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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雨落


    槐蔻对陈默所说的“误解”深有体会。


    折腾到半夜,第二天起来,已经是中午了,卧室里开着空调,凉爽惬意。


    槐蔻在床上赖唧唧地趴了好一会,才终于爬起来。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快要没电关机了。


    只有许青燃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大意是说最近几天正好有京北的合作,所以先去京北了,等回来后再去拜访周霓。


    槐蔻没有多说,只是回了个嗯字,就收起手机。


    尽管她可以看在许青燃这些年对她的帮助上,与许青燃和解,但两人心中都清楚,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下了楼,槐蔻闻到一股熟悉的煎蛋香味,还掺杂着淡淡的红枣香甜。


    她笑了笑,直奔厨房。


    里面果然站着陈默,一手举着手机在打电话,一手拿着锅铲给煎蛋翻了个面。


    槐蔻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吓他一大跳。


    走近之后,她慢慢躬身,蓄势待发之际,槐蔻忽然听见对面电话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小叔后天……”


    后面的话说得有点长,槐蔻也没能听太清。


    但她听出了对面的人,是孔柏林。


    孔柏林在和陈默讨论陈广坚,至于讨论什么……


    槐蔻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地靠近了几步,想要听一下。


    但下一刻,厨房里就传来一道锋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槐蔻。


    槐蔻一抬头,正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


    眼睛的主人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和她对视一眼后,陈默勾勾唇,对那头说了句什么,便挂断电话。


    槐蔻见自己被发现了,便也没有再偷听的意思,直接走进厨房里,轻咳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一出卧室我就听见了。”


    陈默一边熟练地将煎蛋放入碟子里,一边淡淡道。


    槐蔻想想自己这一路的狗狗祟祟,顿时有点尴尬。


    看了看煎的恰到好处的蛋,槐蔻咽咽口水,转身跑去洗手间洗漱完,就赶紧坐到桌前。


    面前已经摆好了餐具和盘子,手边还放着一杯手打豆浆,当然,是红枣味的。


    槐蔻早就饿狠了,叉起一根煎烤肠,张大嘴就要朝嘴里送。


    不料,下一秒,槐蔻脸上的表情一僵。


    她啪嗒一下放下烤肠,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尤其是嘴唇,有点酸。


    刚刚吃别的还好,但这根烤肠它吧……总是容易让人联想起特殊的形状。


    某个让她今早起床嘴巴疼的罪魁祸首。


    对面一直盯着她的陈默眉头一皱,看着她不停揉捏自己的脸部肌肉,才反应过来。


    槐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陈默没忍住勾起了唇角,笑得坏极了。


    笑够了,他也坐过来,帮槐蔻揉了揉腮帮。


    他的手比槐蔻大,也更有力道,给她按摩了几下,槐蔻便感觉那种肌肉酸痛的感觉好多了。


    她一边吃着煎蛋,一边愤愤不平地看了陈默一眼。


    真是不公平,明明他也……但是却一点事没有!


    仿佛看出了槐蔻在想什么,陈默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槐蔻一边一吃饭,一边想着陈默刚刚在厨房打的那个电话。


    犹豫一下,她抬起眼,假作不经意间地开了口。


    “你刚刚和谁打电话呢?”


    陈默没有回到对面,把盘子扒拉过来吃了一口,随口道:“柏林。”


    “没事吧?”槐蔻放下筷子,顺嘴问:“怎么听着他挺着急的样子。”


    “没什么事,就是我小叔要回来了,他和我说一声。”


    陈默随口说着,意识到什么,还解释了一句,“就是陈响他爸。”


    槐蔻自然知道是谁,她垂下眸去,没有再多问。


    看来陈广坚回川海,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不能追问,以免陈默起了疑心。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槐蔻不敢太过分。


    “我好像还没见过他,他一直在哪里?”


    最终,槐蔻只是像个普通的女朋友一样,好奇地问了一句。


    “在国外,”陈默没有起疑,只是说:“他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国外疗养,一般都是过年才回来,你没见过很正常。”


    槐蔻听他说着他小叔的语气,很平淡,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外露。


    谈不上多期待,也谈不上什么抵触,只是很无所谓。


    好像他小叔回不回来,对他没什么区别一样。


    这让槐蔻不禁有点愣神。


    吃完饭,槐蔻和陈默各奔东西,一个回去上学,一个继续去训练。


    将槐蔻送到学校门口,陈默看着她走出去两步,忽得又将人叫了回来。


    槐蔻疑惑地扭头看他。


    陈默静静看着她,开口道:“那家高中开学的时间是七月份,基本上今年的高考成绩一出,复读生就要准备入学了。”


    槐蔻听着他说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抿抿唇,没有出声。


    “手续你不用操心,但是这个,”陈默抬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心脏位置,“只能靠你自己了。”


    槐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


    她垂下眸去,呼出一口气道:“默哥,我似乎从没和你说过我要复读,你怎么知道……?”


    “我还不知道你?”


    陈默溢出一声笑,挑起一边眉说。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下。”


    逗弄完她,陈默又恢复了神色,嘱咐了一句,便径自离开了。


    槐蔻早就发现,陈默这人平时还是那个冷傲的小阎王,该分别的时候,很少与她腻腻歪歪,走的时候也从不一步三回头,迈着长腿离开得格外潇洒,绝不犹豫。


    但,每次要见面的时候,陈默总是能用最快的时间赶到,每次都比槐蔻早到很久,静静地等待着她。


    槐蔻也摸不清这个人,摇摇头,朝学校里走去。


    一进寝室,槐蔻屁股还没挨到椅子,陈默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忘记告诉你了,江篱今天回来。”


    她一愣,算算日子,江篱也去京北出差一个月,是该回来了。


    本来前一周就要回来的,但听说有什么明星开演唱会,把她请去编舞了。


    槐蔻问陈默用不用去接。


    陈默过了片刻才回复说不用,有她的同事。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槐蔻才接到江篱的电话,约她出去吃饭。


    槐蔻自然答应了。


    出门前,她正挑着衣服,宿舍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好似土匪进村。


    槐蔻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一扭头,正对上赵意欢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虽然知道赵意欢脾气火爆,但这么生气的样子也是少见。


    槐蔻擦掉自己手抖化歪了的眉笔,开口问道:“怎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赵意欢没好气地坐到她身边,抱怨道:“我刚刚跟钱川出去,猜猜碰到谁了?”


    “谁?”槐蔻好奇地问。


    “宋清茉她妈。”


    赵意翻了个白眼道:“真是醉了,我今天就不该出门,撞上她简直影响我一整天的好心情。”


    听到她说宋秋枝,槐蔻也蹙起眉,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意欢连珠炮似得,开口说:“我在奥城那边碰上的她,正挎着个男人的胳膊买衣服呢,你是没见两人那个黏糊劲啊,看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说她妈对个男人都能喜笑颜开,怎么面对自己亲闺女,反倒跟个神经病一样!”


    她愤愤不平地替宋清茉抱怨着,“这要是宋清茉看见了,还不够伤心的呢!”


    “就为了这事?”槐蔻狐疑地问。


    可不是她冷漠,实在是这点事和宋秋枝那些壮举一比,都算不上什么。


    “哪能呀?我可打听出来了,那男人是宋秋枝她亲爹!”


    赵意欢铿锵有力地话一出,槐蔻也愣了一下。


    看着槐蔻满脸的错愕,赵意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盟军,赶紧道:“听说她亲爹早就回来了,一回来没两天就和那个疯女人又搞到了一起,自己亲闺女倒是不闻不问。”


    “这也就算了,这种人渣能躲远点也是好事,但是!”


    赵意欢的声调猛地拔高,愤怒道:“你知道吗?宋清茉差点被她亲爹卖了!”


    这下饶是对宋清茉她们家的事已经免疫了的槐蔻,也愣住了。


    她张开嘴,啊了一声。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说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爹为了三万块钱,要把她卖给这附近一个男疯子,叫什么来着……”


    赵意欢锤锤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半晌,她一砸桌子,脱口而出,“叫李拐子。”


    听到这个名字,槐蔻总觉得有几分耳熟。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在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是她刚来这里没多久,姑姥姥跟她说过的,当时周霓听了,还感叹了好一阵子。


    好像是说李拐子以前还挺风光一个人,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个研究生,可是但自从女儿意外去世之后,自己不仅缺了条腿,还一下子变疯了。


    平时都还挺正常,就是不能看见十几岁的小女孩,不能听到女儿之类的字眼,不然分分钟发癔症,上去抱着小女孩不撒手,尖叫大哭大骂都是轻的,让这片有闺女的人家晚上都不敢放女儿一个人出门。


    这两年经过治疗,已经慢慢好多了,在这之前,男人可疯多了。


    槐蔻把这些传言一五一十地告诉赵意欢。


    赵意欢有些迟疑地问:“那要这么说,是不是宋清茉真被买过去了能过的更好,起码听着这李拐子还挺爱孩子的,不像这两个神经病爹妈。”


    槐蔻却摇摇头,提醒道:“他终究是心理出了问题,精神分裂了,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的。”


    听说前些年刚发病的时候,也是李拐子疯得最严重的时候,他只要出门上街看见十几岁的女孩,尤其是落了单的小女孩,李拐子就会直接扑上去,将小女孩直接掳走。


    他疯起来没轻没重的,也不管有没有把孩子弄伤,带回家后就会小女孩关进密闭的房间里,死活不肯放出来。


    小女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那一间屋子里进行,甚至还要忍受李拐子发起病来之后的偏执与病态。


    “我听我姑姥姥说,他有一回发了病之后,差点把那个小女孩活生生掐死,幸好被救下来了。”


    赵意欢听得瞠目结舌,忙追问:“为什么啊,他不是喜欢女儿吗?”


    槐蔻也没了再化妆的心思,低声道:“应该就是不想再感受一次失去女儿的痛苦,才会干脆把她掐死,觉得这样就能永远留住了吧。”


    赵意欢嘶了一声,连连摸胳膊,“这大夏天的,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唉,这心病可难治,人一旦有了心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从此都成不了正常人了。”


    她难得文绉绉地感叹了一句。


    槐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得没由来想到了陈默。


    她忍不住开口道:“也不一定,也有人会变好的。”


    赵意欢没明白她的意思,只自顾自地问:“那要这么说,是不是这一片的人,都知道李拐子的事?”


    槐蔻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我靠!”


    赵意欢鄙夷地撇撇嘴,骂道:“宋清茉她爹妈可真他妈不是东西啊,就这种人,还要把宋清茉卖给他,岂不是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他折磨死啊!”


    越说赵意欢就越生气,在寝室里来回转了几圈,压不住怒火的模样。


    “你说宋清茉她妈本来好不容易硬气一回跟那个男的离了,带着宋清茉跑了,结果陈默他爸一死,被人家两句话就哄好了,转眼就又和那个男的纠缠上了,连宋清茉都不管了。”


    “陈默他爸在的时候,他不敢露面,人一死,这男的比谁跑出来的都快,不就是觉得陈默治不了他嘛。”


    赵意欢义愤填膺地冷哼了一声。


    关于宋清茉亲生父亲的事,槐蔻也不大了解,只依稀知道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但依旧把宋秋枝哄得五迷三道,甚至不惜为了留住那个人渣,答应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


    真是蛇鼠一窝。


    槐蔻内心十分厌恶,她冷哼了一声。


    “不过,说起来,”赵意欢骂完了,心里也舒坦了几分,想起什么道:“陈默也真是不容易啊。”


    “怎么了?”


    槐蔻扭头问。


    “我听说当时定金都给了呢,结果陈默知道了这事,课都不上了,带着孔柏林他们就翘课翻墙出了学校。”


    槐蔻没想到还有陈默的事,一愣,继续听赵意欢道:“最后没办法,还是陈默掏了八万块给李拐子,才把这件事给平了。”


    八万块。


    当时的陈默多大?


    槐蔻换算了一下,也才十四五岁,还在上初二初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会陈默自己怕也是还没站稳脚,忙着撑起修车行的烂摊子,忙着和陈响打架。


    宋清茉则更小。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对兄妹,当真是命运多舛。


    “不过倒是挺解气,宋清茉那人渣爹也没落到好,听做美甲那姐姐说,被陈默收拾了一顿赶走了,不过最近可能又实在缺钱了,悄悄地又溜回来了。”


    赵意欢叉着腰,长出一口气,嘀咕道:“要是他再敢来一次,我非要让他好看不可,宋清茉就是被他们给折磨成这样的,气死我了。”


    槐蔻也跟着点点头,眸光一闪,冷冷道:“算我一个,不能放过他。”


    赵意欢还要继续骂,槐蔻却要迟到了。


    她匆匆忙忙地画上口红,就拎起包朝外跑。


    一不小心,被摆得凌乱的椅子一绊,整个人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槐蔻惊呼一声,好不容易抓住旁边床的栏杆,才稳住了身形。


    她一屁股坐到那把椅子上,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赵意欢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看她的脚,问道:“脚没扭到吧?”


    槐蔻感受了一下,摇摇头。


    赵意欢跟着她松了口气,后怕地捂住了心口,生怕影响了槐蔻的舞蹈生涯。


    槐蔻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站起来,抚平自己裙子上的褶皱,朝外走。


    抚到屁股附近时,槐蔻忽然感到自己摸到了什么东西。


    她挑挑眉,看着自己手指尖的东西。


    一根类似动物毛发一样的东西,黄色的。


    赵意欢看她站着不动,也跟着凑上来,一看便道:“这不是猫毛吗?你这是新穿上的裙子吧,在哪粘上的?”


    槐蔻伸手指了指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


    赵意欢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她皱紧眉看了一圈,最后从椅子和书桌上又摸到了两根猫毛。


    都很轻很细,如果不是槐蔻无意间摸到了,恐怕她们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宋清茉的书桌啊。”


    赵意欢疑惑地丢掉猫毛,挠挠头道:“不应该啊,没听说宋清茉养猫了啊,难不成她最近这么频繁朝外跑去兼职,是为了养猫?”


    槐蔻看着垃圾桶里的那几根猫毛,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什么。


    许多个细节在她心底慢慢编织成网,最终汇聚成一个念头。


    “赵意欢,”她叫了一声,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赵意欢扭头看她。


    槐蔻和她对视了一眼,才道:“发林依那个视频和那个帖子的人,是宋清茉?”


    赵意欢一愣,随后忍不住笑起来,道:“槐蔻,你认真的?你也不看看咱们清茉那个小胆量,别人大声说一句话她都害怕,怎么可能会干出这件事?你说是你发的,我都更信一点。”


    槐蔻心里也知道这个念头有些荒唐,但她还是阐述了一下自己的证据。


    “可是当时那个视频的拍摄者养猫,宋清茉最近身上也有猫毛,还有咱么那天路过的那两只猫,莫名其妙就凶我们,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见槐蔻似乎是认真的,赵意欢也不笑了,慢慢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她才道:“可是槐蔻,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啊,不瞒你说,她和林依在你来之前就有矛*盾,她当时也没什么反应,怎么现在倒是突然闹这么大一场,像是在故意出气一样?”


    “她那么胆小,真得不可能是她。”


    赵意欢又摸着下巴重复了一遍。


    槐蔻也觉得自己这个怀疑有点毫无根据,便没有再争执,只丢下一句回来再说,便出了门。


    走出校门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受了赵意欢话语的影响,槐蔻总觉得自己隐约见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那个男人,远远一看,和宋清茉似乎有几分相像。


    槐蔻又仔细看了两眼,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再想仔细端详的时候,江篱的车就到了。


    坐上车,槐蔻又在后视镜中看了看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道倒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没见过宋清茉她爸,认不出来也正常,估计是她神经紧张多想了。


    “看什么呢?”江篱开着车,笑着问了她一句。


    槐蔻收回视线,没有说实话,打了个哈哈过去。


    好在,江篱也没在意这件事,只笑着道:“恭喜了小蔻,你姐姐我这次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槐蔻一顿,被转移了注意力,这才想起初见江篱时,她开的那个玩笑。


    她知道江篱已经知道了自己和陈默在一起的事。


    江篱看穿她所想,笑着道:“是陈默告诉我的。”


    槐蔻抬眼看向江篱,听她耐心解释道:“他那天突然来找我问舞蹈的事,我当时奇怪,还没等我追问,他就主动承认了。”


    她笑了笑,揶揄道:“真该让你听听他当时的语气,那叫一个嘚瑟,藏都藏不住,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呢。”


    槐蔻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席间,江篱又追问了几句槐蔻之后的打算。


    她夹了一柱子菜给槐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我听说你要去沪市复读?”


    槐蔻点点头,轻声道:“预计七月份动身。”


    江篱顿了顿,出神片刻,才叹息道:“那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不过早点去也好,既然决定了,就早点过去安排。”


    “你……还要继续跳舞吗?”


    她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槐蔻看着碗中的菜,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来,问道:“师姐,娱乐圈怎么样?”


    江篱何等聪明一个人精,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打算。


    尽管早就隐约有了预感,但槐蔻当真问出来这一刻,她还是愣了一下。


    过了片刻后,她才笑了笑,道:“这个问题,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江篱望了眼窗外,悠悠道:“娱乐圈这个地方,其实本质和别的地方没有区别,看背景看资历,也看运气,有的人佛系躺平,不温不火也过得挺好,有的人一夜爆火,大红大紫,但却抑郁缠身……””


    “所以我觉得,都是看你自己的选择罢了。”


    迎上江篱的目光,槐蔻若有所感,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微微松动了一点。


    “没事,还有我呢,解决不了就来找我,或者找师父给你撑场子。”


    江篱眨眨眼,“梅大师在娱乐圈可是很有声望的,你背后有人呢,慌什么。”


    槐蔻闻言,也忍不住笑道:“狐假虎威吗?也不是不可以。”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


    笑够了,槐蔻想起了一件正事,她放下筷子,正色道:“师姐,我还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江篱抿唇一笑,“这么客气,弄得我还有点紧张。”


    槐蔻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那两个朋友?”


    “和你一起比赛的那两个女孩?”


    江篱思索了一下,问道。


    槐蔻点点头,吞吞吐吐地问:“师姐,我离开川海后,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一下她们两个,不用特别关注,只要能给她们在您的工作室弄个小职位就可以,尤其是我那位姓宋的朋友,她……”


    槐蔻没有说完,正纠结着该如何开口,江篱就啊了一声,道:“是陈默他妹吧?”


    “对。”


    槐蔻忙点点头,她真是傻了,忘了以江篱和陈默的关系,怎么会不知道宋清茉。


    “可以,这算什么大事,放心吧,工资我不会少她们两个的,让她们遇到任何事报我名字就好。”


    江篱笑起来。


    槐蔻急忙感谢她。


    她的确是放心不下赵意欢和宋清茉,眼看她要离开川海,陈默也要去陪读。


    要是真在川海发生什么事,她怕顾不上。


    江篱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宽慰道:“你放心吧,陈默那个人走一步想三步,会安排好的。”


    槐蔻仍有些忧心忡忡,却依旧点点头,再次和江篱道谢。


    江篱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柔软的手握住槐蔻的手。


    槐蔻一僵,就听对面的女人温婉一笑,眼底带着藏不住的欣慰与喜爱,开口道:“不用谢。只要你俩……”


    “好好的。”


    迎上江篱真挚的眼神,槐蔻心中一暖,忍不住提起嘴角,正要说什么,就被一道不知何处传来的巨响打断。


    她们今天吃的是一家茶楼,做的点心一绝,环境也清幽。


    因此,此刻一声响,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槐蔻和江篱也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窗外。


    外面晃悠着几个人影,都是年纪不大的男生。


    其中一个歪歪扭扭地就朝地上倒,剩下的几个赶紧伸手又拉又扶,对方似乎喝醉了,怎么劝都不听。


    不仅不听,甚至还将手里的酒瓶子哗啦一下砸到墙上,发出刚刚那巨大的响声。


    槐蔻本以为是酒鬼撒酒疯,但仔细辨认了一下,她竟觉得几个男生有点眼熟。


    正思索着,身边江篱已经喃喃出了答案。


    “好像是陈响。”


    槐蔻定睛一眼,还真是!


    她对陈响极为不喜,因此看够了便收回视线,继续和江篱说话。


    但陈响喝醉后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依旧飘进了安静的茶楼,进了槐蔻的耳朵里。


    “凭什么!凭什么啊!”


    “老子才是他的亲儿子,那个白眼狼凭什么……”


    翻来覆去的,陈响不停重复着这一句话,一句他不知喊过多少次的话。


    槐蔻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关上了窗户,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这个陈响。”


    江篱瞟了下面一眼,也是无奈。


    她下意识嗔道:“陈广坚好端端地非要回川海,这不,才老实了不到半年,他儿子又开始了,唉……”


    说着,江篱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啊?”槐蔻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没什么,就是陈默的小叔明天回川海,估计陈响是看他爹第一个叫的人是陈默,不是他,有点崩溃了吧。”


    江篱俨然已经将槐蔻当做了一家人,丝毫没有芥蒂地就告诉了槐蔻。


    啪嗒一声。


    槐蔻手中的筷子失手掉到了地上。


    江篱连忙叫服务生给她换一双新的,一转头,就听槐蔻道:“陈广坚要回来了?”


    被她吓了一跳,江篱下意识点头道:“是啊,陈广坚就是陈默他小叔,常年在国外,但明天估计就要到川海了,指名让陈默去接呢。”


    槐蔻瞬间心乱如麻。


    她明明记得老妈说过,还有大概一个星期呢,怎么对方这么快就来了。


    看来周霓他们也被骗了。


    江篱看她吃饱了,帮她打包好,去结账。


    槐蔻坐在桌子边等她,正心烦意乱着,放在桌角的手机便震动了两下。


    槐蔻随手拿起,瞟了一眼。


    上面却显示着两条消息。


    赵意欢:“槐蔻,我在校门口看到了一个和宋清茉她爸长得很像的人,我怀疑就是他!”


    老妈:看到消息速归。


    两条信息挤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手机屏幕。


    槐蔻瞟了一眼窗外被层层乌云遮住的夜空。


    这是一个没有繁星的夜。


    所以显得格外黑。


    明明两条消息互不联系,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槐蔻在那一瞬间,就是有种难以形容的预感。


    风雨欲来山满楼。


    今晚无星的夜只是一个开始,川海,似乎要变天了。


    第72章 雨落


    窗外的声音慢慢远去,江篱和槐蔻都转回头来。


    江篱没有注意槐蔻的异样,她还在自顾自地说着,“陈广坚这个人啊,当真是糊涂,表面上看是偏心了陈默,可实际上呢,让好端端的兄弟两个反目成仇不说,还反而让陈默背了好多年白眼狼的骂名。”


    槐蔻听到她说陈广坚,便耐着性子听起来。


    但江篱说了两句,就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当年,陈广坚是真救了他,把他一手带大的。”


    槐蔻垂下眸去,没有应声。


    被陈响这么一干扰,江篱和槐蔻也都没了再说话的心思。


    江篱驱车送槐蔻回学校,临下车前她特意嘱咐槐蔻,遇到什么问题就来找她。


    槐蔻点点头,看着江篱的保时捷慢慢驶远。


    她转过头,快步朝学校里走进,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速度。


    一路不停歇地跑进宿舍楼,槐蔻顾不上喘气,便冲到了寝室门口。


    自从宁芷和老乡谈恋爱后,便搬了出去,只剩下她们三个继续住着。


    但大多数情况,宋清茉都不在。


    她一直很忙,忙着兼职挣钱。


    今天也是如此,槐蔻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只坐着赵意欢一个人。


    听见动静,赵意欢赶紧扭过头来看,见是槐蔻,脸上流露一丝失望的神色。


    槐蔻一见她这个样子,就猜出了她在等谁。


    “清茉还没回来吗?”她蹙眉问。


    赵意欢紧紧抿起唇,摇了摇头。


    “我出门的时候,也看见那个人了,当时只是觉得长得像,没想到……”


    槐蔻皱着眉说。


    赵意欢也抱着胳膊,冷冷道:“我也是刚刚出门的时候看见他的,真不知道他跑到咱们学校来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还打算在校门口伤害宋清茉不成?”


    “他应该没那么傻,不过……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眼。”槐蔻也眯起眼睛,道。


    “对了,你回来的事后,学校门口还有他吗?”赵意欢想起什么,赶紧问。


    槐蔻摇摇头,“没有了,我仔细看过了,他应该已经走了。”


    赵意欢呼出一口气,后怕地拍拍自己胸口,“那就好,幸亏宋清茉一向兼职回来得晚,不然正好碰上了就糟了。”


    说着,她看看手机,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个宋清茉也真是的,怎么打电话都不接,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槐蔻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瘫坐到椅子上,喝了两口水。


    她一边喝着水,一边看手机上周霓发来的消息。


    让她看到消息速归。


    但槐蔻看到后,在尝试着联系老妈,对方却不回复了。


    也没有催她。


    不知道到底是着急还是不急。


    槐蔻这样思索着,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周霓叫她回家,会不会和陈广坚要回川海这件事有关系。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只是周霓在手机上不方便说,怕真被人窃听罢了。


    想到这,她倒没那么着急了,跟着赵意欢等宋清茉回来。


    两人左等右等,等了足足快一个小时,也不见宋清茉的身影。


    “槐蔻,你先回家吧,你妈不是叫你吗?别让阿姨等急了,这里我先看着,有情况就给你打电话。”


    赵意欢看她一直有点焦灼地看手机,便提议道。


    槐蔻犹豫一下,她两边都实在担心,但好在宋清茉这边没什么大事,她的确想先回去和老妈商量一下陈广坚的事。


    她便站起身,点点头,道:“行,记得给我打电话。”


    赵意欢随口说了一句“放心吧”,便催着她赶紧出了门。


    槐蔻今晚上不是在奔跑,就是在奔跑的路上。


    她没有耽搁,直接在校门口打到了车,径自回了家。


    路上路过清茉便利店,槐蔻还特意从车窗里伸出头去看了一眼,里面照常亮着灯,但只有宋秋枝一个人在。


    不见宋清茉她爸。


    不知道是在楼上,还是又出去玩牌了。


    槐蔻皱着眉收回视线。


    熟悉的小区近在眼前,槐蔻快步走进单元楼,在一楼遇到了姑姥姥。


    姑姥姥正好要去别人家串门,看见她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后又反应过来,“哦,你妈叫你来的吧?”


    “咱也不知道你妈怎么了,晚上吃着吃着饭突然就说头疼不舒服,自己拿着手机一个人进了屋,到现在都没出来呢,你快去看看吧,是不是病……”


    不等姑姥姥说完话,槐蔻就急匆匆的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台阶。


    “诶,小蔻,这孩子,跑得还挺快……”


    姑姥姥在她身后咕哝一声在,转身走了。


    槐蔻一想姑姥姥刚刚说的话,心中就一阵急躁。


    周霓虽然人娇气,但很少生病,免疫力很高。


    这下突然叫她回来,肯定是病得极其不舒服了,否则不会打扰她。


    槐蔻掏钥匙开门,摸着黑进了客厅,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甚至连什么绝症都想到了。


    自从老爸走了之后,她好像经常杞人忧天,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悲观主义者。


    槐蔻没有开客厅的灯,只是放下包,蹑手蹑脚地摸着黑推开周霓房间的门。


    门被关得很死,但没有锁上。


    槐蔻小心翼翼地按下门把,走了进去。


    饶是如此,已经有了些年头的门板还是发出嘎吱一声响,在安静的黑暗中,声音不小。


    她急忙屏住呼吸,朝里走了几步,寻找周霓的身影。


    依稀间,只能看见一个身影躺在床上,门开时那么响的动静,都没有扰到她。


    槐蔻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皱起眉,快步走到周霓的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长发的女人,静静地侧躺在床边睡着,睡得很熟,被子也从头盖到脚,很安详的模样。


    槐蔻轻声叫了句“妈。”


    女人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她又推了推周霓,依旧没反应。


    槐蔻的心一下子高高悬起,她的心在黑夜中剧烈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屏住呼吸,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槐蔻才终于慢慢伸出手去,探了探周霓鼻间。


    一道虽然微弱,但依旧温热的呼吸。


    咚的一下。


    槐蔻心中高悬的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也差点没站住,身体一软坐到了周霓的床边。


    过了两分钟,或许是缓过神来了,槐蔻才隐约嗅到一股不算轻的味道。


    是酒味。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总算看到了好几个被丢在角落里的酒瓶。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度数都不低。


    槐蔻把酒瓶收进垃圾桶里,半是自嘲半是忧虑地一笑。


    自嘲她真是太慌了,竟然连这么重的酒味都没闻到,还以为周霓出了意外。


    忧虑则是为了……


    周霓又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上次周霓把自己喝成这样,还是在刚刚得知真相,得知陈广坚是间接害死老爸的凶手这件事的时候。


    可这次,又把自己喝得这么醉,像是逃避着什么。


    槐蔻猜不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收拾干净地面,独自在黑夜中站了片刻,才走回床边,弯腰看周霓的睡颜。


    不知何时,又增添了一些白发。


    再不见当年的绰约风姿。


    看周霓眼底的青黑,槐蔻知道她一直睡眠质量不怎么好,便没有叫她,只独自坐在沙发上,怕一会周霓想吐或是起夜,她不知道。


    迷迷瞪瞪不知坐了多久,大门一声响,让她一下子惊醒了。


    槐蔻拍拍自己的脸,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听脚步声,应当是周敬帆下晚自习回来了,她看了看手机,正好十点。


    手机上几条未读信息。


    赵意欢告诉她宋清茉已经回来了,人没事,也没遇上那个渣滓爹,只是手机没电了才没接电话。


    虽是这么说,但她和槐蔻都并不怎么放心。


    两人在微信上约定好明天开始盯紧学校大门和各个位置,以防万一。


    槐蔻退出和赵意欢的聊天框,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是陈默。


    一个小时前打来的。


    她走到床边,看了看周霓,睡得依旧安稳,不像要起夜的样子。


    槐蔻放下心来,替她将室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就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没开灯,她躺到床上,正要给陈默打回去,抬头就看见对面的那幢小洋楼。


    出乎意料的,槐蔻发现竟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亮着灯。


    不知是陈默回家了,还是孔柏林来拿东西。


    她立刻给陈默打了回去,对方过了片刻才接起来。


    “槐蔻,我刚刚……”


    不等他说完,槐蔻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道:“我知道,你刚洗完澡,所以才接电话晚了。”


    那边顿了一下,很快,一个男人就站到了窗边。


    “你回家了?”


    他微微扬起声音,问道。


    槐蔻嗯了一声,也打开灯,走到窗边。


    陈默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槐蔻凭借自己极好的视力,看清男人极好的身材,水珠顺着下颚滚落,流下来。


    她十分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默和她隔着一栋楼,遥遥相望,忽然开口问。


    “我妈……病了。”


    槐蔻犹豫一下,没有说实话。


    陈默似乎皱了皱眉,电话里传出他清冽的嗓音。


    “严重吗?用不用我过去?”


    槐蔻摇摇头,“没事,已经快好了。”


    陈默便没再开口。


    静了片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突然有点想你……”


    “你明天要去找你小叔吗?”


    槐蔻一顿,闭上嘴,看向对面那个举着手机的男人。


    她差点怀疑第一句话也是她自己说的。


    陈默说“想你”。


    这句话带给她的冲击力不亚于彗星撞击地球。


    槐蔻瞪圆眼,看着对面那道不甚清晰的身影。


    但很快,槐蔻心底也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想念。


    他们两个从那天分别,已经足足两天没怎么见面了,各自忙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陈默,一边忙着自己的车队,一边还几乎将槐蔻复读的所有事项都一手包圆了。


    槐蔻想到的,想不到的,他全管了。


    槐蔻乐滋滋地当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只负责像个小木偶一样,陈默要什么材料,她给什么材料。


    正想着,电话那头的男人忽得低声道:“我去找你,行不行?”


    虽是问着行不行,但在小阎王这里几乎没有“不行”这两个字,不等槐蔻张嘴,他已经离开窗边去穿衣服。


    槐蔻等着他穿完衣服,也要穿鞋下楼,打断绕个圈子去找陈默。


    不料,陈默制止了她的动作。


    槐蔻一怔,不明白陈默的意思,刚要问,就见眼前一闪,男人已经上了露台。


    陈默站在露台上,趴着栏杆,对她吹了声口哨。


    清脆,又有点坏。


    和他们第一天在露台上相遇时吹的那个,有点像。


    “你退后点,帮我把窗户打开。”


    陈默在电话里指挥槐蔻。


    槐蔻一怔,看他将手机放到了露台上的石桌上,又开始比照玻璃围栏的高度和宽度。


    槐蔻这才葛得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急得直摆手,“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但陈默显然只是通知了她一声,他左右晃晃脖子,开口道:“不行,我等不及了。”


    不等槐蔻想出什么等不及了,陈默已经开始准备了。


    槐蔻怕他真跳过来,嘴上不同意,手却依旧将窗户完全打开,自己又往后退了几步,拼命对陈默摆手。


    陈默只低声提醒了她一句,“退后。”


    槐蔻下意识地往后退,下一秒,陈默后撤几米,随后一个助跑,直接蹬上了玻璃围栏,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惊地直接失了声,连叫都没叫出来。


    陈默在空中奋力一跃,凭借冲力,朝槐蔻房间大敞的窗户跳去。


    槐蔻的手心都冒汗了,眼看陈默跳进了窗户内,她急忙下意识伸出手去接。


    陈默却眼神一凝,知道再让她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不受控制地扑向槐蔻。


    槐蔻只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住,两个人收不住身形的朝地板上倒去,在槐蔻的头即将磕到地板上的前一秒,一双手伸出来牢牢护在她的后脑勺。


    槐蔻只来得及感到后背一痛,随后便落了地。


    眼前是一张极其优越的脸,她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身下是冰凉的地板,身上是一道火热的身躯。


    陈默撑起胳膊,直起身来看她,抿唇道:“摔倒了没有?”


    槐蔻摇摇头,她感受了一下,不怎么疼。


    就是两人制造出来的声音有点大,即使铺了地毯,依旧发出一声闷响。


    槐蔻生怕把周霓或是周敬帆引来,便拍拍陈默的胳膊,示意他安静,自己则支起耳朵偷听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一道拖鞋声,而且听着这个走路方式,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前来查看的周敬帆。


    槐蔻提起一口气,正欲准备扬声告诉周敬帆自己没事,就感到自己的嘴唇被人咬了一口。、


    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陈默一手撑着地板,一边对她微微一笑,像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


    不等她开口,陈默又俯下身印了一个吻。


    槐蔻接连被人偷亲,好胜心也大起,估摸着周敬帆还有一下才能过来,便色胆包天的也仰起身,在那张裸色的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完人,她便得意地推开嘴唇,想要好好嘲笑一下猝不及防被自己偷咬了的陈默。


    不料,她刚向后退到一般,眼前的男人便伸手勾住她的脖颈。


    槐蔻不由自主地被陈默带着一步步向前,眼看就要再次逼近那双薄唇,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思考是什么,槐蔻的唇便被人紧紧吻住。


    槐蔻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传来,最终停在了门前。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门。


    周敬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蔻姐?”


    槐蔻想要应他,却是无论如何都移不开嘴唇,陈默的手臂力道极大,揽住她不松开。


    她心中慌乱,下意识拍打着陈默的手臂,嘴里只能发出徒劳的呜呜声。


    这要是让周敬帆看见陈默在这,保准吓得嗷的一嗓子,能把整栋楼的人都叫起来。


    外面的周敬帆似乎疑惑地挠了挠头,又轻声叫了一句,“蔻姐,是你在家吗?”


    槐蔻心中又急又慌,但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让她整个人腰软腿软。


    三秒过后,陈默忽得松开了她。


    他附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说话,不然你弟要进来了。”


    在周敬帆再次叫第三遍的时候,槐蔻赶紧应道:“没,没事,就是摔了一下。”


    “啊,那就好。”


    周敬帆应了一声,外面传来一声游戏开局的声音,随后脚步声慢慢远去。


    槐蔻猛地松了口气。


    陈默站起身,伸出手拉她站起来。


    槐蔻没有拉,自己一撑地,干脆利落地站直身体。


    “生气了?”陈默一挑眉。


    槐蔻不说话,只一会走过来收拾脏衣服,一会把箱子拉出来看,反正就是不搭理陈默。


    看她蹲在地上扒拉箱子,陈默似是无声一笑,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下来,低声道:“别气了。”


    他极其能屈能伸,“蔻姐,我错了。”


    槐蔻的心停跳一拍,没好气地将衣服丢到床上,道:“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


    太犯规了。


    尤其是……陈默轻声叫她蔻姐的时候,竟当真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配上他那张无往不利的脸蛋。


    简直杀伤力百分百。


    “亏你还川海人称小阎王,说认错就认错,一点原则都没有。”


    槐蔻小声嘀咕了一声。


    陈默却耳尖地听到了。


    他起身坐到槐蔻的床边,微微一笑,薄唇轻启,“乖乖向女朋友低头认错,就是我的原则。”


    槐蔻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一只玩偶差点砸地上。


    “你,你……”她指着陈默,最后什么也没憋出来,只恨恨说了一句,“马屁精。”


    陈默被逗得前仰后合地笑。


    他显然也是累了,一边笑一边朝后一倒,本意是躺下休息一下就走,脖子却被什么硌到。


    槐蔻去关个窗户的功夫,一回头就看见陈默手里把玩着一只金属打火机。


    他一边上下抛着那只银色的打火机,一边意味不明地看着槐蔻笑。


    槐蔻一顿,立刻就扑过来,要把打火机抢过来。


    “还给我。”


    她伸手去够,奈何陈默胳膊长,怎么都够不到。


    “我说这个打火机怎么找不到了,还以为丢了,原来是某人眛下了。”


    陈默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什么我眛下了,这明明是你帮我点火后,忘了带走。”


    槐蔻可不接受这盆脏水,立刻便开始反驳。


    陈默笑了笑,没再逗她,只是不时叮的一声弹开盖子,再合上。


    槐蔻看着他那娴熟的动作,没忍住问道:“为什么在打火机上刻那个?”


    “哪个?”


    陈默一挑眉。


    “死火山。”槐蔻念出那串英文字母。


    陈默眼底流露一抹追念的神色,他摩挲了几下那串花体英文,淡淡道:“当时就这么觉得,所以就这么刻了。”


    槐蔻紧紧盯着他,慢慢走过去抱住了他。


    陈默任由她抱住自己,笑了笑,又将那个打火机放回了槐蔻的枕头下。


    见他的动作,槐蔻想解释一下自己并没有每晚伴着打火机入睡,但一向越描越黑,便只好作罢。


    她一动,陈默却抱得更紧。


    “别动,让我抱一会。”


    他声线有点嘶哑地道。


    槐蔻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青柠西柚味道,想起他刚刚破窗而入的样子,没有动。


    静静地抱了一会,陈默看看时间,起身要走。


    “明天一早我得去我小叔那一趟。”


    陈默摸了摸她的脸,亲昵道:“中午等着我吃饭。”


    槐蔻点点头。


    这次回去,陈默怕吓着槐蔻,没有再直接飞跃三米远,而是走得正门绕回去的。


    槐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猛然冒出一股不舍。


    好像陈默明天去了他小叔那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陈默。”


    槐蔻低低地出声叫住他。


    陈默扭过头,嗯了一声。


    槐蔻扑过去,小声道:“说好了,明天我等你,一起吃午饭。”


    陈默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扬长而去,只远远摇了摇胳膊,示意她不要送。


    槐蔻注视着他洒脱的身影,隐约间,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阎王。


    她回到房间,拉上窗帘,也洗漱睡了。


    本来还想和陈默说一声宋清茉的事,但看陈默匆匆忙忙的,便只好作罢。


    明天吧。


    槐蔻这么想着,迷迷瞪瞪地握住陈默那把打火机,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事。


    槐蔻看看表,也才刚八点,今上午没课,不用去学校。


    她伸了个懒腰,出卧室转悠了一圈。


    周敬帆去上学了,周霓还没起,姑姥姥觉少,已经出去遛弯了。


    槐蔻又拉开窗帘,看了对面一眼。


    这一看,槐蔻却惊讶地张开嘴,发现对面陈默的房间早已没了人。


    窗帘拉开,桌子整整齐齐,显然主人已经出门了。


    这么早……


    槐蔻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躺会床上,等着陈默叫自己出去干饭。


    哪知,左等右等,干饭的消息依旧没等来。


    却等来了另一条消息。


    的确有人得了绝症,时日无多。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周霓,而是陈默他小叔——陈广坚。


    槐蔻一惊,还待再问江篱和孔柏林,两人却都没再多说,只表示具体的不清楚。


    陈默今早从他小叔家直接去了医院。


    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依旧一点消息也没有。


    槐蔻心乱如麻,在房间里走了几圈,猛然猜到了周霓喝酒的原因。


    生死之仇的仇人,时日无多,可能明天就要躺进坟墓里。


    可自己的仇还没来得及报,一口恶气还没出。


    一旦陈广坚真死了,那么老爸,乃至整个槐氏身上的耻辱,也就一辈子都没机会再洗清了。


    决不能就这么让陈广坚带着秘密赴死。


    凭什么?


    槐蔻不甘心,也害怕。


    不知道陈广坚还能撑多久……


    或许明天就……也可能一年都没事。


    槐蔻看看手机,意识到,她和周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想到了陈默昨晚离开时的那个背影,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异样。


    正这么想着,手里的电话就突然炸响。


    槐蔻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丢出去。


    上面跳动着孔柏林的名字,她赶紧接起来。


    那头孔柏林的嗓音竭力保持着镇静,却依旧有藏不住的慌乱。


    他道:“槐蔻,你能来医院一下吗?阿默他……出了点事。”


    槐蔻腾一下站起身。


    第73章 雨落


    孔柏林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槐蔻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那边就说了个医院的名字,挂断了电话。


    槐蔻又是焦急,又是摸不清头脑。


    她真不明白,陈默只是去医院看望一下他小叔,怎么看望着看望着,还看出事来了。


    她收拾好东西,一开门,迎面却撞上了周霓。


    周霓似乎是刚刚起床,看见她还愣了一下,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话说完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槐蔻轻声问道:“妈,叫我回来,是因为陈广坚病了,对吗?”


    周霓一愣,有点出乎意料,但依旧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槐蔻低了一下头,道:“听说的。”


    周霓没有再问她是听谁说的,只叹了口气,说:“得的癌症,已经晚期了。”


    槐蔻只从孔柏林和江篱那得知了陈广坚得绝症的消息,此刻听周霓详细说了一遍,才明白。


    “是胰腺癌,过了元旦之后查出来的,听说已经扩散到全身了,最长……活不过三个月了。”


    槐蔻一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霓冷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道:“怪不得他前阵子那么着急地回国,国外的资产宁可全都不要了也要回来,原来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怕自己客死他乡,回来落叶归根来了。”


    槐蔻听出周霓话中暗藏的讽意。


    周霓望着槐蔻漂亮的脸,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开口道:“小蔻,你说这是不是因果循环,一切啊,果真都是报应。”


    槐蔻没吭声,但她明白周霓的意思。


    老爸也是癌症走的,巧合的是,也是胰腺癌。


    但发现的比较早,发现时才中期,倘若不是那时候突然出了这些事,怎么也能再撑一年。


    而现在,陈广坚竟也面临了同样的局面。


    果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槐蔻心底冒出这句话。


    周霓面上仍带着叹息,与遮掩不去的厌恶,她放下手去,语气强硬。


    “但我们依旧不能就这么算了,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是一死,这就彻底成了冤假错案,你爸爸要被人一辈子骂活该早死,一辈子再无重见天光之日了。”


    嘴上说得狠厉,可槐蔻却听出她话中掩藏不住的深深悲伤。


    这种悲伤与无力,她也有。


    “好了,”周霓忽得抹了把脸,站起身催促槐蔻,“你快去学校吧,别耽误你上课。”


    “哦,对了,你前两天跟我说,你想回沪市复读?”


    周霓微微蹙起眉头,问。


    槐蔻点点头,解释了一句,“我的所有学籍都在沪市,而且……川海适合我这种情况的学校不多。”


    周霓了然地点点头,提到女儿的前途,看到槐蔻终于愿意迈出改变的第一步,她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说起话来也不再那么有气无力。


    她笑着对槐蔻道:“好,你做任何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槐蔻点点头。


    母女俩在门口对视一眼,给了对方一个紧紧的拥抱。


    周霓送槐蔻出门,不忘嘱咐道:“你不用为你爸爸的事发愁,有我和你几个叔叔、阿姨呢,你好好上课、练舞就好。”


    槐蔻对周霓一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妈,放心吧。”


    走出门,一出楼道,两个人面上的笑容同时消失。


    话说得容易,只需要上下嘴唇一碰就行了,可事情却难办得很。


    先不说陈广坚这个人很是谨慎和阴险,让周霓他们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点。


    就单说,陈广坚现在是个只拥有不到一百天生命的人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句话是假的。


    他大可以死不承认,反正就要离世了,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死猪不怕开水烫。


    虽然周霓嘴上不说,但是这里面的重重难度,槐蔻都懂。


    她心情有几分压抑,默默地朝小区门口走,一边走一边打车。


    走到门口,还没打着车,就有辆车疯狂朝她鸣笛。


    槐蔻被吓了一大跳,抬头看见一辆打双闪的车,驾驶座探出麻团的脑袋,对她招呼,“槐蔻,这里!”


    她一顿,赶紧跑过去,上了车。


    “柏林哥让我直接开车过来接你。


    麻团看她坐稳了,一边解释了一句,一边一脚踩下油门。


    嗖的一下,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出去,在道路上开得飞快。


    槐蔻适应了一下,才赶紧问:“他怎么回事?好端端去看个人,怎么还把自己整出事来了?”


    麻团摇摇头,“一般默哥去找他小叔,我们都不会跟着,今天也只有默哥自己去了,结果也才刚去了一个小时吧,就有人给孔哥打电话,说在医院碰到默哥了,看着脸色苍白,人很不对劲,跟他说话也不搭理,像突然丢了魂一样。”


    槐蔻被他这个形容给吓了一大跳,暗暗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掐出一片红肿,才终于勉强稳住了心神。


    “现在孔柏林在陪着他?”她问。


    麻团点点头,“对,还有孟哥,他俩正好都在附近。”


    槐蔻想了想,才想起孟哥是咖啡厅老板孟文轩。


    她看向窗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太焦躁。


    路上路过了清茉超市,却没有开门,槐蔻在那唯一的两秒钟里,下意识瞥了眼楼上,却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个男人正站在窗边,和宋秋枝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槐蔻视力好,眼尖,一眼看清了男人手中还挥舞着一个什么本子,看起来像是个日记本。


    她扭头向后看去,却再也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记本了。


    她只好作罢,转回头坐正身体。


    想了想,槐蔻还是给赵意欢发了条消息提醒,对面回了个ok。


    麻团或许是以为她在紧张,便开口宽慰道:“别太着急,默哥跟他小叔……唉,每次见完面之后,默哥都要黑脸两三天,这次估计也还是因为那摊子事。”


    槐蔻不禁挑起眉,看了他一眼,问:“我听你这语气,陈默和他小叔好像感情不是很好?”


    麻团知道他们的关系,也不瞒她。


    “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吧。我们默哥对陈广坚一直不错,回国后也经常去看他,但是,你应该也听说过陈广坚偏心眼的事,因为陈响,就导致这么多年默哥和陈广坚关系很尴尬。”


    槐蔻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估计啊,这次又是因为陈响那货。”


    麻团信誓旦旦的一砸方向盘。


    两人到了医院,直奔住院区,在门口的转角处,走在前面的麻团忽然咒骂一声。


    槐蔻走过去,疑惑地问:“怎么了?”


    麻团让开身子,让槐蔻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槐蔻抬眼一看,还真看见了陈响,还有几个男人正站在一边。


    “我说的什么,果然又是这个陈响搞的事。”麻团摸了两下自己的板寸脑袋,咒骂道:“一准是他又偷着跑过来,在病房里和默哥闹起来了。”


    槐蔻却眯起眼,扫了陈响一行人一眼,眼底浮现一抹不认同的神色。


    两人从那一行人身前走过,他们却各个仿佛没看到一般,神色凝重,心不在焉的模样。


    明显不对劲。


    麻团很快也注意到这一点,一边跟着槐蔻朝里走,一边嘟哝道:“怎么了这是,怎么看着陈响那货脸色那么难看?”


    不等槐蔻回答,两人就拐入了重症区域。


    还未走近,走廊里几个人就站起来,一个人飞速地迎过来,来不及说话,就急切地催促槐蔻。


    “姑奶奶,你总算来了,快快快……”


    槐蔻认出他是陈默手下的一个人,便没有拖延,跟着他走近了人群里。


    吕蕾也在,抱着胳膊站在最外围,脸色很难看。


    一进入包围圈,槐蔻便看到陈默正坐长椅上,谁也没看,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也不知一个人在想什么。


    孔柏林蹲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叫他,“默哥,默哥!”


    陈默却只是低头扫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见状,槐蔻也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扭头看见她,孔柏林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她往前推,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


    槐蔻没有急着开口,她先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显然是在病房区附近,就是不知道哪间才是陈广坚的病房。


    而眼前的陈默……看起来十分不对劲,神色复杂,整个人出着神,脸色煞白,就连眼圈都带着掩不去的……


    淡淡红意。


    这可将槐蔻都看愣了一下。


    巨大的悲伤仿佛将陈默笼罩,让他整个人束手无策,痛苦不堪。


    她慢慢地在陈默面前蹲下,抬头对着男人低声道:“陈默。”


    陈默低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眼睛都没动一下。


    槐蔻又轻轻地叫了一句,“默哥,看我。”


    陈默再次垂眸瞟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直到周围的人都以为这次,默哥也会像对待别人一样置之不理的时候,他却忽然动了动眼睛,哑声开了口。


    “你怎么来了?”


    槐蔻看着他的眼睛,那双能使满天繁星坠落的眼睛,此刻灰蒙蒙的,一点光彩也无。


    不复平日川海小阎王的不可一世。


    她的心一动,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陈默的脸庞。


    正要回答,陈默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啊,他们叫你来的吧。”


    槐蔻点点头。


    陈默看着她的脸,抬起手握住她还放在他脸上的手,抓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脸庞。


    两人一坐一蹲,明明是在冰冷苍白的医院里,却依旧显出几分莫名的温情。


    “我没事,”陈默轻声道:“你回去吧,我坐一会就走了。”


    槐蔻却没动,只淡淡道:“我陪你。”


    “医院细菌多,长待着不好,”他蹙眉道:“听话,让柏林他们送你回去。”


    顿了顿,陈默又补充了一句。


    “晚上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槐蔻却仰起脸,半是埋怨半是嗔怪道:“昨晚还和我说要一起吃午饭呢。”


    陈默一顿,忽得弯起唇角,笑了。


    尽管那个笑容浅得只是一瞬间,但周围站着的几个人俱是神色一震,纷纷露出几分抑制不住的欣喜。


    陈默看着槐蔻乌黑的长发,似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我们回家吧。”


    过了几秒,他又道:“我想回家了。”


    语气没什么波澜,好似一滩永远不会再掀起波澜的死水。


    槐蔻压住心中的难受,伸出手掌,“好。”


    陈默握了上去,借着槐蔻的力气,站了起来。


    这下子,周围所有人看槐蔻的视线,简直都充满了崇拜与钦佩,甚至是嫉妒。


    槐蔻自然能看出来陈默状态的不对劲,但她纵使心急如焚,面上却是小心地半分没显出来。


    一行人又跟着他们,风风火火地朝电梯走。


    途中经过拐角时,大家都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陈响一行人。


    他们也看见了陈默。


    两拨人对视一眼,陈响神色复杂地看着陈默,出乎意料地没有开口讽刺,也没有过来挑衅。


    有的,只剩满脸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


    见状,陈默一行人俱是狐疑地看向他,槐蔻也不例外。


    只有陈默自己,毫不迟疑地和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好像压根没有看见他。


    倒是陈响,在陈默即将走进电梯的时候,突然扑上来,一把抓住了陈默的手腕。


    槐蔻被吓了一条,赶紧去拦他,却没拦住。


    陈默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再抬起头来时,满身冷漠,他淡淡道:“松手。”


    陈响闻言,像被烫了一下似得,猛地松开手,神色复杂。


    陈默看都没看他,转身继续朝电梯里走,只剩下陈响一个人站在外面,满目茫然。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闭合,在最后的几秒钟里,陈响忽得大声开了口。


    “陈默,我爸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他当时可是收养了你啊,对你比对我还要好上一百倍,他们还是亲兄弟,他怎么可能杀你爸……”


    电梯缓缓下行,将所有声嘶力竭的呼喊都阻拦在了门外,一声都听不见了。


    偌大的空间内,却是一片吓人的宁静。


    陈响喊的那串话隐藏的信息量太大,令人瞠目结舌,又浑身发冷,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明明是炎炎夏日,在场的一群人却只觉浑身发冷,各个沉默不语地上了车。


    到家后,槐蔻看着这座熟悉的小洋楼,和孔柏林一起送陈默走了进去。


    “我先走了,槐蔻。”


    孔柏林看了坐在沙发上的陈默一眼,小声道:“阿默先交给你了,有什么事联系我。”


    槐蔻点点头,就见眼前的鹦鹉头挠挠头,对她一笑道:“今天谢谢你了,陈默果然还是在乎你,你一来,他马上就好了。”


    说完,孔柏林便离开了,还不忘贴心地帮他们带好门。


    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槐蔻坐到陈默身边,也没有开口,脑海中不时回荡着刚刚听到的话,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陈响这句话太可怕,让她根本不敢去细想。


    也正是因为如此,槐蔻突然明白了眼前男人的反常。


    连她亦是如此,作为亲儿子和亲侄子的陈默,又该作何感想呢。


    只是这次不巧合,没能看看陈广坚到底是是何方神圣。


    槐蔻不说话,陈默也不说话,两个人就一直这样在沙发上坐到了日薄西山。


    温暖的余晖洒金屋内,铺上一层曼妙温柔的黄色薄纱,昏暗的光线照亮屋内的一切,平添几分寂寞。


    槐蔻站起身,去厨房下了碗面。


    陈默的冰箱里再也不是空空荡荡,自从槐蔻来过几次后,里面便摆满了蔬菜和水果,在家里开火也成了常事。


    她没什么厨艺,便简单弄了弄,端来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陈默这才抬头看她。


    槐蔻绝口不提中午的事,只一扬下巴,“吃吧。”


    陈默凝眸望着那碗面,好半天,才拿起筷子慢慢送入口中。


    第一次下厨,槐蔻不大确定自己的厨艺。


    她看着陈默面不改色地吃下了半碗去,便狐疑地问了一句,“味道如何?”


    陈默笑了笑,轻声道:“很好。”


    这给了槐蔻巨大的自信,她立刻也拿出筷子来,夹了一筷子放进嘴中。


    下一秒,槐蔻苦着一张脸冲进厕所里,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又疯狂喝水,才总算掩盖住嘴中的那股子咸味。


    她跑到客厅里,一把拽住那个碗,阻止道:“陈默!你真是疯了,这玩意你是怎么咽下去的!”


    陈默却没什么神色变化地又吃了两口,抬头笑了笑,“还行,就是咸了点。”


    槐蔻看着他又要将那咸的齁人的面往嘴里送,她深吸了口气,忽得淡淡开口,“陈默,我想抽烟了。”


    陈默果然下意识放下筷子,蹙眉道:“不行。”


    “我不管。”槐蔻说。


    陈默看她一眼,忽得拿过外套,从里面拿出一颗薄荷糖,放进嘴中。


    随后,他伸手将槐蔻的头拉近,吻住她的唇,想要给她一颗薄荷糖。


    淡淡的甜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槐蔻却舌尖一抵,拦住了陈默的动作,将那块小小的糖留给了陈默。


    陈默一顿,感受着嘴里漾开的甜味,神色微动。


    “你是故意的。”


    陈默抬眸看着她,直接道。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不服收拾我。”槐蔻靠在沙发背上,对他笑得云淡风轻,分外撩人,好似一只风情万种的妖精。


    陈默眯起眼,向后一靠,靠在沙发靠背上,面色如水。


    “收拾不了我,就是你没本事了。”


    槐蔻对着陈默巧笑嫣兮。


    陈默却没有被她这低级的激将法激怒,他只看了槐蔻半晌,随后冷哼一声。


    他忽得站起身,走过来,直接将槐蔻打横抱起,扛着上了二楼,让槐蔻好好见识一下他到底有没有本事。


    这之后的两天,槐蔻始终在家里陪着陈默,恰逢周六日不用上课,也免了请假。


    两人每天日升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无事的时候,便一起坐在客厅软和的沙发上看着夕阳或是星空发呆。


    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


    槐蔻从未主动开口问过陈默一句话。


    不知为何,不愿意开口的不只陈默一个人,槐蔻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情愿听陈默讲述这段往事。


    她怕自己心绞痛。


    不过在这期间,槐蔻也不无聊,她收到了不少消息。


    有赵意欢的,说是宋清茉那个渣滓爹昨天又来了,但是今天没出现,绝对没打什么好主意,像是想在学校里搞点事,宋清茉本人好像也因为这件事心不在焉的,走路都浑浑噩噩的。


    还有周霓和许青燃的。


    许青燃说这两天要回川海,让她到时候叫周霓出来吃饭,并特意强调有事要问槐蔻,大事。


    周霓说陈广坚那边一直没什么进展,对方现在是破罐子破摔,死活不听劝,一副嘴脸气得人牙根发痒。


    还有孔柏林等人发来的贴心慰问,天天给两人送蔬菜水果大礼包,非常体贴,好似生怕槐蔻不耐烦了,不给他们默哥名分,还扫地出门。


    就在槐蔻以为陈默这种状态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都做好了和学校请假一周的准备时,一天晚上,陈默忽然没有丝毫预兆地开了口,“几天了?”


    “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了。”


    槐蔻看看日历,说。


    陈默垂了下眸,再抬起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锋利与光彩。


    他转了转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伸手将槐蔻抱在怀里,低声道:“给你讲个故事,要听吗?”


    槐蔻窝在他肩颈间,道:“愿闻其详。”


    陈默开始缓缓地讲述起十几年的事。


    大部分,槐蔻都听过了,也知道陈默当时面临的情况。


    但陈默今天讲述的重点,却放到了他父亲死去的那天。


    “我小叔受伤轻,还能动,我爸就让他去找人来救自己。”


    “可是我小叔一去不回头,等了足足快两个小时,才带着一堆人姗姗来迟,但是我爸已经……死了。”


    “准确的说,”陈默没什么起伏地说:“是死在了他面前。”


    槐蔻心中一图,但没有打断。


    “他告诉我,他其实一直恨我爸爸,恨得想要杀死他。因为他哥比他优秀,比他得到的称赞多,他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下,甚至我爷爷奶奶都偏心我爸,从小对他苛待,觉得我爸爸会更出息,觉得我小叔这辈子都比不上我爸。”


    陈默的话语慢慢沉重起来。


    “所以即使他哥哥对他好得不得了,他依旧想除掉他。在发生车祸的时候,他没有去叫人,而是故意在树林杂草里躲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他亲眼看着驾驶位上的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慢慢不动了,他忽然后悔了,慌了神,跑到了附近的村子里叫人。”


    后面的事,槐蔻都知道了。


    “可惜,可能是老天都要帮他,”陈默脸上浮现熟悉的似笑非笑,“他前脚刚到,紧接着我爸就被土方车压扁了。”


    “就在他眼前,就差那两分钟,我爸就不会死,我……就不会成孤儿。”


    “就差那两分钟。”


    陈默笑了一声,他扭头看向槐蔻,道:“你知道吗,槐蔻,这十年我一直活得很痛苦。”


    槐蔻透过他乌黑发亮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陈默的回忆。


    “我一直觉得是因为我想要一个生日蛋糕,是因为我不懂事,非要爸爸给我过生日,才让我爸车速太快发生了车祸。”


    “可其实我爸爸的测速是正常的。”


    “十年了,我他妈一直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是个杀人凶手,是个克亲克友的煞星,谁和我走得近谁就会倒霉,是个……不知道感激我小叔的白眼狼。”


    沉闷的气氛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槐蔻缓缓闭了闭眼,就见陈默笑着说了最后一句,他笑得肆意。


    “原来都不是,我只是一个认贼作父的傻逼罢了。”


    “你不是。”


    她一字一顿地说,带着令人不敢忽视的认真与严肃。


    陈默也静静看着她。


    “烟瘾犯了。”


    看了半晌,他突然展眉一笑,岔开了话题。


    “槐秘书,再给我治疗一下吧。”


    他别有暗示地对槐蔻笑了笑,笑得恰到好处,看不出眼底的一丝忧伤。


    第74章 雨落


    慢慢撤开脚步,槐蔻离得稍远了一些。


    陈默的唇瓣上还带着她吻过的痕迹。


    他抬头一错不错地直视着槐蔻的眼睛,那双眼眸太过深沉,以至于槐蔻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不敢与之对视。


    但好在,很快陈默便移开视线,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院子里开得正热烈的繁花。


    这是夏花最后的绚烂时刻了,六月已到,再开完这个花季,它们就要谢了。


    或许都到不了下一个花季,只需要一场猛烈无情的暴风雨,就能将它们摧残零落。


    川海自从入了夏,还未下过一场雨。


    前几天姑姥姥在客厅里一边剥花生,一边嘟哝,“今年是个大旱年啊,半年了,连个雨点都没看见,不是个好征兆。”


    她吹掉手上飘落的花生皮,道:“一定是龙王又偷懒耍滑去了,不管下面百姓的死活,要遭天谴的。”


    槐蔻对她这套理论不做评价,不过……


    姑姥姥说得也有道理,川海迟迟不下雨,兴许是在憋个大的。


    正这么想着,站在窗边遥望深蓝色的天际线的男人,就开了口,“今年川海一直没下雨。”


    槐蔻嗯了一声,也走到落地窗前,望着一只月季道:“天气预报说过两天有一场雨,不知道下不下。”


    顿了顿,她又道:“希望能下下来。”


    陈默侧头看她,问:“为什么?”


    就在陈默以为槐蔻会说什么天气理论时,槐蔻却轻声道:“快高考了,雨下的越大,今年能金榜题名的学子就越多。”


    陈默显然没听说过这个,他一顿,“是么?真的假的?”


    “我高中的语文老师说,是因为考生们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鱼跃龙门之时,所以天要下大雨。”


    槐蔻扭头问:“你不知道吗?真假不知道,但我觉得……讨个吉利吧,哪怕只是心理暗示也是好的。”


    “反正每年高考都会下雨,只有去年高考没有,好多考生家长都愁眉苦脸的,甚至还有去庙里求雨的。”


    她笑了笑。


    陈默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缓缓点头。


    槐蔻看了眼天边浓重的黑蓝色,低声道:“看这个天气,说不定过两天真得能下雨。”


    顿了半晌,身边却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


    “我希望明年也能下一场大雨,越大越好。”


    陈默说着,眼睛也看向槐蔻。


    槐蔻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陈默的意思,低头一笑,浅浅道:“我也是。”


    两人并没有在窗前站太久。


    当天半夜,陈默发起了高烧,一直僵持在三十度不退。


    槐蔻被热醒的时候,还以为是空调坏了,一抹身边的人,烫得几乎要烧着了。


    她赶紧爬起来,笨拙地拿着酒精物理降温,又给陈默灌退烧药。


    好在陈默这一直备着药,什么药都有。


    折腾到了凌晨四五点,陈默也只退到了三十八度五。


    槐蔻没有再给他吃药,她知道陈默身体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心。


    她也没办法治。


    槐蔻经历过天塌了的感觉,她知道,这种时候,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陈默一直昏睡着,他也累了,这段时间一个人撑起了所有事,铁打的人也会脆弱。


    槐蔻又想起了陈默说的那句玩笑话。


    我是人,不是神。


    他说的是实话。


    风光无限的川海小阎王,也会难过,也会无力,也会生气。


    槐蔻看陈默的嘴唇烧得有些干,便给他喂了些水。


    躺在他身边,槐蔻借着小台灯微弱的光照了照自己的手指。


    姑姥姥很迷信,说她中指和无名指不并拢,以后感情路注定坎坷。


    她没什么想法。


    放下手,槐蔻翻了个身,想再喂点水,就听到一声呓语。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仔细一听,是陈默在说话。


    槐蔻怕陈默渴了或是难受,便凑过去听。


    陈默说得含含糊糊,令人听不真切。


    听了半天,槐蔻才听到一句,“我不是白眼狼……”


    那句话断断续续,带着委屈和怒意,还有一丝无奈。


    她心下一动,一颗心脏猛地收紧,令人喉咙一酸,堵得难受。


    陈默烫得吓人,他应当是难受的,所以眉头皱得极紧,看得人莫名难受。


    槐蔻伸手替他抚平了眉心,附到他耳边轻声:“我知道,你不是白眼狼。”


    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白眼狼呢。


    陈默说一句,她就说一句,不厌其烦。


    不知是不是起了作用,陈默终于不再说话,睡得渐渐安稳起来。


    槐蔻侧躺着,看着陈默的睡颜出神。


    就在她以为陈默终于能睡个好觉的时候,陈默再次嘟哝起来,这次说的话很简短,像是在反复叫一个人名。


    槐蔻不知道是不是陈广坚。


    等凑近了,她听清了。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槐蔻有些出乎意料,她看着陈默低声喃喃着自己的名字,好似这是一句魔咒,能轻易治愈他的所有伤痛,给予他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能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她没了睡意,平躺在床上,听着陈默时不时地叫两声她的名字。


    陈默的房间能看到她的卧室,里面拉着窗帘,黑着灯。


    隔壁斜后方就是周霓的房间,也拉上了帘子,却依旧透出一道微弱的光。


    周霓也没睡。


    万家灯火,霓虹之间,不知有多少人未眠。


    第二天早晨,陈默总算是降到了三十七度,但槐蔻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发烧是晨轻暮重,就怕到了晚上又烧起来,反反复复成了炎症。


    她给孔柏林打了电话。


    很快,孔柏林就和麻团几人风风火火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吕蕾。


    吕蕾和槐蔻打了个照面,两人对视一眼,对方竟主动打了个招呼。


    槐蔻也回了一声。


    她走进卧室,为陈默看了看,随后摘下听诊器道:“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操劳重,又一下子……”


    吕蕾停顿一下,没说出口,只是对槐蔻道:“不用担心,今天应该就没事了,年轻人身体强壮,偶尔发个烧不是什么大事。”


    槐蔻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吕蕾留下了一些维生素和以防万一的药,就对她点点头,离开了。


    全程没有再对陈默表现出一丝一毫不该有的情绪。


    槐蔻客气地把她送到了门口,是个女主人的姿态。


    吕蕾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转身走了。


    槐蔻回到楼上,看见孔柏林和麻团一人一边,眼巴巴蹲在床头,看着陈默。


    “为什么默哥还不醒啊?”麻团嘟囔,“蕾姐不是说他没事了吗?”


    “你是不是傻啊?”


    孔柏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没听见吗?阿默这是在休息,身体自动修复呢,多睡一会好得快。”


    麻团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孔柏林一扭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槐蔻,便开口道:“槐蔻,你应该也累了吧?要不你去休息一会,阿默这里我先看着。”


    麻团也符合了一声。


    槐蔻摇摇头,婉拒了,“不用,我这两天睡多了,不困。”


    孔柏林便没有多说。


    槐蔻见他俩蹲着太别扭,便搬来了两把椅子给他们。


    见槐蔻如在自己家里一样轻车熟路地找椅子,又搬上来,麻团和孔柏林对视一眼,俱是满脸感慨。


    麻团咕哝一句,“突然好想叫一句嫂子。”


    他被孔柏林瞥一眼,便闭上了嘴。


    槐蔻没搭理他俩,只是抱着胳膊看着熟睡的陈默,忽然开口道:“最晚他说梦话了。”


    两人俱是一顿,孔柏林抬头问:“说什么了?”


    槐蔻没提后面的内容,只是说了一句,“他说他不是白眼狼。”


    听完这句话,孔柏林和麻团一时都没吭声。


    最终,孔柏林先叹了口气,迎上槐蔻不容躲闪的目光,他还是缓缓开了口。


    “这是阿默还在上初中的时候的事了,那是他和陈响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其实两个人上小学的时候一直都挺不错的,陈响经常带着这个弟弟玩,还特别护着他,有个小孩骂阿默是没人要的孤儿,还被陈响带着人堵学校门口揍了一顿,我们这一片的人都知道。”


    “后来……陈,”


    孔柏林顿了顿,才说出他的名字,“陈广坚偏心得越来越厉害,阿默也察觉出不对劲,和他谈过很多次,但陈广坚却死了心一样,弄得当时流言满天飞,说陈默才是亲生的,陈响是抱来的。”


    麻团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确实,我那时候还小,我都知道陈广坚给默哥开家长会,给默哥辅导作业,还让默哥坐他脖子上去公园玩,这些待遇,陈响都没有。”


    孔柏林叹了口气,接上话头,“时间长了,再加上总有人故意在陈响面前乱说,陈响一下子就变了,不搭理陈默了,还几次三番地带着一帮高年级的人来欺负阿默。”


    槐蔻垂眸看着地面,没有打断他。


    望了陈默一眼,孔柏林脸上也浮现一丝追忆。


    他轻声道:“*一开始阿默不想和他闹矛盾,就总是躲着他哥,可是后来陈响越来越过分,甚至不让阿默上学,把阿默他爸妈的合照都烧了,阿默也就变了,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


    “这片的人背地里都叫他小阎王,叫他白眼狼,说他跋扈又心狠,恩将仇报,不是个好东西,其实就是因为那段时间,他太吓人了,陈响比他大了两岁,可没有一次能打赢他,陈默那时候是真得不要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十几岁啊。”


    屋子里静了片刻,孔柏林才扭头看了槐蔻一眼,开口道:“其实这些事也是没办法,到现在我也没办法完全说谁对谁错,要怪也只能怪……”


    他叹了口气,头上五颜六色的鹦鹉头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没说出那个名字,但不妨碍在场所有人心中猜出来。


    “反正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麻团低着头,语气有几分失落,“一晚上没睡好,我一个外人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默哥了。”


    “对自己那么好的亲小叔,居然也是让自己成为孤儿的人。”


    他双手捂住脸,语气发颤,“默哥怎么面对啊。”


    孔柏林见他又开始要哭哭啼啼,头皮发麻地站起来,走过去踹了他屁股一脚,道:“走了。”


    槐蔻一直没说什么,见他们要走,就要送,却被孔柏林拦住。


    “出什么事,就随时联系我。”


    孔柏林在门口看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注意休息,别太着急,总会过去的,阿默这人特坚强,真得。”


    槐蔻知道他是好意,便嗯了一声,注视着他俩的身影下了楼。


    想起什么,槐蔻追上去,提起一件事。


    “宋清茉的亲生父亲回来了?”


    她这话一出,眼前两人俱是变了脸色。


    见状,槐蔻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看来赵意欢听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果不其然,孔柏林点了点头。


    “对,他……”孔柏林皱起眉,问槐蔻:“他找你麻烦了吗?”


    槐蔻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是我和赵意欢最近发现,他好像一直在跟踪宋清茉,总是在学校门口打转,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孔柏林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道:“阿默一直让人盯着宋秋枝那边,但是这两天一直出事,就给疏忽了。”


    说着,孔柏林咒骂了一声。


    他对槐蔻宽慰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下午去看看。”


    在这片,孔柏林他们这帮人比她和赵意欢要管用,她便没再多说,应下了。


    事实证明,还是得听医生的。


    到了下午,陈默果真醒了,槐蔻摸了摸他的脑门,不烫了。


    一量体温,三十六度五。


    陈默很少会睡这么久,脑子还有些糊涂。


    他躺得发晕,下楼给自己倒水,顺便活动活动。


    一进厨房,看见如同打过仗一般的屋子,陈默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扭头看看难得有些心虚的槐蔻,再看看蝗虫过境的厨房,笑了笑。


    槐蔻看着他弯腰在厨房收拾,不出半个小时,厨房重新恢复往日的整洁。


    陈默揶揄地对她笑道:“说吧,是不是趁我睡着想把毒死?”


    槐蔻轻咳一声,没说话。


    他笑得弯了眼,故意逗她,“幸亏我今天醒了,不然明天一起来,整个房子都被某人拆了,我得去大马路上躺着。”


    槐蔻看他神色如常,甚至还开始戏弄自己,就知道他已经没事了。


    起码,表面上没事了。


    她冷哼一声,小声道:“昨天那碗面也没见你少吃。”


    陈默听见了,又笑起来。


    槐蔻见他得意,一昂下巴说:“昨晚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喊我名字,喊个不停。”


    陈默一怔,随后十分自然地应了下来,“是我,怎么了?”


    “没什么。”


    槐蔻被他的真诚打败了。


    “我昨晚知道你在叫我,但怎么都醒不过来,头特别沉,但后来一想……”


    陈默故意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再不醒,万一人家闹脾气不伺候了怎么办,万一人家切菜把手切了怎么办,着急哄人,一下子醒了。”


    “你!”


    槐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扭头一瞪他。


    陈默勾起唇,没再欺负她,扭头给自己冲了杯柠檬蜂蜜水,顺便也给槐蔻冲了一杯。


    槐蔻抿了一口酸甜的水,忽得开口问他:“你那张照片上拍的是哪里?在川海吗?”


    陈默被她问得一愣,问她:“哪张照片?”


    槐蔻将自己保存的照片给他看。


    陈默认出是自己旧手机上保存的那张,他一笑,点头,“是在川海,这里叫海河,这个建在河上的摩天轮……”


    他伸手指了指图片上那架美轮美奂的摩天轮,道:“叫川海之眼,是川海的地标建筑。”


    槐蔻点点头,她来川海半年了,还真没了解过这个地方。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还没过呢。”


    槐蔻对陈默道:“看着很漂亮,不知道实景怎么样。”


    陈默颔首,“实景也很漂亮,尤其是晚上,非常美。”


    他想起什么,忽然开口道:“不过在下面看看就好,不必上去坐了。”


    槐蔻一愣,她可想去。


    “为什么?”


    陈默瞟她一眼,却死活不肯说了。


    槐蔻只好自己抱着手机去沙发上查,一刻钟后,她神色复杂地放下手机。


    “你还信这个啊?”


    她仰头问站在沙发边上的陈默。


    陈默哼笑了一声,“你能信下大雨鱼跃龙门,我为什么不能信它是分手之眼?”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槐蔻小声嘀咕了一句。


    陈默却只作没听见一般,绝口不提。


    槐蔻忍不住笑道:“默哥居然也这么迷信,真看不出来。”


    陈默瞥她一眼,淡淡道:“别的我不信,但这个我信。”


    槐蔻一顿,闭上了嘴,过了片刻,她又开口问:“什么时候去?”


    略一沉思,陈默便道:“就这两天吧。”


    这下轮到了槐蔻愣神,“这两天?也不用这么着急。”


    “事情越来越多了,而且还要下雨,趁着没雨赶紧去。”


    陈默解释了一句。


    槐蔻这才点点头。


    *


    第二天,陈默要去车队一趟,他的第三次复建检测要开始了。


    槐蔻见他还有心思准备复建,就知道他还未失去理智,尽管陈广坚的事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陈默依旧站起来了。


    他只给了自己三天的缓冲时间,便神色如常地面对了一切。


    槐蔻想起孔柏林对陈默的形容词——坚强。


    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依旧面不改色的狠人。


    苦难如雨点打向他,却也赐予他被苦难一笔笔雕琢出的成熟与迷人。


    这种人似乎生来就是顶天立地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让自己彻底倒下,永远不失从谷底爬上来的勇气。


    心是铁打的。


    他们气的有些晚了,一大堆人在等陈默,槐蔻便自己去了学校。


    昨天已经耽误一天的课了,今天的课不能再不上。


    尽管决定了要回川海复读,但槐蔻也不打算这段时间就歇着偷懒。


    她们学院上午有节大课,槐蔻进去的时候,赵意欢她们已经占好了座位。


    她一露面,赵意欢就一把将她扯过来,不等槐蔻坐稳,便追问道:“怎么回事啊?陈默他小叔的事是真得吗?”


    一旁的宋清茉也看过来。


    槐蔻叹了口气,知道没什么能瞒过赵意欢的八卦,一五一十给两人说了。


    话音落下,教室里一片乱糟糟,她们三人这里倒是安静得可怕。


    赵意欢过了片刻,才叹口气,问:“那陈默打算怎么办?”


    槐蔻摇摇头,说不知道。


    陈默没提,槐蔻一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多问。


    但她从陈默的表现来看,他应当是打算走法律程序的。


    槐蔻知道陈默第一天晚上是想亲手弄死陈广坚的,但他没有。


    她也知道陈默这人骨子里其实是个爱恨分明的人,面对陈广坚,他不会手软。


    但一切都需要时间。


    更何况,陈广坚如今这情况,似乎离死也不远了。


    “你们说,他小叔都要死了,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算了,还要特意告诉陈默真相呢?是突然良心发现,想忏悔了吗?”


    过了一会,赵意欢忍不住出声问。


    槐蔻摇摇头。


    宋清茉竟开了口,她冷冷道:“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了自私。”


    她的一阵见血,都让槐蔻一顿。


    赵意欢没那个脑子,转悠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为然。


    但槐蔻却是明白的。


    陈广坚其实还是嫉妒他哥,这么多年看了,他从未走出过他哥的阴影。


    所以他说出了真相,目的之一就是报复他哥唯一的儿子——陈默,看对方的痛苦,满足他的嫉妒。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便“慷慨”地说出真相,以这么多年的恩情来求得陈默的原谅,让自己能问心无愧地进坟墓。


    说白了,是自私,是为了能让自己内心的心虚和愧疚消散,换来自己清清白白地安然离开。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道歉,并不是真得觉得自己错了,而是想要通过对方的原谅来换取一个心安罢了。


    惺惺作态。


    这些原因,她懂,宋清茉懂,陈默只会更明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槐蔻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两人自己打断回川海复读的事。


    赵意欢一愣,问:“这么突然?什么时候走?”


    “六月底就要走了,得回去办其他手续。”


    槐蔻解释道:“确实有点仓促,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


    宋清茉也没料到这一出,微微愣怔了片刻,才道:“其实也不仓促,我知道你早晚会走的。”


    赵意欢闻言,也点点头,“对啊,说实话,你不走我才奇怪呢,这破学校配不上你,你在这待着就废了。”


    见两人都没有责怪自己瞒着,反倒各个真心实意地为她考虑起来,槐蔻心里流过一股暖流。


    宋清茉听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沪市的学校,忽得开口打断了。


    两人都扭头看她。


    宋清茉深吸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也要离开了。”


    这一下,可让另外两人狠狠地震惊了一把。


    “什么?”赵意欢比刚刚听槐蔻说要走的时候,还要错愕,“什么时候?去哪里?”


    宋清茉没有隐瞒,“比槐蔻晚一点,七月份吧,去厦门,继续学舞蹈。”


    赵意欢惊讶地反应了片刻,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靠,你俩都跑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她似乎是很难接受的样子,说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颤音。


    槐蔻拍拍她,虽然也对宋清茉做出的决定讶然,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宋清茉离开想必是因为宋秋枝。


    赵意欢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


    她也想明白了宋清茉离开的原因。


    但想明白归明白了,赵意欢面对两个好朋友相继离开的事,依旧有些接受无能。


    她甚至哀嚎了一声,“要不我也回去复读算了!”


    但都不用槐蔻开口,她就十分果断地放弃了,“还是算了,就我这样的回去复读,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我可没你俩那个拼命三郎的劲。”


    从入门到放弃,只要一秒。


    槐蔻和宋清茉对视一眼,眼底都溢出笑意。


    宋清茉看着她,神色浮现几分异样,像是有话想问她,但最终也没开口。


    还是赵意欢忽然问道:“槐蔻,你要回沪市,那陈默怎么办啊?你俩要异地啊?”


    槐蔻抿抿唇,轻声道:“他也去。”


    轰的一下,赵意欢的尖叫声差点让整个食堂都安静下来。


    宋清茉也掩不去脸上的错愕。


    一直到下午,槐蔻和赵意欢护送宋清茉去兼职的时候,赵意欢那张嘴还说个不停,表达着自己吃到狗粮的感叹。


    “我早该想到的,真得,我真傻……”


    赵意欢模仿着祥林嫂的语气,重复着,“我偏要问她,结果被人家喂了一嘴狗粮,还被踢翻了狗盆。”


    槐蔻:“……”


    相比之下,宋清茉就安静多了,只是一直坐在车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神色沉重,不知在想什么。


    槐蔻不得不安慰起赵意欢,“没事的,我们又不是不放寒暑假了,到时候我还可以来川海找你,清茉也是。”


    宋清茉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点点头。


    赵意欢这才好受了一点,擦擦眼眶,道:“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你俩,但又不能把你俩困在这。”


    槐蔻搂搂她的肩膀,又搂过坐在一边的宋清茉,宽慰道:“你也可以考研,去找我,或者找清茉。”


    赵意欢立刻无情地松开槐蔻,摆手道:“还是算了,我这人胸无大志,差不多就行了,当一条快乐躺平的咸鱼也没什么不好。”


    想起那次比赛,她感叹一句,“人生啊,拼命那么一次,有个体验就够了。”


    槐蔻知道人各有志,也知道赵意欢是个安逸性格,便没有再劝。


    三人坐在一起,互相抱了抱。


    宋清茉这两天的兼职路上都很顺利,也不知道是她那个渣爹放弃了,还是太远了,对方跟不过来,竟一直没出什么事。


    但槐蔻依旧没有掉以轻心。


    宋清茉本人倒是看着没什么异样,只是时不时看着外面发呆,家教的时候也时常走思,好似一直在隐约担忧着什么。


    槐蔻和赵意欢轮流旁敲侧击地问,她也不说。


    她和赵意欢只好作罢,选择继续紧盯。


    当晚,大受打击的赵意欢当即宣布,谁都不许走,必须去好好搓一顿。


    当然,是槐蔻和宋清茉请她。


    槐蔻和宋清茉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


    三人大热天的,跑到火锅店去吃得热火朝天,连吃六七盘肉。


    吃得肚子都滚圆滚圆的,三人便选择走路回学校,还能消消食。


    赵意欢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说:“我估计是没什么事了,你看这两天那浑蛋都没出现,肯定是找不到机会,放弃了。”


    槐蔻却不赞同。


    当事人宋清茉今天从中午便一直萎靡不振,此刻一边走一边踢到了一块小石子,差点摔倒。


    幸亏被槐蔻和赵奕欢扶住了。


    “走路还心不在焉的。”


    赵意欢拽住她的胳膊,“别担心,来一个老娘打一个,来两个,打两个!”


    宋清茉勉强笑了一下。


    越靠近学校,三人越隐约听见一阵嘈杂声。


    “这是干嘛呢?”赵意欢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看,“没听说最近有什么活动吧。”


    槐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人快走几步,到了校园门前,却见地上撒着一些纸片,被人丢得到处都是。


    周围站了好多学生,各个指着地上的纸片,窃窃私语。


    看见她们三个人走过来,一群人突然停止了话音,看向她们的眼色也怪怪的。


    见状,赵意欢率先皱眉环视了一圈,开口道:“干嘛呢在这?谁这么没公德心,在地上乱丢垃圾。”


    说着,她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张纸,随意瞟了一眼。


    几秒钟后,她整个人愣在原地,错愕的目光投向宋清茉的脸。


    槐蔻看她的样子,不知为何,也是心中一紧。


    她立刻弯下腰也捡起一张,拿到眼前借着大灯的光看了看。


    上面是复印出来的一行行字,不知道是谁的日记,字体娟秀,日期是从201x年开始的,比较早。


    很快,槐蔻就知道了日记的主人。


    “201x年,星期五,天气晴。今天在学校的时候,又被人欺负了,只是因为我不小心挤了她一下。我知道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哥是陈默,她嫉妒我。”


    “201x年,星期六,天气阴。今天哥来了家里吃饭,但只吃了一半就直接走了,我妈让我拦他,但我不敢,妈骂我是废物。我只能站在二楼看着他离开,却连叫他一声都不敢。”


    “201x年,星期二,天气多云。我又碰到了别人跟他表白,说是同学,可他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女生把情书扔进垃圾桶,哭着跑了。我把情书捡回来看了,写得挺好的。起码她能送情书,我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怕连他身边的最后一个身份都没了,唉……”


    “201x年,星期三,天气晴。那人又帮我收拾了烂摊子,他把那个浑蛋赶跑了,没让我被卖给李拐子,还带我去买了新的练功服,很好看。那谁是个好人,对我的恩情根本还不清,可我还恩将仇报,甚至想和他在一起。他太优秀了,那么多人追,我知道我不配。不过,他走之前把自己的钢笔落到这里了,我偷着私藏了,每晚拿着这根钢笔,都能睡得特别好,希望他不要发现。”


    “201x年,星期一,天气小雨。他又来了,又因为妈在外面找人吵起来了,我知道他不是因为妈再找人生气,而是怕我被人欺负了。我看着他发火,却挺高兴,起码又看到他了,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了啊!不过他最近又拿了冠军,真高兴……”


    “…………”


    密密麻麻的字,堆满了一张不大的32k纸面。


    槐蔻的手微微颤抖,呼吸似乎都堵在了喉咙中,她有些错愕地看向宋清茉。


    宋清茉已经从她们的反应中看出了端倪。


    她脸色苍白,望向槐蔻的眼神中有乞求,有仓惶,有窘迫。


    槐蔻被她看得心中一紧,下意识想拉住她说些什么,宋清茉却握住脸惊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只剩下槐蔻,低下头看着纸上写满的一段段少女心事。


    第75章 雨落


    “不是,”赵意欢简直要疯了,她不停地从地上捡起一张张纸,“这都他妈什么跟什么啊!”


    每张纸上的字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日记,内容大同小异。


    赵意欢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是谁的日记,她把手中的纸片丢回地上,又看了看宋清茉跑远的方向。


    最后,她看向站在一边的槐蔻,试探着叫了一声,“槐蔻。”


    槐蔻扭头看她,就听赵意欢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槐蔻反应过来,摇摇头,也看了看宋清茉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她到底跑去了哪里。


    赵意欢应当是想说什么的,但挠了半天头,愣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槐蔻没有留意她的恼怒,看着地上那些被吹远的纸片,忽然弯下腰去开始捡那些纸。


    一张张的,槐蔻全都捡起来,再撕碎了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赵意欢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也蹲下去跟着收拾这些纸片。


    周围不少人就这样看着,脸色各异,有几个女生似乎认识赵意欢,便也跟过来帮忙。


    好在扔这些纸片的人似乎没能进学校,只在大门口造了破坏,这个点来往的学生也少,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过这个消息传遍校园是肯定的了。


    那些人不敢议论陈默,但对喜欢自己亲哥的宋清茉肯定不会放过,流言蜚语想必很快就会满天飞。


    收拾完地上的纸片,袁双双接到消息姗姗来迟,一把拽住赵意欢问起来。


    听完事情的经过,她也是错愕不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她才道:“我听说他们兄妹俩倒是没血缘关系,户口也不在一起,陈默本来就招小女孩喜欢,前几年对宋清茉也算是照顾,所以宋清茉她……近水楼台也正常。”


    槐蔻没吭声。


    见状,袁双双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这事是谁干的?你们有头绪吗?”


    两人对视一眼,赵意欢磨磨牙,冷声道:“有。”


    见两人这笃定的样子,袁双双蹙起眉,问:“谁?”


    “不是她亲爸,就是她亲妈。”


    赵意欢深吸一口气,道。


    袁双双顿了片刻,也是露出几分无奈。


    见也商量不出什么来,槐蔻和赵意欢就先回了宿舍。


    两人心思各异,便没有交谈,直接在床上躺下了。


    消息传得很快,尤其是这种天生听起来就格外刺激的消息,更是一夜之间满天飞。


    槐蔻和赵意欢次日早晨起来去吃饭的时候,就听到食堂里不少人议论纷纷。


    等她俩一进去,投向她们的目光就更不用说了,毫不掩饰的八卦。


    “唉,宋清茉先躲起来是对的,”赵意欢把碗推一边,没了吃饭的心情,无精打采地道:“这些人恨不得把我们吃了,更别提看见她了。”


    槐蔻也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豆浆,便放下了。


    这件事自然也瞒不过陈默他们,知道消息的陈默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槐蔻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既在陈默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那种人,不可能猜不出宋清茉对他的心思。


    怪不得槐蔻总觉得这兄妹俩之间的关系怪怪的,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想来陈默也挺难做,毕竟挂着个继妹妹的由头,他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只能与对方时刻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槐蔻想起昨天看到的日记里,有一天宋清茉写下的是“最近哥对我好像有些疏远了,可能是因为妈一直想让我在他面前表现自己,弄巧成拙,惹他不高兴了……”


    那时候的宋清茉应该年纪还小,只以为是宋秋枝一直刻意地撮合她和陈默,才惹得陈默不爽了,却没想到,陈默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槐蔻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默和她说起了昨晚的事,一堆人没睡连夜找宋清茉,去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


    槐蔻听了,也是皱起眉头。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人找到,不然怕拖晚了,人再出了事。


    “我今天跟着你们一起去找吧。”


    她抬起头,说。


    但话说完,槐蔻又想起什么,踌躇了片刻,才改口道:“还是算了,我怕我露面,会刺激到她,你们先找吧。”


    陈默知道她的意思。


    想了想,槐蔻又抬头道:“还是得先稳住她的情绪,说实话,我这段时间,一直觉得她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秋枝和那个渣爹,对了,你们要是去找那个男的,一定要让你小弟们注意安全,我感觉他已经疯了……”


    槐蔻一脸担忧,说起来话就刹不住了,一五一十地和陈默讲。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一抬眼,好嘛,人家根本就没在听。


    陈默只低头看着她,眼底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她有点恼,不禁啧了一声,道:“你听我说什么了吗?”


    陈默嗯了一声,没由来地轻声说了一句,“你关心的人真多啊。”


    槐蔻:“嗯?嗯?嗯?”


    她总感觉自己隐约听出了一点微妙的醋劲。


    不等她开口问,就听陈默道:“我来的时候碰到一个人。”


    槐蔻奇怪道:“谁?”


    “许青燃。”


    陈默几乎从牙缝里说出这几个字。


    槐蔻一怔,她这才想起来,许青燃是说过要从京北回来了,想去看看周霓。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到川海。


    “我看见他到你们家小区附近了,估计要去你家里了。”


    陈默凉凉道。


    槐蔻偶咂摸出陈默的醋劲来了,她哑然失笑。


    但倘若她也让陈默大大方方地去她家做客,估计周霓得受宠若惊,各种不自在,或者得知真相后,直接把他俩都打出门去。


    “好了,”尽管现在情形不对,槐蔻依旧拿出耐心哄骗道:“他只是一个发小罢了,你可是我男朋友,独一无二的。”


    陈默薄唇轻抿,淡淡道:“嗯。”


    槐蔻没忍住笑了笑。


    两人没有再多提宋清茉的事,但知道对方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


    槐蔻相信陈默。


    陈默这个人的确算是个大混子,可他骨子里是一个三观很正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对宋清茉清清白白,无可指摘。


    可宋清茉也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本就是克制不住的,暗恋会随着时间慢慢滋长,渐渐变得再也藏不住。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人,是宋秋枝或者她那个渣爹。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不太好收场。


    说了几句话,陈默就得走了,槐蔻问他接下来的打算,陈默道:“我怀疑宋清茉会去找宋秋枝他们,所以我先让人盯着超市那边,不过……”


    “王玢跑了,现在还在找,估计跑不远。”


    陈默的眼睛暗了暗,轻声道:“现在就怕,是宋清茉先找到的王玢。”


    槐蔻知道王玢就是宋清茉那个渣爹的名字。


    一旁的赵意欢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当即拍手道:“我去!那怎么办啊,就宋清茉那小身板,不得被揍啊。”


    陈默和槐蔻却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他开口道:“那可不一定。”


    赵意欢挠挠头,疑问道:“啥意思?难不成还能是宋清茉把他给揍了?不可能吧。”


    槐蔻想起林依的那件事,虽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可她依旧觉得与宋清茉脱不了干系。


    所以,不是不可能,是非常可能。


    “主要是怕宋清茉情绪激动,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


    站在旁边迟迟未开口的钱川,也适时道:“别管是伤害自己,还是伤害别人,都不太好说。”


    赵意欢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握拳道:“算了,什么都别想了,先把人找到再说吧。”


    几个人很快分道扬镳,各自出去找人。


    槐蔻没去,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接到了许青燃的电话,说要去家里看周霓。


    他去了,槐蔻就也得必须回去。


    她叮嘱几个人有什么消息,一定告诉她。


    回家路上,他们建起来的临时群里一直叮咚叮咚得响,汇报着自己的消息和位置。


    说来也是奇怪,川海市就这么大,更何况陈默他们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很高,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那不应该已经十几个小时了,依旧找不到人。


    找不到宋清茉,也找不到王玢。


    槐蔻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她心底一沉。


    会不会,宋清茉在第一时间就找到王玢了,又或者是被王玢抓到了。


    她暗自祈祷只是自己的猜想,千万不要是真的。


    槐蔻一边打量了一眼清茉超市的牌子,一边想。


    她本来可以不走这条路的,但还是特意绕了过来,想要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看起来并没有,只是清茉超市暂时关门了,挂着个牌子,也不见宋秋枝的身影。


    门口倒是守着两个男生,一个是麻团,另一个看着都有些眼熟,应当也是他们那群人里的。


    “槐蔻!”


    麻团看见她,赶紧打招呼,“你怎么跑这来了?”


    槐蔻也跟他打了个招呼,回答道:“我要回家,正好路过,就想来看看。”


    麻团点点头,犹豫一下,还是走过来轻声道:“槐蔻,宋清茉跟默哥什么也没有,默哥就是把她当继妹,我们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回事,你,你别生默哥的气啊。”


    槐蔻颔首,开口说:“不会。”


    她又和麻团聊了两句,得知宋秋枝在楼上,而宋清茉和王玢都没有回来过的消息后,便离开了。


    宋清茉啊,宋清茉,你到底跑到哪里去,又在干什么呢……


    槐蔻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她走过那条街,拐到另一个路口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是周霓的,说许青燃来了,催她赶紧回来。


    槐蔻放下电话,加快脚步朝家门口走。


    她为了走得快,还特意绕了条小路,这条小路长满杂草,知道的人很少,路也不好走,偏得很。


    倘若是晚上,槐蔻是绝对不敢走这里的,但现在大太阳高高照着,想必也不会有事。


    一路平安无事地走到了小路的尽头,槐蔻正要拐到大道上,却总觉得余光里出现了什么东西。


    她猛地一回头,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槐蔻头皮一麻,脑海中瞬间浮现一堆都市异闻。


    好在,她再次转过头的时候,发现了端倪。


    一道墙壁的后面,似乎飘过了一道衣服的布料,看着像是女式长裙的裙摆。


    绿色的。


    槐蔻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她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那抹影子,越想越眼熟。


    忽得,槐蔻有了印象。


    昨晚,宋清茉离开时身上穿的,似乎就是一条绿色的长裙。


    不知道那是一件被丢弃的衣服,还是巧合有别人经过……


    槐蔻不确定。


    但她放下了些心,试探着朝那边走去,想要看看矮墙后的真面目。


    在她慢慢靠近墙体的过程中,那抹绿色的裙摆却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一次。


    槐蔻的疑心不禁更甚。


    她走到矮墙边上,朝里一看,登时有几分愣怔。


    在这道不起眼的矮墙后面,却别有洞天,也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地成了一个小小的地方。


    头顶有顶,能够遮风挡雨,也能防晒,又十分隐蔽,的确是个能藏起来的地方。


    槐蔻有些好奇,不知道是怎么弄起来的。


    她暗自警惕起来,一步步靠近那个小房子,即将靠近门口的时候,她朝里望了一眼。


    里面的地上躺着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出来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槐蔻一怔,以为自己不小心闯进了流浪汉的房子,便赶紧超后退,想离开。


    下一秒,她脖颈间一凉,浑身汗毛竖起,让她一下子站在了原地。


    槐蔻的视线慢慢下移,入眼的先是一把锋利的刀,正抵在她的脖子上,槐蔻甚至能感觉到那把刀的森森寒意,正顺着毛孔渗入她的皮肤里。


    再往下,是眼熟的绿色的裙摆。


    槐蔻叫出了她的名字,“宋清茉。”


    后面的人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但槐蔻就是认定了她的身份,她瞥了一眼那把刀,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说话。


    “你先把刀放下来,”槐蔻大脑发懵,却依旧尝试着抬手去按下那把刀,“我们慢慢说,好吗?”


    “别动!”身后一声低喝传来。


    槐蔻一顿,慢慢放下手去,没有继续刺激她。


    “还有谁?”身后的人再次开口问。


    槐蔻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想问什么。


    她开口道:“没别人,就我自己。”


    考虑到宋清茉现在的状态不太对,槐蔻又追加了一句,“真的。”


    身后人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找到的?”


    槐蔻听出她语调的不正常,以及话音的沙哑,尽量温和简短地解释道:“我要回家,赶时间,才走得这条小路。”


    她没有提所有人都在找她,槐蔻清晰地意识到这些话对现在的宋清茉来说,只会刺激得她更加不正常。


    宋清茉手中那把刀依旧举得很稳,却始终离她的脖子保持着一定距离,反而倒显出了几分对方的小心翼翼。


    槐蔻一看,便感觉还有谈话的空间。


    她一边假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嗓子怎么了?听起来这么哑?”


    一边左手在手机的关机键上按动,想要启动自动联系紧急联系人功能。


    一下,两下……


    只要再按动最后一下,即可完成报警。


    槐蔻提起一口气,浑身都紧绷起来,紧张得肚子都有些抽痛。


    她的手指出了汗,尝试着再次按动下去。


    啪嗒一下,身后人忽然踩碎了一颗小石子,冰凉的刀刷一下凑近了槐蔻的脖子。


    “你在干什么?”


    她压低声音问槐蔻。


    槐蔻下意识一哆嗦,手指差一点没按到,紧急警报作废了。


    她低头瞥了眼离自己更近了一点的刀锋,选择了稳住宋清茉的情绪。


    槐蔻心一横,直接将自己的手机丢到了一边。


    她不顾那把刀还举在她的脖子间,便直接一个转身,和身后人面对面。


    宋清茉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胆大,吓得一颤,手中的刀差点戳到槐蔻的脖子。


    她的脸色唰得一白,赶紧握稳刀把,这才没有刺到槐蔻。


    “你疯了?”


    宋清茉剧烈地喘了两口气,瞪着眼前的槐蔻。


    槐蔻却没有开口,她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宋清茉,没回过神来。


    “你……”


    她发出一声呢喃,却没问出口。


    宋清茉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有些洁癖。


    但此时,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沾着不知从哪里弄的一片灰土,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她下意识抬手,想把宋清茉左脸上的灰擦干净。


    但刚一抬手,宋清茉刚落下去的刀便举起来,完全是一个下意识自卫的动作。


    槐蔻的手一顿,心底闪过许多猜测。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轻声道:“我把手机扔了,宋清茉,我不会联系别人,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宋清茉看着她,审视着她眼底的神色,没有说话。


    为了让她信服,槐蔻还举起手来转了一圈,给她示意。


    “进去。”


    宋清茉拿着刀一指里面的房子。


    槐蔻一怔,便在宋清茉警戒的目光中率先走进去,宋清茉紧随其后。


    她环视了一圈屋里,扭头便看见宋清茉站在门边又张望了两眼,这才走进来。


    “这人是谁?”槐蔻指着地上的男人,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是王玢吗?”


    果不其然,一提到这个名字,宋清茉的眼神立刻疯狂了一瞬,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狰狞。


    槐蔻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个今天就会死的人。”宋清茉冷冷地回答了她。


    槐蔻的心剧烈地一颤,她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扑到那个男人身前,小心翼翼地拿手一探。


    还好,有气,是活的。


    她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背湿了一片。


    见她这样子,宋清茉似是觉得极为有趣,她笑了两声,与往日那个怯懦的形象极其不符。


    “你在怕什么?怕我杀了他吗?”


    她讥讽地问槐蔻。


    槐蔻依旧蹲在地上,扭头看她,认真道:“我怕你做傻事。”


    “为了不值当的人,做了傻事。我不想看你那样。”


    话音落下,整个小屋子都安静下来。


    宋清茉看着她,脸色似有几分柔和下来。


    槐蔻看她好像恢复了几分正常,便试探着开口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


    宋清茉没吭声,过了片刻,就在槐蔻以为不会再等到回答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


    “他碰到我之后,想要把我塞车里带走,我用了点办法,才把他打晕了拖来这里。”


    她说得轻巧,槐蔻却依旧从其中听出了危险。


    注意到槐蔻的目光,宋清茉居然笑了一声,问道:“没想到我其实是这样的对吧?是不是后悔和我做朋……”


    她的话还没说完,槐蔻便用一句话,打断了她的声嘶力竭。


    “我早就知道了。”


    宋清茉怔在原地,看着槐蔻。


    “林依那件事,是你做的吧?”槐蔻看着她,开口问。


    宋清茉没有说话。


    “老楼里的猫应当也是你在养,所以你才会有机会监控录到林依的画面,两个月前我们路过那条小路,遇到了两只猫,它们见到我们之后很抵触。”


    “是因为……你伤害过它们,或者它们的伙伴吗?”


    槐蔻最后一句话,是试探着问的。


    她也不确定,完全是在凭逻辑推算,瞎猜。


    但宋清茉下一句话,却肯定了她的答案。


    “你真聪明,槐蔻。”


    她笑了笑,眼底却没几分笑意,“你跟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很特别,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


    听她提到陈默,槐蔻顿了一下,仰起脸道:“跟那些没关系,我……”


    宋清茉却显然并不想提这个话题,她打断道:“没错,我的确伤害过他们的……伙伴。”


    槐蔻看着她,就算再不愿意承认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也不得不承认了。


    宋清茉虐猫。


    或者说,她曾经虐过猫,只不过后来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害怕,又开始喂养流浪猫,来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


    “那只猫被我埋在这附近了,”宋清茉望着外面的杂草地,淡淡道:“陈默把它送去了宠物医院,没救活。”


    槐蔻默默无言。


    “那是他第一次骂我,你知道吗?”


    宋清茉对她一笑,笑得有几分苍凉,“他要带我去看精神科医生,说我有病,我可高兴了,有病就有病吧,反正他终于注意到我了。”


    “再也不会……无视我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飘在空中。


    槐蔻看着她的脸,宋清茉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一眼,忽得开口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我特别陌生?特别残忍?”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槐蔻没有回答她那个问题,转而问道。


    宋清茉眯起眼睛,声音在寂静的下午,显出几分空灵。


    “我,我也不知道。”


    她手里还拿着那把刀,锋利的刀面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让槐蔻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我只是很痛苦,很压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只猫是宋秋枝养的,她宁可每天给一只猫喂饭,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好脸色,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不是男的,拴不住我爸。”


    “后来有一次,我突然发现,猫的叫声能让我放松。当我对它做了和宋秋枝、王玢同样的事后,我有了报复的快感。”


    “所以我就……”


    宋清茉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突然尖叫一声,抱住自己的头,一下子扯断了好几根头发,很痛苦的模样。


    “我经常梦见那只猫,你知道吗?”


    她抬起头,面目不复往日的恬静,看起来有几分可怖,一遍遍地重复道:“它又活了,我给它道歉,可是没用,我对不起它,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槐蔻看着她不断地歇斯底里,折磨着她自己。


    她心中狠狠一痛,站起身想过去说些什么。


    却被宋清茉拦住,“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似乎陷入了一种疯狂与混乱的境地,整个人颠三倒四地胡言乱语着。


    “该死,他们都该死,我要杀了你,把你剁碎喂狗。”


    “哥,你别走,你留下吃饭,妈就不会打我了。”


    槐蔻看着她时而低头喃喃自语,时而又挥舞着手中的刀到处刺。


    槐蔻怕她刺伤自己,皱起眉紧盯着宋清茉,时刻寻找着机会冲上去,夺下她的刀来。


    她微微站起身,正要悄悄走过去,忽而后背升起一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好像被谁紧紧盯着一样。


    槐蔻猛地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她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便一花,随后槐蔻后背一疼,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翻在地。


    她尖叫一声,手腕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手表直接碎掉,痛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王玢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踩着她,就要拼命朝外跑。


    “槐蔻!”


    另一道尖叫声从一旁传来,随后一道纤瘦的身影冲过来。


    粗壮的男人一看见那道身影,却好像见了鬼一般,拼命地朝着外面摸爬滚打。


    却被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定在原地。


    “王玢,你敢撞她,我杀了你!”


    随着话音落下,槐蔻便感到一双腿从她身边走过,带着满身恨意朝男人冲过去。


    她心里猛地一颤,急忙伸手抓住了那双腿。


    宋清茉被她拽地一顿,槐蔻不顾自己疼痛不已的背和手,阻拦道:“别伤他,不然你要坐牢的。”


    那双脚的主人顿了片刻,才呼出一口气,返回来将槐蔻从地上扶起来。


    王玢趁二人不备,又要跑。


    哗啦一声巨响之后,王玢摇摇晃晃地再次倒在地上。


    槐蔻看着宋清茉手中的椅子,终于明白了她一个小女孩是如何放倒的这个中年男人。


    她靠墙坐着,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


    宋清茉看着她手腕被磨出的血痕,眼神渐渐暗下去,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出着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槐蔻缓过来了,她感受了一下,肩背和手腕的骨头应该都没事,就是给摔重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高高悬挂的太阳已经有半个都落下了地平线,光线变得微弱黯淡。


    老妈和许青燃许久都没等到她,不知道会不会到处找。


    还有陈默……得知自己也失踪了这个消息,怕是得直接疯了,将整个川海掀翻过来找人。


    “你恨我吗,槐蔻?”


    宋清茉忽然打破了寂静,轻轻问了一句。


    槐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抱着膝盖,淡淡道:“你是我的朋友。”


    “……”


    宋清茉似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又过了一会,槐蔻突然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一愣,没有惊动一旁的宋清茉,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真的有!


    有人似乎正在靠近这里,她已经能听到脚踩在杂草上的声音。


    很轻微,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随后,人影一晃,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槐蔻看清那人后,竟是眼眶一烫,差点落下泪来。


    陈默站在了门口。


    宋清茉慢慢从膝盖上把头抬起来,她看了门口一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而起,握紧手中的刀死死盯着门口的人影。


    陈默看都没有看她,径直朝靠在墙上站不起来的槐蔻走去。


    宋清茉的脸似乎白了几分,她手脚比陈默更快,几乎在下一瞬,就仗着自己离槐蔻更近,抢在陈默之前,将槐蔻拉了起来。


    她一手拿着刀抵在槐蔻的脖子上,一边尖叫道:“你别过来!”


    陈默清瘦的身形一僵,随后他立刻举起双手,慢慢后退了两步,眯起眼睛看着宋清茉。


    宋清茉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默,一错不错。


    陈默却没给她一个眼神,一双黑眸全都放在了槐蔻身上。


    槐蔻撑起精神,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暗示宋清茉现在不大对劲,让他别冲动。


    她也不知道陈默看懂没有,只能看到陈默苍白的一张脸,很白,像纸一样。


    宋清茉一边提防地瞪着陈默,一边拽着槐蔻慢慢后退,直到退到房子后面的一个土包上。


    槐蔻这才发现这房子竟然是没有后墙的,后面就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坡。


    她脚下不稳,踉跄了两下,差点被宋清茉手里的刀扎到。


    那一刻,不只是她,站在土坡下的陈默身体都颤抖起来。


    “宋清茉!”


    他没忍住,走近几步,吼了一声。


    宋清茉被他吼得一颤,下意识就要答应,反应过来后,却将手中的刀握得更近。


    “你就站在那!不许动!”


    她眼底的癫狂愈发重了几分。


    陈默只好停下,仰起头看着站在高处的两个人。


    “你是不是着急了,哥,”宋清茉居然噙出一抹笑,“真好笑,你居然也有束手无策,被我拿捏住的时候,哈哈哈哈……”


    “你下来,有话好好说。”


    陈默没有理睬她的讽刺,只强压着心中的疯狂,沉住气说道。


    “好好说?”


    不料,这句话似乎再次激怒了宋清茉。


    她重复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道:“谁会听我好好说?这么多年了,明明只要你对我特别一点,他们就不会再欺负我,你为什么不肯?”


    陈默没有回答,他只死死盯着她们。


    “你说话啊!为什么?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宋秋枝就会喜欢我,王玢怕你羡慕你,他就再也不敢打我、骂我,把我卖掉了……”


    “你明明可以,明明可以骗他们说喜欢我,可你为什么没有!他们那么怕你,那么喜欢你,你只要轻飘飘一句话,我就再也不用过这种生活了,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控诉着。


    槐蔻听得心惊,她低头看着下面悄悄地越靠越近的陈默,双手捏紧,浑身冒汗。


    宋清茉并没有注意到陈默的靠近,她依旧在混乱喊着。


    “快,说你喜欢我!快点,陈默,说你喜欢我!”


    宋清茉嘶哑的嗓音喊着,她手中的刀到处乱晃,威胁道:“你快说,你爱我!你会保护我一辈子,你说啊!”


    她一狠心,咬牙道:“你不说,我就杀了她!”


    陈默的眼神一厉,望向宋清茉的眼睛中满是危险。


    宋清茉却半分不让。


    “我和你保证,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人来烦你,我替你解决所有事,只要你放了槐蔻。”


    陈默一字一顿道:“她的手和背都在流血,你没看到吗?”


    宋清茉一怔,眼神似乎清明了几分,她低头看去。


    趁着这个空挡,陈默立刻站起身,冲上小土坡。


    眼看还差一米多,陈默就能够到槐蔻,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随后一道身影冲了进来,是宋秋枝。


    宋秋枝一见不远处的情形,登时愣在原地。


    随后,她身后稀里哗啦地跑进来一堆人。


    “默哥,”孔柏林走在最前面,道:“没拦住。”


    他话音刚落下,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顿时所有话都噎在了嗓子里,颤着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槐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周霓的身影,她身边还跟着许青燃。


    看清土坡上的人后,许青燃目眦欲裂,他一扭头,反应极快地扶住身旁的周霓。


    周霓失声叫道:“小蔻!”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瞪大眼睛,慌成一团。


    “当家的啊!”


    唯有一道刺耳的哭喊声响起,宋秋枝看见地上趴着不省人事的王玢后,整个人发疯一般地扑上去,抱着王玢又摇又喊。


    她指着宋清茉,怒骂道:“你这个小蹄子,都是你,是你杀了你亲爹对不对?他可是你亲爹啊!你个赔钱货,我当时就该直接掐死你……”


    槐蔻明显感觉到抵住自己的刀,又近了几分,是宋清茉情绪激动,控制不住了。


    陈默看得目眦欲裂,他扭头大吼一声,“给老子闭嘴!”


    宋秋枝对他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立刻条件反射一般地闭上了嘴。


    然而,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几分常色的宋清茉,早已被她刺激得再次发了狂。


    她的手都在抖,扬声问陈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跑吗?”


    陈默没说话。


    “因为跑了也没用啊,我生在这个狗屎一样的家庭,我就要遭受这一切,我他妈跑到哪都没用,只要被他俩找到我,我的噩梦就又开始了……”


    “无穷无尽,无穷无尽啊……”


    宋清茉苦笑一声,踉踉跄跄,根本站不住,“我被打,被烟头烫,被卖给疯子,都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因为我没本事,没勾引上你,因为我生在这个家里了,这就是原罪。”


    她的眼神死灰一片,没有一丁点生的希望。


    想起什么,她又笑起来,看向已经被吓傻了的宋秋枝,嘴里叫道:“妈,知道我为什么能忍这么多年吗?”


    “都是拜你所赐啊,你总是让我去找我哥,让我去勾引他,我可高兴了呢,因为我终于有能接近他的理由了,你一定不知道我打着你的旗号去叫他的时候,全在利用你吧,我哥可心疼我了,我一卖惨,他就来了……”


    宋清茉呵呵地笑着,看着宋秋枝趴在地上仓惶地摇头。


    她展露笑意,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这个只顾着找男人,满心眼都是男人的废物,你脑子被门夹了,你懂个屁!”


    在场所有人一片寂静,谁也不敢贸然出声刺激她。


    周霓一边掐着自己的虎口,一边大口喘着气,全靠许青燃扶住她。


    “我已经没救了,你们知道吗?大夫说我是精神分裂,说我躁郁症,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哈哈哈,我早就疯了,赵意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打工做什么吗?没错,我就是在买药……”


    赵意欢站在人群中,神色复杂,眼眶通红。


    “哈哈哈,我本来都放弃了,我从家里逃出来,我打算一个人去厦门,成全你们,毕竟,你是我哥,而你是我最好的,唯二的好朋友啊……”


    宋清茉笑了几声,指指陈默,又指指槐蔻。


    “可是,我却知道了一件事。”


    她的脸色沉下来,喃喃自语道:“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她看向陈默。


    倏忽间,槐蔻和人群中的周霓、许青燃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


    只有陈默没有搭理她。


    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慢慢往上挪。


    宋清茉晃了晃,出神道:“哥啊,槐蔻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她像是获得了报复一样的快感,笑得愈发大,对着猛地站住的陈默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小叔陈广坚,就是害死她爸爸的凶手!”


    “她叫槐蔻,是去年破产的槐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


    “她接近你,只是为了给她爸爸报仇。”


    夕阳西下,有冷风吹过,刚刚还高挂的艳阳,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片乌云所取代。


    黑云压城城欲摧,乌云越聚越多,一声闷雷在头顶的云层中炸响。


    狂风大作,树木都被吹得折了腰。


    川海这场迟到了一个夏季的暴风雨,要来了。


    宋清茉就站在狂风中,风吹得她头发扬起,让她在土坡上根本站不稳。


    在昏暗的光线中,槐蔻迎上陈默的目光,心尖一颤。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颗耀眼夺目的星星,在狂风暴雨中,坠下天地,陨落了。


    脖颈间忽然一痛。


    槐蔻立刻回了神,她眼前一黑,一股剧痛袭来。


    她低头一看,有鲜血从她脖间涌出,不多。


    槐蔻甚至还冷静地摸了摸,只破了一道小口子。


    宋清茉应当是再次陷入了癫狂状态,她在空中胡乱挥舞手臂,甚至几次差点刺伤她自己。


    有血滴落在她的手上。


    她一愣,稍稍冷静下来。


    又是一滴血。


    宋清茉摸了一下那滴血,又看向自己的刀,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颤着手,想去摸一下槐蔻的脖子,却又不敢碰。


    槐蔻只感觉自己脑子乱哄哄的,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住。


    宋清茉整个人都慌了神,她一个人对着空气呢喃,“我没有,我不是要伤害你,我……”


    说着说着,她又发作起来,手中的刀再次开始挥舞。


    下一秒,一道身影冲上来。


    槐蔻只来得及用余光瞥见是陈默,陈默徒手接住了那把刀。


    利刃割破手掌,鲜红的血一滴滴滚落,连成了线。


    有人尖叫起来。


    宋清茉手中的刀掉在地上,滚进土堆里。


    不等她反应过来,陈默面红表情地就是一巴掌,宋清茉直接被这一耳光扇倒在地上,滚下了土坡。


    槐蔻软软地倒下去。


    陈默立刻伸手牢牢接住了她。


    许青燃等人蜂拥围上来,他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槐蔻,想说什么。


    陈默低头深深看了怀里的人一眼,谁也没看清他的神色,他就忽然将槐蔻交给了许青燃。


    许青燃整个人愣在原地,下意识接过去。


    他眼睁睁看着陈默没有再看槐蔻一眼,而是走到了宋清茉旁边。


    他一脚随意地踩住那把匕首,直接踩断了,微微弯下腰,眯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宋清茉,冷道:“闹够了吗?”


    那一刻,在场的人忽而都觉得眼前的男人,有几分眼熟。


    或者说不是眼熟。


    而是陈默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段时间他变了,才让所有人都忘了他原本的冷戾模样。


    可现在,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阎王,似乎又回来了。


    第76章 雨落


    再睁开眼的时候,槐蔻只觉得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嗡嗡嗡的,听不真切。


    她觉得有些吵闹,便下意识想抬手捂住耳朵。


    这一抬,槐蔻便猛地惊醒了。


    她睁开眼,还沉浸在刚刚那个仿佛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她看到陈默对她伸出一只手,那双手不复往日的修长白皙,而是沾满血迹。


    他站在悬崖边缘,慢慢地下坠,下方是看不到底的深海。


    槐蔻跪在地上,拼命伸长手想去够他。


    好不容易抓到了,陈默却主动松了手,在她又哭又闹的声音之中,心甘情愿地坠入死无葬身之地的那片海。


    槐蔻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真得挂着一滴泪。


    陈默坠落时的那个眼神,仿佛还在她的眼前晃动。


    那样黯淡,那样平静,宛若一潭再也不会泛起波澜的死水。


    她脑子乱哄哄的,蜷起膝盖抱住自己,将头放在膝盖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一片雪白,有点眼熟。


    是医院,是老爸离开的地方。


    “槐蔻!”


    “小蔻!”


    两道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似乎响在很远的地方,又好像离自己很近。


    槐蔻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两道模糊的身影朝着自己冲过来。


    直到到了眼前,她才猛地认出,这是周霓和许青燃。


    许青燃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直接转身去找医生。


    周霓抱着她,呜呜地哭起来,“小蔻,你是要吓死我吗?啊?你爸才走了不到一年,要是你也出了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着耳边传来的呜咽哭声,槐蔻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深吸一口气,脑子清醒了几分,下意识拍了拍趴在自己肩头的女人。


    “妈,我没事。”


    她轻声道。


    话说出口,槐蔻自己都愣了一下,她的嗓音何时变得这么沙哑了。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


    正这么想着,许青燃就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医生。


    槐蔻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许青燃的眼神很复杂,装满了槐蔻看不懂的东西。


    不等她反应过来,医生已经走过来为她检查了起来。


    身后的护士也手脚麻利地上前,为她拔掉跑掉的针,重新挂了点滴。


    “目前来看,伤口已经恢复一些了,她的伤口很浅,以后稍微注意点不会留疤的,再观察一天就可以先出院了。”


    白大褂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一边对周霓和许青燃说道。


    许青燃客气地将大夫送了出去。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她和周霓。


    方才那个医生那么一说,槐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脖子和手腕都非常痛。


    意识回笼,槐蔻用桌边的玻璃瓶照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纱布。


    左手手腕上也同样裹着纱布。


    看着这些雪白得甚至有些刺眼的纱布,槐蔻忽得有点迷茫。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内容,迎面对上周霓的目光时,她眨眨眼,忽得打了个激灵。


    槐蔻木讷地瞪着一双眼,望着前方。


    她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来了。


    宋清茉细得有些发尖的嗓音仿佛还响在耳边。


    陈默望向她的那个眼神,还浮现在眼前。


    槐蔻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浑身汗毛竖起,慌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霓注意到她的异常,急忙过来一把攥住槐蔻的手,“槐蔻,小蔻!”


    被她这么一喊,槐蔻一下子回了神。


    她赶紧一掀被子,翻身就要下床穿鞋。


    刚扎好的针再次脱落,一串血被甩出来,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显得有几分骇人。


    槐蔻却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铁了心就要朝外走。


    周霓被她吓得脸色煞白,急忙上前拼命拦她,“槐蔻!你要去哪?你都没穿鞋,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槐蔻下意识地喃喃道:“我要去找陈默。”


    周霓一愣,眼神无比复杂地看着她。


    槐蔻拉开周霓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继续快步朝门口走。


    周霓在后面拉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先回床上躺着,起码先将鞋穿上。


    槐蔻却置若罔闻,只顾闷着头朝前走。


    眼看就要走到门前,大门却忽然开了。


    槐蔻抬眼看见许青燃,她没说话,只是绕过他去,径直朝门口走。


    却再次被人当面拦下。


    许青燃伸手挡住她,低声而急促地道:“槐蔻,我知道你要去找他,但是我告诉你,你根本走不出医院门口,就会倒在地上。”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还流了血,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回床上躺着,先把身体养好。”


    槐蔻没说话,铁了心地朝走廊上走去。


    这次没人拦她,但她也没能下了楼。


    在第一级楼梯上,槐蔻腿软地绊了一下,差点整个人栽个头破血流。


    幸亏身后紧跟着许青燃,被他一把紧紧拉住。


    “槐蔻,你看看周阿姨,也陪着你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许青燃扶住她,在她耳边苦涩地低声道:“你先稳两天,别让周阿姨也崩溃了。”


    槐蔻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周霓。


    果不其然,看到一双青黑色的眼,和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周霓双眼红肿,好似两个核桃,再不复从前的娇俏艳丽,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期盼与乞求。


    “听话。”


    许青燃小声地劝道:“等你好了……”


    他顿了顿,像下了某种决定一样,说:“我带你去找陈默。”


    槐蔻听着他说的那句“听话”,没由来的再次让她想起了陈默。


    那个人对她说听话的时候,不是许青燃这种无奈,而是一种带着宠溺的温柔,仿佛槐蔻说出什么话,他都会无条件答应。


    槐蔻低下头去,顿了片刻,忽得转身走回了病房,躺下了。


    许青燃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头一跳,不知是何种滋味。


    周霓眼看女儿回了房,连忙急匆匆地跟进去,重新叫来护士小姐扎针。


    这次,槐蔻全程乖乖配合,没有再把针头拽掉。


    输完三瓶液,许*青燃带着两个饭盒走进来。


    已经又是一天的傍晚了,三人却都是一整天滴水未进。


    许青燃知道周霓担心女儿,但还是把一分饭菜递了过去,“阿姨。”


    周霓接过来,却没有开封,只是放在腿上,看着它发呆。


    许青燃心里一叹,转头又取出一个保温桶,放到槐蔻面前。


    “请人给你顿了点鸽子汤,还有猪血,补补血。”


    槐蔻倒是扒开了筷子,一口口朝自己嘴里塞着,机械般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动作。


    许青燃看得暗自叹息。


    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道:“味道怎么样?咸不咸?”


    槐蔻摇了摇头,总算有了回应,却是问他,“我晕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许青燃像是早已猜到了她要问,顿了顿,没有隐瞒。


    “你的那个朋友,被陈默一行人扣下,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进了警察局,我今天打听过,还没被放出来,毕竟还牵扯着前些年的贩卖人口案,估计要等来龙去脉都查清了,才能出来。”


    “她刺伤你脖子的事,我和周阿姨都没有起诉。”


    许青燃观察着她的神色,开口道:“我们想,你应该……不想起诉她,不过,现在起诉也来得及。”


    槐蔻摇摇头,哑声道:“不必了。”


    “她应该不会在里面待太久,我问过律师,她有精神方面的相关证明,所以警方不会太为难她。”


    许青燃说完宋清茉的事,顿了顿,换了个话题。


    “对了,这两天有个女生来看过你,好像姓赵,叫什么我忘了。”


    许青燃似乎极力想说点什么高兴的事,能让槐蔻振作振作。


    “赵意欢。”


    槐蔻说出她的名字。


    “对,是她,不过你一直没醒,她也就没多待,放下东西就走了。”


    许青燃指了指角落里的水果,都是槐蔻爱吃的。


    槐蔻收回视线,望着身上的被子,压着嗓子又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应该是摔了一跤,手环自动给你的所有紧急联系人发布了信息和位置,周阿姨和……都收到了,只是我们不熟悉那个小区,所以稍晚了一步,他找到得最快,也没等我们,就直接冲进去了。”


    许青燃避重就轻地简单解释了一些。


    槐蔻想起什么,一只手在身下摸来摸去,却什么都没找到。


    许青燃似乎猜出了她的意图,开口解释道:“手机和手环都磕坏了,尤其是……手机,陈,咳,帮你捡回来的时候,已经碎成几半了,修不了了。”


    槐蔻怅然若失地抽出手。


    刚刚才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气氛,再次因为某个名字的提起,而变得僵硬起来。


    许青燃还想再打圆场,坐在沙发上的周霓就开口打断了他。


    “槐蔻。”


    她叫了一声槐蔻的名字。


    “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吗?”


    周霓望着那盒饭,轻声问。


    过了片刻,槐蔻才在一片沉默中开了口。


    “是。”


    屋子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霓抬头看她,眼底悲悯,双目含泪,“你当真是那么想的?”


    槐蔻避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依旧是乌云漫天,只有一丝橘红色的天光从缝隙间浮现,但很快便又被乌黑的云朵掩盖。


    看来川海这场缺席了三十多天的雨,酝酿了两天,还是没能下来。


    “是。”


    她又应了一声,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曾经是。”


    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低不可闻。


    但周霓和许青燃都听到了。


    周霓没有再说话,反倒是槐蔻主动问:“妈,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陈默在一起的?”


    最后一丝落日沉下去,整片天空陷入漆黑,室内开着明亮的白炽灯,打在周霓的脸上,显出几分落寞。


    她淡淡道:“家里暖气坏了,他来我们家里修暖气的那天。”


    槐蔻一怔,整个人难以置信地看向周霓。


    “他当时看向你的眼神,他的那些小动作,还有他跟我说话时的那股殷勤劲,和你爸当年太像了,槐蔻……”


    周霓直视着她的眼睛,叹息道:“妈不是傻子,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更何况,他藏得一点也不好。”


    槐蔻的确出乎了意料,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我当时就觉得他不是良配,妈不是觉得他不好,而是你俩……就不合适!”


    周霓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她拍拍自己的胸口,道:“但我当时没有拦你,一年了,我第一次见你那么高兴!”


    “甚至认识了他之后,你跟打了鸡血一样,还破天荒去参加了比赛,拿了冠军,又提出来要复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兴奋地日日夜夜睡不好。”


    “我当时以为,你是真得心无芥蒂,不在意他小叔是陈广坚,你只是,只是单纯得喜欢他。”


    周霓站起来,双目含泪,哽咽道:“我要早知道,你是打的这个主意,我说什么也要……也要拼命拦你。”


    槐蔻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一动不动。


    “都怪我,”周霓站在床边,看着她的侧影,心中一揪一揪地疼,“都怪妈没本事,还要让你……”


    一滴一滴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连成线掉下来,打湿了雪白的床单。


    她泣不成声,忽得弯下腰紧紧抱住槐蔻,无声落泪道:“都怪我,都怪我啊!槐蔻,是妈妈对不起你,对不住他,我不该,我不该把你扯进来,害了你们两个人……”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迅速衰老的女人抱住她嚎啕大哭。


    槐蔻被她抱得很紧,快要喘不上气来。


    她想哭,却觉得眼睛无比干涩,任由周霓抱着她摇晃,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半晌,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妈,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周霓拼命摇摇头,将她抱入怀中,豆大的泪珠打湿了她的肩膀。


    许青燃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头顶的白炽灯投在窗户上,无声地亮了一夜,照亮女人脸上的泪痕。


    休养了两天,槐蔻总算可以出院了。


    刚一出医院的大门,槐蔻便径直拦了一辆车坐进去。


    周霓和许青燃都知道她要去哪,两人想和她一起去,却愣是没赶上。


    槐蔻一路上紧张地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不断构思着自己想要解释的话。


    但等下了车,看清眼前那座熟悉的小洋楼后,她却大脑一片空白,那些话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槐蔻顾不上多看,脚步匆匆就朝着房子大门走去。


    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槐蔻一惊,却发现开门的人是孔柏林。


    孔柏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等她开口,便道:“阿默不在这。”


    槐蔻却是不信的,她一定要进去看看。


    奈何孔柏林却不肯让开。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槐蔻忽得余光中瞥到窗帘似乎动了一下。


    她立刻跑到花园的落地窗前,仰头看向二楼。


    二楼熟悉的蓝色窗帘紧紧拉着,一动不动,看不见里面的一点景象。


    仿佛刚刚窗帘的晃动,只是她的幻觉。


    但槐蔻知道不是。


    陈默不想见她,竟然不惜想出这么蹩脚的理由。


    她也不肯走,在他家门口的长椅上坐着。


    直到夜色降临,被找上门来的许青燃和周霓拉走。


    就这样连续两天后,在一个平常的早晨,大门忽得一响,陈默出来了。


    “阿默,”孔柏林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句,等陈默扭头后,又道:“你……真得要去找陈广坚?”


    不等陈默开口,他又道:“既然接受不了,你又何必帮她这个忙?医生都说了,不要再见陈广坚,有助于你病情的恢复。”


    陈默的视线不经意间地扫过花园边的一条长椅。


    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要来了。


    几只小鸽子被湿润的空气压得飞不起来,便围在长椅边上叽叽喳喳,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女孩出现。


    陈默收回视线,仿佛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迈出腿,没有犹豫地上了车。


    等槐蔻吃完饭过来找陈默的时候,留下的几个小弟满脸别扭地说陈默出门了。


    槐蔻追问半天,几个男生却死活不肯说。


    她情绪一激动,脖子上还未解下来的绷带一颤,伤口似乎有崩开的痕迹。


    有淡淡的血迹渗透出来。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僵持着,门里走出个男生,是麻团。


    麻团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叹息一口气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槐蔻一怔,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上了车,跟在她身后的许青燃也没有办法,只好也跑回小区开上车跟上去。


    麻团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槐蔻也没有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一个路口,麻团把车停在路边,便示意槐蔻下车。


    槐蔻一开始不知道这是哪里,等跟着麻团走了几步,到了一座标志性建筑物前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这个地方她来过。


    是川海市肿瘤医院,陈广坚住院的地方。


    不等她开口,身边便走过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正一脸严肃地交谈着什么,和他们擦肩而过。


    看着那身警服,槐蔻的心一提,忽得在心中,对陈默此行的目的,有了一个猜想。


    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堆积在一起,天地昏暗一色,陷入几乎要看不到手指的黑,好像一下子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远处的房子里家家亮起灯,风呼啸着猛烈冲击路边的树木,树木被吹得贴在地上,几乎折断,风、雨丝、飞扬的土都混在一起,迷糊人眼前的视线,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划破整个苍穹,仿佛要将天地撕裂。


    轰隆一声巨响,细密的雨丝落了下来,刷刷刷的,很快就连成线,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脸上俱是写满麻木,或是巨大的悲伤。


    也有人恍恍惚惚地从门诊出来,差点一头撞上路边的树上,手里拿着一分检验报告,面色如灰。


    身后是一个地铁站的入口,络绎不绝的人打着伞从里面进进出出,时不时笑着交谈着什么,欢声笑语响在耳侧。


    一墙之隔,却演绎着无法言说的悲欢喜乐。


    槐蔻想进去,却被麻团拦了一下,他没有看槐蔻,只是低声道:“我们在这躲一下雨吧,默哥要出来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下,槐蔻便眼睛一亮。


    不等麻团再开口,槐蔻已经朝着门诊部的门口冲了过去。


    麻团和跟在身后的许青燃一惊,赶紧跟上。


    雨水将地面打得湿滑,槐蔻差点没能站稳脚,一头栽倒陈默怀中。


    陈默下意识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举着伞的一只手,也跟着下意识前倾了几分。


    雨水打在伞上,噼啪噼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槐蔻一怔,站稳后抬起头,对上一双令人心悸的眼眸。


    陈默本就高,此刻又站在比她高一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可他手中的伞,却又被主人倾斜着,为伞下的女孩牢牢挡住了所有雨丝。


    他却有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被雨水冲刷着后背。


    槐蔻看着阔别近五天未见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短短几天,陈默似乎瘦了不少。


    他穿了件外套,带起了帽子,整个人站在朦胧的雨中,愈发显得冷漠无情,让人不敢接近。


    耳朵满是风雨声,周围站着一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两个。


    陈默静静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的话。


    槐蔻嗫嗫张嘴,重复了几次后,终于轻声道:“陈默,能不能求你……”


    她说到一半,又闭上嘴,仿佛将要说出的话有千斤之重。


    几瞬之后,陈默忽得抬起一只手,直接打断了她吞吐的话。


    槐蔻一怔,她身后的许青燃也下意识站过来,提防地看着陈默。


    陈默却好似没看到一样,只抬着那只手,举到和槐蔻的眼睛齐平的位置。


    随后,他微微一松手,一个小小的吊坠掉出来,在半空中晃动。


    槐蔻盯着那个小吊坠,看得目不转睛。


    “生日快乐。”


    陈默将那个吊坠举到她眼前,听不出任何语气地说。


    槐蔻整个人愣住,站在伞下,错愕地抬起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今天居然是她的生日。


    是了,槐蔻猛地响起来,今天是高考的前一天,的确是她的生日。


    不只是她自己忘了,身边所有人都忘了。


    可偏偏最不该记住的人,却还记得。


    她望着半空,静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默垂眸看着她,缓缓说:“你刚来那天,我看了你的身份证。”


    槐蔻一下子记起来了。


    她抬起头,终于和陈默好好地对视了一眼。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电视剧,男主角和女主表白,也是这样,举起手,然后掉出来一个吊坠,下面系着一枚戒指。


    可陈默手中的,不是戒指。


    陈默将那个东西递给她,槐蔻接过来才终于看清,她一下子抬起头看向陈默。


    是一根小型录音笔。


    “物证。”


    陈默点点那个录音笔,又指了指还未远去的两名警察,淡淡道:“人证。”


    “俱全了。”


    不用他再说,槐蔻早已知道了录音笔里的内容。


    她捏紧那根黑色的录音笔,手指都暴起青筋,几乎要将嘴里的软肉咬烂。


    满腔话语,忽然就全都做了废。


    槐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的时候,顶到了头上的黑伞,几丝雨飘进来,打湿了她脖子上的绷带。


    陈默的眼神一暗。


    他忽得拿起了槐蔻的一只手。


    槐蔻一惊,不等她反握住陈默,就感到一把伞被塞进自己的手中。


    陈默握住她冰凉的手,直到她握住了那把黑伞。


    他才松开手,低声道:“回去吧,伤口沾到雨,会感染的。”


    随后,他没有再看槐蔻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越过她,向朦胧雨幕中一步步远去。


    槐蔻撑着那把伞,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他擦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着陈默清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雨帘中,愈走愈远,慢慢地在她眼前模糊不清。


    他没有回头。


    那一幕,让她清晰地意识到,陈默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忽得想起,每次分别时,陈默都不会回头看她,却会在下一次见面前早早出现。


    她现在明白了。


    因为陈默知道他们还会有下次相逢,所以他不急。


    可这次,他也没有回头。


    他们分手了。


    陈默不会再在下一次相逢时,早早等候。


    最终,陈默还是没让她说出那句乞求的话。


    他还是舍不得她为难,甚至连那句“我们分开吧”都没有说出口。


    她算来算去,以为她手段多高明,其实不过是他心甘情愿地咬饵上钩。


    两日后,一架从京北出发,飞往大西洋另一端的飞机,在傍晚日落时分,起飞了。


    孔柏林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落日美景,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示意身旁的少年也去看,却在一扭头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愣了几秒,他打了个响指,叫来空姐,“您好,方便把空调调低一点点吗?我朋友怕热,都出汗了。”


    空姐笑着说些什么,红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因为,他忽然错愕地发现。


    一滴水从少年的眼角滚落,划过脸侧,最后挂在下巴上,将落未落。


    那不是汗。


    是陈默的泪。


    提出分手的人,却反而像被抛弃的那一个。


    飞机穿过云层,途径壮观的落日,呼啸着远去。


    次日,多家媒体竞相报道一条爆炸性新闻:多年前那场特大级车祸案与去年的槐氏星巢连锁超市丑闻,罪魁祸首竟系一人。


    此消息一出,各家新闻争相刊发。


    一个人的私欲,酿成两代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人们看着新闻,纷纷唏嘘不已,感叹完又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世界上的新闻太多,除了当事人,没人会拿这些新闻当回事。


    尽管这些新闻曾是无数人的心酸血泪。


    自己的生活尚且一地鸡毛,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有这个时间,大家还不如多感慨一下多日来连绵不绝的大雨终于停了,瓦蓝的天,洁白的云,灿烂的阳光,翠绿的树。


    多美。


    槐蔻拖着行李箱,伴着明媚的阳光,上了飞往沪市的飞机。


    终于从国外赶回来的韩伊,跑来川海接她。


    万里晴空,是个好天气。


    脚下,千山暮雪,万里层云,无缘难得一见,有缘自会重逢。


    第77章 天晴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槐蔻还在做梦。


    她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拿过放在桌边的手机放到耳边,眼睁开了,人却还没完全清醒。


    “喂,槐蔻,醒了吗?”


    陈姐在电话那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她了。


    槐蔻嗯了一声,依旧有点发呆。


    “醒了就赶紧起来吧,”陈姐啧了一声,道:“别耽误时间了。”


    槐蔻下意识迷迷瞪瞪地开口问:“什么时间?”


    那头顿了几秒,才猛地炸毛道:“什么时间?你问我什么时间?”


    “昨天跟你说的一大堆,你是一句都没记住吗?”


    槐蔻眨眨眼,终于被陈姐高亢的女高音给叫醒了,她扶了扶额头,道:“刚想起来了,那会没睡醒。”


    “你呀,可真是……”陈姐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又道:“你是不是想反悔?我告儿你啊,没门,我都跟人家商量好了!”


    陈姐是她目前的经纪人,刚刚走马上任不到一个月,京北人,脾气挺直,说话也不怎么留情面。


    但对手下的艺人还是不错的,她上个月刚从老东家跳槽,自己做起了工作室,不少以前的艺人都跟着她过来了。


    槐蔻是最近才跟她签约的。


    “姐当时上门求着你签合同,看重的是啥?你不知道吗?”


    “一是你现在是全国高校舞蹈大赛冠军,在网上还有热度呢,二是你看长得好看!你要是不趁着现在这个热度赶紧巩固巩固人气,我告诉你啊,不出三天你就查无此人了,长得好看又怎么了,这个圈子里最不缺花瓶了!”


    槐蔻一边听着陈姐在耳边说个不停,一边起床去洗手间洗漱。


    等她收拾好自己,挑衣服的时候,陈姐还在喋喋不休。


    “我知道你只想做舞蹈剧演员,不想做明星,可是这不冲突呀是不是?你既可以实现你的梦想,顺便还能火一把,这不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槐蔻听着陈姐苦口婆心的劝解,心下也是有几分无奈,哼着哈着,也不认真听。


    “行了,不跟你嘚嘚了,十分钟后下楼啊,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陈姐就挂了电话。


    槐蔻耳边总算是清净下来,能对着镜子耐心化妆了。


    过完年进入了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事情多得很,一边要兼顾着毕业的事,一边又要开始考虑工作的事。


    槐蔻每天忙得团团转,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掰成八个用。


    很多同班的同学都已经开始走穴赚钱,或是参加了不少选秀节目,还有的有门路的直接转行进组,开始拍戏了。


    混得最出息的一个,是当年全国第二考进来的,现在已经靠一部电影拿了一个新人奖了。


    而槐蔻这个北京舞蹈学院全国第一,当年出尽风头,如今却连个工作都还没有。


    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又特低调,网上一些小网红怕是都比她出名多了。


    她倒是不急,偶尔去混个伴舞,或是去当个舞蹈老师,也够她吃喝不愁了。


    槐蔻没什么高奢望,能每天挣点,有舞蹈剧可跳可演就行了,什么出不出名的,不重要。


    奈何,她不急,有人急。


    槐蔻下楼,果真见下面已经停着一辆保姆车了。


    见她下来,陈姐赶紧下车拽她,“快点,快点,我都打听好了,王导今天就在沪市待半天,下午就回京北了,再想逮住他可就不容易了。”


    槐蔻叹口气,坐上车,看着窗外的树木向后倒去。


    “我跟你说过的,你都记住了吧?千万别给我掉链子啊,尤其把你那股与世无争的劲给我收起来,红了才叫佛系,叫与世无争,不红的人说那套,就是俩字:傻逼。”


    陈姐极其粗俗地给她讲道:“尤其你要上的这个节目,虽说是个记录片,可也算是个真人秀了,你这种人设在荧幕上不吃香的。”


    “记住!”


    陈姐抬手摸了摸她的下巴,认真道:“直接!野心!世俗!就是你要表现出来的样子,我没少听说这个人,他最不喜欢搞文艺那一套,就是喜欢有野心的、浪荡不羁的、俗气的女演员,他就是一商人。”


    槐蔻嗯了一声。


    车辆平缓地行驶到一栋大楼前,陈姐示意她等一下,自己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一接起来,陈姐便转瞬间笑靥如花,对着那头的人一口一个王导的叫着,时不时温柔地笑两声。


    槐蔻和坐在前面的司机都打了个寒颤,各个不寒而栗。


    说着说着,陈姐的语调便微微一变,似乎有些强颜欢笑,但被她遮掩得很好。


    “啊,好,好的王导,那咱们下次再约时间,没事,没事,不急……”


    陈姐笑着又说了两声,便从耳边拿下手机,狠狠地挂断电话。


    脸上的笑意全部收起,脸色黑沉,火冒三丈的样子。


    见状,槐蔻便猜出了结果不顺利。


    想想也正常,陈姐一个在业内算不上多大牌的经纪人,背后又没有大公司做靠山,再加上她这个连圈都没入的小萌新。


    对方要是拿着她们太当回事,那才让人怀疑里面有猫腻呢。


    但尽管心里明白,陈姐还是被气得够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骂道:“见面前十分钟放我鸽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不懂是吧?”


    槐蔻心道,不是不懂,只是对方觉得以后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


    她能想到,陈姐这个人精自然也能想到。


    她脸色愈发难看,抱着肩膀死死盯着前方的座位,一声不吭。


    连司机问她回不回公司都不搭理。


    槐蔻无奈地对司机摇摇头,低头摆楞了一会手机,顺便跟韩伊说了一下这件事。


    韩伊留学回来,一直在国内待着没再出去。


    虽然她自己说的是要创业,但槐蔻总单方面怀疑她是因为她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学教授小叔。


    “挺好,又能给自己放一天假了。”


    韩伊回得很快,很快第二条消息又发了过来,“不过我估计陈姐啊,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今天还有的折腾。”


    要不说俩人能成这么多年的朋友,每一条都和槐蔻想一块去了。


    槐蔻打了个哈欠,希望陈姐今天能放她走,她昨晚忙到三点才睡,实在是太困了,想回去盖着被子补觉。


    不料,陈姐却扭头一瞪她,显然看出了她内心所想,干脆地让她死了心。


    “小刘,开车。”


    她拍拍司机的肩膀,报了个附近商业大厦的名字。


    司机听话地把车开出去。


    槐蔻却没明白,扭头看了陈姐一眼。


    陈姐向后一靠,翘起腿,吊儿郎当地说道:“还没人能放老娘鸽子,今天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这地方离得很近,不等槐蔻想明白,车已经到地方停下了。


    陈姐拉着槐蔻下了车,就要朝大厦里走。


    走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上下打量了槐蔻一眼,怒道:“你这是穿得什么?”


    槐蔻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疑惑地抬头道:“大衣啊。”


    厚实毛呢款,毛茸茸的,可暖和了。


    “大衣,大衣,这件大衣是救过你命还是咋的?”


    陈姐嫌在人来人来的大厦门口说话丢人,便拉着槐蔻回到车上,四处张望半天,最后一把将槐蔻身上的大衣扒下来。


    她从后备箱的袋子里抽出一条Fendi的羊毛披肩,递给槐蔻,“穿这个,冷点也没事,忍一会,进去了就有空调了。”


    槐蔻没和她犟,伸手接过来披上了。


    她嫌冷,又给自己往脖子上缠了两圈,陈姐打量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拉着她走进去。


    槐蔻一手拽着披肩,一边四下张望着这家大厦。


    虽然她在沪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槐蔻还从未来过这里。


    这栋大厦是近些年才建起来的,高耸入云,外观很有科技感、年轻化,内里也是如此。


    听说沪市想把它打造成一个科技圈,所以不少高精尖科技公司都入驻进来了,随手拉出一个来,都是身价多少亿。


    因为会有很多政策上的倾斜,再加上友商和产业链的完善,所以听说最近这大厦卷得很严重,每天排队等着入驻进来的,一抓一大把。


    槐蔻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但韩伊最近在创业,倒是没少给她讲里面的这些事,听多了也就明白了。


    她好奇地看了看四下的布置,果真是设计独特,年轻化、潮流感很强,符合当下的流行风向。


    饶是见惯了繁华的槐蔻,也觉得这地方,前途不可限量。


    身边的陈姐一边带着她走向电梯,一边开口解释道:“我刚得到的新消息,王导一大早跑这不知干嘛来了,到现在还没走,我就不信我今天堵不住他!”


    槐蔻本以为她知道王导在哪个楼层,哪知道,陈姐竟对她道:“分头找,反正就是二楼到十楼之间,谁先看见他了就联系对方,先别轻举妄动。”


    说完,电梯到了五楼,陈姐就把她一把推了下去,只把司机小刘留给了她,就一个人急火火地上了六楼。


    槐蔻和小刘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小刘年纪比她还大两岁,此刻也苦着一张脸问:“小蔻啊,咱怎么办啊?”


    槐蔻还能怎么办,只好认命地带着小刘在五层转了一圈。


    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槐蔻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来了,就得把事办了,不然明天陈姐还压着她来,她又要损失一上午的时间。


    她走到电梯旁边的电子屏幕前,点了几下,上面果然蹦出了楼层的相关介绍,介绍得很详细。


    小刘一看,也眼前一亮,道:“还是你聪明啊。”


    他站在一边念着各个楼层的介绍。


    “八楼区块链技术,七楼智能芯片,六楼生物与新医药技术……”


    他一脸头大地抱怨道:“这些名字都咋回事,我念都念不熟,更别提让我找人了,王导一个拍纪录片的,跑这里来干嘛?你看看这个,小蔻……”


    他一字一顿的念道:“二楼车辆工程……这个肯定可以排除了吧,王导闲着没事干,总不可能跑来看车吧,我觉得这个,3D打印是唯一一个还靠点谱的了。”


    槐蔻的视线随着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车辆工程几个大字上,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几分。


    “小蔻,槐蔻?”


    小刘叫了她几声,槐蔻猛地回过神,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昨晚没睡好,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小刘一边按了电梯,一边道:“在陈姐手下做事,一开始都不适应,以后就好了,陈姐凶是凶了点,但人还是很好的。”


    槐蔻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鲜红数字,笑了笑。


    “走吧,槐蔻,”电梯厅下来,小刘拉着她进去,道:“咱们先去四楼碰碰运气。”


    槐蔻没什么异议,跟着走进去。


    电梯里面还站了一个人,见两人进来,还贴心地替他们按住开门键。


    槐蔻进去扫了他一眼,似乎是个混血,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刚满十八,眼睛是绿色的,长得挺帅。


    她礼貌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男孩随口道没事,一扭头,看清槐蔻的容貌后却明显地愣了一下,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槐蔻和小刘却谁都没在意,随着在网上有了一些知名度,再加上这张风情万种的脸,她被人行注目礼,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男孩半天才转回头去,站在她身边,问:“你们去几楼啊?”


    小刘客气道:“四楼,谢谢。”


    男孩一愣,看了看楼层按钮,才操着一口别扭的中文对他俩道:“可是这是上去的电梯。”


    槐蔻和小刘俱是一怔,上来的时候谁也没仔细看,竟没发现这是从一楼上来的电梯。


    上都上来了,槐蔻也没再耽误男人的时间,便道:“没关系,您先上。”


    他也就没再说话,帮她们按了四楼后,便站在一边仰头望着头顶,独自发呆。


    如果他不再每隔几秒钟就扭头偷看槐蔻一眼的话。


    他应当是以为自己看起来很隐蔽,殊不知,每次动作大得槐蔻都替他尴尬。


    她垂下头去,用长发挡住侧脸,让这个男孩看不清她的神色。


    好在,在电梯升到二十层的时候,嘀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男人要去的楼层到了。


    槐蔻松了口气。


    哪想,站在她身边的少年看看楼层,又看看她,竟将已经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按上关门键。


    电梯顺着原路开始返回,逐渐下落。


    这下不仅仅是槐蔻,就连小刘都要感觉到不对劲了,用一种提防的眼神瞪着男人,试图吓退对方。


    少年却压根没注意她,只一心偷看着槐蔻。


    槐蔻低头看地,没有理他,只假作不知。


    终于,在电梯下降了十层后,小刘率先忍不住出击道:“这位先生,请问您一直盯着我们看,是有什么事吗?”


    他问得还算客气,毕竟这种楼的人不是身家百亿的科技老总,就是正准备身家百亿的科技新贵,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少年猝不及防被问了一句,他整个人愣在原地,


    好半天过去,他总算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赶紧解释道:“抱歉抱歉,我就是看这位女士……”


    他指了指槐蔻,道:“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闻言,小刘眯起眼,盯着他的目光更加警惕了,道:“你是粉丝?”


    槐蔻听出他是想问对方是不是跟踪他们了。


    奈何少年一点都不理解汉语的含蓄,干巴巴地疑问了一声,才恍然大悟地笑道:“哦,原来你是个明星啊!”


    槐蔻觉得这个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就是看着有点神经兮兮的,便没开口。


    少年一眨他的绿眼睛,笑得格外灿烂地道:“我没骗您,我是真觉得您眼熟,不是在电视上见过,是在别的地方。”


    迎上槐蔻“这搭讪方式真烂”的眼神,少年一窘,赶紧慌张地解释道:“真得!我有个朋友,他女朋友长得特别像你,特别特别像……”


    自己强调了好多遍后,他又忽得拖着下巴打量了一下槐蔻,语气变得迟疑起来。


    “好吧,其实也不是特别像,你比她要成熟点,而且头发也更长……”


    少年说着,又开始陷入自己的纠结。


    槐蔻更加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神经病,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再开口。


    谁承想,眼看电梯即将下降到四楼,可以摆脱这个痴汉了,少年竟然一咬牙,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掏出手机。


    然后,他满脸写着视死如归的尴尬,对槐蔻恳求道:“好吧,其实我的确是你的粉丝,刚才没好意思承认,请问可以合张照吗?”


    顿了顿,他十分没有出息地双手作揖,点头哈腰地道:“谢谢谢谢,麻烦你了,姐姐,我真得是你粉丝啊……”


    槐蔻被他烦得脑袋疼,看这人拿着手机不放的架势,便直接伸出手,“给我。”


    少年一愣,随后就是一阵狂喜,赶紧屁颠颠地递过去。


    槐蔻打开相机,对准两人,顺便故意将小刘也拍了进去,按下拍摄键。


    少年捧着新鲜出炉的照片,激动地咧开嘴笑,他看着槐蔻和小刘走出电梯,想起什么,赶紧在身后追问,“对了,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呀?”


    槐蔻:“……”


    小刘:“……”


    理所当然的,少年什么也没问到,只好悻悻地摸摸鼻子,上了楼。


    一到二十楼,他就撒欢跑出电梯,直奔一个部门。


    里面一群人似乎正在开会,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走近几步,激烈的讨论声从玻璃门里飘出来。


    “我觉得咱们留在沪市,就是个错误!川海才是咱们的大本营!”


    “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激进?沪市才是最适合我们的地方,这里的条件处处都是超一线的,川海还是差了点!”


    “那你也得先算算川海和沪市的资金成本差多少钱吧?咱们车队现在刚回本土,需要很长的一段适应期,上来就回川海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压力也太大了。”


    “我支持,真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唉……偏要来这里,怎么说都不听,他以前也不这样啊,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一道嗓音悠悠叹了口气,道:“能不大吗?你见哪个人从早到晚都在鼓捣车的,除了车还是车,当年那场世界赛的亚军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季军都离了再婚了,咱们老大就牛逼了,好歹也是个世界冠军,快五年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一个女朋友。”


    一堆人极其默契地吼出那个名字,“车!”


    “哈哈哈哈!”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会议室,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另一道稍有些低沉的男音传出来,“差不多行了啊,老大在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能说,有本事你们当他面说去。”


    “这不就是不敢,才在背后嘀咕两句吗?”刚刚说话的男人笑着道。


    “行了,不跟你们吹牛逼了,”有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朝外走,“眼看老大就要上来了,我得赶紧忙去,省得他又揍我。”


    说着,那人一拉门,被门外站着的人影给下了一跳。


    “我靠!爱伦,你疯了?有这么吓人的吗?”


    男人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嘟哝了一句,“这熊孩子……”


    爱伦却没顾上说话,直接跑进去,一把拉住坐在最里面的人,就往外走,“孔哥,我有事和你说!”


    孔柏林被他拽得一一趔趄,来不及骂出声,就被拖了出去。


    “什么事?老大让你练车,你练了吗?大上午就在这瞎晃,小心一会他上来削你。”


    孔柏林摸了摸自己被拽红的胳膊,没好气地骂道。


    爱伦却瞪着一双大眼睛,激动地小声叫道:“大事!关于默哥的大事!”


    闻言,刚刚还不当回事的孔柏林,一下子皱起眉,严肃道:“老大?他出什么事了?”


    “哎呀没出事,”爱伦一扬手里的手机,笑着道:“是关乎老大后半生幸福的事。”


    孔柏林翻个白眼,转身就走。


    爱伦赶紧拉他,这次不敢再卖关子,道:“我刚刚坐电梯上来的时候,遇到一个特别眼熟的女人,和默哥枕头底下那张照片上的人特别像!”


    孔柏林的脚步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是爱伦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爱伦一看有戏,赶紧得意洋洋地殷勤道:“我不是吹的,真得特别像,就是头发长了点,长得更漂亮一点,是个漂亮大姐姐。”


    一听这话,孔柏林再次轻嗤一声,迈着步子回办公室,骂道:“我看你小子就是想偷懒不练车,整天想这些没影的东西。”


    眼看他就要回会议室,爱伦心中一急,追上去,急慌慌地说:“孔哥你说,要是把那个女人介绍给默哥怎么样?反正长得都差不多,我感觉默哥一定会喜欢她的,说不定还会夸我呢,嘿嘿嘿……”


    说着,爱伦不由自主地美滋滋笑出声。


    “……”


    孔柏林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没好气道:“去去去,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你懂什么?别人我不知道,但阿默……”


    他顿了顿,道:“你要是不想害死你那个漂亮大姐姐,千万别让她在你默哥面前露面。”


    爱伦傻眼了,啊了一声,追问道:“为,为什么啊?我看默哥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孔柏林打断了,“别问为什么了,反正我可提醒你了,不想被阿默朝死里揍,你就赶紧忘了她吧。”


    爱伦看着他回到会议室,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走廊上,满腹狐疑与委屈。


    叹了口气,想到孔柏林刚刚的恐吓,爱伦抬手想删掉照片,目光触及照片上女人那张秾丽明艳的脸蛋,犹豫一下,还是收起手机。


    他挪着步子回了休息室,摊在沙发上叹气。


    孔柏林进来拿东西,一抬眼看他这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来气,走过来轻轻踢了踢他,道:“行了,别瘫着了,老大上来了,你不是念叨一上午了吗?去电梯门口等着吧。”


    一听老大回来了,爱伦打起几分精神,一窜而起,跑到了电梯门口。


    电梯缓缓打开,迈出一双长腿。


    爱伦亮起眼,笑嘻嘻地叫道:“老大,你回来啦!”


    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鼻梁高挺,皮肤很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莫名招人的味道,冷漠的面容下是被掩藏得很好的嚣张与狂妄,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偏偏又长得极为勾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瞥了他嬉皮笑脸的一下,男人直接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笑骂道:“又跑过来偷懒了?今晚上想加练是不是?”


    一听这话,爱伦笑嘻嘻的小脸一下子耷拉下去。


    随后赶来的孔柏林招呼一声,“阿默。”


    陈默嗯了一声,和他边走边说话。


    孔柏林一边说着刚刚讨论的会议,一边时不时想起什么,在走进会议室前,他冷不丁问了一句,“对了,你刚才送王导上来,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陈默一顿,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问:“谁?”


    孔柏林抿住唇,暗知自己失言,便不再言语。


    倒是跟在身后的爱伦,一听要加练便耷拉着脑袋,满脸怨念。


    此刻,听见这话,他好像终于找到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立刻将孔柏林的叮嘱抛之脑后,大叫一声,“我知道!孔哥是想问你,有没有碰到一个和你枕头下照片上的人很像的女人,特别漂亮,她……”


    “呜呜呜……”


    猝不及防被捂住嘴,爱伦憋得差点没喘上来气。


    孔柏林捂着他的嘴,正欲和陈默解释什么,陈默却已经眯起眼,停下脚步。


    他转身环视两人一圈,忽得冷冷开口道:“柏林,松开他。”


    孔柏林犹豫一下,放开手。


    爱伦的嘴重获自由,生怕再被捂住,他赶紧一口气道:“我今天在电梯里碰见的那个美女和你照片上那个特别像,我还和她拍了张照片,不信,默哥你看!”


    说着,不等所有人反应,爱伦就仗着自己手快,直接点亮屏幕,将手机伸到两人眼前。


    他得意地看着两人双双怔住,摇头晃脑道:“怎么样,默哥,是不是特别像,我跟你说,我可懂了,你们中国人不是说什么宛宛类卿吗?我介绍你们认识怎么样?默哥你……”


    他的话再次还未说完,就被人堵在了嗓子里。


    他心心念念的默哥压根没再给他一个眼神,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爱伦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休息室,一脸懵逼。


    “不是,这是行还是不行啊,给我个准话啊,我最喜欢给人当媒婆了……”


    爱伦拽着最近从电视剧学来的新名词。


    “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孔柏林神色复杂地走过来,问道:“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爱伦狐疑地看着他。


    “恭喜你,不用宛宛类卿了,”孔柏林盯着他,神色十分复杂地道:“你遇到正主了。”


    “啊?”


    “你说什么?”


    这下轮到爱伦震惊了,他错愕地张大嘴,整个人呆若木鸡。


    “坏消息,”孔柏林幸灾乐祸地一笑,“你今晚估计又要加练了,起码十圈没跑了。”


    一听这句话,爱伦悲喜交加,面目极其狰狞。


    孔柏林没再吓唬他,转身去了休息室。


    一推开门,就看见陈默坐在沙发上,望着眼前的屏幕,里面每天都实时播放大厦各楼层的监控记录。


    他敲敲门,正要说什么,就清晰地看见,一道裹着披肩的身影,慢慢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视线里。


    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孔柏林咬住下唇,极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陈默就那样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那个白色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最后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再也看不见了。


    “要去追吗?”


    孔柏林忽得开口问。


    顿了半晌,里面的人才淡声道:“不用。”


    说完,他便站起身,直接按掉了屏幕上的监控,低头看起会议记录。


    看了没几分钟,他忽然扫到一边放着的一串车钥匙,蹙眉道:“这谁的?”


    孔柏林也愣了一下,道:“好像是……王导演刚才来落下的吧。”


    陈默打量了一眼,就听孔柏林问:“他是不是又来邀请你参加那个纪录片?”


    “不是。”


    陈默低头盯着会议记录,头也不抬地说:“让我推荐一个车手,并投资。”


    孔柏林一怔,随后哑然失笑,道:“这人倒挺精明,你答应了吗?”


    “没有,没时间。”


    陈默简短道。


    孔柏林笑着摇摇头,看他看会议记录似乎很快,不一下,就看完了两页,五分钟都没到,整篇都看完了。


    孔柏林正等着他的指示,就忽然见身前的男人站起来,抓起桌上那把钥匙,道:“我去给王导演送过去。”


    孔柏林本想着找个人送过去就好,但见陈默这样认真,想着是不能把关系搞太僵,边点头道:“行。”


    但在陈默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叫住了男人。


    “阿默。”


    陈默扭头看他。


    孔柏林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问出了一句轻轻的,“你是不是想她了?”


    她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陈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过了几秒,孔柏林才终于吐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定定道:“阿默,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跟着心走吧。”


    陈默似是扬了扬唇角,嗯了一声,出了门。


    *


    “小蔻,槐蔻,蔻姐啊,”小刘在一边苦着张脸,哀求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陈姐本来就生气上火,看咱俩迟迟不回去,更要发飙了。”


    槐蔻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眼前的电梯,道:“你先带着陈姐回去吧,我一会自己坐地铁走。”


    小刘犹豫一下,还是没走,只是嘟哝道:“一个打火机吊坠而已,丢了可以再买一个呀。”


    槐蔻却没有扭头,她低声道:“不行,不一样的。”


    “什么?”


    小刘没听明白。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从两侧缓缓打开。


    小刘正要上,就听身边的声音嘎然而止。


    槐蔻愣在原地,看着电梯里的男人。


    似有心电感应一般,低着头的男人忽然抬眼看向他们。


    刹那间,两双眼眸,时隔五年后,终于再次交汇视线。


    窗外,有小小的雪花飘过,又是一年冬。


    第78章 天晴


    “槐蔻,槐蔻?”


    小刘在一边叫她,叫了好几遍,也没有得到回复,不禁有些迷惑。


    “快去吧,不是丢东西了吗?”


    他催促道:“一会陈姐等急了真发火了。”


    被他一拉袖子,槐蔻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应了一声。


    眼看小刘上了电梯,招呼她也进去,槐蔻瞥了电梯中的男人一眼,没有动。


    男人并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过头去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按键,神色淡漠,瞧不出一点异样。


    槐蔻却没有办法表现出这样的冷淡,她抿起唇,犹豫一下,还是主动对小刘道:“算了,我先不找……”


    话未说完,刚刚一直未开口的男人,忽得薄唇轻启,“上不上?”


    槐蔻一顿,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对上去。


    陈默也在看着她,眼底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似有几分不耐地又重复了一遍,“去几楼?”


    小刘也一脸疑惑地看着槐蔻。


    槐蔻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深深扎进自己的掌心,掐出几道白痕。


    她压下情绪,走进了电梯。


    “去五楼,谢谢。”


    见她进来,小刘对陈默礼貌道。


    陈默扭头看了他一眼,才伸手按下了五楼。


    小刘忽得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先生,您刚刚是要在一楼下的吧?”


    槐蔻一怔,也看向陈默。


    陈默抬眼望着跃动的红色数字,淡淡道:“有点事。”


    素不相识,小刘虽然在心里嘀咕怎么今天电梯怪人这么多,但还是哦了一声,转头问槐蔻,“小蔻啊,咱们先去五楼看看,找不到再去二楼车辆工程那,你在车辆工程那层停留的时间最长,我估计丢在那里的可能性比较大。”


    槐蔻嗯了一声,听到小刘的话,她忍不住又抬眼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却没什么神色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她心下一酸,也低下头去。


    电梯很快到了五楼,槐蔻跟在小刘身后走出去,在走出电梯的前一秒,她看见陈默直接按下了二十层。


    原来是真得有事。


    槐蔻收回视线,知道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晃晃头,将种种念头丢出大脑之外。


    可以了,槐蔻告诉自己。


    陈默这种人,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不会突然吃回头草的。


    那不是他会做得出来的事。


    她不知道陈默什么时候回的国,又是如何来的沪市。


    但那又如何,今天终究只是巧合罢了。


    快五年了,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小刘开始到处找自己的挂坠。


    两人一路从五楼找到二楼,最终果然在车辆工程区域找到了。


    吊坠掉到了一个夹缝里,但拿不出来,被几个零件卡住了。


    槐蔻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了端倪。


    这个小吊坠有些年头了,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掉进展览模型里直接七拧八扭地缠绕在了一起,几个搭扣缠在一起成了个死结。


    很是棘手。


    小刘也在旁边转悠了好几圈,几次试图伸手进去取出来。


    但最终都被卡住了,只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边。


    槐蔻也不敢贸然下手去拽,主要是怕把这些零件给扯坏,毕竟在这个大厦里,随便一个零件都可能是天价。


    她看着被缠住的小吊坠,心中急火攻心,一边想赶紧取出来离开这里,然后再也不会来这座大厦,一边又毫无办法。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一道声音传来,“hello,请问你们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这道声音有点耳熟,槐蔻一顿,扭头看去。


    爱伦站在对面,看她看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问:“是有什么事吗?”


    槐蔻看看他,又看看眼前的汽车展览,隐约明白了什么。


    爱伦也适时笑道:“是这样的,这个展览是我们车队的,刚刚在监控里看见你们一直在这里绕来绕去,我就来看看有没有事。”


    槐蔻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确实遇到点问题,这个……”


    她指了指里面的小吊坠,问:“缠住了,请问可以帮忙取出来吗?”


    爱伦本来还在为自己的机智偷笑,虽然老大让他滚去练车,但他半路看见槐蔻她们,还是偷溜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直觉,总觉得和这个漂亮姐姐打好关系准没错。


    但听完槐蔻的话后,爱伦有那么一瞬间,只想踹死刚才耍小聪明的自己。


    叫你多嘴!


    他观察了一下被缠住的地方,一张小甜豆的脸一下子皱巴起来,跟个苦瓜一样。


    槐蔻本就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反应,此刻见爱伦神色不对劲,便主动问道:“是不方便吗?”


    爱伦尴尬地轻咳一声,解释道:“这个车型展览是我们老大弄的,用的是他前两年比赛的那辆车,你这个吊坠缠得太死了,要想弄下来,得把这两个零件……”


    他伸手一指里面的地方,为难道:“全都割断,才能取出来。但是这个车模比较特殊,我不敢擅自动……”


    槐蔻明白了,皱了皱眉,也有几分为难。


    一见美女露出这样的神色,爱伦忽得又想起老大枕头下面的那张照片,泛了黄,上面的人却依旧清晰。


    他一个激灵,忽得立正严肃道:“你别着急,我去给你问问老大,他一定会答应你的。”


    槐蔻一愣,不大明白他的肯定从何而来,但又实在想取出来,便同意了。


    爱伦一缩腰,狗狗祟祟地猫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槐蔻一个字也听不清,她蹙了蹙眉,不知道对方口中这个老大人怎么样,好不好说话。


    她一边听着爱伦在一边叽叽咕咕,一边绕着车模打量了一圈。


    忽得,槐蔻在车前站定,盯着这辆红黑相间的车看了半晌,头也不回地对刚打完电话过来的少年问道:“你们老大贵姓?”


    爱伦一怔,眼珠转了转,赶紧介绍道:“我们老大叫陈默,就是前两天那个世锦赛冠军,最近我们老大已经拿下第八个冠军了,人称八冠王,而且我们老大啊,人还特别好,长得也帅,在国外的时候追他的女孩都能绕塞纳河一圈……”


    说着说着,爱伦瞥见女人稍有黯淡的神色,他一顿,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糟糕,又得意忘形,瞎说话了。


    本来就是想在这个不知道和他们老大什么关系的女人面前,吹吹他们老大的彩虹屁,谁承想,一不小心又吹过头了。


    爱伦不敢再多言,赶紧道:“是这么回事,我们老大说这个车模比较特殊,需要和您面议,请您上二十楼去呢。”


    他对槐蔻灿烂一笑,殷勤道:“我带您上去吧。”


    不曾想,眼前的女人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不用了,这个……本来就是他的。”


    槐蔻捏紧自己的披肩,呼出一口气道:“麻烦你转告他一声,物归原主了。”


    爱伦一愣,一脸懵逼地看着槐蔻,满脸吃了一口大瓜的猝不及防。


    反应过来后,他急忙赶上槐蔻,着急地叫道:“你不能这样啊,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只需要上楼和老大商量一下就行,我们老大人很好的,不会给你要钱的……”


    槐蔻却一字未发,大步流星地朝电梯走去,披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上完厕所出来的小刘,也赶紧跟过来。


    爱伦追在她屁股后面,一路又说又劝,槐蔻站在电梯门前,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她有自知之明,当初本就是她愧对陈默,现在也理应由她来主动淡出对方的视线,不再打扰对方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


    爱伦还在聒噪地说着,眼前的电梯门却再次打开了。


    这次,里面居然还有人。


    也是熟人。


    陈姐正拉着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说什么,模样殷切又亲近,连说带笑,可男人面上却没几分笑意,只客气地应付着。


    陈姐心下着急,正要再说什么,一抬头竟看到了槐蔻,顿时大喜。


    她一把将槐蔻拉进电梯,对着王导讨好地一笑,道:“王导您看,这就是我说的那个艺人,您看看这身条,这脸蛋,我可没跟您说大话吧?”


    陈姐拍拍槐蔻的肩膀,认真道:“我可不是吹的,一年内,这个女一定能红遍半边天。”


    原本还对她说的话有些敷衍的王导,在看清槐蔻的那张脸后,也少有地顿了一下,随后竟然真得点点头,开口道:“确实不错,漂亮,而且有特点,有灵气。”


    得到王导的认可,陈姐脸上的笑意更浓,赶紧趁热打铁地问:“那王导,您看您那个纪录片……”


    王导又打量了两眼槐蔻,依旧没有松口,但给了一个口风,“等会聊聊看看吧,我现在要上去办点事。”


    陈姐已经很满足了,赶紧拉着槐蔻道:“没事,我们不急,陪您一起。”


    说着,几个人就站进电梯。


    槐蔻眼睁睁看着陈姐为王导按下20,心中顿时一紧,再想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爱伦倒是惊喜地一挑眼,对槐蔻道:“真巧啊,和咱们要去的楼层一样。”


    槐蔻没应声。


    陈姐这才注意到爱伦,不禁蹙起眉看了看槐蔻,顾忌到还有王导在,便没有贸然开口问。


    槐蔻知道她想问什么,只低着头假作不知道。


    一行人上了二十楼。


    一出电梯,爱伦立马一个冲刺,率先跑出去,直奔休息室。


    不一会,他便出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槐蔻和对方对了个视线,双双一顿,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是孔柏林。


    孔柏林伸手招呼王导,“刚刚陈总给您送钥匙下去了,但似乎没碰上。”


    王导面对他的态度,明显要比刚刚面对陈姐的时候好上许多。


    闻言,他立刻哈哈一笑,摆手道:“没事,我一摸兜,赶紧回来了。”


    他没有再管陈姐一行人,只忙着追问孔柏林,“陈总在办公室吗?”


    孔柏林微微一笑,道:“在。”


    王导跟着他朝办公室走,走到一半,孔柏林竟停下来,转身对陈姐他们道:“几位也请跟着一起过来坐吧。”


    陈姐本已经大大咧咧地拉着槐蔻在一边坐下来,闻言,顿时一愣,赶紧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


    她站起来拉着槐蔻朝里面走,不忘小声跟槐蔻嘀咕,“想不到这小陈总人还挺好,跟传闻中一点也不一样,我听跟你说,别看人家刚回国,但在国内的知名度高得很,年纪轻轻就身家天价了,好不容易来个年轻土豪,我听说圈里不少艺人想扒上这根金大腿得到点投资呢,奈何被传闻吓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导跟着孔柏林进了里间,他们几个则被安排在了外面的沙发上等候。


    不一会,就有个金头发的女人进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端上几盘水果。


    看她的模样,像是和爱伦有什么血缘关系,也是混血,很白。


    这下,陈姐可真是惊讶了,尽管知道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她还是偷偷对槐蔻侧耳道:“这陈总也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狂妄跋扈,那么不好相处啊,该不会是别人故意散播出来的口风吧……”


    槐蔻瞥她一眼,没吭声。


    过了片刻,她忽然对陈姐道:“陈姐,我肚子不太舒服,想去洗手间。”


    陈姐一愣,伸长脖子看看里间,顿时有些不满,“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眼看他们就要出来了,我还想让你在陈总面前露露脸呢,万一能抱上大腿,让他投点钱什么的。咱不就赚了吗?”


    哪知,她话音刚落,槐蔻就斩钉截铁地道:“不。”


    陈姐一瞪眼,正要恨铁不成钢地说什么,里面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先是王导走出来,随后还跟着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一出现,陈姐就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声道:“这脸,真是……”


    槐蔻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也在今天碰面后,第一次抬眼好好打量了一眼陈默。


    阔别五年,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两公分,身形也从少年的清瘦长成了成年男人的挺拔,比起五年前,陈默身上那股狠戾轻狂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稳重与淡漠。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修身毛衣,衬得他宽肩窄腰,皮肤更白。


    就是见惯了娱乐圈张张漂亮脸蛋的王导和陈姐,也承认,陈总的确长得——很不错。


    槐蔻慢慢后退,站到了最后一排,让人群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哪知,陈姐竟然将她一把捞过来,槐蔻被她拽得一趔趄,差点摔倒扑到陈默的怀里。


    而陈默,一动未动,没接,也没躲。


    槐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赶紧站稳,低下头去,不敢去看陈默的脸色。


    “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姐见她这反常的样子,不禁有点着急,赶紧和陈默解释道:“不好意思啊,陈总,王导,槐蔻今天不太舒服。”


    陈默似乎扫了一眼槐蔻苍白的脸色,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王导转身要走,陈默却忽然目光转向槐蔻,四平八稳地开口道:“你的手机号?”


    旁边几个人一愣,陈姐率先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急忙用胳膊捣了捣槐蔻,“快啊,陈总和你说话呢。”


    槐蔻肚子的确不大舒服,不知道是生理期提前了,还是太冷了冻的,被陈姐弄了一下,顿时更加难受起来。


    她白着一张脸,终于抬起头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没有重复第二遍。


    槐蔻抿抿唇,道:“陈总是有什么事吗?”


    陈默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讥讽,他道:“不是你的东西掉进车模里了吗?今天捞不出来了,确定好时间后,我给槐小姐打电话。”


    槐蔻心底刚刚升起的一点小火苗,再次被熄灭。


    她低声道:“不用了,陈总……处理了就好。”


    因为有这么多人在,槐蔻也不好直说还给他,只好隐晦地表示将那个吊坠上的银色打火机,还给陈默。


    陈默却好似没有听懂一般,挑眉道:“不要了?”


    槐蔻嗯了一声。


    “好。”


    陈默没有再多说,只对爱伦吩咐道:“去把槐小姐那个打火机捞出来,然后扔了吧。”


    槐蔻的心一紧,下意识阻止:“等等……”


    她看向陈默,以为他没懂,还想再暗示,就听陈默淡淡道:“怎么了?槐小姐心疼了?”


    槐蔻不知道陈默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抿起唇,过了好半晌,才说:“要是陈总不要的话,就先还给我吧。”


    听到她口中的称呼,陈默的眼底似乎闪过一抹异样,他没再开口。


    倒是周围人听出端倪,陈姐惊讶地看看两人,问槐蔻*,“你和陈总认识?”


    槐蔻眼前闪过五年前雨中,陈默决绝离去的身影。


    她不想再给陈默惹麻烦,便摇头一笑,道:“有幸一面之缘,不熟。”


    陈默瞟了她一眼。


    陈姐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下一秒,陈默忽得冷冷道:“槐小姐,麻烦把你的手机号、微信号都告诉我,毕竟您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我联系不上。”


    槐蔻一愣,第一反应居然是,陈默怎么知道自己换了所有联系方式?


    难不成这五年里……对方联系过她。


    槐蔻猛地抬头,看向陈默。


    陈默却没看她,说完话后,便不再开口。


    听了这话,陈姐又一次狐疑地看向槐蔻,随后,在槐蔻躲闪的视线中,当机立断道:“那个,王导,不如中午咱们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王导正欲拒绝,抬眼瞥了一下陈默,不知想起什么,竟应下了。


    “不必了,我今中午有会。”


    陈默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竟拒绝了,“王导,我们下次再约。”


    王导一愣,随即很快调整好表情,笑着握手道:“没事没事,下次有时间陈总叫我。”


    陈默对他点点头,没有再给其他人眼神,摆明了要送客。


    一堆人也不好意思再留下去,纷纷站起身走出去。


    陈姐脸上挂着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今天陈总没有像传闻中一样跋扈,她已经足够受宠若惊了。


    她拉着槐蔻朝外走。


    槐蔻垂下头,脚下步子飞快。


    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了她的背上。


    眼看就要出门的一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槐小姐。”


    起初,槐蔻险些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


    等回过神后,她下意识一扭头,看向陈默。


    陈默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淡淡道:“请留一下,有事要和你商量。”


    槐蔻反应过来是车模的事,便停下脚步,在陈姐鼓励和暗示的眼神走回去。


    她在屋子中央站着,偌大的办公室,空荡荡的。


    只有他们两个人。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办公室里的两人却谁也没有开口,几乎能听到对方微弱的呼吸声。


    就在槐蔻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陈默冷不丁说道:“坐。”


    槐蔻一顿,坐下了。


    她不知道陈默关子里卖的什么药,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坐在那一言不发,只偷偷地用眼神描绘起眼前男人的样子。


    这一看,槐蔻的眼神便在陈默身上黏住,下不来了。


    不知安静了多久,陈默忽而转头淡淡道:“槐小姐,看够了吗?”


    槐蔻一愣,这才尴尬地想起,这个人有多么敏锐。


    她垂下头去,收回了视线。


    口袋中的手机嗡了一声,她拿出来看一眼,是陈姐发的,说工作室另一个艺人在片场出了点事,得赶过去,让槐蔻自己回家,她给报销。


    话是这么说,槐蔻却依旧有点郁闷地皱皱眉。


    无他,这片全是高新科技园区,风景好,前景佳,房价贵,就是一样不好,不好打车。


    离地铁站口足足有两公里。


    正郁闷着,一道身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问:“怎么了?”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熟悉,让槐蔻有一瞬间竟恍惚一下,下意识委屈道:“陈姐让我自己回家,可是这片根本打不着车,地铁站也那么远,唉,家里只有我自己,也没法让人接我……”


    看着眼前的陈默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槐蔻才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嘴。


    陈默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轻声道:“槐小姐,请问你这是在暗示我送你回家吗?我似乎,没有这个义务。还是说,您在邀请我……”


    槐蔻怔了一下,听出他话中暗含的情色意味,脸微微一红,急忙摆手道:“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脸色愈发白,却依旧强撑着一抹笑,“怎么好意思麻烦陈总,我走到地铁站就好了。”


    “是么?”


    陈默轻飘飘问了一句。


    “槐小姐,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传言中从不喜欢说废话的陈总,忽然来了兴致,抱起肩膀,盯着眼前裹着羊毛披肩的女人。


    他抿唇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道:“也是,毕竟我们……不熟。”


    槐蔻的手猛地捏紧,甚至暴起青筋,她却浑然不知。


    陈默却再次薄凉开口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麻烦槐小姐以后撒谎的时候,能提前跟我串通一下。”


    “毕竟,我似乎比槐小姐多了一段记忆,我印象中,我们不仅认识,而且……还亲过。”


    他神色如常,说这种话时,也没什么异样。


    槐蔻的唇色很淡,她睁圆眼,抬头看着陈默。


    男人薄凉地一勾唇,没有再说,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道:“走吧。”


    “去,去哪?”


    槐蔻一怔,跟着站起身。


    “送你回家。”


    陈默拉开门,目光扫过她泛白的唇色,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刚刚槐小姐不是暗示了我半天吗?我怎么能不解风情呢。”


    阔别五年,他这张嘴是愈发可怕。


    槐蔻哑巴吃黄连,想说什么,又怕看见他那冷漠的笑,只好叹了口气,道:“把我放到地铁口就行,我家……有点远。”


    陈默没说话,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地址。”


    槐蔻稀里糊涂地就把地址报了出去。


    陈默将字输入导航里,看了几眼,关掉了手机,走出门淡淡道:“槐小姐不用多想。”


    “我正好要去开会,顺路。”


    槐蔻一愣,没想到他是真要去开会。


    她笑了笑,摇头真诚地道:“不会的,谢谢陈总。”


    男人的脚步一顿,径自转过身,步子似乎大了几分。


    第79章 天晴


    槐蔻跟着陈默走出休息室,迎面就撞上了孔柏林。


    孔柏林眼神复杂地从两人身上一一扫过,注视着槐蔻的眼神,就宛若一个时刻小心孩子跟坏人跑了的老父亲。


    槐蔻只假作没看见,微微垂下头,跟着陈默从他身边经过。


    “陈总。”


    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槐蔻扭头一看,是和爱伦长得很像的那个混血女生。


    她也看了槐蔻一眼,眼中带着淡淡的好奇,很快便收回视线问陈默,“您要去哪?”


    陈默开口道:“去开会。”


    女生哦了一声,随手把头发别到耳后,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爸让我多跟着你帮忙,万一你需要买个咖啡什么的。”


    “下次吧。”


    陈默虽然回答得简短,但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转身欲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句,“你先和你哥好好休息几天,我怕你们刚到中国水土不服。”


    槐蔻注意到他的神色,又看了看女生。


    原来是爱伦的妹妹,怪不得长得这么像,都是标准小甜豆的长相,让人很容易便萌生疼爱,心生好感。


    就连陈默这种向来冷厉的人,说起话来也温和了不少。


    槐蔻心头微动,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不禁在心中吐槽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陈默对谁温柔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揣测这些,只会让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走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她的思考,槐蔻回过神,就见陈默站在电梯前望着自己,神色淡淡。


    女孩再次好奇地看了槐蔻一次,目光在触及槐蔻极为美丽的侧脸后,登时愣住,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惊艳。


    槐蔻却没再注意她,一拉披肩,快步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缓缓向下,两人谁也没说话。


    刚一走出大厦,槐蔻便感觉迎面一股冷风袭来,吹得她遍体生寒,让槐蔻连打三个喷嚏。


    她裹得这个羊毛披肩在开着空调的大厦里还行,但在外面,是一点也不顶用。


    偏偏她的大衣还给落到车上了,也不能换个衣服。


    槐蔻在心底叫苦,只感觉自己的肚子更痛了,浑身也冷得发抖,最近这几天熬夜弄得身体免疫力都下降了。


    槐蔻万分期望自己不要感冒。


    一辆车从不远处开过来,一个稳稳的刹车,停在她面前。


    驾驶位上的车窗降下来,露出陈默极其优越的侧脸,在寒冬中,他显得皮肤更白。


    陈默扭过头示意,“上车。”


    槐蔻瞟了一眼,是一辆较为低调的保时捷,比较年轻时尚的款式。


    她绕到副驾驶,上了车。


    车辆平稳地开出去,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来。


    正好停在一个红灯前,陈默瞥了槐蔻一眼,登时皱起眉,语气有几分严肃地道:“安全带为什么不系?”


    槐蔻一个激灵回过神,她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朝后拽安全带。


    陈默却直接抬手按住她,道:“自动伸展的。”


    话音刚落,槐蔻果然见安全带自动递了过来,她却未有动作。


    槐蔻垂下眸,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右手上,上面,还搭着一只手。


    修长白皙的手握住她,带着一股暖意,明明只是温热,但槐蔻却不知为何,感觉自己被陈默的手碰触的地方,滚烫滚烫的。


    烫到了心里。


    她能清晰感受到陈默掌心的热意。


    也能分辨出,陈默的手,似乎比起五年前大了一些,上面的薄茧也多了一些,更像一双男人的手了。


    她的右手一动,稍微用了点力气,便抽了出来。


    陈默的手在空中微微停留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伸手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槐蔻拉过安全带安全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晕头转向的,却还记得陈默对行车安全极其敏感,因此赶紧扣下安全带的卡扣。


    但这辆车也不知是个什么设计,竟然半天按不进去。


    大冬天的,槐蔻的脑门上竟然开始冒汗了。


    红灯变成绿灯,陈默一脚油门通过后,直接方向盘一打,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不等槐蔻开口,他便低声道:“你往我这边按什么?”


    槐蔻一愣,低头一看,顿时大窘,赶紧把安全带拉出来,重新往自己这边按。


    陈默似乎是赶时间,嫌她磨叽,直接劈手拿过来,干脆利落地为槐蔻扣好。


    槐蔻低声说了句,“谢谢陈总。”


    她的声音很轻,被淹没在了油门的轰鸣声中。


    陈默却不知如何听到了,他淡淡回道:“客气了,槐小姐。”


    两人双双安静下来,一人认真开着车,一人望着窗外发呆。


    槐蔻用余光看着陈默娴熟地打方向盘,超车、会车,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车也开得又快又稳。


    她忽得下意识笑着开口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坐你副驾驶呢。”


    话说完,两人都是一顿。


    槐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抿抿唇。


    陈默却开了口,他面无表情地超了前面一辆悍马,口中的话却很是平静。


    “是吗?”


    槐蔻听出他的心不在焉,不过就是副驾驶,她又不是第一个坐陈默副驾驶的人,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眼看附近那个地铁站越来越近,槐蔻便扭头道:“你把我放到那个站口就行,我坐地铁可以直达的。”


    她刚说完话,陈默就按了一下喇叭,直到前面一个加塞的车慢吞吞的挪开,他才直视着前方,问:“你刚刚说什么?”


    槐蔻啊了一声,从后视镜中瞥见渐渐远去的地铁站口,只好摇摇头,道:“没什么。”


    “坐我车很紧张?”


    陈默又猝不及防问了一句。


    问得槐蔻都一愣,反问道:“没有啊?”


    “看你一直发抖。”


    陈默瞥了她一眼,道。


    槐蔻哦了一声,又拽了拽自己的披肩,说:“有点冷。”


    陈默扫了一下空调温度,“已经开到最大了。”


    “没事,一会就暖和了。”


    槐蔻对他笑了笑。


    陈默迎上她的笑,顿了一下,移开视线。


    见陈默主动说了话,槐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想和陈默交谈的心情,再次找话题道:“而且,我知道你开车技术很好的。”


    “嗯?”


    陈默专心开着车,发出一个模糊的疑问音节。


    槐蔻笑着解释道:“你三年前的那场比赛,我看了直播,你开得特别好,拿了第一个世界冠军,你受采访的那段,还上了我们学校的校报。”


    “是么?”


    陈默居然很捧场地问了一句。


    槐蔻用力点点头,她赶紧打开手机,想找自己当时拍的照片,划拉了半天也没找到。


    陈默倒是瞟了她的手机一眼,问:“没换个新手机?”


    槐蔻低头看自己的手机,还是陈默赔给她的那个,的确有些年头了。


    “用习惯了,懒得换了。”


    她遮遮掩掩地将手机收起来,打了个哈哈。


    槐蔻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今年春天还有比赛?这次……是回国备赛吗?”


    “不是。”


    出乎意料的,陈默竟然直截了当地否认了。


    槐蔻一愣,她本以为陈默这次只是短暂回来一趟,早晚还要出国继续比赛,没想到对方竟不是这个打算。


    她坐直身体,有点关切地问:“那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新闻上说陈默去年在一次比赛中,左腿受了伤,轻微骨裂了,当时还紧急送去了医院,弄得很多粉丝都非常担心。


    “是回来休养的吗?”槐蔻皱眉,问:“你的左腿没什么事了吧?”


    “回来处理点个人私事。”


    陈默简短地一句话,堵住了她所有的追问。


    槐蔻哦了一声,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知道再问就越界了。


    她不知道陈默是要处理什么个人私事,毕竟陈默在国内,当真没什么可处理的私事了。


    一个个人名从她心头涌出,想到某个名字的时候,槐蔻的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她很快便收起自己的思绪,没有让自己表现出来。


    “今年春天再拿个冠军,就是九冠王了吧?”槐蔻不想打破刚刚好不容易好起来的氛围,笑着问。


    陈默这次却没应。


    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飘落几片雪花,落到地上又很快融化,显出几分寂寥的味道。


    直到车辆驶过高架桥,他才冷不丁开了口。


    “槐小姐这几年似乎很关注我?”


    槐蔻抬起头,就听他掀起薄唇,听不出什么语气地问:“也是因为习惯了,懒得改了吗?”


    她听出两分讥讽,半真半假地说:“复读……的时候,学校经常要求我们看各种时政新闻,我经常在里面看见你,就记住了。”


    陈默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随即松开。


    他似是嗤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槐蔻嗯了一声,望着窗外随风飞舞的小雪花,没了再开口的心思。


    陈默不知为何,也没有在说话。


    顺着导航,三十分钟后,车辆缓缓停在楼下。


    槐蔻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顺便对陈默道:“谢谢陈总送我回家,路上开车小心。”


    说完,她没有再看陈默,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自动关上,车子却迟迟没有发动。


    槐蔻有点疑惑地弯下腰,透过车模模糊地看着里面坐着的陈默。


    啪嗒一声,她隐约看到,陈默按掉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他一手夹着烟猛吸了一口,一边将打火机随手丢到了一边。


    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打火机掉到了地上,陈默也没理睬。


    天空上飘落的雪花慢慢变大,下得也越来越急,落到地上很快就成了厚厚的一层白。


    槐蔻站在飞舞的雪花中,头顶慢慢覆上一层白,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车内陈默抽烟的姿势出了神。


    陈默抽烟的时候,是微微仰着头的,一个放松的姿势,面容在青灰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他抽得很快很猛,两三口便抽完了一支烟,剩下半截被他直接掐断,丢进车载烟灰缸里。


    陈默抽完一支烟,朝后一靠,望着窗外的飘雪,独自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一扭头,竟对上了槐蔻的视线。


    察觉到陈默皱起眉头,槐蔻一愣,就见面前的车窗被摇下来。


    “别告诉我,你连自己家住哪都忘了。”


    陈默不无讽刺地开口道。


    “我没忘。”


    槐蔻说。


    陈默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了她一眼。


    雪越下越大,飘进脖子里,冻得人一凉。


    “那我上去了,”槐蔻将身上的披肩裹得更近,犹豫一下,道:“你去开会吧。”


    陈默嗯了一声,很淡。


    槐蔻知道今天这个机会不会再有,她最后贪婪地深深望了陈默一眼,才转过身朝楼道里走去,没有再回头。


    小跑着上了楼,槐蔻打开家门,直接跑到客厅窗户前,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楼下那辆车。


    车身已经有部分被雪花掩盖,却依旧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槐蔻心下有些疑惑,不是有会要开么,怎么陈默却不像着急的样子。


    正这样想着,那辆车就缓缓发动了,随后绕过小区被雪覆盖的绿化带,驶出了这条路,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槐蔻的心,似乎也随着那辆车慢慢坠落了。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的位置,将脸贴在玻璃上,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楼下。


    车开走了,但依旧在地面上留下一圈痕迹。


    但很快,就被天空飘落的雪花慢慢掩盖,再也看不出一丝陈默出现过地痕迹。


    槐蔻知道,陈默就像地上消失的雪痕一般,留不住。


    他处理完自己的个人私事,早晚还是要出国的。


    这两天想办法把那个银色打火机拿回来,或者还给陈默,就不再联系了。


    免得时间久了,要再感受一次离别的滋味。


    真不好受。


    槐蔻离开窗边,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点烫。


    她蹲下去,在客厅柜子里药箱中找感冒药,翻箱倒柜了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翻出来一板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布洛芬,正好还剩下两颗。


    还能止痛。


    槐蔻什么都不想在想,她做上热水,便摊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飞雪出神。


    明明是午后,天空却阴沉得好像夜晚,光线微弱,能见度也变差了。


    下了雪的天,变成昏黄色的,路灯感应到光线,早早打开了,一片片雪花在光源下,变得朦胧。


    槐蔻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有几分困倦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再起身吃药,拉过沙发上的小毯子,让自己暖和了一点。


    屋子里也没比外面暖和多少,没有暖气,槐蔻也没开空调。


    但盖着被子蒙头睡觉,还是很舒服的。


    浑浑噩噩地不知闭了多久的眼,槐蔻被一阵铃声惊醒。


    她慢吞吞地伸手拿过手机,才刚睡了五分钟不到,就被吵醒了。


    本以为是陈姐找她,槐蔻心不在焉地划开屏幕,上面却跃动着一串数字。


    槐蔻盯着那串数字看了片刻,下面一行小字,归属地:川海。


    她意识到这是谁的电话,一骨碌翻身坐起,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喂?”


    那头静了片刻,才道:“是我。”


    槐蔻嗯了一声,轻轻道:“我知道。”


    “是……有什么事吗?”


    她又低声问。


    “没什么,就是打一下你电话,看号码对不对。”


    陈默淡淡道。


    槐蔻哦了一声。


    “挂了。”


    顿了顿,陈默干脆地道。


    槐蔻却听着他那边异常安静,连一点嘈杂声都听不见,便猜出来他还在车里。


    她眼前晃过今早看到的暴雪橙色预警,说是下午一两点下得最大,到了傍晚五六点才会慢慢停下来。


    槐蔻一冲动,叫道:“等等!”


    那头静了几秒,没有挂断。


    槐蔻说完,自己又犹豫了,望着窗外又微弱了几分的光线,还是轻声问:“你走到哪了?”


    陈默报了个地址,是槐蔻她们小区附近的一个超市。


    槐蔻一愣,不禁问道:“怎么才到这?”


    陈默道:“下雪天,走不快。”


    “我看天气预报说,再过十分钟左右雪会继续下大,要一个小时后才会停。”


    槐蔻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陈默似有不耐,道:“你想说什么?”


    槐蔻一急,心里犹豫的话直接脱口而出,“你要是会议不着急的话,要不……先上来坐坐。”


    顿了顿,或许是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槐蔻补充道:“等雪停了再走,安全一些。”


    雪花飘落时,寂静无声,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不用了。”


    陈默终于开了口,却是拒绝。


    槐蔻一怔,心下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让她有点难堪。


    不等她挂断电话,对方却又补充了一句,“不合适。”


    槐蔻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避个雪,不会……”


    她没说完。


    陈默半天没开口,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啪嗒一声。


    槐蔻知道他又点了一根烟。


    明明五年前,他已经戒了烟,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又开始抽烟了,而且烟瘾明显更重了。


    陈默似乎轻轻吐出一口气,才冷不丁问道:“方便吗?”


    槐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回答方便,却又在出口前一秒,明白了陈默的暗示。


    她突然想起,周霓还是韩伊,昨天似乎说过今天要过来一趟。


    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似乎已经给了陈默答案。


    陈默那头似乎又抬手掐灭了一支烟,他像是笑了一声,笑得有点薄凉。


    “不方便?”


    他嗓音里挂着淡淡的讽意,直白地说:“槐小姐胆子真大,不方便还盛情邀请我上去坐坐,不怕让男朋友误会么?”


    停顿几秒,陈默又抿唇道:“不好意思,槐小姐,我没有破坏别人感情的癖好。”


    槐蔻握着电话,睁圆眼。


    第80章 天晴


    “没有不方便。”


    槐蔻反应过来后,解释道:“我现在……单身,没有男朋友。”


    那头静了几秒,再开口时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


    “嗯。”


    他应了一声,又道:“十分钟后到。”


    槐蔻放下手机,深呼吸了几口气,坐在沙发上环视了屋子一圈后,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一跃而起,顾不上穿拖鞋,便匆匆忙忙地开始收拾屋子。


    沙发上洗完的衣服还没叠好,茶几上还丢着没吃完的半包薯片,而且她早上起床的时候,似乎没叠被子……


    槐蔻忙忙活活地在屋子里来回穿梭,把垃圾袋都换了个新的。


    感觉都没忙活多久,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槐蔻一怔,急忙穿着拖鞋跑到大门边。


    她不知为何,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伸手打开了门。


    门被打开,露出后面男人俊朗的脸,他的手还在抬着,似乎正准备再按一遍门铃。


    两人对视一眼,迎上对方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眸,槐蔻的心猛地停跳了一拍。


    “不请我进去吗?”


    陈默率先开了口,声音如窗外飞雪般清冽。


    槐蔻回过神,哦了一声,让开了路。


    陈默走进来,站在门口的小地毯上,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布置。


    房子不大,但摆设很用心,窗台上放了玻璃瓶,里面养着两支花。


    槐蔻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她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到陈默面前,道:“换一下鞋吧。”


    陈默的目光落到地上那双黑色的拖鞋上,鞋码很大,明显是男式的。


    他收回视线,眸光微冷,没有理睬槐蔻的话,便径自走进了客厅。


    槐蔻没有等来回应,也没有再坚持,只将拖鞋收起来。


    不换就不换吧,反正她家也该拖地了。


    再说了,陈默也就来这一次了,还真没有特地准备拖鞋的必要。


    想到自己刚刚翻箱倒柜找拖鞋的举动,槐蔻苦笑一声。


    要不是刚搬进来的时候,超市促销买一双女士拖鞋赠一双同款男士拖鞋,她这还真没有男人能穿的拖鞋。


    陈默弯腰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脱下身上的大衣挂到衣帽架上。


    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的,只以为这是他家一样。


    槐蔻这才注意到他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子,上面印着附近一家超市的字样。


    她走过去,见男人没有拆袋子的意思,便没有动,只端出早已经泡好的茶,递过去。


    “陈默……,陈总,喝茶。”


    槐蔻极力压下那句顺嘴说出来的陈默,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自然。


    陈默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伸手接过茶。


    “本来想给你冲杯咖啡的,不过家里没有,只有这个。”


    槐蔻对他笑笑,随口道:“我记得你更爱喝咖啡。”


    陈默喝了一口茶,缓缓道:“现在不是了。”


    槐蔻没明白,挑挑眉。


    陈默放下茶杯,道:“在国外喝咖啡喝多了,有点伤了。”


    “喝那么多咖啡做什么?”她低声道:“对身体不好。”


    “不想睡觉。”


    陈默给了她一个简短的回答,并没有多说为何不想睡觉。


    听到这个答案,槐蔻一顿,犹豫一下,还是主动追问道:“在国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就那样吧。”


    陈默似乎并不怎么想提起这个话题,槐蔻敏感地察觉到了,便没有再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坐了几分钟,窗外天色依旧阴沉,雪舞漫天飞舞着,并没有变小的趋势。


    槐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不大的客厅里氛围越来越凝重,仿佛空气都被人抽干了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


    为了缓解气氛,槐蔻主动站起来,想也不想地说:“要不要转转?”


    话说完,槐蔻就后悔了。


    一是自己目前住的这间小房子实在有点寒酸,二是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的确有些唐突了。


    陈默果然没动,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竟当真站起来,很有分寸地只在客厅绕了一圈,在鱼缸中的几条小金鱼面前停留片刻,又转去了厨房。


    槐蔻跟在他身后,看着干净得一看便知根本没开过火的厨房,她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陈默倒是早已猜到了,没什么神色变化地收回视线,转身开口道:“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听着对方少有的客气,想到两人从见面以来便一直保持着的疏离与客套,槐蔻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她点点头,将陈默领了过去。


    陈默走到马桶前,一手放到皮带上,咔哒一声解开了卡扣。


    随后,男人正要解决生理需求,就感到门口的一道目光。


    他身形一顿,深吸一口气,侧目望过去。


    槐蔻对上他幽深的视线,这才猛地回过神。


    陈默看着她眯起双眸,淡淡道:“槐小姐还不走,是想进来帮我么?”


    语气寡淡,甚至有点一本正经。


    但槐蔻依旧听出了其中暗藏的危险,急忙摆手道:“不,不用了,我这就走。”


    说完,她急忙带上门,小跑着离开了。


    陈默洗完手出来的时候,槐蔻正在对着茶几上的塑料袋发呆。


    直到陈默走到她面前,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槐蔻抬起头,对陈默道:“你买……汤圆做什么?”


    说完后,她又给自己解释道:“我没有看你东西,袋子太满了,汤圆掉出来了。”


    说着,槐蔻指了指桌子上的一袋汤圆。


    黑芝麻馅的,她的最爱。


    陈默没有和她计较,抬手拿起汤圆,淡淡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槐蔻一怔,望着几袋汤圆,迟疑道:“不会是……元宵节吧?”


    陈默没说话。


    槐蔻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有些错愕地发现,今天还真是元宵节。


    她最近忙着毕业和工作的事,过完年就把什么节假日都抛到脑后了。


    怪不得今天下午陈姐异常安静,没有出现也没催她去试镜,应当也是在陪家人吧。


    又是一年元宵节。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日子,人也是那个人。


    槐蔻仰起脸,看着站在身侧的沉默。


    可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掐指一算,距离他们第一天见面,居然真得已经整整五年了。


    自从他们分开后,槐蔻只觉得这几年的日子过得飞快,弹指一挥,一千五百天过去了。


    终究是物是人非。


    槐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站起来帮陈默将那袋汤圆放回袋子里。


    也不知道陈默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槐蔻那会瞟了一眼,大都是一些食品,有速食的半成品,也有需要慢慢烹饪的肉类和蔬菜。


    看样子,是*要回家做饭。


    就是不知道原本打算做给谁吃了。


    槐蔻想起上午在陈默公司里,见到的那个长相甜美的混血女孩。


    看陈默与她说话时,那难得体贴的态度,不知是不是要做给她吃。


    槐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陈默今天还和对方说了一句,“怕你们水土不服”。


    那自然是亲自下厨才放心。


    她将东西都整理好,又准备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手却忽得被人拦住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将她的手拦开,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那袋汤圆,问:“吃午饭了吗?”


    槐蔻小心地收回手,却依旧和陈默的手腕撞了一下,她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快三点了。


    摇摇头,槐蔻如实说:“没有。”


    她本来是打算啃两口面包,再吃了药,直接蒙头大睡的。


    但陈默的出现,打乱了她的一切计划。


    陈默却没有追问她午饭的事,他的眉心忽然一拧,随后反手拽住槐蔻正要收起的胳膊。


    “你手怎么这么烫?”


    他扬声问。


    槐蔻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什么也没摸出来。


    “能滚鸡蛋了。”


    陈默丢下一句话,便面无表情地拿起一边的手机,在上面按着什么。


    槐蔻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陈默竟然开了个玩笑。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发烧了。


    “没事,我有药。”


    说着,槐蔻走到热水壶前,拿起那两片布洛芬,就要朝嘴里送。


    陈默却目光一凝,大步走过来,劈手夺过她手里的药,拿到眼前看了看。


    随后,他的目光明显不善起来,直接一甩手,将药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发出啪一声响。


    槐蔻傻眼了,眨眨眼睛看着他。


    陈默没有看她,只冷冷道:“去年十一月份就过期了,你没看见吗?”


    槐蔻啊地张大嘴,还真没仔细看。


    她估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病得不重,这几年她生病次数也不少,都自己摸出规律来了。


    只要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起来就肯定好了。


    因此,槐蔻满不在乎地喝了杯水,就问:“你吃饭了吗?”


    陈默依旧在看手机,闻言,抽空抬眼看她一眼,才道:“没有。”


    槐蔻抿抿唇,也去拿手机,道:“那我请你吃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餐厅还可以,叫个买卖。”


    说完话,槐蔻有点担忧地看了窗外的雪一眼,不知道这个天气,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又或者压根就不会有人接单。


    但槐蔻依旧尝试着下了单,还真成功了,就是显示得配送一到两个小时。


    槐蔻:“……”


    察觉到旁边人投来的目光,槐蔻尴尬一笑,道:“我们等会吧。”


    陈默不再说话,只在一边一直在手机上打着字,不知在和谁发消息,很忙碌的样子。


    槐蔻自己坐回沙发上,看着陈默发呆。


    说起来,陈默似乎今下午还有会议要开,看对方这不着急的样子,也不知道迟没迟到。


    她关切地问了一句,“你今下午的会怎么办?”


    “什么会?”


    陈默对着手机,竟反问了一句,顿了片刻,他才自己回过神来,随口道:“取消了。”


    槐蔻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赞同地点点头。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槐蔻靠在沙发靠背上,昏昏欲睡。


    但陈默还在这坐着,她不可能真睡觉。


    槐蔻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打开了电视,试图冲淡几分那抹无时无刻弥漫的尴尬气氛。


    这电视还是房东留下的,槐蔻一共也没打开过两次。


    一开机,里面正好是一个音乐频道,一个歌手正神情地唱着歌,刚刚开场。


    陈默似乎也忙完了,放下手机,向后一靠,也看向电视。


    播放的是一首情歌,歌手唱得很淡,嗓音也云淡风轻,没有撕心裂肺,却依旧很好听。


    “挺好听的。”


    槐蔻打破沉默,笑着说了一句。


    陈默嗯了一声。


    台下荧光棒慢慢挥舞着,电视里的人恰好唱到了高潮部分,一阵密集的鼓点声之后,悠扬的歌声飘出来,回荡在整个客厅。


    “是否要逼人弃了甲,亮出一条伤疤……”


    “我们的爱情到这刚刚好


    剩不多也不少还能忘掉


    我应该可以把自己照顾好


    ……


    用力爱过的人不该计较


    再不争也不吵不必再煎熬


    你可以不用记得我的好……”


    客厅里一阵寂静。


    槐蔻在心底低骂了一声,这个歌词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现在冒了出来。


    她一直没有开客厅的大灯,只打开了角落里的落地灯。


    天气昏沉,客厅里只有一道暖黄色的光线,电视里换了个歌手上场,唱着一首轻快欢乐的小甜歌。


    沙发上铺着毯子,面前茶几上摆着零食。


    本应是万分温馨惬意的场景,气氛却凝结如冰,令人心里向下坠着疼。


    陈默忽得在嘈杂的电视背影声中开了口。


    “我在旁边,你很不舒服?”


    虽是一个问句,却是平淡陈述事实的语气。


    槐蔻张张嘴,虽觉得他的话有歧义,却依旧没有否定。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算了,就今天最后一次了,明天,就不会再见到陈默了。


    还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对方——以填补自己空缺了五年的思念。


    陈默从她的默然中得到了答案,他手里握着一个纯黑的打火机,咔哒一声,弹开盖子,又咔哒一声合上。


    槐蔻看出,这是他的烟瘾犯了。


    果不其然,陈默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将槐蔻惊地差点从沙发上站起来。


    陈默的脚步硬生生在门口停住,留下一句,“出去抽根烟。”


    说完,对方便推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槐蔻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有多么不希望对方离开。


    她自嘲一声。


    坐回沙发上,槐蔻打了个哈欠,本是打算闭目养神等陈默回来。


    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对方的身影。


    要不是楼下的车没有动,槐蔻都要以为对方已经不告而别了。


    等着等着,槐蔻不自觉地向下一滑,闭上了眼。


    陈默推开进来,正要开口,瞥见沙发上缩成一团的人,闭上了嘴。


    他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半晌,随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槐蔻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一阵香味勾醒的,她嗅嗅鼻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眼前一个身影在晃动。


    她以为是周霓,下意识问:“妈,吃饭了吗?”


    对方没有理她。


    槐蔻一顿,清醒了几分。


    她一激灵坐起来,发现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上了三盘子菜,色香味俱全,还有一碗汤圆放在她的面前。


    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陈默一边端出一个盘子,一边低声和什么人打着电话。


    声线低沉,放得很清,听起来对那边的人很有耐心。


    “嗯,你和你哥出去吃点,随便吃,我报销。”


    “好,不着急。”


    “迷路了记得给柏林打电话,对……”


    尽管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槐蔻依旧听见零星几个关键词,也猜出了对面的人。


    是爱伦的妹妹。


    她垂下头去,尽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槐蔻看着陈默一会端个盘子过来,最后是一碟子水果,他看了她一眼,见人醒了,对电话那头道:“好了,我有事了,先挂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


    陈默在沙发上坐下来,看了呆愣愣的她一眼,蹙眉道:“吃吧。”


    槐蔻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一场做了五年,到今天也没有醒来的美梦。


    她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很疼。


    不是梦。


    望着茶几上的饭菜,她心神激荡,脱口而出道:“陈默,你不要……”


    她后面的话音慢慢低下去,陈默没听清。


    他挑眉问:“什么?”


    槐蔻咽下后面那句“不要对我这么好”,摇摇头,道:“没什么。”


    她低下头咬破一个汤圆,有点烫,但很好吃。


    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个汤圆。


    陈默却没动筷子,只是坐在一边静静望着她吃。


    他冷不丁开口问:“你很缺钱?”


    槐蔻被他这么直白的话问得一怔,没有隐瞒,直接承认了。


    “嗯。”


    陈默没有再问,槐蔻却在他的视线下主动解释起来。


    “家里原来那套房子……我想买回来,再加上欠你钱,我也想快点还你。”


    她说的都是实话,家里原来那套房,现在一平都要十几万,以她现在的能力,远远不够。


    但即使这样,槐蔻还是没有放弃。


    那个房子,对她而言,有特殊意义,无法割舍。


    要不是这样,她现在也不会过得这样紧巴,其实她这些年挣的钱也足够自己吃穿不愁,过得不错了。


    而且,还有欠陈默的钱。


    陈默却眉毛一挑,冷声问:“什么钱?”


    槐蔻道:“我……复读的学费。”


    “我知道,所有的钱都是你拿的,我当时想退回你的账户,可学校说只能由付款方终止,你没有……”


    “钱挺多的,我想还你,就是你得多等我一段时间。”


    她放下筷子,低声道。


    陈默的眼眸慢慢染上一抹黑,他张开口,正欲说什么,门就被人敲响了。


    两人双双一顿,槐蔻皱起眉,她明明告诉了周霓和韩伊,今天不用过来,怎么还是有人来了。


    “可能是外卖。”


    槐蔻对陈默道。


    陈默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槐蔻坐在沙发上,看着陈默注视着门外,半天没动。


    她不禁开口问:“谁啊?”


    陈默扭头望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他让开身子,让外面的人进来。


    一道高挑的身影走进来,穿着羽绒服,手里拎着个外面袋子,同样神色无比复杂。


    槐蔻看清他的身影,瞪圆眼叫了出来,“许青燃?”


    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又双双望向槐蔻,谁也没开口。


    场面极其尴尬。


    陈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槐蔻脚上穿的那双明显是情侣款的拖鞋,不知在想什么。


    许青燃也看看他,又看看槐蔻,满脸俱是错愕。


    他正要开口,却被陈默打断了。


    陈默拿起一边架子上的大衣,侧头对槐蔻淡淡道:“明早十点,过去拿你的吊坠。”


    说完,他没有等槐蔻的回答,直接对许青燃一点头,道:“打扰了。”


    他越过许青燃,直接拎着大衣出门,下了楼。


    槐蔻见状,心里一慌,连忙抓起茶几上的袋子,追上去要还给陈默。


    但陈默的脚步太快了,她一层楼还没下完,便听见汽车的一声响。


    果不其然,等她跑回客厅,趴在窗边朝外看的时候,楼下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槐蔻。”


    许青燃在身后叫她,“刚刚那是……陈默?”


    槐蔻没有吭声,她坐回沙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汤圆。


    许青燃过来探了一下,皱眉道:“已经凉了,别吃了。”


    槐蔻却已依旧机械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她哑着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许青燃把刚到的买卖替她放桌子上,道:“从公司出来,正好碰到周阿姨了,今天下雪她说她不方便出门,让我替她送个汤圆过来,让我告诉你,新的一年圆圆满满。”


    槐蔻看了一眼。


    “你去年搬过来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呢,”许青燃上下打量了一圈,道:“是不是有点小了?”


    见槐蔻依旧没开口,许青燃的眼神也黯淡一瞬,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不是打扰你俩了?”


    “我知道陈默回国了,听说他今年要再国内呆很久,但我没想到……”


    许青燃在商圈里,消息人脉都比槐蔻广,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重新看到陈默。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犹豫一下,道:“我明天托人牵个线,和他解释一下吧。”


    槐蔻却摇摇头,低声道:“不用了,没必要。”


    许青燃没有打扰他们。


    他只是让她更快地从美梦中清醒过来,不至于让自己陷得太深,再体会一次分别时那撕心裂肺的滋味。


    在对那个人产生戒断反应前,及时抽身,挺好的。


    许青燃走后,槐蔻一个人拆了外面,发现还带着一个黄色纸袋子,里面是药。


    她不记得自己买了药。


    但想了想陈默在手机上按来按去的样子,槐蔻心中有了答案。


    她将药放进药箱,整齐地码好。


    第二天,槐蔻起了床,她收拾好心情,早早就出了门。


    昨晚一夜大雪,并没有像天气预报说的一样慢慢减小,出门的时候,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槐蔻呼吸了一口大雪后凛冽的空气,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出了小区。


    沪市很少下这样大的雪,槐蔻走在路上,看到路上的铲雪车正在艰难地工作。


    她到了大厦,整理了一下心情,做足心理准备,才上了二十楼。


    接待她的是爱伦的妹妹,真名叫琳达。


    她对槐蔻一笑,时不时偷看槐蔻两眼,道:“您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槐蔻只假作没看见她的打量,把昨天陈默的话说了一遍。


    对方啊了一声,愣住眨眨眼,正要去求助,后面就出来一个人影。


    孔柏林直接走过来,递给槐蔻一个什么东西。


    冰凉的金属接触掌心,槐蔻这才反应过来,是她的金属打火机。


    这就取出来了,陈默动作真够快的,不知道是不是也迫切希望赶紧解决这件事,然后与她再不相见。


    眼看孔柏林要走,她握紧那个冰凉的打火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劲,叫住他问道:“陈,陈总在吗?”


    “陈总出去了。”


    孔柏林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有事要提前预约。”


    “哦,这样啊……”


    槐蔻一时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她对孔柏林一笑道:“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了。”


    说完,她转过身,直接下了楼。


    只剩下一脸若有所思的琳达,和孔柏林。


    看着下行的电梯,琳达忽得问道:“柏林哥,她拿的那个打火机,好像有点眼熟啊。和默哥现在用的这个,是不是同款?默哥为什么要给她啊?”


    孔柏林侧头看了一眼紧闭着门的休息室。


    他没吭声。


    琳达挠挠头,又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啊?那个女人是默哥的什么人啊?”


    她想起什么,“昨晚默哥都没和我,还有我哥一起吃饭,不会就是因为她吧……”


    琳达有点慌张起来,“啊,柏林哥,她,她不会是默哥的女朋友吧?默哥从回国三天,就谈恋爱?我得告诉我爸!”


    面对她连珠炮一样的追问,孔柏林没有回答,只含糊道:“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你见到她,躲着就行了。”


    琳达一脸迷惑地点点头,问:“为什么?”


    孔柏林顿了半晌,才轻声道:“这个女人专克阿默,一碰见她,好像这五年全都白过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来那段时光,我真怕阿默他又栽到她身上……”


    琳达听不懂中国的命理学,也听不懂后面的话,只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望着槐蔻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事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