能忘?烦死了,我一直到今天还差三份没填,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建了四个小号了。”


    槐蔻抬眸看着她,“你找孔柏林他们填了吗?”


    赵意欢点点头,“填了。”


    槐蔻打开自己的手机,登上了从小诊所出来后就没有再登陆过的小号,对她道:“你把问卷发给我,然后我用这个号帮你填。”


    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赵意欢还是发给了她。


    槐蔻用小号填好,再发给她。


    赵意欢立刻仔细地查看起来,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最后提交的问卷已完成截图有点问题,槐蔻居然把自己企鹅小号的名字和聊天框都截图了。


    她蹙起眉,看着槐蔻,“你这么认真干嘛?随便截个图就行,没人仔细看。”


    槐蔻摇摇头,想起什么,道:“你们是不是要把填写好的问卷打出来?”


    赵意欢嗯了一声,“是啊,打印店挤死个人,我打算去袁双双办公室打,方便。”


    槐蔻却问道:“你能不能让孔柏林去帮你打印,打印的时候让他注意到这个截图?”


    “必须是孔柏林?我对象或者麻团他们行不行?”赵意欢疑问道:“你不是想追陈默吗?怎么又绕到孔柏林身上去了?”


    槐蔻却坚持道:“必须是孔柏林,他和别人不一样。”


    虽然知道槐蔻有自己的打算,赵意欢还是有点犹豫,半天,才收起手机,咬咬牙道:“行,那我明天找个只有孔柏林的时候,去他们那个教室打印,再想想怎么让你这张截图突出一点。”


    槐蔻微微松了口气,举起果汁和她碰了一下,“谢了。”


    赵意欢随意地一挥手,“差不多行了,你这不是请我吃饭了吗?再说了,我这人也是八卦,你不让我揽这活,我还着急呢。”


    槐蔻笑了笑,似是已经料到了一般。


    “吃饭,吃饭。”赵意欢从她碗里夹走一个丸子,“骨汤也挺好吃的,你尝尝我这个。”


    槐蔻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尽管她一天没吃饭了,却依旧没什么胃口。


    她将视线从吃得欢实的赵意欢身上移开,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出神。  。


    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许多学生都成群结伴地出来逛街吃饭,不时有小情侣互相搂着从窗前经过,欢声笑语不时飘进店内。


    就连坐在她对面的赵意欢,也接到了钱川的电话,一脸甜蜜地说着什么。


    槐蔻双手交叠撑住下巴,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丝憧憬。


    陈默那种人,会像这些男生一样,陪女朋友逛街么?


    槐蔻有点想象不出那个场面,似乎川海小阎王天生就与这件事沾不上边。


    偏偏,他似乎又很会买东西,是个对生活很讲究的人。


    槐蔻听说过,这种人都很热爱生活。


    她微微出了神,想起许青燃以前特别爱说的一句话,“命运是很奇妙的东西,很有可能你今天坚定不移的东西,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天翻地覆了。”


    家里出事之后,这句以往槐蔻不屑一顾的话,不断地验证着,直到这一刻,依旧在应验。


    比如一年前,槐蔻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一条堆满落叶的小巷子路边,看着一群小混混殴打自己的便宜表弟。


    而她会过去多管闲事。


    她也不会相信,短短一个月后,她就要去追那群小混混的老大,还是心甘情愿,甚至迫不及待。


    命运,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第30章 雨落


    槐蔻没有等多久,第二天晚上,赵意欢回宿舍之后,就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事办成了,今晚上陈默他们都在修车厂那边,只有孔柏林在教室里打印。”


    “那张截图有什么不对吗?”她有点奇怪地问槐蔻,“孔柏林看见那张截图后,脸色可难看了。”


    槐蔻眼神瞟向另一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那应该快了。”


    赵意欢不解地皱起眉头,看着槐蔻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衣服换上。


    她不禁问:“这么晚了,你换衣服干什么?”


    槐蔻穿上那条裙子,是一条红色的吊带裙,领口别着一朵烈焰红玫瑰,露出她光洁纤细的锁骨,衬得她愈发长发如墨,肤白胜雪。


    裙摆反倒很高,蓬蓬裙边下露出下面一双细白长直的腿,好似她一弯腰,就会露出浑圆的臀瓣一样。


    她外面又披了一件同色毛线披肩,正好遮住了肩膀和形状优美的锁骨,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慵懒柔软的披肩衬着她的黑眉红唇,潋滟漂亮,有种欲盖弥彰的香甜欲气。


    香艳却不低俗,妩媚却不放荡,就像槐蔻这个人的气质。


    赵意欢眼睛都看直了,槐蔻换上高跟鞋,晃悠到她眼前转了一圈,从胸到腰到屁股,前凸后翘,肤白貌美。


    “怎么样?”槐蔻随口问。


    “怎么样?”听到这个问题,赵意欢的表情都狰狞了,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在槐蔻某处高耸上流连,“你这个凡尔赛,你是不知道自己身材多好吗?”


    或许是跳舞的原因,舞蹈生总是对身材格外得敏感。


    槐蔻也不例外,她知道她的身材很好,甚至对舞蹈生来说,好得有点出头了,她上台表演时,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经常要穿束胸衣。


    韩伊曾很粗俗地做出对槐蔻长相的评价:该大的地方都大,长了一张身经百战的狐媚子脸,但也只有脸,实战经验为负数,纯得很。


    赵意欢也瞪着眼在槐蔻的细腰上用力摸了两把,咬牙切齿地啧声,“真恨我不是个男的,不然还有别人什么事啊,我宣布,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一个直女!”


    槐蔻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个裙子?还挺好看的。”


    赵意欢好奇地问:“有链接吗?我也喜欢,但我不敢穿。”


    她笑了笑,少有地羞涩起来,挤眉弄眼地问槐蔻,“有店铺推荐么,我去挑一件,给我对象穿。”


    槐蔻把头发挽起来,用一根簪子别住,她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项链,最后决定戴一条细细的锁骨银链,下面坠着一朵精致的小玫瑰。


    听到赵意欢的这句话,她想起什么,手中的动作一顿,放下银链,轻声道:“没有链接,是别人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是许青燃送的。


    从挽头发的簪子,到这根玫瑰花项链,再到身上的裙子与披肩,以及脚上漂亮的高跟鞋,都是他送的。


    高考前的那段日子,家里充满风雨欲来的气息,槐蔻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也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问过老爸老妈,但他们都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复。


    直到高考当天,槐氏连锁超市的惊天丑闻突然蹿上热搜,一下子引起轩然大波,走在考点里,所有认识她的同学都打量着她。


    槐蔻连后面的几科都没考,直接跑回了家。


    家里出事后,没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没人顾得上给她过生日,只有韩伊和许青燃还记得。


    槐蔻记得自己收到许青燃送的这身衣服的时候,她打开看了看,直接把盒子砸到了许青燃的脸上。


    许青燃面无表情地接住了,让人收拾好,又重新递给槐蔻,语气带着冷淡,“这身衣服很适合你,你不觉得吗?”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槐蔻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槐蔻那时候精神状态并不好,许青燃带着她出去逛了几个地方,也没用。


    他似乎被长达三年的追求磨灭了耐心,又或者觉得对已经跌落云端的槐蔻,没必要再顾忌那么多。


    所以,许青燃把这身充满了暗示的打扮送给了槐蔻。


    但最终不知是他后悔了,还是槐蔻的冷嘲热讽,反正他放弃了,再也没提起过这身衣服。


    槐蔻却还记得他握住自己的肩,附在她耳边的那句话,“我有预感,你早晚有一天,会自己穿上它的。”


    许青燃总是能猜对。


    她的确穿上这条裙子了,却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另一个与许青燃一点也不相同的男人。


    他桀骜冷漠,浑身充满藏不住的戾气,他没有心,又野又浑,是有很多朋友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大混子,是川海人人惧怕的小阎王。


    槐蔻勾起唇笑了笑,笑得有些薄凉。


    许青燃的眼光一向不错,就是韩伊,在看到这身衣服后,也不禁感叹道:“这个混账挺会挑,你穿上之后,我相信没有男人能忍住不跟你来点什么。”


    “哦,对了,女人也一样。”


    韩伊在视频里坏笑了一声,吹声口哨,“不喜欢男人了,记得来找姐姐,姐姐才是真爱,我愿意为了你踹了我小叔。”


    槐蔻想起往事,不禁哑然失笑。


    既然如此,那么陈默这个比正常男人还要带劲,还要野的男人,应该也会为她着迷吧。


    槐蔻想起那个“最大装润/滑/油”,眼神微妙地眯了一下。


    不知道今晚,是不是会得逞。


    可惜,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愿般进行。


    当晚,不知为何,孔柏林并没有如预料一般,来找槐蔻。


    直到第二天下午,依旧没有来。


    今天上的是公共课心理学,依旧是和思政一样,和其他学院在一间非常大的阶梯教室上,堪称水课中的水课。


    再加上是下午最后一节课,许多人都打算下了课出去玩,就更加没精神地趴在桌子上养精蓄锐起来。


    少数保持清醒的人也在对着小镜子修补妆容。


    而槐蔻旁边的人本应如往常一样昏昏欲睡,此刻却都反常地清醒着。


    赵意欢扫了他们一眼,一群人立刻低下头去。


    她凑到槐蔻身边,小声道:“你穿着那条裙子,体育学院那帮男的一直看你,那眼珠子都快粘你身上了。”


    槐蔻轻飘飘地看了那边一眼,不置可否,压根没把那一帮男生放在心上。


    宋清茉也不时看看她,眼底有点不易察觉的艳羡,又有几分担忧模样。


    等到下课,槐蔻站起身,拎着包和赵意欢朝外走,在教室过道里果然被体院的那帮男生拦住了。


    一个留着寸头,人高马大的男生难得有点脸红,他轻咳一声,伸出条腿挡住了槐蔻的去路。


    槐蔻站住了,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如常。


    男生长得不错,旁边还挤了一堆他的好哥们,各个脸上带着起哄的意图,有人还怪笑了两声。


    赵意欢一把拉住槐蔻,扫了那个男生一眼,凑到槐蔻耳边小声说:“我认识,体院田径系的,在咱们学校还挺出名的,就是一海王,听说咱们班上次那两个女生打架,就是因为他,花心大萝卜。”


    槐蔻闻言,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那男生一眼,没了什么好感。


    男生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聚焦在她画着漂亮的妆的脸上,轻声道:“同学,想跟你认识一下,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周围不少人都侧目过来,有体院的,有舞蹈学院的,脸上都带着八卦的神情。


    槐蔻没有多说,只摇摇头,直截了当道:“不用了,谢谢。”


    男生一顿,脸就有点尴尬地涨红起来,他似乎很少被人这样干脆的拒绝,不甘心地舔舔唇,靠近过来,还想说什么。


    槐蔻只是捏着包带,任由男生说个不停,自己一字不发。


    赵意欢对这男生也没什么好印象,烦躁地啧了一声,拉着槐蔻和宋清茉就要推开男生朝前走。


    男生明显就有点下不来台了,几个人把槐蔻她们堵住,左摇右晃地就是不让她们过去。


    男生拦在槐蔻身前,有点强势地扬扬下巴,“给个联系方式呗,美女,我知道你叫槐蔻,这学期刚来上学。”


    他说着话,眼神也不安分地在槐蔻的裙摆和她踩着高跟鞋的脚上扫来扫去,给了槐蔻一个我懂的眼神。


    槐蔻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觉得槐蔻打扮成这样,一定也是为了某种目的,比如钓男人。


    甚至更近一步,他觉得槐蔻在钓他。


    极其有自信。


    槐蔻忍不住弯唇笑了笑,男生也跟着笑了起来,槐蔻却慢慢凑近他,轻声地一字一顿轻蔑道:“同学,你……想多了。”


    说完,槐蔻学着美剧里那些女孩的眼神,意有所指地上下扫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男生的脖子都红了,抬腿就跟上来,还想要说什么,槐蔻却突然站住了。


    一个高挑的女生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几个女生,各个画着浓妆,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惹,路过的人都纷纷投来目光,又不敢多看,赶紧移开视线。


    赵意欢一看就皱起眉,“这不林依嘛,和大二的那帮女的,她们来这干嘛?今天又没陈默,不会还来蹭课吧。”


    槐蔻却隐约已经猜到了。


    很快,林依走过来对着教室里,明知故问地吆喝了一声:“谁是槐蔻?”


    舞蹈学院就一个班,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闻言,一堆脑袋就扭头朝槐蔻看过来,神色各异。


    槐蔻蹙起眉,走过去道;“找我有事?”


    见她出来,林依走过来,面带冷意地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槐蔻?”


    槐蔻没有像个卡壳的复读机一样重复第二遍,那样有点傻。


    气氛瞬间有点紧张起来,僵持中,林依率先败下阵来,撇撇嘴说:“跟我出来,有人找你。”


    槐蔻问了一声,“谁?”


    “你事怎么那么多,跟我们过去不就知道了,”她抱着肩膀,就一脸无语地朝外走,“走吧。”


    槐蔻心中有了答案,她看了赵意欢一眼,就跟了上去。


    刚刚那个留着寸头的体育生跟过来,眼神不善地看着气势逼人的林依,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他叫住林依,“你们谁啊?谁让你们来的?太没礼貌了吧。”


    林依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槐蔻,眼神有点揶揄和不屑,端着架子冷笑道:“孔柏林让我来的,你也想去?一起啊。”


    男生一下子僵住了,附属学院就这么大,谁不认识孔柏林啊。


    重要的不是孔柏林,而是孔柏林身后的陈默。


    想到陈默,他立刻后退了两步,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怂得太明显,但也不敢再吭声了。


    原本还对槐蔻纠缠不休的几个体院的男生,一下子都不说话了,也不敢再靠过来。


    还是老样子,陈默的名字一放出来,比她逼逼好几句有用多了。


    槐蔻冷冷一笑,也算是个好事,帮她挡了不少麻烦的烂桃花。


    她跟在林依身后出了教学楼,路上引来不少人的注视,有不少人认识林依,不时将或是八卦或是同情的目光落到槐蔻身上。


    赵意欢和宋清茉对视一眼,赵意欢拉着宋清茉想悄悄跟上去,被槐蔻一个眼神制止了。


    这是她自己惹的事,她不想把赵意欢她们牵扯进来。


    槐蔻轻轻咬了咬嫣红的唇瓣。


    林依也没有理她,只眉眼中透出一股傲气,带着几个女生气势汹汹地朝前走,脚步匆忙,像是赶时间一样。


    槐蔻也没在意她,跟着她们一路走出了校门,拐进学校后门附近的一家酒吧里。


    槐蔻知道这个酒吧,但是没来过,一般大学城的学生来得比较多,赵意欢跟她说过,这个好像也是陈默的店面。


    她抬起头打量了两眼,暮色四合,天色黯淡,酒吧的招牌也亮起了灯,里面人声鼎沸,飘出了驻场歌手的吉他声,装修得一点也不土,反而很有格调,不时有人进出着,生意很好。


    里面的酒保看见林依,立刻就会意过来,走过来低声道:“孔哥他们在三号包厢。”


    女生点点头,扭头看了槐蔻一眼,朝楼上走去,停在一间包厢面前。


    原本一直还算平静的槐蔻,在站到这扇门面前时,突然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紧张地肚子都开始绞痛。


    不知道陈默在不在里面。


    望着厚厚的门,她迟迟伸不出手去推开。


    她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仿佛推开这扇门,一切就都无法再挽回,不知道若干年后的她,会不会后悔这一天的决定。


    身后的林依打量了一下她,嗤笑道:“呦,脸都吓白了啊?我还真当你胆子多大呢,有胆子找人揍阿默,没胆子承认了?”


    说完,不等槐蔻开口,她就一把抓过槐蔻,拉开门,把她推了进去。


    槐蔻猝不及防地一趔趄,好不容易站稳脚,这才缓缓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包厢。


    和楼下一样,包厢里坐了不少人,唱歌的唱歌,吃东西的吃东西,不时有人高声笑起来,热闹得很。


    灯光有点暗,红红紫紫的,槐蔻看不太清沙发上坐着的人,但她能看出,这里没有陈默。


    陈默不在这里。


    槐蔻微微蹙起眉,一颗心猛得下坠,扯得她难受。


    林依挤过她,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一个人招呼道:“孔柏林,人我带来了,是她吗?”


    槐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和坐在沙发上还染着鹦鹉头的孔柏林对上了视线。


    即使灯光黑暗,也不妨碍槐蔻看出孔柏林眼底浓浓的愤怒和困惑。


    她垂下头去,率先移开了视线。


    随着孔柏林站起来,不少人都停下了动作,有人很有眼色地将音乐关了,偌大的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头都转过来,看向槐蔻。


    槐蔻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没有动作。


    孔柏林嗯了一下,回答了林依的问题,“是她。”


    林依就冷哼一声,伸手推了槐蔻一把,让她向前走了几步,离孔柏林更近了。


    孔柏林对着槐蔻咧嘴笑了一下,脸上却没几分笑意,阴恻恻地说:“槐蔻,我真是高估你了,你他妈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槐蔻没吭声,只是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孔柏林扭头从后面拉出几个人来,“你猜猜他们是谁?”


    不知谁弄的,原本昏暗的灯忽得啪一下亮了,整间屋子都清晰起来,被堵在中间的槐蔻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她抬眼看过去,不认识,但能猜出来。


    “同城代打?”槐蔻扫了他们几眼,轻声道。


    孔柏林的神色都扭曲起来,他呲牙对槐蔻怒道:“这次猜出来了?我以为你又要装无辜,装不认识呢。”


    “不过,您那么清高高贵,见义勇为的好市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有什么事求他们办啊?”


    槐蔻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淡淡道:“你不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孔柏林一肚子火瞬间被点着了,他一脚踢开了旁边的茶几,把它踹得吱一声平移了几米远,吓得几个女生惊呼一声。


    “少特么给我装蒜!槐蔻,从你来川海,你惹了我们几次了你自己心里清楚,陈默懒得搭理你,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真是人不可貌相,面上装不认识阿默就算了,背地里居然还找同城代打揍阿默,两面三刀!”孔柏林通红着脸瞪着槐蔻,“亏我前段时间还听阿默的话,想去找你道歉!”


    “要不是这帮人正好和我们认识,是不是阿默已经被你找人堵了啊?”


    槐蔻没应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孔柏林的咆哮。


    听到他的前半句时,槐蔻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孔柏林却没注意。


    咆哮累了,孔柏林咬着唇,眼底包含威胁,“自己说说吧,这事怎么办,反正不能就这么完了,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咽不下这口气。”


    周围的男男女女都看着她,脸上神色各异,各个抱着肩膀,眼神不善。


    “欺负人”的槐蔻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没什么语气起伏地问:“你想怎么办?”


    语调太轻,听到耳朵里有几分漫*不经心。


    孔柏林见她依旧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气得呼哧呼哧地上下打量了她半晌,冷笑了一声,“呦,都到这份上了,还挺着呢?还这么横呢?你到底有什么可拽的?”


    “别找死!”


    他从牙缝里憋出来几个字。


    槐蔻抿抿唇,语气不明地回敬了他一句,“我没想找死啊。”


    她这小软刺一出,一下子就把原本就一直压着火的孔柏林扎炸了,他的脸气得通红,拎起旁边桌上的酒瓶就朝地上一砸,哗啦一声,玻璃渣四溅,酒水流出来浸湿了地毯。


    他拎着那个只剩半截的酒瓶,指着槐蔻,“再给我逼逼一句?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手是吗?”


    槐蔻看着那个只剩下半截的酒瓶,前两天半夜和周霓在阳台坐了一夜而受凉的脚踝隐隐作痛,她依旧用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道:“那你打啊。”


    几秒过后,酒瓶一下子从她身边飞过,在她身后的墙上炸开了,发出一声巨响,引得外面路过的酒保赶紧推门进来查看。


    槐蔻下意识地一哆嗦,捂住自己的嘴。


    旁边传来几声女生的惊呼声。


    几个男生也错愕地看向孔柏林。


    孔柏林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磨磨牙,眯起眼看着槐蔻,似乎随时都可能把她拎起来装麻袋剁了喂鲨鱼。


    她知道到时候了,不能再继续激孔柏林了,她都怕孔柏林气进医院,讹上她。


    槐蔻抬起头,对着孔柏林直接道:“我要见陈默。”


    孔柏林冷笑几声,对着地上唾了一口,“见阿默?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每次说要见他,都这么理直气壮?你以为你和他什么关系?”


    “阿默懒得搭理你们这种傻逼!”


    说着,他的目光在槐蔻露出的大腿和锁骨上停留一瞬,语气有点异样,“你今天干嘛打扮得这么……”


    槐蔻明显注意到有几个女生的眼神不怎么友善起来。


    孔柏林似乎明白过来,脸上不知是同情还是提防,神色复杂地对她一字一顿道:“歇歇吧,阿默最烦这种女的。”


    “噗,哈哈哈哈哈……”


    有人笑了起来。


    槐蔻却依旧不恼,只是淡淡看着他,语气平和得气死人不偿命,“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你又不是他。说不定,他喜欢得很呢。”


    孔柏林的神色彻底沉下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舌头顶了顶腮帮,叉着腰点点头,“行,真行,我看你他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


    他似乎也拿槐蔻没什么办法,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想到什么。


    他回过身对着槐蔻冷笑一声,一脸得意道:“这样吧,我也不和你废话了,你给陈默跪下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周遭一下子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傻呆呆地看向孔柏林,又都调转脑袋看看槐蔻。


    就在孔柏林得意地以为自己终于扳回一城,槐蔻不会再吭声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道:“行啊,当然可以。”


    这下轮到孔柏林愣住了,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向槐蔻,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端倪,但没找到。


    孔柏林盯着她无意识地喃喃道:“我草,我就说你是真他妈有病,陈默还不信我。”


    槐蔻好似完全没听见,定定看着他道:“我给他跪下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这是你说的。”


    孔柏林彻底被她征服了,翻了个白眼,憋着火点点头,没好气道:“对对对,我说的,你要是能给他跪下道歉,不只这件事,以前的那些事也都一笔勾销。”


    正合她意,槐蔻站起身,不顾微微敞开的披肩,点头道:“好,你叫他来吧。”


    孔柏林的舌头顶了顶腮帮,眼神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对林依道:“盯着她,我给阿默打电话。”


    几个女生立刻就围了过来,抱着胳膊,盯着槐蔻。


    槐蔻却没有管她们,眼睛只盯着孔柏林拿着手机走出了包厢,手指掐在一起,做出一个祷告的手势。


    过了一会,孔柏林似乎打通了电话,走进来把手机放下,对屋子里的人道:“阿默五分钟过来,让咱们先玩。”


    槐蔻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刚刚还像玩疯了一样的一帮人,脸上的神色都收敛了不少,虽然恢复了槐蔻刚进包厢时的热闹,但明显老实多了。


    没人再给槐蔻视线,只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好似故意晾着她一般。


    孔柏林阴沉着脸靠着沙发,腿跷到茶几上,不时扫槐蔻一眼,眼神复杂不明。


    不知为何,槐蔻忽而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焦躁,不知是为了接下来槐蔻要给陈默道歉的事,还是其他原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槐蔻估摸着还有两分钟,陈默就该到了。


    她的手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半是忐忑半是窘迫。


    槐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想到片刻之后的事,她心中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情绪在冲撞。


    这是一件难以形容的事情。


    谁不说一句日了狗。


    即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槐蔻也心跳如擂鼓,半晌抬不起头来。


    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她要想继续后面的计划,无论如何,要先把这个坎过了。


    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槐蔻最终还是慢慢沉下心来,捏紧手指,眼睛紧紧盯着包厢的门口。


    站在她旁边盯着她的林依忽然靠近她,扫了她紧攥的手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眼神,“后悔了?”


    她和她的几个小姐妹把槐蔻团团围住,让外界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槐蔻抬眸看着她们,迎着她冰冷的眼神,林依被激得一把扯住她的头发。


    槐蔻没有防备,被拽了个正着,眉头不禁紧紧锁起。


    林依左右看看,逼近槐蔻,对着槐蔻的脸轻声道:“别以为自己穿成这样,就能勾搭上陈默。”


    槐蔻长长的睫毛忽闪几下,向后躲开了她的手指。


    林依却变本加厉地凑近她,话说得狠,却带着一股藏不住的憋屈,“你猜一会陈默看见你给他跪下的时候,会想什么?”


    看见她皱起眉,林依不禁得意地笑起来,涂着厚厚唇彩的嘴唇在她耳边一张一合,硬声道:“他肯定会觉得你贱!”


    槐蔻抬起手熟练地一扭,在林依痛苦的呼声中把她的手拽下来,推到了一边。


    林依攥着自己的手腕,又惊又痛地白了她一眼。


    槐蔻甩了甩头发,发尾划过优雅的弧度,她看着林依冷冷道:“管好你的手。”


    林依气得很,却又在屡次碰壁后心知不是槐蔻的对手,瞪了她片刻后,忽得掏出火点了根烟,故意把烟雾吐到槐蔻的脸上。


    槐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垂下眸去,不知在想什么。


    林依夹着烟,故意和旁边几个小姐妹讥笑着八卦。


    “你们说,她来真的?”


    “谁知道,兴许默哥都懒得搭理她,没见默哥今天都没来么。”


    “诶,你是不是喜欢陈默啊?”一个女生踹了一脚槐蔻坐着的沙发椅脚,问道。


    “那还用说吗?”另一个画着粗重的一字眉的女生嗤笑道:“你应该问咱们学校哪个女的不喜欢陈默?”


    “还穿成这样,”林依瞟了一眼她的裙子,对她翻了个白眼,“放心吧,你长得再好看,阿默不可能喜欢上给他下跪的女的。”


    “就是,多丢他面啊。”


    槐蔻轻飘飘地扫了聒噪的她们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好似压根没拿她们当什么东西看。


    比起原来在沪市的那帮二代,林依多少显得有些傻。


    只是陈默这个浑球,果真是招蜂引蝶的一把好手。


    烦人。


    林依见她这样,愈发下不来台,大小姐脾气上来地扬起手。


    这巴掌要是能落槐蔻脸上,那槐蔻前十七年也白做那个被人捧在手心的沪市千金了。


    她手还没伸出去,槐蔻就一把拉住她的手,啪得一声,给了林依生狠狠一耳光,干脆利落。


    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怔地看向槐蔻这边。


    槐蔻慢慢收回手,淡声道:“陈默觉得我如何,那是他和我的事,轮得到你插嘴?说话的时候,嘴巴给我放尊重点,要是不会说,就闭嘴。”


    看着林依脸色难看起来,她哼笑一声,也像那会林依靠近她一样,凑近她的耳边,声线压低,气死人不偿命地道:“学姐,我也不知道他会想什么,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想你。”


    林依登时愣在原地,唇瓣因为愤怒过度颤抖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槐蔻深吸一口气,见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站起来看向这边,心中有点后悔。


    没忍住。


    不应该的。


    她把垂落的黑发别到耳后,看了孔柏林一眼,孔柏林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显出几分惊奇,又移开了眼睛。


    他却没有理林依,也没为林依出头,只对旁边的一个男生说:“阿默说到楼下了。”


    槐蔻立刻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裙摆,即使做再多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来临时,她还是有点紧张。


    等她再抬起头时,包厢的门正好在她面前缓缓开了,一条穿着牛仔裤的腿迈了进来。


    陈默来了。


    不等槐蔻反应,有人在后面狠狠一推槐蔻,槐蔻立刻向前一扑,差点又像从前一样撞到陈默怀里。


    但这次,槐蔻勉强地站稳了,她抬眼看向陈默,感觉自己的眼睫毛都在颤抖,刚刚做好的心理准备,在这一刻都不受控制起来。


    又是许久未见。


    陈默今天穿了件宽大的红色夹克外套,挺酷,灯光下,和槐蔻身上的红裙倒有几分相配。


    像是出来得匆忙,外套都没有穿好,半穿半披在肩上,衬得他愈加瘦削,眉骨高挺。


    他的眼睛与槐蔻对视了一瞬,就很快移开,但槐蔻还是在那一瞬间里,看出了他眼底微微的不悦。


    陈默没有搭理槐蔻,视线直接越过她,问后面的孔柏林,“干什么呢?”


    孔柏林也反常地没说话,似乎在斟酌着口中的话。


    槐蔻的头越垂越低,她盯着自己的膝盖出神,只希望它别青紫得太厉害,不然跳舞都不方便了。


    偌大的包厢里寂静一片,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孔柏林没回答,也没人敢搭陈默的话茬。


    林依捂着自己的脸,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后面几个小姐妹制止了。


    见状,陈默挑挑眉,目光回到槐蔻身上,又再次移开。


    他像是猜到了什么,连问都不问,直接指着包厢的门道:“你走吧。”


    槐蔻和旁边的人俱是一怔,纷纷看向陈默。


    陈默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修长的手指指着门外,用眼神示意槐蔻离开。


    太久没见他了,槐蔻有点晃神,又很快想起来。


    啊,是了,现在陈默对她是冷处理,根本不想见到她,完全采取无视的态度。


    他现在宁愿咽下这口气,都不想和槐蔻有一点牵扯,怎么可能让她留下。


    可自己今天,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来和陈默有牵扯的啊。


    槐蔻终于不再低着头,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眉眼冷肃的陈默。


    陈默没有理睬她的视线,眼看他就要平静地越过槐蔻,直接朝后面的孔柏林走去,槐蔻下意识地拦在他面前。


    她从手指到腿都不自觉地发起颤,直到这一刻,她才猛得意识到自己原来的计划多么想当然。


    她面对陈默,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他与孔柏林他们都不一样,他不用出手打人,更不会大喊大叫,但他只需要轻轻一挑眉,就足够令人不敢糊弄了。


    就像现在,槐蔻不知道陈默要做什么,会不会赶走她,或是突然暴怒。


    别人的脾气是显露于形色的,陈默的性子却藏匿在骨子里,无处不在。


    她想跪下,却半天跪不下去。


    或许就像林依说的,如果她真得给陈默跪下了,陈默还可能看得上她吗?


    一定会觉得她轻贱吧。


    她刚刚也真是脑子进水了,竟然答应了这么中二的事。


    周围还围着这么多人,都是陈默的人,在他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自尊心让槐蔻半天不下去腿。


    陈默抬眸,乌黑的眼眸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不知她要做什么。


    旁边的几个女生发出啧啧的恼人声音,好似在催促槐蔻。


    不用回头,槐蔻也猜出身后的孔柏林,一定也在盯着自己。


    周遭各种视线投过来,槐蔻感觉自己的脸热起来,慢慢染上红晕。


    她一狠心,终于干脆地屈起膝盖,在陈默面前,向他缓缓地矮下身去!


    四面响起一阵口哨和唏嘘声。


    但这些,槐蔻好像都听不到了。


    明明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却浮现出许多事情。


    她想到了许青燃的步步紧逼,想到了爸爸离开前流下的那滴不甘的泪,想到了周霓额前的几根白发,想到了踩着爸爸尸骨赚钱的陈广坚……


    还有正站在她面前的陈默。


    槐蔻心里一团乱麻,脑袋却好像依旧无比清醒,还记得用臀部压着自己过短的裙摆,不让自己走光。


    膝盖还没接触到坚硬的地面,似乎已经疼了起来。


    她看不到陈默的神色,只能看到陈默笔直修长的腿和脚下的鞋。


    似乎已经感受到地面的冰凉触感。


    刹那间,一只脚却忽然插进来,一下子抵在她膝盖下面,止住了她向下的趋势,让她没能跪下去。


    槐蔻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抬起头来,对上陈默黑得看不见一丝光的眼眸。


    陈默终于开了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的槐蔻,眼睛威胁地眯起,声音冰冷,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嘛呢?”


    槐蔻没应声,她隐约听见了林依和她小姐妹的说话声,听到了她走过来,对陈默邀功道:“这女的惹了你还挺横,我们怕你知道了生气,就……”


    好像只有一秒钟,又好像足足有半分钟,槐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再次垂下头去想继续刚才尚未做完的事。


    只是这次,她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低下去,肩膀就忽然一紧,被人制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槐蔻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攥着肩膀被迫仰起头来,对上陈默黑压压的眼眸,随后一只脚死死抵住她的膝盖,让她半分动弹不得,防止她再故技重施。


    她错愕地跌坐在地上,一双青筋暴起的手一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槐蔻将将一百斤的体重在那人手里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还没回过神,就被那人直接甩到了一边,一路把孔柏林撞了个趔趄后,摔入了格外柔软的沙发里。


    这一系列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眼花缭乱,根本来不及做不出任何反应。


    槐蔻也迷茫地靠在沙发背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不顾已经快散架的挽发,拂开肩头的发丝,从沙发里爬起来。


    她的胸口因突发的情况剧烈起伏着,眼睛紧紧盯住站在一边的陈默和孔柏林。


    随着陈默的到来,包厢里的局面转瞬发生变化。


    孔柏林似乎在和陈默解释什么,眉头紧锁,手中比比划划,一脸义愤填膺,陈默却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意思,甚至还笑了一声,虽然笑意不达眼底。


    林依站在一边,看着陈默的脸色,想插嘴又不敢,只得狠狠瞪了一眼槐蔻。


    槐蔻顾不上搭理她,只看着陈默。


    半晌,孔柏林似乎说完了,陈默的视线移到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在那帮同城代打的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才给了槐蔻这个主角一个眼神,两人对视一眼,陈默居然时隔半个月后破天荒地对槐蔻勾唇一笑,槐蔻望着他那个笑,心却慢慢下坠。


    她有种莫名的感觉,陈默一会绝对会亲自收拾她。


    在小诊所那天,陈默露出那种笑容的下一秒,她就被对方掐着腰按到了门板上。


    不知道今天陈默会用什么方式惩罚她。


    但无所谓,她今天的计划似乎已经达成了一半。


    不等槐蔻想完,就见陈默收回视线。


    他抱着肩膀靠在门板上,谁也没搭理,静了片刻,才抬起头缓缓开口道:“谁刚刚录像了?自己站出来。”


    陈默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有几个人摇摇头,有几个人没吭声。


    他的视线薄凉地绕了一圈,淡淡道:“别让我重复第二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